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娟暴病不治,她爹娘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現實:好端端的個孩子,正青春年少,怎麽能說沒就沒了呢?況且,曉娟的兩個哥哥,一個支邊去了新疆,另一個當兵去了海南,都隔著十萬八千裏遠,一年裏難得回家趟,倆老的隻有這個老幺閨女守在身邊,她不但乖巧懂事,還特勤快,買菜做飯、收拾家,還能給爹娘讀報紙、讀信,消愁解悶。
那晚,愛蓮過來與曉娟嘀咕了半宿,第二天她倆就一起偷偷去了北京。曉娟娘越尋思越氣惱,她無處撒氣泄怒,就遷怒於愛蓮:肯定是她攛掇的,曉娟這閨女打小就膽小怕事、守規守矩,從不做出格的事,若不是受人慫恿,這孩子斷不會膽大包天,跟人串連跑北京去,更不會無端丟了性命。
曉娟娘找了愛蓮幾次,名義上打聽情況,實則興師問罪,一來埋怨愛蓮不該慫恿曉娟去大串連,二來責備愛蓮不該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著曉娟命喪黃泉。
曉娟娘失去愛女跟被人剜了心一般,舉止行為一下子改了常,平時挺和善的一人竟跟發了瘋似的,後來她隔三差五就去永泰裏找茬鬧騰,不是撒潑就是耍賴,害得元福嫂與她幾乎撕破臉,就差動手了。
愛蓮意外失去閨蜜本就傷心難過,又被曉娟娘動不動就逮著臭罵一頓,她覺得很難堪卻又無法替自己辯解,背地裏她更是自責不已,不知該怎樣彌補她的過失,怎樣做才能讓曉娟娘好受一點,害得她連路過積厚裏的大門口都膽戰心驚,要麽繞著走,要麽低頭疾行,生怕遇上曉娟娘又被她攔下責罵一通。
怕鬼的出門兒偏遇羅刹。曉娟娘吃藥看醫生消停了一陣子,愛蓮才緩了一口氣,不料這日居然在永泰裏大門口撞上了蘇浩然,他去新疆服役兩年,因在部隊裏表現不好,他不服從命令不說,還經常滋事生非,還沒到三年的服役年限部隊上就遣散了他,他爹使盡渾身解數,給他辦了個病退,好歹讓他混了個複員待遇,蘇浩然不以為恥,反倒感覺正中下懷,他樂得趕緊逃離部隊,離開那個受管製、受約束的地方,反正有他爹在,不愁回青找不到工作。
蘇浩然擋在她麵前,搭訕道:“楊愛蓮,你眼眶子怎麽還是那麽高,連老同學都不認識了?我都等你半天了,你總不能連個招呼都不打吧。”
愛蓮本想假裝沒看見他趕緊走人,不料卻被他攔住,隻好硬著頭皮回他:“是你啊,差點兒沒認出來,到底是在部隊大熔爐裏曆練過的,回來探親?”
蘇浩然抱怨道:“複員了,剛在啤酒廠保安部門找了份工作,錢少事兒多,白天當門衛管雜事兒,晚上當警察抓小偷,沒個消停時候。”
愛蓮想起以前被他欺淩不免心有餘悸,她懶得跟他多說,應付了他一句“複員光榮,恭喜高就”,又找了個由頭轉身離去,不料蘇浩然卻在她身後陰陰地道:“我聽說,曉娟死了,你弄的?”
愛蓮驚得心頭顫抖,她猛地回過頭來,厲聲道:“你胡說八道什麽?!曉娟得了大腦炎,救治不及時才死的,與我有什麽關係?!”
蘇浩然連連搖頭,責問她:“你去問問積厚裏跟永泰裏的老鄰居,哪個不知道曉娟是受你慫恿才去的北京?你們幾個一起去的都沒事兒,為什麽偏偏隻有她一個病了,而且還死了?她隻跟你住一屋,你撇得清幹係嗎?你爸是個右派,你姥姥是個資本家,你又不是紅衛兵,一個‘黑五類’子女跑北京去見毛主席,誰知道有沒有心懷不軌?”
愛蓮被他詰問得臉紅,叱道:“你,你無憑無據,血口噴人!”
蘇浩然咧嘴一笑,道:“赫,你屬鴨子的?臉都被我打腫了還嘴硬。胡文革說,你跟餘在水兩個冒充紅衛兵跑去接受毛主席接見,卻把曉娟一個人丟在招待所裏不管不顧,你這不是見死不救還能是什麽?!還說這事與你無關,你但凡有點兒良心,也不至於連這點階級感情都沒有吧?哦對了,你根本就不是無產階級,當然對曉娟沒有階級感情嘍。”
愛蓮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鼻子,威脅道:“你再造謠生事,我,我告警察去。”
蘇浩然滿不在乎,反問:“告我?告啥?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一革命複員軍人,為民伸張正義,有錯嗎?你不但害死了曉娟,連曉娟娘都被你給逼瘋了,這是不是事實?我造謠了嗎?”
愛蓮被他問得張口結舌,蘇浩然見她又氣又惱,看著她那霜打過的茄子般的蔫兒樣他很是得意,道:“倒是你,好好掂量掂量吧,一個‘黑五類’的狗崽子竟然敢冒充紅衛兵,不想活了?我還沒去告發你呢,你倒惡人先告狀。”
愛蓮想起前幾天,胡文革把給她的紅衛兵袖章給收回去了,還讓她別聲張,說是北京有個男孩,因為冒充紅衛兵被某個紅衛兵組織給打死了,雲雲。愛蓮當時還以為他這是誇大其詞呢,此刻聽蘇浩然這麽一說,當下就嚇傻了,道:“空口無憑”,氣勢先矮了半截。
“真急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蘇浩然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道:“你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洗心革麵,戴罪立功。”
我這部小說最初打算寫60年,上部寫了20年,下部又寫了20年,寫到文革停了,我這些天又想了想,心又癢了,不把這小子寫死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