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昏時分,待夏禾聞訊趕到蔚然的住處時,蔚然與傑森已經從醫院裏回到了家裏。
頭天夜裏,由於小道上沒有路燈,加上剛剛下過一場透雨,路麵打滑,蔚然在情急之下、慌亂之中,加上應變能力又不強,導致車子失控,一下子撞到了路邊的樹上。所幸車速不快,安全氣囊及時彈出,他二人隻是筋骨和皮肉受了點傷,並無性命之虞,但車子已經報廢,無有修複的可能了。
本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傑森應該是最有可能受重傷的,因出於本能,司機一般都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可是,盡管蔚然的駕車技術不很熟練,但緊急情況下,她的意識裏隻有兒子的安危,在車子就要撞上大樹的前一刻,她拚死命地打轉車把,將撞車的位置調到正駕駛座前方,因而她受的傷更重。
傑森隻是在前額擦破了點皮,已沒有大礙,能滿地跑了,而蔚然身上多處淤腫,她的右胳膊骨折,打著石膏吊在胸前,脖子被猛烈地扭了一下,連帶著肩膀、後背,依然又痛又僵,不能自由轉動。
夏禾下班後,先蹁腿兒去餐館買了些飯菜才開車去了蔚然的住處。下得車來還沒進門,遠遠地瞅見傑森在院子裏跟一幫小孩子玩得正開心,他心裏感到多少輕鬆了點兒,因心裏惦記著蔚然,他沒有招呼兒子,便“噔噔蹬”上樓去了。
推開門兒,一眼瞅見蔚然歪在沙發上休息,他將手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撂,便心急火燎地過去察看她的傷情,生怕她有個好歹,自己還得額外多付些贍養費,他的下半輩子就更是苦海無邊了。
“蔚然,好點兒了嗎?要緊嗎?”夏禾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薄毯,見蔚然隻是皮肉受傷,並無大礙,心頭懸著的這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便開口埋怨她:“怎麽搞得嘛,開車這麽不小心。”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了,我就記得,一閉眼,就,就發生了,後來,後來就來了警察”,蔚然想起頭晚那恐怖的場景來就感到後怕,見來了人,便忍不住嚶嚶地抽泣起來:“嗚嗚嗚,我們娘兒倆差點兒就沒命了,要是兒子有個好歹,嗚嗚,我死了都不得安生……車子也報廢了,真是的,我怎麽這麽沒用呐。”
“一個小野物,軋就軋了,到底是它的命值錢還是你們的命值錢,啊?要是你倆癱炕上,怎麽辦?誰來照顧你們?這些你都想過沒有,啊?真是的,孰輕孰重都拎不清。”
“再怎麽說那也是條命啊,活生生的,你讓我怎麽忍心軋過去,它那樣子看著我,好象是在哀求我,我有什麽辦法啊,嗚嗚。”
夏禾本還要再刺兒她幾句的,見她哭得傷心,再說後果也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便把滿腹的埋怨給咽了下去:“嗐,別哭了,沒出大事就算萬幸了,你呀,啥時侯能改了這個毛躁脾氣”,盡管兩人已離了婚,可在蔚然麵前,他早已養成了頤指氣使的習慣,他至今仍覺得自己依然有資格這麽說話,因他娘兒倆都還在指著自己吃飯。
他盛好了飯菜端過去,本想將碗筷放在蔚然身邊的茶幾上的,見她手臂不能活動,遲疑了一下,便又去廚房拿來一把勺,耐心喂她吃飯。
“謝謝你哦”,望著前夫遞到嘴邊的勺,蔚然遲疑了一下,雖然感覺有點別扭,但還是張嘴把飯菜吞進了嘴裏。
蔚然心有愧意:“對不起,讓你受累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蔚然在心存餘悸之餘,更多的是一份內疚,因她覺著給夏禾平添了許多麻煩,她抬眼望著夏禾,有點遲疑,囁嚅著:“老夏,那什麽,傑森,”
“噢?”夏禾見蔚然說話吞吞吐吐地,似是在央求自己,又好像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便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說什麽,因他太了解她了,她無非是想把兒子推給自己,除此之外,已經沒有什麽能讓她可以開口求自己的了。
他心裏皺皺巴巴的,想起了兒子總是跟自己作對,老找麻煩,心下就有點不痛快,便趕緊打斷了她的話頭,想趁她開口說出之前趕緊堵上她的嘴:“那小子啊,已經老大不小的了,我看你還是不要太慣著他,該讓他幫你時就得讓他幫你。我公司裏最近事兒太多,我又是個當頭兒的,不好經常請假來照顧你倆,萬一工作丟了,我一個人也就罷了,這不還得連累著你們跟著一起喝西北風去……呃,要是不願做飯你就叫外賣吧,另外,瀟瀟兩口子挺熱心的,實在不行也可找他們幫幫忙,我最近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就連周末都得搭上,呃,這個周末我出差回不來,差事推不掉,傑森還得跟著你。”
盡管是在無助的情況下,而且還是為了兒子才欲張口求他,蔚然還是感到了怯懦,她本就羞於開口求人,夏禾的這番話,讓她還未上陣就先打了退堂鼓。她原本還想跟他說說,讓他幫忙買輛好一點的車,一想到連兒子他不都願多照顧一下,心就涼了個透,知他口袋捂得緊,必不肯借錢給自己,便幹脆連提都不提了,心裏感歎:唉,求人難呐。
無言相對,勞燕分飛的兩人已經沒有共同語言了,甚至就連為了兒子的事情,他們都談不到一塊兒去,沉默了良久,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還是蔚然先開了口:“老夏,你,你們什麽時候結婚?我得告訴傑森,他應該知道的。”
“啊?噢”,夏禾先是愣了一下,不知該怎樣回答她,心頭隨即便覺得堵得慌,因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已雞飛蛋打,更不願被她恥笑,便隻好沉默不語。
良久,空氣沉悶得讓人感覺象是活在高原地區,呼吸都不順暢。
夏禾本沒想那麽多,可方才蔚然提到結婚,這讓他一個念頭倏然劃過心頭:結婚?對呀,她要是再婚,我不就可以不用付那筆贍養費了嗎?若她身邊有個人,有個風吹草動什麽的,至少她也不用動不動就使喚我了啊。
好,好主意!
想到這裏,夏禾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被調動了起來,人突然變得興奮異常,他委婉勸道:“蔚然,你也該考慮一下自己了,畢竟是在國外,一個人更不容易……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過得幸福,那樣,我心裏的愧疚感就會減輕很多.”
蔚然顧影自憐,鼻子一酸,道:“嗐,你就別拿我開心了,瞧我這個樣子,半老徐娘,有誰會看得上啊”,想起了章教授,對他雖說沒有什麽感情,但畢竟還是從他那裏受到了挫折。
夏禾笑了笑,說:“蔚然呐,你還年輕,不能就這麽終老一生啊,再說了,我還真沒見著哪個中國女人在美國愁嫁呢”,他的話語裏充滿了柔情蜜意,讓蔚然有些意亂神迷,看不清他的真實意圖。
夏禾想了想,又說:“噢,車子還是趕緊買一輛吧,沒車真不行,我沒有多還有少,借你三千先使著,買個二手車夠了,錢,你也不用著急還我,等什麽時候有了再說。”
夏禾的話語裏充滿了溫柔和罕見的體貼,這讓蔚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便誠惶誠恐地道:“我,我會盡快還你的,謝謝了。”
“蔚然”,夏禾柔柔地喊了她一聲,道:“不管怎麽說,咱們也一起走過了十多年,我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請你原諒……另外,我一定要看著你先結了婚,我才會考慮自己的事,家裏沒有男人,對傑森也不好,就算我求你了,啊?”
傑森?!
聽他提到兒子,蔚然心裏怦然一動,暗說:他畢竟還是個父親,心裏不是一點都沒有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