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聲·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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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團圓》:張愛玲那些醒來的快樂

(2007-05-30 20:41:51) 下一個

 

可惜宋淇是早死了,連帶著他的夫人也於幾年前過世,我想,這個世界真愛著張愛玲的人是沒有了。如我這樣的人,隻是愛著她的文字,如果能閱讀到更多,便隻是會和陳子善一樣,大大叫好,且不會去管顧張愛玲的情願不情願。

 

張愛玲的白紙有人都恨不得自己趴在上麵信手塗鴉,又去哪裏說那些臆想的,那些腹誹的亂七帶八糟。花了幾十年修修補補而成的《小團圓》簡直是一道最鼎盛的大餐擺在每一個喜歡與不喜歡她的人麵前,怎麽能不趨之若鶩?

 

看不見原版的已經在那裏心急如焚了,看完的人已經迫不及待發表所思所感了。這樣一個春天遲來的日子,花都在骨朵兒中蜷縮著呢,那些鋪天蓋地的評論早就把春天的大門擠得水泄不通了。窒悶得如同張愛玲筆下的世界,看不見一絲春天的亮彩,盡管是這樣的熱鬧,熱鬧得那些鳥兒都不再鳴唱春的旋律。躲在樹梢枝頭,偷看這凡世的喧囂。

 

她一直是恐懼的,否則不該是這樣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不肯走在人群中的。所以,我一直不信她有什麽可親近的朋友。就是蘇青,我盡管也信她們友誼的存在,但是要說是堅不可摧,是可以連最私密的話都可以無所顧忌的,我是不會信的。否則,蘇青不會用小說來寫一些堵心的情節,葬送這女文人間的薄而脆的友情。蘇青是一個生活上很放得開的人,因為知道男人的不珍惜,所以也樂得從男人那裏獲取短暫的快樂。這點透著蘇青的聰明,也透著她的無奈與悲涼。張愛玲是看不透的,或者說即便是看透了,也但願自己是裝聾作啞的,實在逼不得已,是不情願捅破那層紙的。畢竟胡蘭成是她第一個男人。蘇青的狠勁,在張愛玲的事上,是顯露出來的,她曉得點一個女人的死穴,一招致命。

 

張愛玲最後把自己的一切托給了宋氏夫婦,可見是尋對了人,但是她是不會想到宋氏夫婦的後人並不是可托付。所以,這本書沒有毀掉,就注定了一定會被大眾所知曉,這是根本沒有任何疑問的。也許,在張愛玲的潛意識中還是希望它麵世的,就算是一些隱秘了一輩子的委屈,也可以在身後沒有一滴眼淚的傾吐在世人麵前。

 

張愛玲看著是那麽一個冷冰冰傲世一切的女子,其實脆弱到不堪一擊,就是一段看上去那麽不風光的愛情,都能把她逼迫得直到死都無法開解心內的鬱結。張隻是胡生命中的過客,而胡卻是張一生中的唯一。所以譴責胡蘭成沒有什麽意義,為張愛玲的癡情又覺得不值。這樣的愛情故事總是叫人無比泄氣的,聽到最後便隻剩下絕望。我如此癡癡,你卻隨風而逝,多少故事是這樣演繹著落花與流水的版本而沒有終結。故事聽得多了,心腸便會硬起來,可是遇上這心上的疤痕,還是會如鼓足氣的皮球被捅破般,癟癟地沒有一絲生氣的妥協與投降,任由踐踏,任由那些疼痛穿心。

 

張愛玲肯定是在疼痛的,就是死後這許多年,她一樣會疼痛。她那樣把自己封閉起來,隻是不想有誰當麵去捅破她的傷疤,看著它們的膿血肆流,而她卻連遮掩的力氣都沒有。

 

所以,離群索居。

 

這,隻是一個最軟弱的女子才會撿拾起來的最後的武裝。其實,有哪個女子不想在大街上招搖過市,而要這樣掩麵依牆疾奔。

 

愛情中的女人,智商是基本可以不去考量的,否則以張的精明剔透,如何會不曉得胡蘭成的那些花花腸子。隻是,遇上,便隻是看見了那些好,其他的都是可以不計較的,甚至是視而不見的,就算是那些不好,也是有千百種解釋哄騙自己的。

 

張愛玲其實也是騙了自己很久,在她親眼看見胡蘭成和其他女人親熱,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打碎了放在心裏,因為她是怕真的要失去這樣一個男人。所以她才會那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淚水在胡蘭成麵前流出來,硬著心腸叫自己看上去不在乎。張愛玲是錯的,這樣的好強的女人都是錯的。男人是喜歡女人為她們流眼淚的,因為那樣才能顯出自己的重要,否則這樣的薄情負義,怎麽會連半點淚花都沒換來,那麽顯然是在那女子心底無足輕重的。這叫男人怎麽能不垂頭喪氣,心懷怨恨?胡蘭成的那民國女子,說是挾張之名,不如說是報複張愛玲的冷心腸。

 

可是張愛玲再不情願,也是硬不起心真正去恨的,要說這《小團圓》是報複,那真的是滑稽,別說張是作古了,就是胡蘭成的灰也是找不到影的了,哪裏真來那麽多的恨要在這十幾年後在不相幹的人群中掀翻那些舊賬。白白給人添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為一些人賺一些廉價稿費罷了。

 

這段故事,胡蘭成的版本已經在這個世上存在太久了,張愛玲的版本出世,無疑是炸彈,炸開了這死寂的文壇,也炸開了人們心內那些隱藏的竊喜。原來這樣一個隔著水岸看世界的女人,也是有著七情六欲的,也是要做愛的,也是要墮胎的,這遠比《色·戒》來得精彩紛呈,更接近於事情的真相。人們想像這麽幾十年了,忽然之間由得張愛玲自己披露出來,其熱鬧可想而知了。這個曾經用歌德的“通向女人靈魂的通道是陰道”來詮釋女性的張愛玲,又有誰抵達過她的靈魂呢?

 

一向有文字潔癖的張愛玲,為何在涉及自己的兩篇小說上都會著墨於性?其實,這是不難想像的,在胡張之間,我一直不認為胡的文采高到足以叫張仰視而低到塵埃來,這從胡蘭成大量文章可以讀出來,胡蘭成之於張之前,其實寫政論性的文章多於文學性的文章,在他自己後來的文章中也承認,是張愛玲叫他開了文學的竅。那麽胡蘭成是如何叫張愛玲死心塌地的?

 

一個待人接物笨拙的女子,再是玲瓏剔透的心思,在胡蘭成這個風月場上的老手麵前,便如羔羊入了狼口,除了溫順服帖,再沒有其他。如果人是可以坦率些的,便不得不承認,性愛是兩性關係中最重要的基礎之一,無論她才高八鬥,無論她孤傲清絕,也是要在這男歡女愛中嚐到人類最原始的激情與快樂的。這種痛感中的幸福,是張愛玲無法回避的。

 

張愛玲生命中最有意義的是兩件事,一是寫作,一是胡蘭成。寫作讓她成了中國不可忽略的作家,胡蘭成讓她為了一個真正的女人。

 

說這本小說是報複,怕不是那麽太靠譜,要報複,寫出來胡蘭成活著報複便好,也無需考慮那些時代的客觀原因,一個人如果真的恨一個人要存著心思報複,是不會藏掖著這幾十年的。

 

怕更多的是張愛玲對這段往事的回顧而已,籍由這些或者不體麵的過往,對自己的人生做的一個終結,那些舊日小說中出現的人物與自己的故事在一本小說中的團聚,我以為可以看出張愛玲內心的平和與寬容。這種心理曆經幾十年年不斷的磨礪,最後潤滑得如此溫暖,是因為她真正的釋懷。所以看不見的怨恨惡語多少該是叫一些存心看熱鬧的人失望的,張愛玲沒有淪成怨婦,是因為內心對這段情感的真正的珍重,無論它是多麽不堪,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不可逃避的,也不可隱匿的。當年沒有報複,死後也不會。

 

“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之後還有點什麽在。”這是張愛玲自己的話,我以為已經無需再多做他想了。總會有點什麽的,這才是最為重要的,傷害其實經過時間的衝洗到最後總會泛白到連自己都無法辨別了,那麽我們能對一段過去的情感還保存有那麽清晰的記憶,必不是因為這樣的傷害,而是因為它們曾經溫暖過我們的一段人生。

 

這部小說,其實很難用文學價值去評判,先入為主已經讓人失去了評判的資格,當我們把它作為自傳時,它的文學意義被扼殺了。在我們看到之前,它已經從文學上消失。

 

無論人們如何表白,我都以為是沒有誰會把它看成一部純粹的小說的。而它能激起這許多人的熱情與興趣,也正是因為人們沒有把它看成一部文學意義上的作品。

 

其實,悲哀的不是張愛玲。我也想不出誰悲哀,因為我們總是不斷淪為庸俗故事的一員,還為此樂此不疲。

 

寫道這裏想到了毛尖,她真是夠八。看著她上跳下躥,手舞足蹈,好像打了嗎啡一樣興奮,我真為張愛玲難過,看啊,這就是寫這小說的結果,這就是宋淇力勸不要出版的緣由,它除了給毛尖們賺來稿費,興奮神經,真的還能如何嗎?懂的人,寫不寫都是懂的,不懂的,隻是圖個熱鬧罷了。

 

或許她自己也覺得興奮過了頭,才在文章後麵急轉而下,刻意的乖巧討好,倒更叫人覺得厭惡。

 

如果看小團圓僅僅是為了一窺之快,滿足那一些好奇,那麽不會有誰能體會張愛玲說的“她醒來快樂了很久很久。”毛尖不能,盡管她說她為這話而感動,但這話從她全文來看都透著十足的市儈和虛偽,不過是對張迷們的一種妥協,避免口水戰的策略。

 

張愛玲,這全部的文字隻是在寫這醒來的快樂。看不見這快樂,隻是因為“我們隻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裏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隻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張愛玲·《燼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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