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平生頭一次遇到落雪,一時間激動到忘乎所以,她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與同裳雪中忘情嬉鬧,直到被同澤撞見,她這才驚覺,自己身為太子妃,的確做事欠妥。
無衣跟隨同澤回屋,二人一路無語,直到來到書房門口,同澤才開腔:“你等我一下。”
同澤回書房拿來一隻精致的鎏金鏤花銀手爐遞給無衣,道:“這是母妃的陪嫁,我用了很多年,北鄢寒冬漫長,有個袖爐護手,活筋舒絡,免得生凍瘡,給,拿著!”
無衣脫下大氅還給同澤,她接過那暖爐,見他噓寒問暖,並無責備自己的意思,她心裏反倒憑空生出些歉意,囁嚅道:“多謝……剛才……”
同澤打斷她:“你玩得開心就好,我體虛畏寒,不能陪你雪地裏久留,抱歉。”
無衣想了想,心裏話終於說出口:“我是說,我跟翼王……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問:“你知道我想的……哪樣?”
同澤的目光咄咄逼人,無衣怕被他看穿心事,她低眉順目,道:“我們隻是說得來,僅此而已,信不信在你。”
同澤笑了:“嗬,明明是你想多了,以己度人……好了,趕緊回屋更衣去,鞋子都濕透了,小心著涼。”
無衣更衣梳理完畢,她坐在窗前,低頭望著手裏捧著的那隻袖爐出神,爐裏燃著的香炭散發出的幽雅香氣,綿長縈繞,像是梔子花般的濃鬱甜馥,又像是新生草木般的清香,令人神清氣爽,手心裏的溫暖一直傳到了心坎上。
與同澤相處日久,無衣感到困惑,亂花迷人眼,她越來越看不清他的真麵目了。她有種錯覺,明明他的樣子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可他那堅定又溫柔的眼神,似曾相識,仿佛是天上的星辰,穿越了時空,依然散發著久遠的光芒,而他那醇厚、帶著砂粒感的聲音,為何又如此耳熟?
恍惚間,無衣的眼前又飄飄然浮現出一行金色的大字:情,可破生死,不破陰陽劫。
這些普普通通的字她從小就認得,然而合在一起卻晦澀難懂,任她苦思冥想,依然猜不透其中的含義:誰之生死?哪個的陰陽劫?
無衣呆呆地想著心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能自拔:酸甜苦辣,生離死別,前世今生,世道輪回……
突然,一支袖箭‘嗖’地一下,如閃電般射來,紮在她身邊的梁柱上。無衣大吃一驚,趕緊起身過去將那隻箭取下,箭杆上還縛著一張紙條。她展開那紙條一看,見上麵寫著,“衛瓚尚在人世,躲在燕回嶺”,後麵還有一個紅色的梅花圖案。
無衣知道,這是盟主派人給她送來的密信,可是,信使呢?
無衣飛奔出門,環顧四周卻沒見著人影,她又追到庭院,追出大門外查看,還是沒有見到想要找的人。雪已經停了,地上的腳印散亂,沒有任何可疑蹤跡。
無衣頹然回屋,路過書房,她心裏忽然起了個念頭,便試探著輕輕推了一下門,見門是虛掩的,就小心將門推開一個縫。她原以為同澤會在讀書,沒想到,大中午的他竟臥在榻上酣睡,還發出均勻的鼾聲。
無衣悄悄將門關好,她越想心裏越不踏實,幹脆回屋穿戴嚴實,徑自出宮去了西城。
為方便與無衣聯絡,柳媚兒特意在北鄢西城新開了家胭脂分店,由大淵那家‘月上柳梢’的楊掌櫃兼管。
無衣進了店,見楊掌櫃正在招呼幾個客人,便耐心等著客人差不多都走了,這才過去跟他攀談:“掌櫃的,恭喜發財,貴行買賣通貫南北,生意四海興隆,分店都開到這兒咯,看樣子財源廣茂。”
楊掌櫃見了無衣,笑意盈盈:“多謝小姐吉言。敝店小本生意,不過賺點蠅頭小利,僅能維持生計而已,見笑了”,他從櫃台下拿出一個胭脂盒,打開給無衣看,道:“大淵那邊新進的俏貨,貨真價實的珍珠絳霞胭脂膏,豔而不妖,貴而不驕,最適合小姐您的氣質跟品味。唯一的小缺撼,最近大雪封路,貨流不暢,因而有點小貴”,他伸出兩根指頭,“二兩銀,給您包好?”
無衣將二兩銀放在櫃台上,道:“凡是楊掌櫃推薦的,準沒錯兒,我收下了,多謝。”
無衣找了個僻靜處,將那胭脂盒的包裝紙打開,從中取出一個字條,上麵寫有幾個字:所列人等,隻有衛琮是左撇子。
那日,同澤給無衣講解三極劍,無衣牢記在心,她想驗證自己的想法,便托楊掌櫃給柳媚兒捎信,讓她派人打探消息。
父親被害,從中得利、且有機會近其身者皆有嫌疑。無衣據此列了個名單,鄭鉉、衛琮、衛瓚、袁勵行等人均在列,她沒想到的是,伍玥辦事利索,這麽快就給了回信。
無衣苦思冥想,暗自在心裏逐一排查:左撇子有兩個,殺手不是同澤,難道是衛琮?副將衛瓚是衛琮的胞弟,事發當時,衛瓚雖有不在場的人證,可是,這不正說明,他有機會做為內應,引狼入室?況且,此二人是親兄弟,合謀的可能性極大……如今鄭鉉領大將軍職,兵權在握,權傾朝野,從他對我全家斬盡殺絕的手段來看,他肯定是主嫌之一……衛琮為大理寺卿,官升兩級,生殺大權在握。而衛瓚,卻詐死隱居深山,這又是為什麽?難道,他們之間因為分贓不均而起了內訌?看來,隻有先從衛瓚下手,才有可能找到突破口。
一個時辰後,無衣回了宮,路過書房時,她躡手躡腳,生怕驚醒了酣睡中的同澤,哪承想,怕什麽來什麽,同澤像個鬼影一般出現在她身後,冷冷地責問:“大冷的天兒,幹嘛去了?”
無衣嚇得一哆嗦,她轉過身來,見同澤斜倚著柱子,正打量著自己。
無衣撫胸緩了口氣,拿出那個胭脂盒,道:“我用不慣北鄢的胭脂,聽說城西新開了家胭脂店,專賣大淵的胭脂,我不放心假手他人,就親自跑了一趟,挑了個絳霞色的珍珠胭脂膏”,她將手裏的胭脂盒遞到他麵前,又道:“看,沒騙你吧。”
同澤抓住她的手,將那胭脂盒打開仔細看了看,又湊近鼻子聞了聞,道:“原來你喜歡這種的哦,以後我買給你。”
無衣婉言推辭:“不勞你費心了,我還不知道,這胭脂合不合適呢,興許,以後就不喜歡了。”
無衣想把手抽回來,同澤卻死死抓住不放,道:“這個好辦,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現成的謀士,我幫你拿主意”,也不管無衣是否願意,他順勢一把將她抓過來,讓她背靠柱子,他道:“別亂動,壞了妝容可不能賴我。”
同澤拿過無衣手裏的胭脂盒,他笨手笨腳,認真幫無衣塗上胭脂,他在無衣的臉上端詳了半天,害得無衣羞得麵紅耳赤,怯怯的目光無處躲藏,他卻淡淡地說:“其實,塗不塗胭脂,你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