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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小茹又吐了兩次,簡小娟為她打了止疼針,安頓她休息。陸翔在她身邊,聽到她似乎還沒睡,便悄聲問:“小茹,哪不舒服嗎?”
小茹說:“我現在不困,想跟你說說話。”
“好,想說什麽?”
“你 … 抱抱我。”
陸翔心裏一緊,她還從沒這樣要求過。他把小茹抱起來,她的身子單薄得輕飄飄的。
“我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篇文章,一個人快要死了,別人問他怕不怕死,他講了一個很好的比喻。”小茹難得有這麽好的精神,陸翔摒心靜氣聽她講。
“他說,嬰兒在媽媽肚子裏快要出生的時候,會很害怕,他已經習慣了肚子裏的環境,不肯出去。外麵的世界很可怕,又冷,又亮,還又吵。而出去的過程又很難,那個出去的通道那麽小,他要拚命往外擠,擠得渾身生疼才能出去。可出去以後才知道,外麵的世界那麽美好,有陽光,有音樂,可以愛和被愛,可以上學工作,可以吃喝玩樂,這些在媽媽肚子裏怎麽想得到呢。同樣的道理,人也不應該怕死,死了就會去另一個世界,死的過程可能會很痛苦,可那個世界會比這裏更美妙。”
小茹講得很平靜,陸翔卻聽得心驚膽戰:“小茹,你怎麽想起這麽篇文章?”
小茹依舊平靜地說:“到時候了,我也該走了。雖然我沒有象很多人那樣一直活到老,可我也享受了很多,從小爸爸那麽疼我,上學時有象你媽媽那樣的老師照顧我,工作了又有象傑瑞那樣的同事幫助我,尤其和你在一起生活這些年,你對我那麽好,剛出國時我什麽都不懂,象個剛學走路的小孩,你一步一步扶著我走。我病了,你花了那麽大勁照顧我,還把我送回國,連玲玲和媽媽都寵著我。我真的沒有什麽遺憾了,讓我走吧。”
陸翔的眼淚滴落在小茹的臉上 : “小茹,別這麽說,你的病治得好的 …”
小茹搖搖頭:“治不好了,我知道的。我的眼睛已經走了,我的左手也走了,與其讓我這樣一點一點地走,還不如放我整個地走。走的過程太難太苦了,到了另一個世界就不會這麽難受了,別再治了,讓我走得快點吧。”
陸翔哭出聲來:“別這樣,我怎麽舍得,爸爸也不會同意的 …”
“我自己去和爸爸說。我以前想,如果能治好,以後老了我可以照顧你們,現在知道治不好,還給你們添這麽多麻煩,我於心不忍。”她頓了頓,“說了這麽多話,我累了,要睡了。”說罷便疲乏地閉上了眼睛。
陸翔緊緊地抱著她,雙淚長流。
第二天,小茹爸爸一早就來了,小茹把陸翔支了出去,她要和爸爸單獨待一會。陸翔當然明白,他信步走出病房,來到醫院後麵的花園。花園不大,隻是狹長的一條。花園中間有一條甬道,兩邊種了不少花草,甬道邊上每隔幾步便有一個固定長椅。陸翔記得當初陪小茹出來散步,第一次走到第一個長椅便走不動了,後來小茹身體慢慢好起來了,可以走到第二張,第三張長椅,走到最後一張長椅那天,小茹非常興奮,那時她對自己的痊愈充滿了信心。
陸翔歎了口氣,在最後那張長椅上坐下來。這天天氣很好,太陽曬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陸翔仰頭靠在椅背上,打起盹來。恍惚間,好像旁邊有人,他睜眼一看,卻是小茹,陸翔吃驚地說:“你怎麽出來了?”
小茹說:“這兒好舒服啊,我可是不想再進去了,那裏麵的人把我害慘了。”
陸翔笑道:“別傻了,那裏麵的人是醫生和護士,人家不會害你,那是給你治病呢。”
小茹撅著嘴抱怨:“哼,明明知道治不好還治,不是害我是什麽?弄得我那麽難受,我還是離這遠點吧,省得他們來抓我回去。”說完站起身,走到花園盡頭,推開那扇小木門,徑自走了出去。
陸翔忙喊:“小茹等等我,你別自己出去。”這一喊,把他自己喊醒了,原來是個夢,想著夢裏小茹的話,他若有所思。
回到病房,看到小茹爸爸坐在小茹床邊,滿臉是淚,陸翔知道他已經答應了小茹的請求。
陸翔和小茹爸爸一起在停止治療的合同上簽了字,那些連在小茹身上的各種儀器插管被拿掉了,簡小娟為她注射了大劑量的止疼藥。小茹平靜地躺在床上,她用右手一一握住親人的手,陸翔,小茹爸爸,玲玲,玲玲媽,還有陸媽媽,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喃喃地和大家告別:“謝謝,謝謝你們,玲玲你別哭,你們都來陪我,我真的好幸福。 ”
兩天以後,小茹陷入深度昏迷。
小茹放棄治療的原型: 默哀,為我早逝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