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涇是黃浦江邊的一個鎮,相信很多上海本地人都不曾聽說過這個鎮,訪問過這個鎮。幾個月之前,我對這個鎮也一無所知,誰想到,這個小地方見證了我生命中的重要一刻,我在這裏接納了一份來自上天的美好禮物。
近年來,媽媽經常跟我討論生育問題,諸如是不是要一個孩子,什麽時候生孩子比較合適,怎麽安排生育和工作等等。我經常討論的心不在焉。因為我當時在加拿大攻讀碩士學位,課程緊張,生活新鮮而且富於挑戰。我丈夫在美
生產篇
幾乎是在我決定回上海生產的同時,媽媽也開始了解我們住房附近的醫院,醫療衛生係統,鄰居家新媽媽的情況,為我的到來做好準備。爸爸媽媽雖說是從小在上海長大的,可是幾十年的外地生活已經使他們和土生土長的上海本地人有區別。退休以後,他們把房子買在吳涇,這裏已經是上海的遠郊, 坐公共汽車去市區至少要一個小時。吳涇鎮上還正好有一家醫院可以生孩子。幸運的是離我們家很近。我們決定把最後兩個月的產前檢查和生產都安排在這家醫院,方便家裏人照顧我。照理一個普通的鄉鎮醫院沒有什麽值得特別介紹的,吳涇醫院的特色在於這裏的婦產科就像一個生意繁忙的市場。說它是市場因為這裏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孕婦,產婦,婦科病患者和陪床的家屬把小小的住院部擠得滿滿騰騰。這裏每天都有大約三到四個產婦生產,從醫生到護工對生產的一切流程都了如指掌,這裏沒有一般病房裏的愁腸百結,反複思考,進來了就辦事,辦完了就離開,大多數“病人”滿懷希望地來,高高興興地走。完全不似一個生離死別的地方。吳涇醫院的婦產科大約有四十幾張床位,這裏不分產科和婦科,換句話說,一個即將臨盆的待產婦可能和一個宮外孕,一個人工流產的病人同住一個房間。新生命對每個病人而言有著不同的含義,有的是意外之災,欲去之而後快,有的是瓜熟蒂落,期待他/她的到來。這麽多病床因為價錢的不同而分成四等。一等病房是單間,房間裏配備了沙發,微波爐,電冰箱。二等病房兩個人一間,房間不大,比較安靜。三等病房是在一間大病室裏把病床用鋁合金板間隔開來,大概一人多高的鋁合金板,病員之間相互看不見,但是聽得見聲音。四等病房就是普通的大通間,四個人或者八個人一間,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選擇什麽樣的病房成了我們家討論的重點,畢竟要住七天,希望得到很好的休養。媽媽幫我偵察了一下,認為還是住鋁合金的小隔間比較好,一則是我睡覺很好,基本不受聲音的影響。二是有自己相對獨立的空間,漱洗起來比較方便。事實證明,媽媽的這個結論非常英明,我在這個小格子間裏和家人一起成功地迎接了新生命。
本來在美國懷孕,加拿大保胎醫生都沒有發現我有什麽異常情況,胎兒和我都很正常,我的體重沒有增加很多,我做好了順產的準備。可是天不遂人願,我在懷孕將近八個月的時候回上海待產才得知寶寶在肚子裏頭朝上,腳朝下,胎位不正。這是個倔強的寶寶,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沒辦法把它轉過來,醫生告訴我要做好剖宮產的準備。剖宮產我不怕,可是什麽時候動手術,成了一個難題。從醫學上講,孕38周到42周生產都是足月生產,所以,醫生在38周產檢的時候就開好住院單,要求我住院生產了。但是,每個產婦的情況不同,我肚子裏的胎兒比較小,本人又沒有任何不適,我希望接近預產期才讓它來到人間,太早了不好。這裏就有一個微妙的平衡關係,胎位不正,越接近預產期就越危險,如果羊水破了,胎兒有窒息的危險,另一方麵,我又希望寶寶在肚子裏多養兩天,強壯一點才好。忐忑不安之中, 我又安然地度過了一個星期,39周,臨近預產期的前一天,3月5號我住進了婦產科病房。
20號病床,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小格子間,以後的七天裏,我如浴火的鳳凰在這裏獲得了重生。3月6號早上,備皮,插導尿管,簽署手術同意書之後,我被推進手術室。
明亮的無影燈下,麻醉師坐在我左肩旁,告訴我他會一直和我交談,如果我覺得實在無法忍受,他可以加大麻醉的劑量。其實,手術中的麻醉並不深,因為過多的麻醉會影響胎兒,我真切地感受到手術刀劃過皮膚,醫生的手伸進子宮,腦子裏隻有一個詞“開膛破肚”。我疼得直抓手術床,反複要求加大麻醉劑量,於事無補,隻有祈禱這一切快些結束。大概十多分鍾以後,聽到醫生說出來了,“出來了,出來了,眼睛睜開了,” 伴隨著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哇——” 麻醉師還開玩笑說 “這麽小,像個青蛙。” 我問道,“寶寶好不好?”麻醉師說“目前看上去沒什麽問題”我暗自鬆了一口氣,渾身遏製不住地發抖。發抖其實是麻藥過後的反應,護工把我抱到病床上,推倒病房, 爸爸,媽媽和新出生的寶寶已經在裏麵等我了。寶寶隻有五斤半,又黑又小地躺在嬰兒床裏。聽著她嘹亮的哭聲,我真是喜憂參半,喜是寶寶終於順利地生出來了,憂的是這麽小的寶寶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容不得我多想,整個腹部傳來陣陣劇痛。
順產和剖腹產不同,順產的陣痛期很長,大概要二十多個小時,生完以後就沒事了,恢複很快。剖腹產的人一開始不疼,開刀完了以後傷口和子宮收縮就很疼。術後的六個小時裏我隻能平躺在床上,手上掛著吊瓶,身子底下插著導尿管,忍受著一陣一陣的劇痛,真是度秒如年,恨不得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入夜,吊瓶拔掉了,爸爸媽媽回家了,護工小周來到病房。小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孩子抱到我身邊,讓我嚐試喂奶。盡管腹部的傷痛仍然很厲害,我也得努力側著身體,喂寶寶。第一次抱著寶寶,撫摸她小小的身體,寶寶眼睛半張半閉,張著嘴,不停地搖頭尋找奶頭。幫助她把奶頭噙到嘴裏,她立刻努力允吸起來,在這一刻, 我多麽希望自己乳汁充沛,汩汩而出阿。
一般的剖腹產手術提倡早活動,早恢複,術後六個小時可以翻身,24個小時可以下床活動。可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手術次日,吊瓶重新掛起,我要練習下床活動了。雙手鉤住媽媽的脖子, 用力支起上身, 腹部的肌肉群一陣劇痛,傷口好像要撕裂開來。媽媽高舉吊瓶,不停地在旁邊為我打氣,坐起,挪腿,穿鞋,站立,每一個動作都疼得我直冒冷汗。最後,當我候著腰,捂著肚子, 艱難地邁出第一步時,真是宛若重生。走廊裏人來人往,看著別人健康的步伐真是令人羨慕,我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著,說每一步都走在刀鋒上也毫不誇張。什麽東西都是你弱他強,你進他退,困難如此,病痛也如此,手術後的第二天,我就可以一個人扶著牆慢慢走了,盡管還是很疼,畢竟有了心理準備,比較容易克服。漸漸地,我可以獨自起床,站立,行走,上下樓梯了,晚上不用別人陪伴,一個人也能應付了。 爸爸媽媽良好的夥食供應為我傷口的恢複提供了最為有利的保障。
如果說我生的寶寶比較小,體質可能不好是一個小小的遺憾的話,隔壁病床的寶寶就有一個很大的缺憾了。大概是產後的第三天吧,原本寂無一人的十九床小格子間忽然熱鬧起來,好像有新的產婦要住進來了,過了一會兒,走廊裏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剛才生了一個唇裂的寶寶,”“是嗎?哪個床?”“十九床”……“唇裂的新生兒是什麽樣的?”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口,“哇——哇——”一張嬰兒床推過來了,一個剛出生的寶寶,紅通通的,張著嘴大哭,上嘴唇中間一個中指寬的缺口直通鼻子。我的心裏咯噔一下,初為人母,看著這樣的寶寶心痛不已。不久,產婦也抬到病房裏來了,是一個白淨,修長的年輕女人, 不像是亂吃亂弄的樣子。這個唇裂的寶寶在隔壁不停地哭,喂他什麽都吃不進去,漸漸地好像心跳和血壓也出了問題,被轉送到兒童醫院去了,我再也沒有這個寶寶的消息了,是死,是活,他的傷口能不能修複,全部不得而知,生命在起點就已經注定了各不相同。說來可笑,自從見識了這個唇裂寶寶以後,我和媽媽都對病房安全重視起來,留心自己的娃不要給別人抱走了, 或者掉了包。就在我暗自慶幸自己手術非常順利地同時,未曾想,一個新的難題已經悄悄襲來。
哺乳篇
都說母乳是母親給孩子最好的禮物,我也很想給她這份禮物,可是初為人母,我的哺乳準備工作做得很糟糕。原則上說,孕婦在懷孕期間就應該經常按摩,熱敷乳房,幫助乳房膨脹,乳腺疏通。未懷孕前,我的胸部平平,懷孕後期也沒有發育多大,我對母乳喂養信心不足, 根本沒有對乳房進行應有的護理。生產前又忙著跟醫院鬥智鬥勇,完全忽略了哺乳這麽回事。寶寶勇敢地來到這個世界,我卻沒有給她準備好糧食。產後第三天,我才吃驚地發現自己的乳房漲大了很多,更可怕的是裏麵充滿了腫塊。這可不是黃豆粒大,花生粒大的腫塊,大概有小孩巴掌那麽大的腫塊擠在我的乳房裏,堅如磐石。同時,右側乳房還發現複乳和乳腺小葉增生。我捧著兩個碩大的僵硬的乳房欲哭無淚。此時,媽媽給予了我無以複加的支持和幫助。她連夜在網上查詢乳房腫塊的信息,發現熱敷和按摩對通乳有幫助。她拎了兩個熱水瓶,用毛巾不停地幫我熱敷,按照乳管的方向擠奶。漸漸地,我的腫塊軟化了,雖然沒有大麵積地消失,最起碼沒有繼續膨脹。整個住院七天之間,我的乳汁都不夠充沛,帶著瘦瘦小小的寶寶我們回家了,繼續發奶。
發奶要多吃東西,多喝湯。為了讓我有足夠的奶水,媽媽幫我準備了豬蹄,雞爪子,鯽魚,米酒。有些高蛋白,高脂肪的東西,平時我都是碰也不碰的。現在為了寶寶,沒有鹽,不加醬油,閉著眼睛吃下去。如果說越吃越胖已經很痛苦的話,吃胖了還沒有奶就是苦不堪言了。寶寶吃不飽,老是哭, 非常煩躁。 照理說,母乳不足可以補充奶粉,市麵上的配方奶有很多品種,直接喂奶粉不就可以了。可是,問題沒有這麽簡單,因為母乳的產生跟泌乳素的分泌有關,隻有嬰兒多多允吸,大腦得到的刺激越多,分泌的泌乳素越多,母乳的產量才能跟上來。如果大量喂食奶粉,嬰兒不餓,她就不會頻繁和努力地允吸,母乳的產量隻會越來越少。國際上的母乳喂養專家都強調不要添加奶粉,影響嬰兒允吸。所以,怎麽吃奶粉,先喂母乳還是先奶粉,吃多少,成了我們最為頭痛的問題。我們既不希望寶寶餓著,又不希望母乳早早斷掉。畢竟母乳裏有很多促進腦部發育,提高免疫力成分的東西。說是月子裏在家休息,可是我和寶寶根本沒有好好睡覺,她幾乎成天吊在我胸前,一放下就哭,不停地吃可是又什麽都沒有吃到。添加奶粉,一會兒多了,一會兒少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幾乎每隔一兩個鍾頭醒一次,完全不能睡整覺。有幾次,我剛把寶寶放到胸前,乳頭塞進她嘴裏,就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來,發現自己還保持著剛才半臥半坐的哺乳姿勢,寶寶含著我的乳頭也睡著了。每次我又熱敷,又按摩,還是隻能擠出來一二十毫升的奶,真是欲哭無淚,我怎麽會養不活自己的女兒呢?她那麽小,隻吃一點點,我的奶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