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儀言行錄(4) 二十一、奪誌
(2007-08-21 13:50:33)
下一個
二十一、奪誌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到周姑父家扛活,開春耕地,一邊扶著犁一邊大聲問牛:“財主是天生的嗎?”自己回答:“不是,是由勤儉上得來的。”“名望是固有的麽?”“不是,是自己創的。”為了考查他怎麽發的財、怎麽成的名,對他的一舉一動,我都暗中留意。天長日久,我才考查明白了,我姑父雖然脾氣不好,心倒是蠻好的。對他媽更是孝順,“晨昏定省,冬溫夏涼。”都做得無微不至,不論大事小情,隻要他媽一開口,他都服從。
有一天,地鄰把他家的地,竊占去一條壟。他去交涉,地鄰又橫不講理,他想進城打官司。向他媽一回稟,他媽說:“祖上的家法是吃虧常在。俗語說:‘窮死不做賊,屈死不告狀。’你明天請廚師做幾桌酒席,請老親少友來作見證,由他指定地界,另立界石,免得日後子孫再起紛爭。”我姑父立即遵照著辦了。第二天眾親友到齊,他當眾向侵占地的人陪罪說:“家母說,地是先人所置,我弄不清楚地界。今天在眾親友麵前,向你道歉。麻煩你和眾親友,同到地裏去,指定地界所在,另立界石,免得再傷和氣。”侵占土地的人,麵紅耳赤地說:“我老糊塗了,大先生,別說了,我錯了,地是你的。”親友皆大歡喜。
由這樁事我知道了,周姑父是從“孝”字上興家立業,成的名。
我心想,我爺爺有四個兒子,十三個孫子。自從我奶奶去世,就自立門戶,貧困交迫,沒人服侍。看姑父的孝行,真愧死人了!當時我就請假回家,把爺爺請到我家奉養。回來以後向我姑父一說,我姑父立刻站起身來,豎起大拇指說:“看你這種行為,老王家有人了!”
周姑父有一位寡婦姐姐,快六十歲了,因為兒子當“胡子(土匪)”被正法(處死刑),全家被剿,窮苦得無依無靠,住在姑父家裏。他叫她在夥房吃飯,家裏人都看不起她,連小孩子都常罵她。我就知道我姑父雖然被人稱為孝子,他對孝字,還沒盡圓滿。
有一天,吃完早飯,我在門外做活。我姑父又講起孝道,很得意地述說他以往怎樣盡孝。我就說:“我不佩服你的孝道。”我姑父大聲說:“你怎麽不佩服?你非說明白不可!”我說:“你老隻能孝身,不能孝心,所以我不佩服。”他更大聲說:“你得給我講明白,不然我和你勢不兩立!人人都佩服我,你怎麽不佩服我?”我說:“姑娘(女兒)是媽的心尖,你叫你姐姐在夥房吃飯,你和你媽在上房吃飯,她們母女暗中流淚,你還看不出來!你算哪一路的孝子!”我姑父聽了,半天沒講話,然後豎起大拇指頭說:“我攤著(有)你這樣的親戚,真算我有德。”立刻把姐姐請到上房,痛哭流涕地悔過。請他姐姐在上房吃住,從此以後,他們母女姐弟歡天喜地地過著幸福的日子。
當他說:“真算我有德”時,我心裏說,你有德也就是我有德,到底叫我把“誌”奪過來了。所以我才說:佛也是由人成的,一伸手就接過來。人得叫人信服,才算是個好人,非叫人佩服了,不能算成人。若能實做實行,就能奪人的誌,若想拍屎殼螂,就得用大糞;想拍黃鼠狼,就得用小雞。不用去找,它自己就會來。所以,立誌佛就來,誠意神就來,心正人就來,身成物就來,全在你自己啊!
二十二、祖母逝世
王善人說過:
我八歲的那年,我爹他們老哥四個分的家,爺爺奶奶歸我爹養活。後來我媽看我們弟兄四個將來長大了,日子必能過好。我爺爺有些養老地在我家,怕將來叔叔大爺們借口再來分家,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媽叫我爺爺奶奶帶著養老地,搬出去和我二大媽(伯母)住一起。
我在周姑父家扛活那年,我奶奶死了。家裏來人送信,我和姑姑回家奔喪。走在路上,我姑姑說:“你奶奶死了,你二大媽怎的不死呢?”我說:“二大媽有許多孩子,死了沒有人照看,怎麽辦呢?你老可別這麽說。”趕到二大媽家裏一看,真是一貧如洗,連裝老衣裳都沒有。我奶奶停在堂屋裏,連個燒紙的人也沒有。我去找樹椿大哥想辦法,張羅出殯。我奶奶出靈以後,一共化了三百多吊錢。我二大媽守寡,我爺爺覺得住在一起不方便,才又搬出去獨自生活。
二十三、迎養祖父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在周姑父家扛活,學來一個“孝”字,就決心接我爺爺回家。二月二十五日,我向周姑父請假回家,在小廟前找到我爺爺。我問他說:“您老認得我麽?”我爺爺說:“你是我的孫子,我怎不認得。”我說:“您老若真認得我,不用說什麽,就上我家去吧!我是您老的真孫子,就是要飯吃,我也背著你老去要,您老放心好了。”我回到家也沒敢說,他老也很達意,拿著行李和祖上留的供器,來到我家。我女人問:“爺爺做什麽來了?”我爺爺說:“我四個兒子,現在隻剩你公公一個人了,我找我兒子來了。”我爹說:“樹桐養我一個人,還養活不起呢!你老再來,他可怎麽辦呢?”我急忙插嘴說:“爹可千萬不要那麽說,他老是我爺爺,你老是我爹,我應該養活你們,我為老人,就是累死也甘心情願。”當初我媽不留我爺爺時,我爹不講話,是丟了夫綱。我這麽一辦,把我爹和我媽不孝的罪全贖回來了。現在的人,知道爹媽有過,就隱瞞起來,不知替老人贖罪,正是陷親不義,那才是不孝呢!
二十四、諫言
王善人說過:
周家表兄(名國元),讀了十幾年書,很有學問,在學房教書,收入豐富,生活很講究,態度特別傲慢。他們父子不和,分居另過,我姑姑又是他的繼母,他更不知道盡孝了。雖是住在一個院裏,相處得像異姓人一樣,我實在看不慣。
有一天吃早飯,他說:“像我們讀書的人,責任太大了!你看所有的忠臣孝子,哪一個不是讀書的人教出來的呢?若是誤人子弟如同殺人父兄,就有罪了。”我說:“你隻知道讀書人的責任大,你不知道世上每個人的責任都不小啊!我是莊稼人,在你家裏扛活。我若是不盡心竭力地做活,每晌地(七畝)少打一石糧,十晌地就少打十石,你說少打這十石糧,是虧了誰了呢?”他說:“虧東家了。”我說:“你說虧了東家,我問你,東家能不能因為少打糧,就少吃飯呢?”他說:“不能少吃。”我說:“我也不能少吃一口飯,究竟少了誰呢?實在是虧了天(天下眾人)了。你隻知道教書重要,我告訴你,我在鏟地分苗時,掌生殺大權,應留哪一棵,應去哪一棵,我敢說一棵也沒屈了它,一定選大的留。若沒有天災人禍,經我手種的地,準能多打糧,我就有這樣自信力。你自以為責任大,若沒有莊稼人種地,有錢你都買不到糧,活活得把你餓死!你要知道,世上各行有各行的天命,缺那一行也不中,哪有貴賤之分呢?”
二十五、鏟地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在周姑父家扛活,和打頭的王老四一起鏟(鋤)頭遍地,我說:“撥小苗,最好是留大的,離得遠近差些也不要緊。注意把小苗和莠子(草)分清,若是留錯了,秋天莠子結籽落地,來年就要長草、荒地。鏟地要深、得接上濕土,把鏟下來的草,埋在土裏,免得複活。”他不聽。最有趣的是,我鏟過的小苗,當時細看,比他鏟的能高出一分,等七、八天以後再看,我鏟的地,長得又黑又壯,他鏟的又黃又細,青苗在地裏,一壟高一壟低,到秋天打的糧,就差的更多了。打頭的對我說:“若按你做的活計,所用的心計,使的力氣,都比我強得多。可是你隻掙七十吊,隻有我掙的一半,你太吃虧了!我看你還是馬馬虎虎算了,管他草多草少,打得糧食多少,反正我們為掙工錢是真的。”我說:“你想錯了,我才是真掙著了,你賠得多啊!”當時王老四不懂我的意思。我說:“你的工價比我多一倍,我做的活多,你做的活少,就是我有餘,你不足了。再說東家也不容易,要有土地、糧食、種子、牲口、糞肥,還要雇人工,專為的種地,還要靠老天爺刮風、下雨、日曬,由春天盼到秋天,才能收割到家。若是隻為我們工夫不到,少打了糧,我們能對得起誰呢?對自己是虧了良心,對東家是不忠,對老天爺是虧了天理。若是為做活時不盡力,虧了這許多道,我可不幹!”
哪知三十年後,我在東三省,提倡許多義務學校,安東徐瑞麟和張雅軒在朝陽創辦鳳儀女子師範學校,請我去參加開學典禮。我到朝陽一下火車,戴縣長同許多人在車站歡迎我,打頭的王老四,也在人群裏看熱鬧。他一看是我,便擠出人群對我說:“你不是王老二嗎?”我說:“是啊!老打頭的你好啊?”他說:“好什麽,現在連扛活都沒人用了,還打什麽頭,天天賣零工度命。你可真好了!”我說:“我不是現在好的,咱們倆一起鏟地時,我就好了。當年我和你講的話,你還記得嗎?”王老四說:“當時我存心不良,而今我挨冷受凍,忍饑挨餓苦不堪言。那我今後得怎樣做人,才能好呢?”我說:“你今後可以天天撿糞,隨便倒在別人地裏,拿為己的心,為別人服務,你就好了。”王老四很認真的,依照我的話努力實行。不久有家財主看見自己地裏有一大堆糞,一查才知是王老四送來的。他看王老四還能撿糞,便收留王老四住在家中,供他食宿,每天隨便撿點糞就中,王老四真有了安身之處。由這樁事證明出來,人用好心,做好事,就能得好結果。
清光緒十五年(1889年)王善人26歲
二十六、迎養祖父被告
王善人說過:
當初分家時,我爺爺隻得十斤草棉養老,這十斤裏又被人家要去四斤。我接我爺爺回家以後,這年冬天,四嬸(魏氏)又把我告了。她說我爺爺在她過門時,用過她幾匹布,又當了她幾床被褥,共值十幾吊錢,本利算來一共八十多吊,說我既養活爺爺,這筆錢就應該由我還。我沒給他,她把我告了。官判叫我還她,連打官司花了一百四十吊。我爹便愁眉不展地說:“你一年才掙七十吊錢,這可怎麽好呢?”我說:“我應該養活爺爺,若是因為她告狀,就這麽說,被爺爺聽見了心裏會不安。若使爺爺不安,你老就虧孝道了。可千萬別再說那話。”我爺爺對我說:“她是告你麽?她簡直是要砍倒我的高梁樹呀!(使我沒飯吃的意思)”我就向爺爺說:“你老不用愁,我是你老的真孫子,我就是窮得要飯吃,也背著你老一起去,決不把你老扔了,你老放心吧。”這時,我一麵勸我爹,一麵還得安慰我爺爺。好在我生來就有這種特性,越遇逆事,越長誌氣,隻要我做得對,怎樣艱難困苦,我也不怕。何況為了養活爺爺,她越逼我,越是增加我孝的力量。我常說:“人欺人,天不欺人,天加福是逆來的。”若是遇著逆事,自己立不住誌,那就半途而廢了,我的道也就是這樣盡的。像我這樣又愚又笨的人,若不是當年盡過孝道,又會講什麽呢?人的身子是累心的,我爺爺在外自己過,因為吃食不好,心裏苦惱,背都彎了。自從接到我家以後,我女人自己吃樹葉,還給老人做飯吃。他老吃得飽,又舒心,腰板也直起來了。
清光緒十六年(庚寅、1890年)王善人27歲
二十七、救蒙古女人
王善人說過:
團山子南屯,李東家四十歲了,還沒有兒子,娶了個蒙古女人做小妾,才生了一個兒子。因為附近有煤窯,那一帶家家戶戶都是用煤火煮飯。蒙古女人,初來乍到,不會使用煤爐,煮的飯,不是生了,就是胡(焦)了。內東家(王氏)因為嫉妒她,在一邊看笑話。東家每逢吃飯就生氣,他怕做活的工人吃不飽,不賣力氣做活。當蒙古女人把茶飯做壞了的時候,時常挨打,內東家不但不幫助她,還暗自得意。
我實在不忍心。老東家親自陪我吃飯,遇著飯做夾生(半生半熟)了,或是竄煙了,老東家開口就罵她,舉手就打她。我看到這種情形,就故意說:“我愛吃這樣的飯。”還比往常多吃一碗,免得老東家生氣。每逢下雨陰天,不能下地做活時,我就說:“今天外邊沒活,我做飯。”借這機會,告訴二內東家(蒙古女人)用煤火的方法。不過半年工夫,她就學會了。老東家也不再生氣,二內東家也不再挨打受罵了。
日子長了,我看老東家高興的時候,就勸他說:“二內東家拋井離鄉來到咱這地方,舉目無親,語言又不通,風俗習慣也不一樣,隻有你和少東家(指蒙古女人所生的孩子)是她的近人,你得同情她,優待她才對。”老東家說:“你說得很對!我哪裏是愛生氣呢?她把飯菜做壞,我是怕請雇的人不願意,才打罵她。”到我滿工時,老東家說:“你這個人,我算考查明白了,真有良心!現在我也不生氣,她們娘倆也得好了,這全是你的功德。以後有為難的事,盡管來找我,隻要我做得到的,一定幫你的忙。”
清光緒十七年(1891年)王善人28歲
二十八、替四弟扛活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二十八歲那年正月,四弟說他要買糧食,和人講好了年工,要先支工錢,東家向他要保人,叫我給他作保,我就答應了。後來他耍錢,把工錢輸光,就走了。到上工時,人家來找保人。我一句話既說出口,不能說不算,就替四弟扛了一年活。
四弟妹不是今天來借米,就是明天來借柴。我一看太難了,就說:“搬回來吧!四弟常不在家,你一個人,日子怎麽過呢?”她就搬回來了。不久四弟也回家來了,和我一起做活。過後四弟妹看她男人,很守本分,嫌家裏人多麻煩,就又分了出去。像這樣分了合,合了又分的,總共三次,我始終沒說(沒有說道,怎樣都好)。親友們都看著不平,向我說:“你太傻了!像老四兩口子這種人,早就不該管了。你這樣對待他們,他們也好不了,把你也累壞了。”我說:“我既不能把他領導好,再不能養活他,怎麽當哥哥呢?我隻知道他是我的兄弟,不管吃虧不吃虧。”有一天四弟耍錢輸光了,就跑了,音信皆無。四弟妹想出去找他,我說:“這大的天地,你上哪兒去找他呢?你自己想法過吧!”她生氣,把孩子放在我家說:“你看孩子,我拾柴去。”我看孩子不合道,就出外做活去了,我女人才把孩子抱起來,四弟妹從此就獨立生活。直到後來我守墳時,給人講病,四弟在黑河金場,聽人傳說,我成了活神仙,他才回家來。
二十九、盡悌道(給四弟結婚)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爺爺和我爹都是莊稼人,得閑就拾糞堆肥,種菜園子地,所以每年的收獲都很好。我四弟聽別人都稱讚我能盡孝,他不服氣說:“老人幫著他過日子就是了,怎能算孝呢?我若成了家,不讓老人做一點活,幹享福。”我聽說了,立刻托媒人給四弟說親,以了我媽臨終的心事。等四弟妹過門才三天,她就說:“媒人當初提媒,隻說是光棍漢一個人,並沒說有兩輩老人和哥哥嫂子。”要出去另過,四弟就同她分出去另過了。
當時我爹願意跟四弟去過,我就說:“若是願意去,我給一晌地做養老。”四弟沒答言。過幾天又托人去問,四弟說他女人不答應。我爹一聽,雖是心裏不高興,可也無法,隻好作罷。我女人說:“我侍奉老人,四叔說我不孝,他現在成了家,怎不接爹去盡孝呢?”我當時就說:“聽妻言,乖骨肉,有傷天理。四弟妹過門三天,就主張分家,割了手足之情,奪了父子之親,傷天害理,沒有比這更壞的了。”我就知道她一輩子不能享福,還不會省心。
分家以後,四弟就不肯做活了,天天耍錢(賭博),不到一年,把東西都輸光了。
清光緒十八年(1892年)王善人29歲
三十、領妻盡孝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從前我時常看見哥哥和嫂嫂吵架,當時我便立誌,將來我若成了家(結了婚),絕不和女人吵架。
四弟成家後,分了出去。過年的時候,我和女人給老人包餃子,她包得大一個小一個的。我便說:“你怎不好好地包呢?”她氣著說:“花頂好聘禮娶的,有孝心的媳婦不侍奉老人,象我這樣苦熬苦做的,還不討好,你還嫌我無用,我也不當好媳婦了!”說完回她屋裏去了。我說:“好!爹媽養我,也沒求過人,我侍奉老人,何必求人呢?我告訴你,咱倆也學一輩古人,王三姐住寒窯,受了一十八年苦,享了十八天福。你到我家來,侍奉老人五年,也可以享五天福,你歇著吧!”我就自己把餃子包好,煮給老人吃了。我隻吃個半飽,若是我吃十分飽,便傷了夫婦的義氣。
我又仔細尋思,她平素不是這樣人,今天的火氣是從哪裏來的呢?想來想去想明白了,她為了兩宗事:第一宗,是她看我給四弟妹的聘禮太重,布料成色都是最好的。娶她的時候,什麽也沒有。可是她不知道,因為四弟不成材,不這麽做,沒人肯給媳婦。我是為了做到,在我媽臨終時,我答應過我媽的話,才這樣做的。她不知道我的苦衷,誤會我不公。
另一宗是四弟在沒成家以前,常常說她不孝,等娶了媳婦才三天,就分出去另過,連一天也沒侍奉老人,我爹要跟去,我還給七畝養老地,四弟妹還不答應。她才不服氣,在心裏悶了好久,今天才發泄出來。
從此,我就自己做飯,侍奉老人,過了兩天,我想若這樣苦悶下去,未免太愚了。便故意大聲招喚我侄兒說:“你到你嬸娘家去,問問他們老白家娶了媳婦侍奉老人不?我們老王家,不侍奉老人可不中,叫他們來人,把她領回去。天天蒙頭睡覺,也不吃飯,若是餓死了,我可擔不起!”這樣一來,家裏人,才曉得我們生氣了。
我二大媽手裏拿著棍子從外院罵著進來說:“不用去!找人家做什麽?媳婦不聽管,給我打。”我一看,這事不好,便用兩手把門叉住,不讓二大媽進屋,我說:“你老放心吧!你侄兒絕不能怕老婆,你老先請回,我自有辦法。”她便回去了。一轉身我就說:“侍奉老人五年的媳婦還要打,象那連一天也沒侍奉的,就該殺了她麽?”我這是隔牆告狀,為的是泄她的火。
我爺爺向我爹說:“她既不願意侍奉我,隻好另做打算,不要為我叫他們倆口子傷了感情。”我聽了這話便對我爺爺說:“這件事,我自有辦法,你老別多心了。現在的人,不顧父母,領著妻子兒女出去過的,到處都是,我絕不做這種人。也不會和她打罵,你老放心好了。”
後來,我三弟夫婦倆來了,我把她誤會的原因,和我的苦衷,向他們說了一遍。三弟妹到屋裏去,向她詳細一解說,又勸上幾句,領她從屋裏出來,給老人磕頭認罪,她說:“我並不是不願意侍奉老人,因為四叔說我不孝,我才生的氣。還是我自己糊塗,想不開,睡了兩天,反累了爺爺和爹的心,以後我必定好好地侍奉。”
我說:“各行其道,不必計較別人說好說歹。”關於這件事,因為我始終沒有生氣,才把她領明白了。
三十一、立誌改風俗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們弟兄四個,大哥和三弟、四弟,都好耍錢。人們春種、夏耘、秋收、冬藏,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年,好不容易把糧食收到家裏,一到過年,不論男女,家家戶戶,都耍錢玩,弄得廢寢忘食的,勞神誤事,都有傾家蕩產的!好好的一個人,一耍上錢,就什麽也不想做了,好人也變壞了。因為恨耍錢的風俗太壞,我就怨恨起過年來了。常想:古人為什麽留下過年呢?每逢過年,大年初一我也不休息,照常挑糞做活。別人看見就譏笑我說:“牛馬還有三天年,你何必那麽刻苦呢?”我說:“我是窮苦人,閑著就生病。”我心裏暗中立誌——我一輩子也不耍錢!
三十二、長瘡疾
王善人說過:
我因為憤世嫉俗,所以一麵做活,一麵生氣。更恨耍錢的風俗太壞,人們千辛萬苦地一年忙到頭,好不容易盼到秋天,把糧食收到家裏,又過得什麽年?每逢過年人們就耍錢,把人都玩壞了!我因為常生氣,自從二十四歲那年,在肚皮上就起了一個包,起初隻腫著,日久變成了瘡,出頭流膿。頭幾年用寬帶子把腰緊上,壓在瘡口,還能照常做活。長了五六年,也沒請醫生調治,到了二十九歲這年秋天,修理犁杖震著了,腹部的瘡腫得像水瓢,疼痛難忍。
聽說有位譚喇嘛,以往也長過瘡癆,是去北京治好的。譚喇嘛不但把自己的病治好了,還學會了治法,成了有名的外科先生。就雇了一輛小車子,把譚喇嘛請來。他一下車就說:“喂呀!這麽三間小破房,怎請得起佛喇嘛來看病呢?”把他請進屋裏,吃完了飯。他叫我把帶子解開,看了看瘡便說:“你這麽窮,這病你治不起,藥太貴了。你想吃什麽就吃點,等著死吧!”我就大聲說:“你老不給我治,我也死不了。”譚喇嘛問:“為什麽呢?”我說:“我上有兩輩老人,還得我養活!就是我沒福,老人哪能都沒福呢?”他一聽便說:“哎呀!你還是個孝子啊!這麽說有你的命在啊!有你的命在啊!”譚喇嘛臨走時,沒給留藥。我女人白守坤跪著懇求,才給留下三包藥粉說:隻能保住命就是了,終究是個殘廢人了。
我自從用過他的藥,瘡口雖然沒封好,可是能起來行動,照料家裏的事務了。以後還是應著節氣出膿,不能做費力的活。
第三章 實行(一八九一-八九七)
清光緒十九年(1893年)王善人30歲(此後4年,在家養病。)
三十三、為人即是為己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自從吃了譚喇嘛的藥以後,病就見好,能隨便活動,可還不能做重活,聽說誰家若有不和睦的,或是有為難遭窄的事,我就去幫助他們想法或是勸解,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一年莊稼欠收,有難苦到萬分的人家,向外典地都沒有人要,我就設法把地典過來,等到年頭好,再叫他贖回。若是贖地的錢不夠,隻要他自己能耕種,我也把典契給他,以後他給不給送錢來都中。
我是天天串百家門,當和事佬。哪裏知道,人緣越來越好,眾人越信服我,我反倒把日子過好了。所以我才說:“不爭不貪,福祿無邊啊!”
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王善人31歲
三十四、“君臣”道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說我行過“君臣”道,你們認為奇怪吧?人都把書上的字看死了,其實道是活的,凡是兩個人在一處,就生出一條道來。就拿我來說吧,我給人家扛活,我就是臣,東家就是君。如果我真盡了忠,東家若是明道的,就應該敬重我。這正和“敬大臣”一樣。世上的事,不論大小,都是一個理。
我病倒了以後,無力做活,就請雇了一個人。在講工價的時候,說妥是一百吊,我又另外多給他三十吊錢說:“這三十吊錢是我給你的心力錢。我的牲口、農具等,你都隨便使用,我為的是不管你。”
我這樣做,正是行的“體群臣”的道。這也就是“君為臣綱”的作風。
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王善人32歲
三十五、暗助私塾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們家鄉的人不開通,認為上學念書就會耽誤種地,恐怕受窮。我在外給人家扛活,看到凡是有錢有勢的人家,都是讀書明理的人。我才知道讀書不會讀窮的,所以我對學房特別注意。
我們村裏,有一位郭先生教私塾。因為年景不好,學生減少,很難維持,我就非常擔心。俗話常說:“若是三輩子不讀聖賢書,人就能變成驢性。”若是沒了學房,就好像黑天沒有燈光一樣,連我兒國華,也無處讀書了。這怎能行呢?我就盡力到鄰近的村莊去,勸學生來讀書。
郭先生看學生不多,收入減少,就向學生每人要五吊錢學費。有的學東(學生家長)隻肯出三吊,我為成全這局事,就暗中替不肯出的墊上兩吊,這樣的學東每年都有四、五名。先生和學東雙方都不知道,就連我女人也不知道。
這樣維持了五年,因為胡匪四起,學房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