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一揮手:共產主義的失落
(2010-01-28 04: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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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產主義的失落
來源: 揮一揮手
我們這一代人都非常熟悉這樣一句名言: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變成了路。
這是先驅者的感歎,帶著悲涼的意味。其實在我們成長的開端,現成的路一直鋪設在那裏,黨和政府以及父母哺育我們,殷殷期望我們走在社會主義大道上。那個年代隻有一條道,沒有其他道路。
所以,關於路的名言,我們隻能想像它的文學意義。
路,隻有踏上去走才有意義,否則羅馬大道就在眼前,也隻是一個景觀而已。一九七六年是個時代的分水嶺。遵循老路、還是走一條新道?每個人開始有自己的選擇。
回首三分之二的人生道路,揮手深刻感受到路其實埋在每一個人的心裏。走現成的、別人指定的路比較平穩;走自己的路,需要勇氣,光有勇氣還不夠,還需要腦筋,你要判斷,要辨別;最重要的是要有精神,有了精神才會有一切。共產主義理想曾經主宰過我們兩代人的精神世界。就像愛情主宰人生一世,愛情刻骨銘心;作為信仰——精神的愛,共產主義應該具有比愛情更大的魅力令人難以放棄。在信仰麵前,愛情和生命都是可以拋棄的,哈哈,多麽崇高的理想啊!
現在環顧世界,共產主義就像一個時髦的玩笑,和幼稚的幻想,假如不是被唾棄了,至少是被遺忘了。
為什麽要花時間來說共產主義的話題?
現在誰還來關心信仰話題?
共產主義鋪墊了我的、我們這一代人的靈魂,我們的心靈底層是有色的,基因染色;作為同一基因組的個類,我們有很多心靈訴求。從染色、褪色、到重新布色, 形成我們獨特的人生道路。
我覺得應該把自己的路徑,怎樣走出來的曆程告訴人們。心靈是不可控製的,它是自由的。
砌一堵圍牆,費盡心血精心刻意,然而它要倒塌卻無需吹灰之力。
在我染色、褪色、重新著色的過程中,有幾件事情至關重要。但它們都不是轟然聳動,隻是輕輕一擊,像和尚敲木魚,“嘀哚”一聲,環宇登時清亮。
林彪的“九一七”事件,是開啟我心中疑竇的第一擊。
領袖是至高無上的,如同尊神,怎麽會有人膽敢反擊他?更何況是領袖最親密的親信——也如同尊神般的偉大啊!那個年代,整個社會鑼鼓喧天,對於心靈發育那隻是噪音,直到這天,突然爆發了林彪事件。那個年代不允許做錯誤的事,甚至錯誤的思想也不能有,所以經常鬥私批修。但是和領袖一樣崇高的副領袖突然反對領袖了並且叛逃摔死了。人們迷惑了,驚愕了。
這一切如何發生的呢?除了豬腦,每一個能夠思考的國人的腦子裏都有這樣一個問號。這是時代的疑問。馬列主義者隨即發動了大批判,羅列了諸多罪證,昔日的親密戰友,數天之內變成十惡不赦的罪犯了。這簡直太阿沙力了吧,領袖真的以為權力可以塗改一切的麽?!
我那時馬上要中學畢業了,懷疑領袖,以致懷疑馬列主義的疑念就是在那時輕輕在我純潔的靈魂裏著床了——像少女意外懷孕。嗬嗬,領袖不曾想到吧?父母不會想到吧?那時我多麽純潔啊(和所有的同齡人一樣),相信理想,崇拜領袖,容不得半點齷齪卑鄙。林彪事件偏偏讓我感到了政治卑鄙的影子,肮髒的味道,有點受騙的感覺。
不是我不貞,是領袖太暴力啊!
第二件小事,是在閱讀曆史書中,突然發見我們天天喊叫的“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的口號,原來是曆代封建皇帝享用的頌詞!已經喊了千百年了,我那時天真地以為這是馬列主義者獨創的口號。這簡直是大大地受騙了!我雖然不能親見老外婆親手溺死自己的孫女,但這個發現就如同我親眼目睹了老外婆在和人通奸偷情,這種震撼極度當量。真不要臉!
這下子,對政治的厭惡上升到對領袖個人的厭惡了。我覺得自己被毛澤東強奸了,被整個成人社會用謊言強奸了,被政治強奸了。
當時,我感到鬱悶和不解的是:難道大人們(包括我的父母),他們不知道萬歲的曆史和由來?知道了還這樣稱頌,不就是把自己放在封建奴才的地位上?馬列主義竟是這樣的嗎?
我從來沒有大聲說出自己的疑惑和不滿。可是心中泥石流在翻滾。可想而知,這是何等的煎熬!揮手那時沒有變成神經分裂症患者,真是萬幸啊。我知道那時有許多人瘋了,連參加過辛亥革命的老革命都精神錯亂了。在心靈的黑暗迷途中,我獨自默默探行。那是何等的孤獨寂寞!魯迅在那個年代成為偶像不是偶然的!
那個年代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我操泥馬的馬列主義啊!
四人幫打倒了。可是我已經失卻了政治熱情。就是在八九——六-四期間我也是抱著希望僅作壁上觀。
這期間經曆了幾件事。
其一是趙紫陽的一篇回憶文章,說的是他當年任家鄉縣委書記時親自在槍斃他父親的判決書上簽字,因為他父親是地主。時隔三十年後,尤其經曆了文革浩劫,他問道:
假如一個政黨推崇的是這樣一種革命,這個革命的意義值得推敲。(大意)
這是人性第一次呼喊,引來回響。堅定了我唾棄馬列主義的信念。
其二,我曾經對宗教感過興趣,參加過幾次教堂活動。聆聽過大主教的布道,但得承認當時有點趕時髦的風氣。沒多久,報上宣告大主教病逝,教友們皆唏噓。但是報紙上接著宣揚大主教的事跡,原來主教大人在1927年就加入了共產黨,是老地下黨員!比蒙泰利尼還蒙太奇!我成了牛芒!
我感覺自己又被人羞辱了一番,這次算是調戲吧。
馬列主義是上帝也敢欺騙的。這件小事發生在70年代後期。為了寫這篇文章,最近我上網古狗,大主教資料付之闕如。現在我早已見怪不怪了。
三,一個區長因貪腐被抓,在八十年代能貪多少呢?為了證據竟對他七歲的女兒采用誘導的手段套取證詞,報上詳細報道了這一情節,似乎洋洋自得。我看了後馬上覺得惡心。七歲孩子懂什麽?她的證詞對其父的案子能起到什麽關鍵作用?以後她長大了怎樣麵對父親?馬列主義真是太實用了!為了有利什麽手段都可以使用。
稍後,我讀到一段史料,是汪偽時期的宣傳官員寫的回憶錄。其中有一段資料十分生動。眾所周知,陳公博和周佛海早年都是中共黨的一大代表,是中共早期活動家。關於他們為何脫離中共,有這樣一段故事:
在開一大會議期間,發現周圍有巡捕房密探。周佛海陳公博於是問張國燾安全如何,房東政治麵貌如何。張國燾叫他們放心,說房東某某是托派分子;周和陳於是著急起來,政治麵貌不可靠嗎;想不到張國燾說,就是要找這樣政治上有汙點的人,有把柄在手裏才不怕他翻船呢。一番話點醒周陳,以及日後耳聞目見更多事情,明暸共產黨理念和行事作風如此,和自己理念格格不入於是雙雙轉向國民黨。他們日後成為漢-奸則是另外一個故事。
來美國後,又目睹一件事情,雖未能親曆,但報道詳細更加上聽聞,十分翔實。
中國銀行駐紐約首席官員因貪腐被抓,辦案組為了獲取口供大打親情牌,渲染他的妻子女兒如何如何,最終他低頭了。而其時他的妻子早已經自殺,上大學的女兒已經發瘋!
我並不同情貪官。但是貪官何以成貪?這是體製問題,再清廉的官跳入這個官場,不貪也難!辦案需要口供和證據,天下都打下來了,什麽事能難得倒馬列主義?在手段淩厲的背後,我看到沒有尊嚴的親情和濫用的親情。
我不喜歡這樣的手段。這樣的事情太多了。當初我可是個政治處男,清純的很,覺得很受傷害。許多小事累積起來,就成為規律,讓我改變了思維。主義因手段而失去光彩,我不研究哲學,不喜歡政治,合乎人性,是我唯一的選擇。
我發表過一個小說,裏麵有一句話:政治毀滅了我的情操。這也算是我自己的心聲吧。確實如此,政治其實毀滅了一代人的情操。
馬克思說過:手段的卑鄙,說明目的的卑鄙。革命導師的話,能當真嗎?
共產主義作為一個理想,充滿浪漫,從理想的性質來講,是崇高的,即使是空想的,但也決不至於卑鄙。
但是要實現崇高,為什麽使用的手段都非高尚,甚至卑鄙呢。在對待大作家沈從文這件事上,就充分體現了這類典型手法。沈從文是我的、很多人的偶像,傷害偶像,也就傷害了眾多沈迷以及廣大讀者;雖然黨的文藝領導代表人物事後表示了懺悔,但是個人的反思不代表對共產主義的否決。傷害一次次累積,感情就會起變化。這麽多年來,我悟出一個道理:欲成君子,必做小人。要完成一件完美的事情,使用的手段往往很低下,卑劣。這是人類的可悲之處。而馬列主義在行銷共產主義理念的運動中,更是把人性中卑劣的根性集大成的甚至獨創性的擴大推廣了。當我還有一點熱情的時候,我感到困惑。不感到困惑了,習以為常了,反感了,也就是覺醒的時候。共產主義和馬列主義沒有衰滅於槍炮戰火中,它衰滅與無數件小事積累起來的巨大情感厭倦,它遭遇了冷遇,像一個被棄的老娼妓,墜於黃花末路。
依靠政治灌輸建立起來的不是信仰,隻是觀念,所以共產主義從來不是一種信仰,而隻是一個理念,以前我們都把它當作信仰了,以為信仰堅不可摧。不過事實證明被摧毀的都是觀念。
共產主義被馬列主義者忽悠成修理世界的寶典良方,而馬列主義的首領個個又以自己的殘忍粗暴方式褻瀆了自己手裏的寶典。共產主義的衰敗沒落是必然的。
理念隨人物盛衰;而信仰一成不變,這就是兩者的區別。
最終勝利的,隻有人性。
堅固的河堤,大都潰於蟻穴。什麽是共產主義敗落的蟻穴呢?
不用費神去猜測什麽西方敵對勢力;也不必花費精力從狼狽不堪的孔子儒教身上去尋找補救良方。答案存在於良知。
一個人選擇什麽人生道路,應該和他的家庭沒有必然的關聯;家庭以及社會隻能施以影響,悟性在於個人。我做不到: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但我可以做到:生得明白,死的磊落。
因此我這樣寫出自己的心路曆程,表達的是對信仰的看法,而非針對任何具體政治黨派。我的靈魂現在很安靜——曾經不慎懷孕,經曆過政治分娩,後來把孽兒還給馬克思;他的私生子很多,不在乎再多一個兩個。
活到現在,路就不再是一個純文學的意向了,它很清晰的在我腳下,通向生命盡頭。
謝謝閱讀,期望引起共鳴。並以此文奠祭父親。
父親大人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