櫥嫚把娘的兩個要求跟達源一說,本以為他會感到事情棘手、左右為難,沒想到達源竟二話不說,一口答應下來:“這有何難?登門求親本就是婆家應當的嘛,誰家辛辛苦苦養大了閨女,會跟潑水一樣潑出門?住永泰裏也沒問題,我隻怕大伯母因對我父母有成見,會看我也不順眼、不開心……你給出個主意。”
櫥嫚道:“娘這人雖然殺伐果決,做事雷厲風行,但她也宅心仁厚、菩薩心腸,你隻要大事糊塗、小事忍讓,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肯定不會難為你的。”
達源舒了一口氣,道:“嗐,有你這話我兜底兒我就放心了,不過,你也得答應我,咱倆得一個唱紅臉兒、一個唱白臉兒:臉上貼金的事,由我出麵,出力不討好的事,由你來做。”
櫥嫚一撇嘴,嗔道:“噢,你的意思是,糖衣你吃,苦藥我吞?”
“雕蟲一計,在下之小小的謀略耳”,達源一聳肩,道:“在我家咱就反其道而行之嘛,鮮花和掌聲全歸你,磚頭和冰雹都歸我,咱倆兩下裏扯平,互不虧欠。”
櫥嫚笑道:“算來算去,我是怎麽也算不過你的,咱又不住你家,偶爾回去看看父母,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沒有烏雲哪兒來的冰雹?倒是我,天天跟娘在一起,她有點怨氣不衝我發泄,難道還要甩臉子給你看不成?”
達源笑道:“瞧瞧你這覺悟,都是革命工作,隻是分工不同嘛,你何苦與我斤斤計較,嗯?”
楊仲軒夫婦被逼無奈、勉為其難,硬著頭皮再次前去永泰裏跟蕭豔婷提親。
那日,達源回家沒見到父親,因還有事要辦等不了,就直截了當地跟母親轉達了蕭豔婷提出的那兩個條件,還沒等母親反應過來,他又轉身出門走了。
仲軒回家後,生了一肚子悶氣的詠梅又趕緊把那倆條件轉述給了他,仲軒一聽就火了:“去提親我無話可說,從禮數上講,咱應該的,大不了我豁出去這張老臉,頂多不就是再挨頓狗屁呲?誰讓我養兒來著,低頭、彎腰、裝孫子,我認!可這是我楊家娶媳婦,憑什麽要住她家?!她這不是拐彎兒抹角讓我的兒子去她家倒插門兒嗎?虧她說得出口,就憑她那個不守婦德的德性,呸!做夢去吧,夢裏啥都不缺,想挖我老楊家牆角,沒門兒!”
詠梅冷靜下來仔細一琢磨,反倒有不同的見解:“要我說,住她那裏也不是不行,一來麽,這遠的香、近的臭,咱眼不見、心不煩,他倆愛咋折騰就咋折騰去,要折騰也是折騰她姓蕭的,沒準兒蕭氏三分鍾熱度,不出仨月就煩了,趕他們出門也說不定呢;二來麽,咱爹不是一直對永泰裏耿耿於懷、死不瞑目嗎?這不正好,天上掉個大餡兒餅給咱。依我看,蕭連升一時半會回不來了,是死是活都還兩說著呢,蕭氏無親無故、無朋無友,日後她再一蹬腿兒,永泰裏不正好落咱手裏?咱不費吹灰之力,順理成章白撿一大便宜,何樂而不為呢?”
仲軒聞言不喜反怒,道:“說什麽呢你?!永泰裏本就是我楊家的,就算將來由達源繼承下來,那也是完璧歸趙、物歸原主,有什麽好得瑟的?!”
仲軒夫婦雙手提著滿滿的禮物,怯生生地敲開蕭豔婷的家門,本以為此行是去赴鴻門宴,他倆心裏早有了被冷落的準備,沒想到蕭豔婷竟然笑逐顏開,熱情歡迎他們的到來。
眼前的蕭豔婷與之前的她判若兩人,她的熱情在詠梅看來簡直就是虛情假意、虛與委蛇,詠梅很不受用,一時感到局促不安,就道:“蕭太太,您客氣了。”
蕭豔婷嘴角一撇,道:“現在都新社會了,大家都是勞動人民,平起平坐,你就不用太太長、太太短的了,我擔不起。”
詠梅一下子卡了殼,竟不知該怎樣稱呼她了,總不能喊她一聲時下流行的‘同誌’吧,蕭豔婷見她語塞,知她為難,就問仲軒:“楊伯軒,他到底是你大哥不是?”
仲軒沒防備,一下子竟被問得張口結舌,倒是詠梅反應快,趕緊笑意盎然地道:“哎喲大嫂,我兩個這是專門兒來跟您正式求親的,希望您能應允達源跟淑(櫥)嫚的婚事,淑嫚這孩子賢淑達理,我夫婦倆很是滿意,另外,咱這也算是親上加親、喜上添喜,正經的雙喜臨門啊。”
蕭豔婷喜笑顏開,道:“那是自然,我閨女眼光不賴,達源這孩子出類拔萃、卓爾不群,我也打心眼兒裏喜歡,你兩個放心,我自會好生待他,拿他跟櫥嫚兒無有區別。”
仲軒見她如此通情達理,不似以往那般飛揚跋扈,他心裏竟起了一點點好感,本想跟她通融通融,說服她讓新人婚後住楊家,可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蕭豔婷搶先一步,道:“我這間屋東南向,朝陽又通風,冬暖夏涼、幹燥不潮濕,是永泰裏最好的一間屋,我呢,打算騰出來,好好拾掇拾掇給他倆做新房,隔壁的那間屋閑置已久,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挪過去,一來麽,給小兩口留一點私人空間,年輕人歡喜鬧騰,盡著他們去,眼不見、心不煩,我不管閑事、不生閑氣,圖個清靜;二來麽,我身體無有大恙,手腳還算利索,若是他倆日後生個一男半女的,我也能搭把手、幫個忙不是。”
蕭豔婷自顧自地還在絮叨,仲軒心裏卻莫名地感動,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隔壁那間屋曾經住過一家日本人,日本人橫死街頭之後,又搬來了個癮君子,那癮君子被叔軒利用去構陷連升,連升被逼無奈隻好亡命天涯,後來連升總算是活著回來了,但那間死過人的凶屋再也沒人願意去住。
仲軒心道:她居然願意騰出住了幾十年的屋讓給達源,自己搬去那間死過人的凶屋住,嗐,我還有啥好說的,將心比心,我個大男人都做不到啊。
詠梅看了一眼仲軒,見他半天沒出聲,就當他已經默許了,就道:“大嫂,讓您大費周折,我兩個倒是慚愧了。”
是不是還要讓元福嫂也參加一下啊?怎麽說都是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