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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代,青春夢幻,每一個人都有美好的回憶。在父母眼睛裏,我永遠還在那個年齡。來美國若幹年後,他們給我寄過冬的衣物,翻開來竟都是我少年時期的毛衣,不禁啞然。我記得自己一直是幹幹淨淨的樣子,很當心自己的外表,即使夏天,也不喜歡赤膊,不喜歡穿拖鞋,甚至不喜歡汗背心,不喜歡不蓋被子睡覺,等等,都是要把自己遮掩起來;可是冬天,卻不喜歡穿得多,不喜歡一件套一件的毛衣,不喜歡大棉襖,不喜歡用圍巾和帽子。所以我的毛衣沒有耗損多少,多少年了還是沒有理由棄了,無奈式樣和圖案太悖時了,我不再穿了。我從來反對追逐名牌,可是為什麽會覺得不能穿了呢,我妻子說:你哪裏不講究了?!原來我從頭到腳,現在已經找不到不是名牌的東西了,隻不過不喜歡顯眼的標識而已!
可是少年時代的生活曾經那樣的樸素,也照樣整整齊齊,有條不紊,每年都要一兩次整理自己所有的學習用品和書本,把畫畫用過的連環畫一本一本疊好,把畫好的作品一張一張貼到大張的紙上去,再裝訂起來。那個時代能看到的書籍,尤其是彩色的畫冊真的太稀少了,不要說彩色的,連畫冊也不多。一次和另外一個小朋友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畫畫,一個鄰居送給我一個畫冊,在扉頁上題寫“長大賽過達·芬奇”,可是裏麵的畫卻不是大師的,而是象民間月份牌那樣用擦筆塗出來的照像,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出版出來的,未必是真的,大多數人喜歡的,未必是好的。
我在少年時候最喜歡跟隨父親去寫生,父親畫山水,他畫寫生總是用炭精條,那是一種壓製得整齊的方方的硬硬的木炭,也就是濃縮的炭條,他利用它的尖角或側麵的棱角畫出線條來,很生動,很象山水畫裏的勾勒和側鋒皴擦,可以畫得出神入化,歎為觀止!我也嚐試用炭精條畫畫,也用普通的炭筆或鉛筆,另外用個有夾子的小畫板,我很習慣把本子捧在手裏畫畫,現在我教大學生這樣畫畫,會覺得強人所難了,一般都要坐下來搞得舒舒服服地畫畫,其實是不對的,畫速寫就是要象我們隨時能夠端出照相機來那樣,很快很簡捷。
我們去寫生的地方包括了浙江境內的大部分地方,當然,杭州的風景名勝之地,不勝枚舉。其他更多去的是浙北的天目山、莫幹山和紹興、寧波等地,直到舟山群島;還有富春江沿線,嚴子陵釣台、龍門古鎮等處。每次出門,都是有一批父親的學生同行,或舟楫或車馬,走走歇歇,畫畫聊天,海闊天空,現在不再有機會體驗那時候的這般快活了。父親滴酒不沾,一次我們兩個在一家小店歇息,要了吃食和飲料,有一種叫汽酒的,其實就是汽水而已,他喝了一碗,竟然醉了,哈哈!我卻很能喝酒,現在也滴酒不沾,不是易醉,而是不醉,好酒對我無效,還是省省算了。
畫風景很有助於繪畫能力的培養,麵對無數可以如畫的景物,近可以看到細葉漣漪,遠可以覺察風雲變幻,畫什麽,用什麽格局畫,全在畫家的心。我少年時代最喜歡風景畫,覺得那是自由繪畫的天地,不似多數人的所謂“自由繪畫”,其實不懂透視的平麵圖解的“自由”而已,我很小的年紀就懂得了透視法則,知道怎樣在尺寸之間包容廣大的視覺世界。我也學會了父親那樣的一點一劃,以筆觸的虛、實、濃、淡、快、慢、幹、濕、繁、簡、粗、細、正、側等等,表現空間裏的對比關係。更不要說每一個地點,人文、曆史、傳說、故事都經過父親的解說,根植到我對藝術的理解中去。
最近大陸和台灣合作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聯展,就讓我回想起少年時代在富春江畔寫生的往事,我也是從那裏回來以後,著迷地臨摹“富春山居圖”的印刷品,也去浙江博物館觀摩過那留下的一段。當然,其中的曆史和文化的象征意義已經被過度強化了,現在人趕去看那樣的盛況,不會再以平實的畫家的眼光去欣賞了,我也不必要當真去湊那樣的熱鬧。實際上,同樣級別的好畫,真的太多太多。我尤其喜歡倪瓚,也就是倪雲林的山水畫,欣賞他的筆墨“逸致”,和及其潔淨的感覺,可能這也和我的衛生習慣相默契吧,我私下裏這樣認為。
的確,我是一個幹淨的畫家,我的衣服上從來沒有一塊顏色,我很奇怪為什麽大眾眼睛裏的畫家都是身上五顏六色的,美國的顏料店有專門給藝術家用的圍裙,象炒菜師傅一樣穿起來,哈哈!我覺得畫家如果連顏料都控製不了要塗到畫布的外麵,還哪裏能夠奢談用筆的精準或畫龍點睛之術呢?我少年時代就是幹幹淨淨的樣子,手指細長,看不到長期握筆的痕跡,母親說我的手特別象爺爺的,我就以此自豪,我看到爺爺畫畫:他就舀一個小銅勺的水在硯裏,那是一台很大的有很多琥珀眼睛的硯,一邊聊天,一邊輕輕地研磨他的墨,一會兒,取出他的長鋒毛筆,又在桌上的筆洗裏蘸一蘸,很有玩味地在硯上添了些墨,另一隻手整整桌上的紙,拿鎮紙一推,壓住一邊,就唰唰唰地畫起來。他一定是充分地利用筆裏麵的墨的滲化,從濃到淡,再添墨,再畫,從勾到染到皴擦到點綴,都不會去洗筆,等到全部畫好了,筆還是幹幹淨淨的,墨也剛剛用完,再舀一勺水,把硯擦一擦,就完成了。
我在美國開始的幾年,一家人就住在一個studio裏,其實是連餐廳帶臥室,都在一間裏的出租房,我把畫布就釘在牆上,顏料畫筆都放在餐桌上,就可以畫油畫了。等我來洛杉磯以後的第一年,還是那樣畫畫的。有一次年終考評,我把等人大小的油畫搬到會議室裏給同事們看,他們在欣賞之餘,都問一個問題,他們以為我一定有一間很專業的大畫室才能畫這樣的大畫,我笑笑說:我是在餐桌上畫的,這實在叫他們跌破眼鏡!美國很業餘的畫家都要折騰一間畫室的,還要搞得到處滴滴答答的顏料來烘托畫室的效果,在餐桌上做這樣大的市麵,一定是絕無僅有的。
除了和父親一起出去寫生,我上大學以後每年都有外出寫生兩次,一次近的,也就是華東地區,一次遠的,新疆、西藏、甘肅、蒙古。近的地方全班十個人一起去,遠的地方我們成對出行,當然也更自由、更刺激。有時候出去把錢用光了隻好呆在農民家裏蹭飯,再混火車回家,實在不行就向公路、鐵路部門出示學生證和介紹信。很多美院的學生年齡相當大了,也到處有朋友,而我早讀書的,又是應屆生,一開始是很稚嫩,好在也已經跟父親有了不少遊曆經驗,各種各樣的艱苦都能夠克服了。另外,我最喜歡的繪畫對象在進大學以後變成了人物,我喜歡畫人物速寫,就必須不僅僅去名山大川,還要深入民間。有一次在西南地區的寫生給我很多的體驗和素材,那次經曆最記憶深刻,是因為我單獨走的,沒有夥伴,竟然是那樣的困苦。我走進了一個語言不通的苗家村落,為了完成“作業”(其實是自我考驗),我住了下來,在一個月裏麵,我就住在苗人的家裏,貼隔壁就是養豬的地方,身上咬得沒有不長疙瘩的地方!上廁所要登山高高的架子,騰空拉屎,而下麵有成群的土狗伺候著,還有吃飯,哪裏有什麽菜?!全是炒了又炒的辣子,連水也不舍得換,不舍得喝,因為挑水太艱苦。盡管這樣,我叩開家家戶戶,去畫人物速寫,她們的男人白天都去修路做活,女人在家以狗為伴,讀者終於明白我現在找模特的技巧是怎麽練得的了,看門狗都不懼,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終於這樣的遊曆,也讓我遊到歐洲,遊到美國,到哪裏我都很“老練”- Zeno曾經這樣說我,我和妻子初到瑞士的時候,他聽說我們沒有簽證還混過關去意大利玩了兩個星期回來,象沒事一樣,連連稱奇!等他前兩年來洛杉磯,我開著26英寸大軲轆的卡迪拉克ESV去接他,他驚歎我怎麽又成了地地道道的美國人,哈哈,真是哪裏都可以為我安家啊!
俺家兒子12歲了,很喜歡畫畫,一直沒找到好老師。寧可讓他自己玩。我怕找到老師呆板,把孩子教壞了。若有機會拜你為師,俺就放心了。^_^
可是不明白的是,為啥作家也經常蓬頭垢麵滴。巴爾紮克就不穿衣服。我隻穿舒服的舊衣服,搞得男朋友都不敢見我,怕見了麵,失去最初的美好想象,(^o^)/~
你是天蠍座啊,難怪,這是出藝術家的星座,而且文采極好,對藝術,對人性,都很有洞察力。難怪你的文章,如此深刻有哲理。你應該出一本書,把畫和文章放在一起,交相輝映。
我也是a型血的人,屬於內向害羞清高的類型。^_^
謝謝!!!
也是很喜歡你描述的你特愛幹淨畫畫的那段,別說,這邊的老外畫家或者說“科學家”的外表和衣著,還真是“目不忍睹”。。。吼吼
祝福漢至闔家節日快樂~
都不好意思了,我會努力做得那樣好!
你這個少年係列一篇比一篇棒,讀後備受激勵。最願意看的就是你跟父親學畫那段極為細膩生動有血有肉有骨有筋的精彩描寫。現在我才知道了畫筆的神奇運用:虛、實、濃、淡、快、慢、幹、濕、繁、簡、粗、細、正、側等等。跟你學畫畫的學生真有福氣呀。
高官厚祿收買不了,貧窮困苦折磨不了,強暴武力威脅不了,這種行為,表現出了英雄氣概,我們今天就叫做骨氣。
感恩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