劉厚生:《紅樓夢》與滿語言文化芻議
(2007-08-01 13:4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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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國內正在進行著㈠場紛紛揚揚地“紅學”大戰,我也來湊湊熱鬧,不過這次我是從滿族文化的角度來看待“紅樓夢”,因此載入此文,以供諸位參考!《紅樓夢》是漢族文化與滿族文化相結合的產物,是充分體現了滿漢融合的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紅樓夢》中所描繪的宗教信仰習俗,可以在滿族薩滿文化中找到它的淵藪;《紅樓夢》中所使用的語言盡管基本上是北京話,遣句行文,京腔京韻,但也揉進了許多滿語言文化的成份。我們可以從中尋覓出許多原本是滿語言的詞匯和用語,生動形象,頗具魅力。語言是最能代表一部文學著作的風格和特點的,所以探討《紅樓夢》中的滿語言成分,繼而研究《紅樓夢》與滿學的關係及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卓越貢獻,我們認為這是目前深入研究《紅樓夢》的一個值得關注的新課題。一、問題的緣起 在諸多《紅樓夢》注釋本中,唯有啟功先生主持的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校注本(1987年11月第一版)注意到了曹雪芹在撰寫《紅樓夢》時使用了滿語語匯,即“克什”。該注釋本所作的釋義如下:“克什—滿語,亦作‘克食’。清桐西漫士《聽雨閑談》卷上:‘上賜餅餌皆稱為克食。不知滿洲以恩澤為克什,凡頒賜之物,出自上恩者,皆謂之克什,即賜飯一桌及衣服果品皆然,不獨餅餌為克什也。’這裏指上供的食品。”[1]我們又查閱了有關《紅樓夢》的詞典,周定一主編的《紅樓夢語言辭典》中亦有“克什”詞條。其釋義為:“‘克什’—滿語,本意為‘恩’、‘賜予’。這裏指祭品、供品。”[2]“克什”為滿語是毫無疑問的,“kesi”(克什)在滿語中是個名詞,漢譯為“恩惠”。清代有“克什禦膳”的製度,即皇帝將所剩膳食恩賞臣下,以懷柔之,而臣子視為無尚的榮耀。在民間滿族長者將衣食分送給晚輩,也有恩賜之意,以上習俗是“克什”一詞本義的外延。既然在《紅樓夢》中啟功先生發現了滿語“克什”一詞,那麽是不是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的滿語詞匯呢?對此我們頗為感興趣。為了搞清楚這個問題,不妨先作一點相關的曆史語言學方麵的考查。 二、語言文字是民族文化交融的載體曆史上民族的融合首先表現在文化的趨同性,往往是先進的民族文化同化了比他落後的民族文化,在中國的幾千年曆史上,這種例子是不勝枚舉的,最典型的當屬滿族了。勿庸置疑,滿族是一個善於學習的民族,她不斷地用先進的文化武裝自己,所以能夠從我國東北的地處偏遠的一個弱小民族,一躍成為君臨天下的統治民族,建立了統治中國近三百年的大清朝。滿族很快成為一個文化水準很高的民族,這是與漢族文化相融合的結果。然而我們也看到由於曆史地位所決定,滿族文化同樣也在影響著其他民族,同化著其他民族。曾幾何時,全國男子無不留辮子、女人無不穿旗袍的曆史年代尚記憶猶新,滿族文化的影響不可謂不大。曆史發展清楚地表明,民族文化之間的影響應該是相互的。比較先進的漢文化在融合包括滿族等少數民族文化的過程中,不斷吸取其他民族的精華,豐富了自己,於是在中國逐漸形成了以漢族為主體的多民族的多元性的中華民族的文化。過去我們往往不適當地強調漢族文化對少數民族文化影響的作用,而忽略少數民族文化對漢族文化影響的一麵。誠然,滿語文已經成為曆史了,但至今在漢語中還活躍著許多滿語文的字詞,說明漢語言中尚有許多滿語文的遺存,滿文化對漢文化的影響亦是十分深刻和廣泛的。隻是由於我們習以為常,對許多現象不夠重視所致。(一)地名中的滿語言文化遺存用滿語文命名的地名保存了豐富的滿族曆史語言資料,是珍貴的滿族文化遺產。它積澱、蘊藏的獨特文化內涵成為今天我們深入研究滿族社會曆史文化的“活化石”。“白山黑水”是滿族的故鄉,自然那裏用滿語命名的地名非常之多,據統計,吉林地區的滿語地名就有五六百處,當然絕不僅如此,這些地名依然活躍在今天人們的生活之中。下麵擷取數個為例子:1.單一滿語地名詞匯:(1)吉林 滿語讀作:girin 漢義為:沿邊、沿江。(吉林市義為沿江之市)。(2)琿春 滿語讀作:huncun 漢義為:冰爬犁。(3)尼什哈阿林 滿語讀作:nisiha alin 漢義為:小魚山(今吉林市龍潭山)。(4)卡倫 滿語讀作:karun 漢義為:哨所、驛站。(5)阿什哈達 滿語讀作:asihada 漢義為:如豬臏骨的支兒(之)形的山丘。2.滿漢合璧的滿語地名詞匯:(1)鬆花(江) 滿語讀作:songgari ula(鬆阿裏烏拉) 漢義為:天河。(2)圖們(江) 滿語讀作:tumen ula 漢義為:萬水之源。(3)哈達(灣) 滿語讀作:hadawan 漢義為:山峰轉灣處,“灣”漢語。(4)烏拉(街) 滿語讀作:ulagiye 漢義為:江邊的街市,“街”漢語。(5)依蘭(屯) 滿語讀作:ilanton 漢義為:有三戶人家的屯子,“屯”漢語。(二)北方方言口語中的滿式漢語在漢語中特別是東北土話和北京土話中至今還保存著許多滿語的成分,我們可以在相聲、小品、小說、戲劇和影視等文學藝術作品中經常可以聽到、見到。(1)胡同 (由滿語hoton演化而成,原意為村鎮、居聚區)。(2)(末)拉拉、(笨笨)拉拉 (滿語“拉拉lala” 義為:末尾)。(3)顛了(啦) (滿語deyembi 義為:跑了、飛了)。(4)邋遢 (滿語lata 義為:不幹淨、不俐索)。(5)白 (滿語bai 義為:白白、平白、徒然)。(6)媽虎子 (滿語mahu 義為:鬼臉、麵劇,一種冬帽)。(7)壓步 (滿語yabumbi 義為:走、散步)。(8)哈拉 (滿語har seme 義為:油壞了有惡辣味嗆鼻狀)。(9)溫得乎兒 (滿語wenjehun 義為:溫熱、發熱)。(10)估摸 (滿語gunimbi 義為:想、慮、思忖)。(11)藏貓貓 (滿語moo 義為:樹,藏貓貓原意是藏在樹叢中捉迷藏玩)。(12)貓兒膩(匿) 該詞義當是從“藏貓貓”引伸而來,表示有什麽私下交易、藏有不可告人之事。總之還可以舉出許多許多,如果我們把北京土話和東北土話中的滿語成分撥離出來,做曆史語言學的研究,那將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工作。語言文字是人類交際的工具,社會在不停的發展,新鮮事務層出不窮,最能快捷反應這種變化的是語言文字,因為它是信息的載體。語言文字是人類社會生活的鏡子,它最能準確的反應社會的曆史風貌和生活的特征。自古以來偉大的文學家也必定是偉大的語言學家。顯而易見,沒有駕駛語言文字的能力,就不會產生經世之作。作為滿族文學的不朽作品,眾所周知,除曹雪芹的《紅樓夢》之外,非文康(字鐵仙)的《兒女英雄傳》和老舍(字舍予)的《正紅旗下》莫屬了。文康和老舍都是滿族旗人,他們是否會滿語文不得而知,但他的作品是反映滿族社會生活的,所以他們使用漢語文寫作的過程中,就不可避免的,自覺或不自覺的運用一些滿語語匯褒貶社會、刻畫人物,展現出一幅幅多姿多彩、栩栩如生的具有濃鬱滿族風情的曆史畫卷。文康的小說《兒女英雄傳》寫於清鹹、同年間,小說中使用滿語詞匯的地方有七八十處之多,特別是第四十回,漢文中夾雜著許多滿語句子,滿族的文化品味十分濃厚。小說中較豐富的滿語言文化和滿族習俗正是這段曆史的真實寫照。老舍的小說《正紅旗下》寫於新中國成立後的上世紀60年代,小說反映的是旗人的生活,自然離不開對滿族文化的闡釋,滿族的語匯和滿式的漢語為這部書的文學價值增添了光彩。作了一個粗略的統計,純滿語詞匯,如牛錄、甲喇、格格、貝勒、胡伯喇(小而凶的鳥)等等共20餘個;滿式漢語如槽子糕、硬朗、敢情、請蹲安等等就隨處可見了。作為世紀的代表之作,說來也巧,20世紀中葉是老舍的《正紅旗下》;19世紀中葉是文康的《兒女英雄傳》;而18世紀中葉便是曹雪芹的《紅樓夢》了。是否可以這樣說,三位滿族文學藝術大師,各領風騷,均站在了屬於他們那個時代的巔峰。正如上述,老舍和文康的作品與滿學有不解之緣,滿族的文化被描繪得淋漓盡致,又刻意使用了滿族的語匯,使民族的風格更鮮活了,曆史的氛圍更濃重了。對此,我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作為同是旗人作家的曹雪芹和他的《紅樓夢》能與滿學無涉嗎?清康乾時期,正是滿語文鼎盛之時,《紅樓夢》中的語言能沒有滿語言文化的成份嗎?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三、曹雪芹和他的家族似應懂得滿語文 滿文經過1599年巴克什額爾德尼和噶蓋的創製及1632年巴克什達海的改進後日臻成熟,為了普及滿語文,同時也是為了學習漢族文化和製度,清太宗皇太極命令文臣翻譯漢文經典,如《四書》、《五經》、《三略》、《六韜》、《通鑒》、《明會典》、《素書》以及《三國演義》等均譯成滿文,命臣下閱讀。皇太極對推廣滿語文十分重視,他說:“朕聞國家承天創業,未有棄其國語反習他國之語者。”[3]清入關以後,滿族統治者實行民族專製主義,強製推行“圈地”、“投充”、“剃發”等政治措施,同時在思想文化領域同樣實行民族高壓政策,向全國推廣滿語文是當時的重要國策。清世祖福臨認為:“滿漢字法尚未見同文之盛”,應當“將滿書頒行天下,使皆得習而譯之”,“則滿漢合一,而治效不臻上理者無有也”。[4]為了普及滿語文,首先從辦學開始。順治時期招收八旗子弟及漢人官宦子弟入國子監學習滿語文。康熙以後,不僅在國子監,而且在八旗官學、宗學、覺羅學、景山官學、鹹安宮官學、義學等各級各類學校,招收皇族子弟、八旗官兵子弟、包衣人丁的子弟入學,教授滿漢語文。滿文是必修課,漢文是選修課。勵滿漢官員學習滿語文,漢人學滿文,成績優異者破格提升。滿人做官,必須能用滿語奏對履曆、用滿文撰寫奏章。凡是不懂滿語文的官員,須嚴加申斥,甚至不準任職。清乾隆時期,一再強調“國語騎射”的重要,屢頒詔令:“滿語尤為正務,斷不可廢。”“從前聖祖嚐閱宗室、侍衛等射箭,遇有技藝生疏、不諳滿語者,立即斥革。……以後倘不熟諳滿語,定從重治罪。”[5]康乾時期是清代文治武功的鼎盛時期,故稱之為“康乾盛世”。這個時期也是滿語文的成熟、完備和得到了空前普及和使用的時期。滿人做官,必須能用滿語奏對履曆、用滿文撰寫章奏。政府各衙門的公文必須用滿文書寫,地方上報的漢文公文,必須譯成滿文。大量的漢文典籍被翻譯,多種滿文的辭書相繼問世。如康熙年間的《大清全書》;乾隆年間的《禦製清文鑒》、《禦製五體清文鑒》、《清文匯書》、《清文總匯》等等,這些辭書的編纂,不僅標誌滿語文的成熟和已據有相當高的水平,而且說明滿語文已經發展到了它的頂峰。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滿族文化是代表著統治階級的文化,作為充斥著滿族文化曆史氛圍的旗人上層分子家庭出身的曹雪芹不熟悉滿族文化,不懂得滿語文是難以置信的。據考證,曹雪芹祖籍遼東鐵嶺,漢人。遠祖曹世選於明末在明清戰爭中落入滿營為奴,始隸旗籍,係正白旗包衣。也就是說,在清入關前曹雪芹的祖上生活在滿族的聚居區,已經開始滿化了。清入關後,曹氏家族為皇家的內務府奴仆,從名份上看雖然地位卑微,而實際上卻是皇上的親信隨從,隨時都有機會外派作大官。從曾祖曹璽開始,祖父曹寅、及伯、父曹顢、曹傾三代人連任江寧織造,這是一個隻有皇帝親信才能得到的肥缺。曹璽的妻子曾是康熙的乳母,曹寅又曾做過玄燁的“侍衛”、“伴讀”,他們與皇帝如此親近,形影不離,如果不會滿語文,如何進行語言溝通,是難以想象的。作為北京總管內務府是專門辦理宮廷及皇室事務的機關,所屬上三旗包衣佐領官兵及內管領下人丁都是皇帝的奴仆,因為是侍候皇上的,按照清製,他們必須學會滿語文。康熙二十四年(1685)奏準,設立景山官學,招收內務府上三旗佐領、內管領下閑散子弟入學學習滿語文。據此來看,曹璽、曹寅、曹顢、曹瑣,無例外地都應就讀於景山官學,學習滿語文。盡管目前還沒有直截的證據來加以印證,但我們可以從他們給康熙奏折的朱批中得到旁證。康熙的朱批有的是用漢文寫的,有的是用滿文寫的,因為關係機密,令其“斷不可叫人知道”,如果他們不通曉滿文,怎麽能夠看得懂。[6]現已公布的“關於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共200件,其中漢文檔案139件,漢譯滿文檔案61件。這些滿文檔案有的來自“內務府滿文奏銷檔”,有的來自“內務府滿文上傳檔”,[7]其他漢文檔案沒有一件出自內務府,說明承擔著皇家大內事務,不得漢人涉足的內務府,公文多使用滿文書寫,隻少清前期是如此,作為內務府包衣的曹氏家族不會滿語文如何得了?!芹生活在十八世紀二十年代至十八世紀六十年代,這正是所謂的“康乾盛世”之時,他寫作的時候是從十八世紀四十年代開始的。他成年後,從江南返回北京居住,這樣他不僅在家裏從小便接受了滿族文化習俗的熏陶,而且在北京他的社會生活圈子中又大多是滿族的旗人。如此看來,曹雪芹熟諳滿族的生活習俗,懂得滿語文,並把他一生滿文化的積累和民族的性格及觀念,傾注於他的著作《紅樓夢》之中,自然是合情合理之事了。 四、《紅樓夢》前八十回中滿語詞例釋析 本文開頭提到的滿語“克什”一詞,出現在《紅樓夢》第118回中,或許有人會提出質疑,那是高鶚冒名頂替續寫的,非出自曹雪芹的手筆,不能算數。其實高鶚也是旗人,隸漢軍鑲黃旗。同是旗人,同樣熟悉滿族的文化,他們的文筆有許多共通之處,故高鶚後續的四十回與曹雪芹撰寫的前八十回令人珠璣難分,非業內人是難以區別的,其原因之一或在於此。既然高鶚續寫之事已成公論,自當排除在外,現僅就《紅樓夢》前八十回中滿語詞匯擇其要者,作一簡略的釋析。1.單一滿語詞匯(1)嬤嬤 (滿語meme 奶娘、乳母。)《清文總匯》卷九稱乳母為meme eniye,嬤嬤meme是滿語乳母的簡稱。嬤嬤也可泛稱年歲大的女仆人,如同漢族把老太太通稱老奶奶一樣。貴人之乳母曰:memeniye。《紅樓夢》中嬤嬤一詞多有出現,如老嬤嬤、李嬤嬤等。(卷三:“當下茶果已撤,賈母命兩個老嬤嬤帶了黛玉去見兩個舅舅去。”) (2)勞什子 (滿語loksimbi 令人討厭、厭煩)勞什子是動詞loksimbi名物化了,指令人討厭的東西。漢語罵人:“你這東西!”,滿語為:“你這勞什子!”是同樣的意思。《清文總匯》卷八釋義為:“胡說不止、人說顛話。”是令人討厭之意的引申。(卷三:“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麽罕物,……我也不要這勞什子。’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玉”) (3)忽刺巴的 (滿語hur seme 忽然、憑空)這是一個滿語副詞,《清文總匯》卷四釋義為:“火驟然忽發之貌。”但它的語源還值得研究,因為在明沈榜的《宛署雜記·民風》中有“倉卒曰忽喇叭”的記述,那麽這個詞原本是漢語,還是原本為滿語,或者是滿語中的漢語借詞,應進一步考辨。(卷十六:“鳳姐聽了笑道:‘我說呢,姨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刺巴的反打發個房裏人來了,原來你這蹄子鬧鬼!’”) (4)巴巴的 (滿語babade 到處、處所、對這個)這是一個滿語副詞,指方位、處所。暗指那個、特地、偏偏之意。《清文總匯》卷四釋義為:“到處、凡處。”此詞引申了意思。(卷二十二:“我巴巴的唱戲擺酒為他們不成!”卷三十五:“巴巴的想這個吃了。”) (5)納罕 (滿語nasambi 嗟歎、歎惜)這是一個動詞去掉詞尾mbi 後,名詞化了,嗟歎中含有詫異、驚奇之狀。《清文總匯》卷三釋義為:“已過之事追惜之、嗟之、歎之。”(卷四十九:“寶玉看著,隻是暗暗的納罕。” (6)哈什 (滿語ha 哈氣聲)這是一個象聲詞,表述打嗬欠之聲,滿語中還有一個打嗬欠的動詞habgiyambi,與哈什ha相關聯,後者是前者的變體。《清文總匯》卷三釋義為:“化凝結凍的東西聲。”(卷五十一:“麝月翻身打個哈什。”) (7)散蕩 (滿語sartambi 消遣、解憂、悠閑)這是一個動詞,亦可讀作“散誕”、“散旦”,有舒散之意。《清文總匯》卷五釋義為:“凡事耽誤、逍遙。”(卷八十:“姑娘惟有背地裏淌眼淚,隻要接了來家,散蕩兩日。”)8)乍乍的 (滿語jakan 剛剛的)這是一個後置詞,表示方才,剛剛,漢語沒有後置詞,當介詞用了。《清文總匯》卷十釋義為:“不多一會、剛才、方才、適間。”(卷八十:“迎春道:‘乍乍的離了姊妹們,隻是眠思夢想。’”) (9)警幻 (滿語gincihiyan 光潔、華麗)這是一個名詞,曹雪芹筆下的警幻仙子,是一位太虛幻境的主宰,華服美貌,光彩照人,正與滿語相吻合。《清文總匯》卷十一釋義為:“凡物潔美、光潔、精潤、華麗。”(卷五:“又聽敬幻笑道:‘你們快來迎接貴客!’”) (10)排插 (滿語huwejen 檔板、隔扇)這是一個名詞。排插(huwejen)《清文總匯》卷四解釋說:“炕頭遮擋炕的板子”。北方人家住火炕,排插就是用木板做的隔扇,北方人家的炕很長,隔扇起到軟間壁的作用,方便居住,這是滿族的建築風俗。(卷五十三:“這邊橫頭排插之後小炕上,也鋪了皮褥,讓邢夫人等坐了。”) 2.滿漢合璧的詞匯(1)無稽(崖) (滿語“無稽weji” 密林、叢林)“無稽”亦寫作“勿吉”、“窩集”,是肅慎族係的古代部族名稱,其義為“叢林”、“密林”。(《清文總匯》卷十二)“崖”為漢語詞匯,無稽崖意為“長滿密林的山崖”。有的注釋本解釋道:“大荒山無稽崖,是作者虛擬的兩個地名,含有荒唐無稽之意。”此說不妥,此處的無稽應是“勿吉”,部落名。不能望文生義,“無稽之談”與此處的“無稽”無關。(卷一:“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 (2)一抿子 (滿語imenggi 素油、梳頭油)這是一個名詞,油的通稱。在漢語中出現了變異,一是數量詞,抿子是婦女梳頭的工具,“一抿子”為婦女梳頭所蘸油或水很少之意(《清文總匯》卷二)。(卷五十五:“若不夠,那裏省一抿子也就夠了。”) (3)燒包袱 (滿語booi eifu 上墳)滿語“包袱booi efu”是“家裏的墳之意”,eifu是墳墓(《清文總匯》卷一)。“燒”是漢語,燒包袱是指給家裏的人上墳,後來演化成上墳時要用許多燒紙,統統裝入一個口袋中燒掉,稱為燒包袱。滿漢皆有其祭奠習俗。稱為燒包袱。滿漢皆有其祭奠習俗。(卷五十八:“外頭去叫小廝們,打了包袱寫上名姓去燒。”) (4)上檔子 (滿語dangse 檔案、賬簿)檔子滿語應發作“檔色”,《清文總匯》卷七釋義為:“檔子、冊子。”是一個專用名詞。據清陸隴其《三魚堂日記》載:“本朝用簿板五六寸,作滿字其上,以代簿籍。每數片,則用牛皮貫之,謂之檔子。”說明檔子由來己久,是滿族的發明,體現出滿族的古老文化。“上”是漢語,在此是記錄之意。(卷十一:“禮單都上檔子了。”) 3.滿式漢語在漢語詞匯中含有滿語的成分,又很難把它們彼此撥離清楚,在北京和東北的土話中占據很大的成份。《紅樓夢》中成功地運用了這樣的詞語,使人物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由於難以定性,下麵的詞例僅供參考:消停(從容、安靜)、撕羅(排鮮糾紛)、描補描補(彌補)、藏掖(隱匿)、背晦(做事糊塗)、作耗(搗亂)、跳神(薩滿祭祀活動)、扣了環(比喻親密)、不伏手(不順手)、上臉(放縱)、脫滑兒(偷懶)、紮窩子(攪得家翻室亂)、左性(執拗)、放鷹(八旗子弟的娛樂話動)、下處(住所)、挽手(滿族相見時的禮俗)、緊溜(緊要關頭)、乍著膽子(勉強壯起膽子)、打點(辦理)、摔臉子(放下臉來)、額手(表示歡迎)、行走(入值辦事)、花搿(瞎說)、爬拉(急忙吃飯)、鼓搗(收拾)、打千(請安)、暹豬(脫毛的豬)、湯豬(祭祀用的豬)、龍豬(即籠豬,指小豬,可烤著吃)。 結束語 《紅樓夢》是中國傳統文化集大成之作,曹雪芹把滿漢文化完滿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風韻,最大限度地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包容品格,這是《紅樓夢》的精髓之處。我們站在滿學的視角來看《紅樓夢》,正是為了深刻理解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的真諦,同時對《紅樓夢》中滿語言文化的研究,也會極大提高我們對滿學價值的認識。對《紅樓夢》語言的研究現己出版了多部詞典,諸如《紅樓夢語言詞典》、《紅樓夢鑒賞辭典》等等,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對《紅樓夢》中滿語言文化的研究尚屬空白,今後會有很多工作可做。本文前麵所作的闡述盡管還很膚淺,很不縝密,所擷取的釋例僅僅是一小部分,或許還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如果能引起紅學方家的關注和興趣,並能對此問題繼續深入地研究下去,這將使我們深感欣慰。 [1] 《紅樓夢》卷一百十八,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786頁。[2] 《紅樓夢語言詞典》,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第1302頁。[3] 《清太宗實錄》卷十八,中華書局1985年版。[4] 《清世祖實錄》卷二十八,中華書局1985年版。[5] 《清高宗實錄》卷一百三十八,中華書局1985年版。[6] 見《李煦奏摺》,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4頁、14頁。[7] 見《關於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凡例,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