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儀言行錄(3) 十、問“做活的道”
(2007-08-21 13:4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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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問“做活的道”
此後四年期間,王善人在錦縣城西十裏台張家做長工。王善人說過:
我在錦州城西十裏台張表兄家扛活,離家一百三十多裏地,連做了四年。上工後,張家表侄叫我吃飯時喊道:“做活的,吃飯了!”我聽了心裏不高興,因為以往都是叫表叔,才一上工就換了稱呼。暗想——誰給起的這個名?怎麽這麽難聽呢?以後我天天想——“怎麽叫做活的呢?”總是想不通。我便一麵做活,一麵問天:“怎麽叫做活的呢?”耕地時,便問牛:“怎麽叫做活的呢?”問來問去,因為心念專一了,連對麵的人大聲說話,我聽到的聲音都很小,像聽電話似的(當時科技沒有現在的水準,電話中聲音不清)。問到九十多天,對麵的人說話,隻看見嘴動,連聲音都聽不見了。問了一百天,才問明白了,這是“天命”啊!人做活,要“做活了”,不可“做死了”。在東家方麵,因為有做活的,園子、地裏的菜蔬糧食才能種起來,一家人才能生活;在做活的這一麵,因為有活做,才能掙到錢,養家活口,活己又活人。不隻是這樣,做活的若是能把東家的事事物物,盡心竭力地做好,叫東家佩服了,一旦遇著急難,東家準能幫忙,這就是“主有仁,仆有義。”雖是東、夥(雇主和工人),無異至親好友,一心一德,相愛相助,這才叫“做活了”。若是隻顧多掙工錢,少做活計(工作),又挑剔吃喝,身是東夥,心似路人,做活再馬馬虎虎,走一處棄一處,這就叫“做死了”。
我自從向天問明白“做活的道”以後,又明白東夥就是君臣,必須君敬臣忠,才合道理。我是由忠字門進來的。又問父道、子道、兄弟道、朋友道、姑娘道、媳婦道、老太太道,我才知道,人要想享誰的福,必得明白誰的道。比方說當父親的,不明白當兒子的道,不但享不著兒子的福,反而生氣惹惱的受罪。所以《中庸》上說:“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我雖是個極愚笨的人,沒念過書,可是聽人講一個字,我就行一個字,再加上格物的工夫才貫通了的。
十一、忍辱
我扛活時,打頭的(領工)和東家,對我都很好,就是夥計(雇工)裏,有一個人常欺負我,我不理他。有一天另外一個夥計同情我,抱不平,在休息的時候,當著眾人對我說:“王老二,你太老實了!象你這樣,怎能在外邊闖呢?你不用怕他,誰再欺負你,就和他鬥一鬥,我幫著你。”我說:“我哪是怕他呢?我離開家一百多裏,在這扛活。我好好地做活,我媽還天天掛念我呢!若再和人打架,萬一傳到我媽耳朵裏,不就更不放心了麽?我是怕我媽惦念我,著急上火,才學老實,我哪是怕他呢?”
欺負我的人聽了,當時就麵紅耳赤的,以後也不再欺負我了。
一二、立誌學異樣人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在十裏台老張家扛活時,有一天,東家的同族,為了分家爭產業,弟兄們爭吵起來,拿刀動槍的,險些鬧出人命。我從中盡力勸解,總算沒出亂子。事後我想,他們是為誰爭呢?想來想去想明白了,他們是為老婆孩子們爭啊!當時我正在抬糞,正好抬到糞堆邊,我把糞筐一倒,就大聲說:“我非當個異樣人不可!”(決不為妻子爭財產,傷手足之情。)和我一起抬糞的夥計,瞅瞅我,也不明白我說什麽。
老東家因為和我家有親戚,對我太爺(曾祖父)生前的事,知道得很詳細。他常對我講說,我太爺是讀書人,精通詩文,還寫一筆好字。每到石凍臘月,快過年的時候,左近市鎮的商號和大戶人家,都接他去寫對聯(春聯),所以遠近知名。他講得很有意味,我心裏暗自歎息!我太爺那麽有名,我卻目不識丁,將來有什麽臉麵,到地下去見我太爺呢?我是沒法讀書了,將來我有了兒子,就是要飯吃,也要叫他讀書。
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王善人22歲
十三、學會“儉”字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自己常想,我人又矮又笨,全仗給人扛活,才有學活的機會。再看人家怎樣待人處事,都有些什麽好處,我是天天學,天天知足,越做越起勁。
我常看見,做活的找活,東夥(雇主和工人)在講工價時,互相爭論,有的因為差錢無幾,竟講不妥。我就暗自立誌——我今生一定當個不講價的做活的,不論到誰家做活,從來不講工價,東家給多少算多少,可是做起活來,還特別賣力氣,絕不為了工價小就馬虎。這麽一來,頭一年的工價,似乎少些,第二年就增高了許多,東家也沒虧待過我。我自己還常想,象我這樣一個又矮又瘦的人,東家肯給這些錢,可真不少!
張東家是讀書人,每逢看我們做活,就給我們講故事,夥計們都不愛聽,我倒聽得津津有昧。有一次聽他講“吳保安棄家贖友”和“羊角哀舍命全交”,我心裏就暗自說,看我的!(決心要效法古人的行為。)
我在張家還學會了一個“儉”字,春天出外扛活,我媽給我做兩雙鞋,我仔細(小心)穿,省下一雙,賣兩吊錢,再加上七十吊工錢,一年七十二吊錢進家,我連一文錢也不花。所以我常說:“人若用良心做三年活,不胡花亂用,準有積蓄。”
十四、感化內東家
王善人說過:
東家奶奶(雇主之妻,又稱內東家)好罵人,罵她兒子能連罵三天。我想一個人總罵人,不是好事,可又不好勸她。
四月二十八日(農曆)廟會,照例該放工(休假),早晨還得種一氣地。她打發小兒子去看我們種完了沒有?她想要種些苞米。她兒子也沒對我們說,看完了回去,也沒向她說,我們又不知道她的心意,把犁解了。她就大罵起來,我聽她罵兒子,才知道原委。我在夥房吃犒勞(打牙祭),大師傅(廚師)來盛一次菜,我問一次:“她還罵麽?”大師傅說:“罵呢!”連問了三次。
我吃完了飯,走到上房前麵,大聲地說:“別罵了!氣死位老太太,我們可擔不起。”我又招呼夥計們說:“走!給她種包米去!”她出來說:“今天放工,可別再做活!”我說:“不要緊,今天是我們的工。”她攔也沒攔住我們。種完了,我們去逛廟,她又說:“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我說:“這是我們的工,耽誤點不要緊。”她覺得過意不去,故意說:“今天沒錢給你們!”我說:“不用錢。”說著就走,老東家背著幾吊錢趕來。我對夥友們說:“我們挑人家的禮,別叫人家挑我們的禮,晚上還得早點回去,做些零活。”一邊說話,一邊慢慢地走,怕累著老東家,等他趕上,把錢分給我們,又陪我們遊逛了一天,晚上樂哈哈地回來。東家奶奶也樂了,以後她也不罵人了,反倒時常勸我不要生氣。我說:“我哪有氣,我是為了你們一家和樂。”由於這一樁事,我才明白,悟誰的道,誰就聽你的話。
有一天,少東家打他弟弟,他媽和妹妹都哭了。我就不讓了,我說:“你是打你兄弟麽?你簡直是打你媽呢!你媽為此事痛哭,你能算孝麽?”他一聽,立刻就不打了。你看我這做活的,還管東家呢!這正是盡忠。一般人都是習而不察,才看不出竅妙!
十五、助人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在十裏台張家扛活時,遇著一個打頭的(工頭),莊稼活平常,因為他會織布,東家為了冬天農閑時,利用他織布,才叫他當打頭的。我們兩個人送糞,我裝車,他趕,車走後,遠遠的就聽著他打罵牲口聲,把嗓子都喊啞了。午飯後,我把糞車裝好了,對他說:“我趕一趟試試好不?”他說:“好吧!這牲口可把我氣死了!”我趕走後不大工夫就回來了。他說:“你還會趕車啊!那好了,你趕吧!”
到了秋天,和人換工割地,人家來了一個打頭的,兩個夥計,當然由我們打頭的領工。吃罷晌飯(午飯),外來的打頭的對夥計們說:“下半天加點勁,把這個家夥壓過去!”我把這話暗地裏告訴了我們打頭的,他一聽很著急。我說:“不要緊,等一會兒下地,分高梁壟時,當然是你領頭,你挨著我,外來的人再往下排,他們若是快要越過你時,你就丟下兩壟給我割,他們追不上時,你再拾起來,到了壟頭,還一點也看不出來。”結果,我們打頭的,到底沒被他們壓過去。可是後邊的人又下蛋(落後)了,落下去好遠。我又幫他們割了幾壟,趕到地頭時,大家一齊到,那才有意思呢!有人說我:“你太傻了,為什麽不把打頭的壓下去,顯一顯自己呢?”我說:“他是我們打頭的,他要是丟了人,我們也不光彩。”
清光緒十二年(1886年)王善人23歲
十六、結婚
我聽善人說過:我二十三歲那年九月初三成的親。
十七、受辱度誌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家裏窮,年景又不好,借我姑姑家的東西(衣物),當在錦縣城裏。冬至月(十一月)家裏贖出一部分歸還了。等我滿工回家,聽說還有沒贖的當,我姑父派人來,催著要得很急。我心想,既是至親,一定會原諒,又是臨年靠近,路上又有胡子(土匪)不好走,想緩到來年春天再贖,便和我大哥一同到我姑父家求緩期。哪知道我姑父一聽說求緩期,就來氣了,用手指著我們說:“你們老王家沒一個好東西,真是一筐木頭,砍不出一個楔子來!”損(譏罵)了我半夜,我連一聲也不敢響,雞一叫就從白棗樹溝村我姑父家起身,趕到十裏台張東家家借到錢,連夜進城,把當贖出來,送還給他。我心裏想,他是個人,我也是個人,為什麽窮富差得這麽遠?叫人損得這樣難堪?他在鄉裏很有名望,我怎麽沒有呢?我才決定來年到他家去扛活,看他到底是怎麽成的名?也讓他看看我,將來能不能成材?
十八、慈母逝世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媽五十一歲那年臘月,病得很重,我知道不能好了。她老可還很明白,臨危前三天,身體疼痛哎呀哎呀地呼叫,我問我媽:“你老心裏還惦念什麽嗎?”我媽說:“我就是惦念老四,因為他好耍錢(賭博),壞名在外,我死後恐怕沒人給媳婦,要打一輩子光棍,我死也不了心。”我說:“這事在我,你老放心好了,有我,一定叫他成家人家,決不叫他打光棍。”我媽一聽,即刻精神起來,對我講起家族和親友們的三世因果——誰家做過什麽樣的好事,得了什麽樣的善報;誰家做過什麽樣的壞事,遭了怎樣的惡報,說得詳詳細細。一連講了三天三夜,還囑咐我,多做好事。她老算把“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的真理,說得一明二白。最後她老說:“我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很放心!”說罷,含笑去世。
由這樁事我明白了,人若把心事了啦,準得善終。因此我常勸人當個“活死人”,準能得道。
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王善人24歲
十九、弟兄分家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媽去世後,我們弟兄四人分了家。我大哥(樹椿)和三弟(樹森),都早已成家,隻有四弟(樹永),還沒有成家。我為了幫助四弟成家,了我媽的心事,我和四弟同居,不過房子和田地已經平分好了。四弟給人扛活,掙的錢,由我負責放出去生息。他的地由他自己耕種,春耕時我換他回來,耕他自己的地。夏天鏟地,秋天收割也是一樣,都是我去替他扛活,換他回來自己做。我又勸他把積蓄的錢買牲口,有利歸他,損失歸我。幾年的工夫,四弟已經積了不少的錢。四弟還是年紀輕,不懂事,背地裏還有怨言。親友們都對我說:“你待你四兄弟這樣好,他還不知足,何必再管他呢?和他分居算了。”我說:“我隻知道他是我媽最心疼的兒子,別的事我都沒放在心裏。”
二十、立命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什麽是道?你做好事,就是好道,好事就來;你做壞事,就是壞道,壞事就到。完全是自做自受,有天理的。
我給人扛活,每逢上工時,必先到兩天;滿工後,多做兩天才回家。在錦縣十裏台老張家,一連做了四年,沒缺過一天工,還起早睡晚,凡是應該做的活計,不用東家吩咐,自己看著該做的便做,應問的就問。別人做活都認為是給東家做,我把東家的家,看成是我的家,盡心竭力地去做。等我滿工臨走時,東家向我說:“你以後有為難道窄時,盡管來找我,我一定幫你的忙。”後來我周姑父因我沒錢給他贖當,損(譏諷叱斥)我,我向張東家借的錢,才把借他家的當(衣物),贖回還給他。後來又成全我買地,家裏有了田地,我才能把家放下,入宣講堂講善書。
現在的人專講掙錢,不肯出力,反倒受了窮。我不講掙錢,專講掙命。什麽叫掙命呢?就是我們為人做事,使眾人佩服了,命就準長,這就是掙到命(立住命)了。象我的張東家,若不佩服我,哪肯幫助我呢?
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王善人2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