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堵車,待達源到了集合地點,發現廣場上已經停了二十幾輛車,有幾輛已經上滿了人,正往外開。
達源正在東張西望找他的車,卻意外被一聲熟悉的呼喚聲嚇了一跳:“達源哥,你怎麽來了?”
達源定睛一看,見是麗娜,驚詫地問:“麗娜,你怎麽在這兒?來送人嗎?”話一說完,他這才發覺,麗娜手裏拎著個行李包,背上背著個背包,看樣子她這也是去下鄉勞動的,就問:“噢,你也下鄉勞動吧?”
麗娜苦笑一聲,答道:“嗯,是大海臨時把我給加進來的,說是為了我好……我本來還打怵呢,有你同行,這下我安心了,我從來沒幹過農活,啥都不會,又怕太累身體受不了”,能跟達源一同下鄉,她先前心裏窩著的沮喪感一掃而空,竟微微泛起一點小小的竊喜。
“沒那麽可怕,不會就學嘛,深入基層,了解勞動人民的疾苦,接受人民群眾的再教育,這是黨對知識分子的一貫政策”,達源輕描淡寫地拿官話安慰她,見麗娜這還不是最壞的情況,就稍稍安心了一點,又問:“你什麽情況?處裏沒有對你做任何報告啊。”
麗娜歎了口氣,道:“我想,我這情況可能是因為我表舅的緣故吧,趙書記與他工作上不對付,難說是不是趙書記假借運動之名清除異己。孫局長被定性為右派,上周就下鄉走了,去了魯西南,聽說是咱省落後的地區,唉,我真後悔,一步錯、步步錯,我自己也就罷了,自作自受,沒想到竟連累了孫局長。”
達源道:“麗娜,沒有證據的事情還是不說為好,於事無補,還容易造成同誌們之間的誤會,不利於團結。再說了,你是你、他是他,咱們黨和政府不是國民黨政權,做事光明正大,不會搞一人有罪、禍及全家之類的事。”
麗娜道:“但願如此,否則,我這輩子良心難安。”
達源給她打氣,盡管他清楚,他自己都不能肯定,他說的是不是違心話:“麗娜,我覺得,你又沒幹過什麽過分的事,也許這是上級組織對你的深入考查察,考驗你對黨是否忠誠,你好好表現,我願意做你的入黨介紹人。”
麗娜被達源的話感動,想起前番汪大海要跟她做交易那事,隻覺得世道艱難、人心不古,不覺淚盈眼眶,她道:“達源哥,我隻想告訴你,無論怎樣,我從來沒有背後對你下過黑手,你信嗎?”
達源道:“我信……傻瓜,別胡思亂想了,快擦擦,都成年人了,下個鄉又不是上刑場,還需要哭鼻子抹淚兒,旁人見了,又要笑話你這個嬌氣的資產階級大小姐了。”
麗娜被他說得愈發心酸難耐,竟抽抽嗒嗒哭了起來:“達源哥,這世上有你在,真好,麗娜不虛此生。”
正在此時,有人拿著個大喇叭喊:“教育係統下鄉勞動的同誌請到這邊來,馬上要出發了,請大家抓緊時間,趕緊上車。”
達源跟麗娜忙擠過去,麗娜跟那人說:“我倆一起的,教育局的。”
那人的手往遠處一指,對達源說:“這車隻上女同誌,你的車在那邊。”
麗娜爬上那輛解放大卡車,與達源握手告別,她拉著他的手,道:“到了公社我會給你留個地址,記得來找我。”
達源抽回手,道:“咱一個公社的,應該住得不遠,有事需要幫忙的話,你盡管來找我。”
送走了麗娜,達源順著剛才那人指的方向,一路小跑趕過去,見一老一少兩個身穿藍卡其布夾克的人正在招呼人上車,就問:“這是教育係統下鄉的車嗎?”
那老的藍夾克上下打量了一下達源,見他文質彬彬、玉樹臨風的樣子,便停頓了片刻,關心地問:“跟家裏都交待好了?家裏有沒有需要照顧的老弱病殘?”
達源心裏暖乎乎的,他答:“謝謝,都交代過了,沒有需要照顧的人。”
那人又問:“是自願接受勞動改造的嗎?”
達源爽快地回他:“我是黨員,堅決擁護黨的政策,自覺自願接受勞動人民的再教育。”
那人一歪頭,示意達源:“那就好,上車吧。”
達源爬上那“大解放”,見車上密密麻麻,已經有十好幾個人了,所有人都蜷縮著身子坐在車上,個個一臉的陰鬱,達源正不知該站著還是坐下,此時,有人挪了一下地方,在靠車邊的地方他留出一點空兒,達源謝過後,過去在那人身邊擠了擠,就地而坐。
達源見那人熱情,就問:“您也是去勞動的吧?”
那人苦笑一下,道:“改造思想的,兼著勞動……在下李明揚,山東海洋學院的教授,您貴姓?”
“免貴姓楊,楊達源”,達源見他也是教育係統的,便放下心來,不再疑惑。
達源剛坐穩,車子就發動了,那個年輕的藍夾克望著漸漸遠去的“大解放”,小聲提醒那老的藍夾克:“唐主任,這人是下鄉勞動的,不是勞改的。”
“我知道”,唐主任淡然道:“上邊下達了指標,要咱送二十個人過去,都到這會兒了人還沒湊齊,這不,天意難違,隻好拿他充數了,反正都是改造思想,怎麽改造不是改造?”
我這篇從這裏開始,後麵都是各種各樣的苦難,老少三代,唉,寫得我都快抑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