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不同版本的少女慈禧 葉赫那拉氏 (1.1)
不同版本的少女慈禧
在紫禁城裏,她得以首次接觸到中國至高無上的、類似神一樣的人:天朝皇帝和他殘酷陰險的愛新覺羅家族,以及他猜疑妒嫉的異母兄弟們——那些親王貝勒。和傳說恰恰相反,她既沒有在宮裏大跳其華爾茲,也沒有勾搭皇帝和他的兄弟們。他們全都信奉傳統的儒家信條:鄙視女性,所以她和他們之間的接觸其實非常有限。她唯一有規律地保持接觸的是皇太後,即使在那兒,她也不過是一大群女孩當中的一個。
除了皇帝的直係親屬以外,所謂的朝廷,還包括那些野心勃勃的政治顧問,心懷鬼胎的各部大臣,以及指揮那些從未上過戰場的軍隊的將領們。這些高級官僚和世襲的獨裁者,他們的偏見、狂妄、無知和愚蠢將支配她整個一生。未來的她,將被他們塑造成形,被一種早就在運轉的強大力量塑造成形,被偉大的事件和虛弱的人格塑造成形,除此之外,別無他途。男人和女人早就被那些爭權奪利和陰謀詭計糾結纏繞在一起,在葉赫那拉還沒出生的時候,這些早就已經陳舊而朽腐。
惇親王覺得自己的繼承權被人騙取了,皇帝為了安撫他,便給了他一筆巨產。很快,他就成了朝廷裏一個極端排外團體(鐵帽子小集團)的領袖人物。他圍繞那把龍椅所做的長期鬥爭一直延續到了他的兒子們。葉赫那拉統治期間的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躲避他們的陰謀詭計上。他們對她一生最糟糕的危機負有責任。當1900年的拳亂帶來災難時,她發現自己成了他們的人質,在陝西空耗了整整一年。他們對外國人的那種偏執狂以及他們實現自己的計劃時的那種無能,正是王朝崩潰的一個主要原因。
後宮裏,位子之爭也是非常激烈,因為紫禁城裏的生活與宮門之外大不相同。這兒到處是女人,她們所遭受的鄙視和侮辱,即使在一個儒教國家裏,也是最為苛酷的。在中國的象形文字中,“女”字通常應用於下列字詞:奸詐、奴隸、惱怒、嫉妒、嫌疑、巫婆、妖怪、奸淫、娼妓,等等等等。孔子早就向君子們發出警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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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1)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我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本人對此諱莫如深,她曾經生活過的這個世界,也被設計得天衣無縫,將她隱藏在宮廷繁文縟節的重重帷幕之後。從來就沒有人敢對天子或他們妻子直呼其名,因為他們都是些半人半神的家夥。她出生於1835年11月29日(與赫德爵士同年),出生地是中國的某個地方,至於確切的地點,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既不能確定她父親的名字或職業,也不清楚她的母親姓甚名誰,就連這個女孩子的奶名(小時候人們用這個來稱呼她),我們也無從知曉。她是一位默默無聞的滿清官員的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兒,要不是被選為皇帝的妃子,並幸運地給他生了一個唯一存活下來的兒子,她也許就這麽默默無聞地過一輩子。多虧了赫德爵士,我們才得以知道,她還有三個妹妹,以及一個有幸長大成人的兄弟。另一樁有案可稽的事情是:她喜歡漂亮的衣服、北京哈巴狗和菊花。
她站著的時候,大約有5英尺高,漂亮、苗條、勻稱,惹人注目。一雙靈巧的手,一副彎彎的眉,一對靈氣飽滿的黑眼睛,高高隆起的鼻梁,飽滿清晰的嘴唇安放在堅強的下巴上。傾城一笑,眾生披靡。即使到了70歲的時候,依然風韻不減。她烏玉般的黑發,從寬闊的前額向後梳攏。作為一個小姑娘,她外表上惟一稍嫌古怪的地方,就是總愛在自己下唇的中間描上一點朱紅,這是滿族成年女性一種普遍的化妝風格。在她作為嬪妃的8年時間裏,她的臉被裝扮得像京劇裏的臉譜。生命中的最後47年,作為一個寡婦,她洗淨鉛華,素麵臨天下。至於赫德爵士所說的,她那“甜蜜輕柔的聲音”,也許對那些會說漢語的人確實如此,但在那些不懂滿清官話的洋鬼子聽來,就算她是吟詩誦賦,也不免詰屈聱牙,不堪入耳。晚年的時候,一次不算太嚴重的中風,使她的嘴有些向左歪斜,這使她看上去總是憤怒而痛苦(即使她當時並非如此)。
她隻有一個丈夫,也隻有一個兒子,但有三千太監,隨時聽候她的調遣。在丈夫死後,她統治整個中國幾達半個世紀之久,這比中國曆史上任何一個女性統治者的在位時間都要長,包括比她早一千多年的武則天,甚至,要長於中國浩瀚曆史中的大多數男性統治者。數千年來,中國隻出現過3位女性統治者,她是最後一個。
1851年,她在16歲的時候被選為皇帝的妃子,人們提到她的時候,隻是稱她被稱為葉赫那拉氏,那個姓氏來自滿洲的一個部落(葉赫部落的那拉氏族)。後來,當她成為太後和帝國的統治者,就有了一個廣為人知的稱謂:慈禧(從洋人的嘴裏說出來,通常就成了“蘇茜”),亦稱“西太後”,因為她住在紫禁城西邊的宮裏。
關於葉赫那拉氏的一生,在足資征信的材料中,21歲之前的少之又少。於是,傳記作家和新聞記者不得不借用發明創造之類的手段來填補這段空白。21歲之後的生活,則有少許真相散布各處,但也漏洞百出,充滿了虛構和傳說。卷帙浩繁的著作(它們大多由嚴肅的學者所炮製),充斥著聳人聽聞的秘聞,其中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性生活、陰謀、暗殺,以及諸如此類。北京是一個古老帝國的政治中心,在那裏,雄心勃勃的男人們為著權勢和地位,忙於持續不懈的拚殺。如此看來,她整個就生活在一個陰謀、投毒和賜死的世界裏,現實的教訓昭示了一個道理:她不能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人。
在我們能夠對她混亂的故事理出個頭緒之前,首先讓我們舉幾個例子,看看它們是如何陷入混亂的。
按照某些作者的說法,我們應該相信葉赫那拉氏是作為皇帝的性奴隸從廣州買來的。而在另一些人的描述中,她的童年時代,簡直就是一個東方版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她常常在大庭廣眾之下低吟淺唱,她的妹妹則端著個帽子向周圍的人要錢,為的是給家裏買足夠的大米,因為她們的父親把自己的錢財全都花在了鴉片和妓女的身上。另一些人則聲稱,她的祖父是個俄國“洋鬼子”。像這樣的事情,在封建時代的中國倒是常常發生,但沒有證據支持這些故事當中的任何一個。
西方傳記作家中,把關於葉赫那拉氏童年時期的最基本的“事實”與最荒謬的謠言攪和到一起的,就要算是巴克斯爵士了。“她的父親惠征,” 巴克斯爵士這樣寫道,“擁有八旗軍的世襲軍銜。考慮到他出身上的優勢,他的同僚們通常認為他是個失敗的家夥:在他死的時候,他所擁有的最高職位不過是個巡檢使……他死於安徽,那時候他的女兒剛剛3歲。”
就算這是真的,也沒有任何證據。雖說如此,還是不斷有新的材料,由於其他傳記作家厚著臉皮對巴克斯的遺產加以誇大引申,而得以逐漸增加。於是,葉赫那拉氏的父親成了鑲藍旗的一員,她的家庭並不富有;“在中國,那多半意味著他父親是個誠實的人。”她父親“因為在麵對太平軍進攻的時候臨陣脫逃,而遭革職”,那時候,葉赫那拉氏18歲,而且,已經是宮裏的一位嬪妃。
說到葉赫那拉氏的母親,關於她的情況,絕對一無所知。而巴克斯聲稱,她“才能出眾,富於理性,即使在一個以女性的聰明才智而著稱的部落中,也顯得卓爾不群。”另一些傳記作家則信誓旦旦地向我們保證,葉赫那拉氏的母親非常漂亮,人到中年,依然風采不減。
雖然沒什麽事情是確鑿無疑的,哪怕是葉赫那拉氏的出生地。但沒有誰比得上傳記作家何士1,他能夠把她出生時的情形描寫得繪聲繪色,他那本書的三分之一的篇幅,被用來描述慈禧一生中最不為人知的那段時期。他寫到葉赫那拉氏的父母:他們的婚姻並不幸福,這要歸咎於她的父親,他是個鴉片鬼,迷戀一個小腳妓女,並且,他在牌桌上的手氣總是很臭。在葉赫那拉氏出生的前夕,他耗光了家裏有限的錢財,她的母親則說服了好心的房東翁先生,允許他們暫住,即使他們一時付不起房租。慷慨大方的翁先生是如此喜歡葉赫那拉的母親,以至於擔當起了祖父的角色;何士此後提到他的時候,就幹脆稱他“翁爺爺”。正是這位翁爺爺,導致了葉赫那拉的出生,而不是父親惠征,其時,惠征正出門在外。
翁爺爺有一個姓傅的好朋友,是個算卦的,此人有驚人的先見之明:
正當寅時,這個滿洲孩子瓜瓜墜地,傅先生看見一陣強烈的光線一閃而過。神撩開了帷幔的一角,讓傅先生得以窺見了未來……他看見……這女孩剛剛出生……這會兒已經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女人,混跡於曆代帝後之中,和他們不相上下……眼前的景象讓傅先生魂飛魄散,他……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後來傅先生檢查了那個孩子並發現了她的左胸上有一片胎記,這進一步證實了他的預見。)他看著那個胎記……形如一隻狐狸……他知道得很清楚,這就是“狐痣”,不是大吉就是大凶……他發現了一個古老的滿族預言……(它)規定了(滿清的)統治……終有一天要被這個帶有狐痣、姓葉赫那拉的偉大女人所終結。
所有傳記作者都同意,葉赫那拉是在3歲到16歲之間來到北京的,並在1852年作為年輕的鹹豐皇帝的嬪妃而進入紫禁城。沒人能確定她是如何到北京的,也不知道她從何而來,但每一個人很樂意為此虛構某些場景。有些人聲稱,她們家一直就住在北京,或者,至少是在她父親去世後就來了北京,寄居在一個名叫穆楊阿的闊親戚家裏。多數人斷言她就住在錫拉胡同,這是一條住著很多洋鐵匠的小街,雖然“無法確定這位未來中國皇太後的家到底是那座房子”。所有這些憑空臆測,都言之鑿鑿,有板有眼。
1910年,巴克斯和濮蘭德在他們所寫的傳記中,斷然指責葉赫那拉故事中的幾個版本都是偽造的,說實話,這倒反而提高了它們的可信度。
這個(偽造的)故事講的是,當時(葉赫那拉的)母親成了一個寡婦,拖著一大家子人……窮困潦倒地生活在一個叫寧廣的小城裏,她的丈夫就是在那兒當官並去世。沒有回京的盤纏,她將不得不沿途乞討,最終之所以沒有淪為乞丐,完全是因為意外的幸運,一位同船的旅行者給了她一大筆錢(他們沿大運河去北京),那位旅行者看見這一家人如此窘境,大為同情,堅持要她收下那筆錢。
雖然他們聲稱關於這位大善人的記述是偽造的,但在1944年,卻被莫裏斯·柯利斯2(一位頗受歡迎的英國傳記作家)所“證實”了。另一位作家則講述了葉赫那拉如何在旅途中結識了一對西方傳教士夫婦。她“不喜歡他們醜陋難堪的衣服,他們粗糙的聲音,”他說,“但她卻很喜歡他們誠實的麵孔、清潔的外表,以及他們高挑苗條的身材。”他又補充說,她父親最初的駐紮地是蕪湖,當太平軍進攻蕪湖的時候,他就攜帶金銀細軟從衙門裏開了溜。“顯然,(他)並沒有因此受到審判,許多這一類稀奇古怪的案子從未受到查究。”
撇開葉赫那拉是如何到北京的這一點不談,這部傳記專注於她是如何被選為皇妃的,以及她為適應宮裏的生活而作了怎樣的準備。
根據巴克斯的說法,當年輕的皇帝頒詔選妃的時候,她的氏族遞呈了一份名單(另外一個作者堅持說,是她把自己的名字列到名單上的)。巴克斯聲稱,穆楊阿是葉赫那拉族的首領,他曾把自己的長女送進宮裏,作為皇帝的第一位妻子,但後來她死了,這樣,穆楊阿就有了提名其他候選人的優先權。在此,巴克斯總算講了一個正確的故事,但又將氏族弄錯了;是鈕鈷祿氏,而非葉赫納拉氏,貢獻了第一位的皇後,她死後由另一位鈕鈷祿氏女孩頂替了。這個女孩最後成了慈安太後(即東太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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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2)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被提名後,葉赫那拉沒費多少周折就通過了初步的口頭測試,但接下來的身體檢查將許多男性傳記作者挑逗得興致勃勃。其中最為聳人聽聞的記述,出自美國陸軍準將弗蘭克·多恩4之手,多恩是一位語言學家和職業醫師,1934-1938年間曾在北京工作,二戰期間進入約瑟夫·史迪威將軍的參謀部;退役後,撰寫了一本關於紫禁城的書,其中有很多慈禧私人生活的詳細材料。多恩想當然地說,這位熱情奔放的葉赫那拉此時已經失了貞,但她自有妙法欺騙宮裏主持體檢的人。他有鼻子有眼地向我們講述了體檢的過程。
體檢這天,(葉赫那拉)戴著一對昂貴的玉手鐲。天資聰穎的她當然知道,隻要躺到體檢室裏的那張床榻上,接生婆熟練的手一下子就能探測出她是不是處女。終於輪到她進入體檢室,她突然發起怒來,氣衝衝地拒絕人別人用手摸她。她這麽幹的時候,故事還在繼續,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滑下那對昂貴的手鐲,將它們落在接生婆那雙正熱切等待的手中,一旁的太監懵然不知。霎那間,兩個女人的眼神相遇了,四目對視之下,一切都達成默契。最後,接生婆衝她點了點頭,於是,(葉赫那拉)就順理成章地站到了其他處女的行列中。
就這樣,她用一對玉手鐲打通了她通往皇室家族之路,並很快得到了皇帝的關注。根據大多數記載,鹹豐皇帝在妓院裏消耗的精力實在太多了,以至於麵對宮裏的三千粉黛,反倒提不起什麽興致。而葉赫那拉自有吸引他的辦法。在一個版本中,據說皇帝是在禦花園裏遇見她的,另一個版本則說是在一次茶會上。有一位傳記作者強調,她使用了一種特別的香水:“滿洲的資料來源毫不含糊地指出:她之所以比其他嬪妃使用更多的香水,是因為她有‘狐臭’,顯然……這標誌著她是一位真正的(葉赫那拉)氏族的成員。”這位作者又羞答答地補充道:“我們並沒有精確的材料,用以說明這位皇後的狐臭到底有多強烈。”
作為一個窺淫癖者,有位英國作家顯然要比這位美國將軍稍勝一籌,他寫了一部關於慈禧生活的戲劇。獨處深宮葉赫那拉日漸憔悴,她從李蓮英(總是墮落、總是害人)那兒得知,皇上老在妓女那兒消磨時光。葉赫那拉便賄賂這位太監,讓他把皇上領到她的寢宮裏來。為了讓李蓮英明白她的意圖,她直觀地展示了自己的計劃:“中國女孩(她說)……並不會為官服所困,讓你看看我到底是什麽意思吧。”她先踢掉了腳上的拖鞋,然後身子往後一靠,一隻手臂著地,另一隻手臂搭在椅子上,她的袍子有意無意地鬆開了。李蓮英大驚失色,點頭表示同意,慌慌張張地告辭而去。她浪聲浪氣地衝著他的背影喊道:“我敢打賭,你若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也決不會從我這兒跑開。”
太監用一乘轎子將皇上帶來的時候,葉赫那拉正躺在床上彈琵琶,“她改變了一下姿勢,使每個從門口望過來的人都能看到她正在專心彈琴的絕佳風景。她看上去彈得十分投入……隻聽見鹹豐皇帝說了聲‘停。’”皇上從門的一側溜了進來,和她正好碰了個麵對麵。她連忙彎下膝蓋,正要跪倒在天子麵前,皇上阻止了她,說,“還是省省你這兩條腿吧!我們還要留著它們做其他用途呢。”一整夜他們都在用各種無法形容的方式做愛。打從這一刻起,皇上就成了自己妃子的性俘虜。
以中國為題材的作家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賽珍珠5,對他們初次相遇的描寫則稍有不同,她的戲劇性設計用到了一大劑中國春藥。(在賽珍珠這兒,此書倒是明明白白地被視為虛構小說。)葉赫那拉被帶到皇上的寢宮之後,激起了皇帝近乎狂暴的欲望。
她知道,此刻,這個人完全是個虛弱不堪而又斷斷續續的生命,被他無法滿足的欲望所攫住,精神的欲望比肉體的欲望更加可怕……
“拴上門,”皇帝命令道。
於是,她拴上了門,當她再次回到他的身邊時,他帶著一種嚇人的、無法滿足的渴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位生活在宮裏的老宮女曾經告訴她……如果想延長皇帝留在寢宮的時間,可以將一種非常管用的藥草摻進他愛吃的菜裏,這樣可以給他出乎意料的、非同尋常的力量。但這種藥草也很危險,不要用得太多。那樣將會使人完全枯竭,最後甚至能致人死地。
第三天早晨,筋疲力盡的皇帝頭埋在枕頭裏,沉入半死不活的寂靜之中。他的雙腿發藍,雙目微闔,無法動彈,他瘦削的臉龐慢慢地變得蒼白泛綠,加之他黃色的皮膚,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
作者告訴我們,72個小時馬拉鬆的結果,就是葉赫那拉懷孕了,而鹹豐皇帝,則成了“一個低能兒”。
傳記作者所考慮的下一個問題,就是“到底誰是這個男嬰事實上的父親,這個孩子在數年之後就成了大清帝國的統治者”。他們聲稱,由於過度縱情聲色,鹹豐皇帝早就半身不遂,所以葉赫那拉根本就沒有生產,而是從一位漢族婦女那兒弄來了一個男嬰,冒充葉赫那拉和鹹豐的兒子。
另一位作者補充說,這個孩子的母親是被葉赫那拉的太監掐死的,為的是滅口。這些作者完全不理會滿洲人在皇位繼承之事上都是些怎樣的偏執狂,這樣李代桃僵的事根本不可能發生,而且,葉赫那拉的懷孕將會受到嚴密的監控,這和威爾士王子6的王妃所遭遇的情形,沒什麽兩樣。這些趣聞也許看上去很愚蠢,但人們相信它們。
西方人筆下,所有關於葉赫那拉是一位邪惡操縱者的描寫,皆導源於巴克斯爵士,憑藉假說,巴克斯道出了這樣的真相:葉赫那拉是一個聰明、好鬥和專橫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更經常的出現在文學作品中,而不是現實中,她能用廉價的手鐲作為賄賂打通路子,得以進入地球上最難以接近的堡壘,那裏用性和狡詐接納每一個人;她被當作皇帝的人質,唆使其他所有人,本能地借助謀殺的手段以除掉任何障礙。這實在是一幅非常有趣的諷刺畫,但它徹頭徹尾是假的。
人們終於發現巴克斯是個偽造材料、編織傳說的騙子,這一發現讓重新審視所有材料成為必要。每一種依據巴克斯的傳說所作的描述都變得令人生疑。因此,我們必須從頭開始,看看葉赫那拉到底喜歡什麽,以及,她生命中的戲劇性事件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回顧她一生中最生死攸關的極端時期(這個時期充滿國內戰亂、外敵入侵、宮廷政變和反政變),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立刻就顯露出來:那些其他人所幹下的謀殺之類的勾當,全都栽到了她的頭上。在有些案例中,元凶不難確認;而另一些案例,雖說有許多嫌疑犯,但葉赫那拉並不在其中。倒是有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西方人把葉赫那拉和其他女人搞混了,於是,有一些針對她的、聳人聽聞的指控,卻是張冠李戴的結果。
她真實的身份是什麽呢?有兩點可以肯定:其一,作為宮裏的一位年輕女孩,同時作為一名來自外省、身份卑微的天真少女,當時她幾乎完全被忽略了;其二,她生下了唯一存活下來了的、以繼承皇位的男性後嗣,正是這一事件改變了她,使她成了一名政治代理人。這就是迄今所知的全部事實。
作為一個對皇宮全然陌生的女孩,她並不是一個受本能驅使、嗜血成性、總在搜尋受害者的人,她其實是一種反應型人格,所有的跡象都顯示,她是一個內向、孤僻而憂鬱的女孩,她沉潛內斂、深藏不露,密切注視著事情的發生,不管出現什麽樣的情況,她都隨遇而安。她之所以孤獨,是因為一種悲傷而不幸的深沉記憶,她曾經解釋說:“打從我小的時候開始,我這輩子就一直很苦。我從父母那兒沒有得到過絲毫快樂,因為我不討人喜歡。我妹妹總是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我,則常常不被理睬。”作為家裏最年長的孩子,她覺得受到了虐待、被人忽視,並且,沒人喜愛她,她度過了一個孤獨寂寞的青春期,這種性格逐漸發展,在簾幕和麵具的背後,隱藏著一個聰明而不幸的女孩。作為一個厄運受害者,這種對於個人悲劇的強烈感受,如影隨形,伴隨她整個一生。加之在後來的歲月裏,她生命中的兩個男人(丈夫和兒子)又都先她而去,給她留下無盡的哀痛和憂傷。
她終於有機會從家庭的不幸中逃離出來,這一機會得自於她作為一名嬪妃進入了帝王之家。當她被提名為秀女人選時,年方14,16歲那年她獲選入宮,到了18歲,她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這4年嚴酷考驗的結束,就像從一所嚴格苛刻的學校畢了業,她已經被徹底馴服,謹慎小心,如同一個進入任何一家歐洲王室內部私室的女孩一樣。這是一個令人惱恨的、裝模作樣的禮儀世界,唯一的秘密隻能保存在你內心的深處。每一個人都注視她,不間斷地看她是否犯錯。她不得不裝出溫和、愉快的樣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她的新郎,逐一熟悉那些無聊透頂的繁文縟節。她之所以順從,是因為人們就是這樣期待她的。除了漂亮和順從,她什麽也不是。
在紫禁城裏,她得以首次接觸到中國至高無上的、類似神一樣的人:天朝皇帝和他殘酷陰險的愛新覺羅家族,以及他猜疑妒嫉的異母兄弟們——那些親王貝勒。和傳說恰恰相反,她既沒有在宮裏大跳其華爾茲,也沒有勾搭皇帝和他的兄弟們。他們全都信奉傳統的儒家信條:鄙視女性,所以她和他們之間的接觸其實非常有限。她唯一有規律地保持接觸的是皇太後,即使在那兒,她也不過是一大群女孩當中的一個。
除了皇帝的直係親屬以外,所謂的朝廷,還包括那些野心勃勃的政治顧問,心懷鬼胎的各部大臣,以及指揮那些從未上過戰場的軍隊的將領們。這些高級官僚和世襲的獨裁者,他們的偏見、狂妄、無知和愚蠢將支配她整個一生。未來的她,將被他們塑造成形,被一種早就在運轉的強大力量塑造成形,被偉大的事件和虛弱的人格塑造成形,除此之外,別無他途。男人和女人早就被那些爭權奪利和陰謀詭計糾結纏繞在一起,在葉赫那拉還沒出生的時候,這些早就已經陳舊而朽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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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3)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至於她丈夫鹹豐皇帝,其曆史記錄則十分糟糕。發生在葉赫那拉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鹹豐的坍陷和他的統治崩潰的必然結果。
在父係這一支脈,鹹豐皇帝的血統可以直接上溯到清朝的創始者努爾哈赤,他為滿清王朝接手氣數已盡明朝鋪平了道路。
明朝是中國最長的朝代之一(公元1368-1644),前後經曆了16位統治者(其中一位兩度臨朝),但明代晚期的皇帝全都是一些昏庸無能之輩,他們的精力全都消耗在尋歡作樂上,隻剩下一架華而不實的行政機器惹人注目。在16世紀末葉,王朝進入彌留之際,就等著被人推倒一旁。國庫空虛,稅負繁苛,洪水泛濫,幹旱頻仍,饑荒遍野,這些都是傳說中暴政苛酷的征兆,顯示了上天的震怒。內外交困的明朝承受著來自蒙古、日本和俄羅斯的武力威脅。明代最後的四位皇帝,沒有能力麵對這樣的挑戰,於是幹脆將國家大事交由寵信的太監去處理。
絕望之中,中國的上層階級開始尋找新的選擇,以替代明朝的統治者。傳統上,一個朝代如果悖於天理,觸怒天顏,上層階級則可以決定是否應該棄暗投明,擁戴新君。
救贖來自於一個叫“女真”的少數民族,這支遊牧民族來自寒冷的高原峽穀和朝鮮西北部多風的大草原。女真族不斷向明代的國境線內滲透,他們定居下來,吸收采納了漢族的一切,隻保留了為數不多的生活習慣和禮儀風俗。他們拒絕讓女人纏足,男人則以他們的發型聞名於世:剃得光光的前額,黑色的頭發編成一根又粗又長的辮子,就像後腦勺上拖著一根繩子。
過去的幾百年裏,女真族陷入內部混戰之中,主要對手是愛新覺羅和葉赫那拉這兩個部族。明朝的官員則樂於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這無疑是在玩火。一位明朝將軍慫恿愛新覺羅的一位首領去攻擊他的對頭,然後又將他出賣給另一方。這位首領受盡百般折磨,最後被處死。他的死引起了一場大屠殺,最後在1586年被努爾哈赤所終結,他就是那位被殺首領的孫子。努爾哈赤通過軍事征服和政治聯姻,將女真各部族聯合成一個統一戰線。他壟斷了毛皮、人參和珍珠市場,和明朝皇帝交好。滿心感謝大明朝廷把他這樣一個附屬國的首領當作皇帝看待。努爾哈赤的另一項曆史功績,就是組建了一支7,500人的大軍,把他們每300人分成一個軍事編隊,以不同顏色的旗子予以識別。以軍事專製的方式,他利用這些“旗人”來管理他的帝國,監視他的臣民。與此同時,努爾哈赤還成功地讓他的兒子皇太極率兵入關,威脅要侵占中國本土。
皇太極在使用迂回戰術方麵,是一位大師。他首先征服了朝鮮,從而積累了進攻中國的雄厚資金。他又利用朝鮮的國庫,收買了蒙古可汗跟他結成聯盟。蒙古允許皇太極的旗兵穿越他們的領土,從側翼包圍明朝軍隊在長城防線中的薄弱環節。從而打開了一個缺口,直搗北京。一位明朝將領匆忙率兵回防北京,這時,他發現皇太極的密探早已在城中散布謠言,說他已經秘密和皇太極結盟。明朝皇帝(一個不是很聰明的家夥)相信了這一謠言,把自己的將軍抓了起來。皇太極的旗兵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北京城,盡情地燒殺搶掠。在明朝的軍隊還沒來得及重振旗鼓之前,皇太極就收拾起他們的戰利品,再大搖大擺地回了他們遠在長城之外的家。他現在還沒做好準備對抗整個華夏帝國。在這段時期,他很歡迎那些望風而來的漢人士大夫以及那些願意叛逃的明朝官員,讓他們在滿族親王寬鬆散漫的監督之下,與蒙古顧問攜手合作。這一成功地混合了三個不同民族的團隊組合,使得女真政府似乎少了一些外國色彩,從而也更容易被中國上層人士所接受。老天爺明顯也站在了皇太極這一邊,並且,好像也認可了這一切。1636年,他公開宣告,成立大清王朝,封自己為皇帝,女真民族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名字,帶有一種神秘力量的內涵:滿族。
皇太極沒有活著看到他的征服計劃得以完成,但舞台已經搭好。他的接班人,娃娃皇帝順治,繼位時隻有5歲,隻能由兩位親王聯合攝政:皇太極的弟弟多爾袞和堂兄濟爾哈郎,兩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家夥。正是這個多爾袞,很樂於從明朝討還家族的血債。
雖然滿世界的小學生都被告知:1644年滿清征服中國,但這並不是征服,而是背信棄義,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所有衝鋒陷陣的事都讓一個名叫李自成的漢族土匪給幹得差不多了。李自成在陝西的大本營從內部給了北京致命一擊。在滿族的旗兵沿著長城擺好陣勢的時候,這位李土匪抓住了機會,靠自己的力量一舉拿下了北京城。那是1644年的4月。
筋疲力盡的明朝皇帝(早先就是他把自己的將軍給抓了起來),攀上紫禁城後邊景山山頂上的一座亭閣,俯看著山下的匪兵們從灰塵漫天的街道上疾馳而過,他拿出一根紅絲帶,在紅漆橫梁上打了一個結,然後,把自己掛了上去。大明王朝就這樣終結了。
一位名叫吳三桂的明朝將領,匆匆忙忙率兵從山海關趕回,要解北京之危,但這時候要想救他的皇上,實在也太遲了。還有更糟糕的事,就是吳三桂最寵愛小妾竟然被李土匪給劫走了,此時此刻也許正在消受他的豔福呢。被激怒的吳將軍匆匆回了山海關,在那兒,他向攝政王多爾袞提出價碼,要跟滿族旗兵做筆交易:如果他們能幫助他解放北京、擊潰李自成、救出他的小妾,他就把他們視為同盟軍,放他們入關。多爾袞同意了,旗人傾兵入關,在長城腳下的平原上和土匪的部隊擺開了戰場。
滿族人以這種稀奇古怪的方式控製了中國,而根本不需要什麽征服。多爾袞巧妙地為滿清辯護,說他們並沒有“侵略”北京,而隻是從土匪的手中“解放”了它。話雖如此,但他們好像並沒有離開的打算。1644年10月,滿清朝廷從奉天遷到北京,8歲的大清皇帝順治,登上了龍庭。
打那以後,滿清王朝為維護自己的統治不得不打擊大量的漢族反對者——同時還憑藉一種恐怖統治使中華帝國的人口大幅度減少。昏君明主,來來去去。一旦遍及中國的滿清暴政紮牢了根基,曾經使明朝潰爛的腐敗,同樣開始遍地開花。到了19世紀初葉,滿清帝國和它的軍隊已經虛弱無力、不堪一擊,實權旁落到爭吵不休的王公貴戚的手中。
葉赫那拉的丈夫鹹豐皇帝,是滿清入主中國後的第七位皇帝,出生於1831年,是道光皇帝和皇妃鈕鈷祿氏的兒子。鹹豐的生母在他9歲的時候去世了,於是他被交給另一位皇妃照料,這位皇妃為道光皇帝生了另一個男性後嗣,這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恭親王,他在葉赫那拉的一生中扮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恭親王行六,比鹹豐小兩歲。孩提時代,兩個小家夥非常親密;他們在一起習武,比賽騎馬、射箭和長矛。
並不是所有皇室兄弟都能這樣融洽相處。滿清的龍椅也不是自動傳承給長子,於是,就有持續不斷的明爭暗鬥經常上演,這也正是親王們為什麽總在打口水仗的原因。這時候,恭親王被選為繼承人的可能性很小,他太愛開玩笑了;至於五子惇親王,則有太暴烈好鬥了;而鹹豐,則是一個複雜的混合體。
孩提時的鹹豐由一位老先生充任他的老師,這位老師對人類本性有著明澈的領悟。照例,正是這位老師幫助他比他的弟兄們贏得了父親更多的信任。有一年春天,當時鹹豐17歲,在一次去熱河狩獵的途中,他的老師教導他:不要殺死任何動物。如果他的父親問起這是何故,他教這個孩子回答:值此春朝,萬物萌動,殘害生靈,於心何忍。此言一出,皇帝龍心一震,從此打定主意要讓這個孩子做自己的接班人。這使惇親王很不高興,也加深了他心中的怨恨,他是一個狂妄而又野心勃勃的年輕人,脾氣火爆。
惇親王覺得自己的繼承權被人騙取了,皇帝為了安撫他,便給了他一筆巨產。很快,他就成了朝廷裏一個極端排外團體(鐵帽子小集團)的領袖人物。他圍繞那把龍椅所做的長期鬥爭一直延續到了他的兒子們。葉赫那拉統治期間的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躲避他們的陰謀詭計上。他們對她一生最糟糕的危機負有責任。當1900年的拳亂帶來災難時,她發現自己成了他們的人質,在陝西空耗了整整一年。他們對外國人的那種偏執狂以及他們實現自己的計劃時的那種無能,正是王朝崩潰的一個主要原因。
鹹豐19歲那年,道光皇帝駕崩。之前,這位皇太子剛剛和鈕鈷祿氏的一位女孩結婚。照規矩,新皇後的姐妹或堂姐妹要隨她陪嫁到夫家,作為嬪妃、秀女或者宮女。鹹豐皇帝的第一位新娘有位11歲的妹妹,她自然也抵押給了鹹豐,單等她長大成人,就會被送進宮去。要是鈕鈷祿氏能活得更長一點,那麽,當鹹豐登基時他就能成為中國的皇後。但僅僅在完婚後的幾個月,她就病死了,至於什麽病,史無記載,而且沒有孩子。
朝廷很快就憂慮起來。萬一新皇帝有什麽不測,後嗣的空缺就會帶來一場血腥的搶座遊戲7,不同的利益集團就會為爭奪繼承權而展開搏殺。而且,又不能馬上安排皇帝另娶。照規矩,一位皇帝逝世,接下來就是3年嚴格的服喪期,因此,在鹹豐皇帝為他的父親服喪期間,不能有任何新妻或嬪妃被薦於他的榻前。這個規矩是如此嚴厲,以至於任何高級別的大臣,如果他在皇帝逝世9個月以後生下了小孩,就會被立即解職。在服喪期間,皇帝自己如果做了父親,那麽他就會被認為是大不孝,而他統治的正當性就要遭到質疑。真要感謝這樣的約束,才使得在1853年之前鹹豐皇帝沒有忙於應付性事。不過,等到服喪期一過,三宮六院就早已伺候在側了。
後宮裏,位子之爭也是非常激烈,因為紫禁城裏的生活與宮門之外大不相同。這兒到處是女人,她們所遭受的鄙視和侮辱,即使在一個儒教國家裏,也是最為苛酷的。在中國的象形文字中,“女”字通常應用於下列字詞:奸詐、奴隸、惱怒、嫉妒、嫌疑、巫婆、妖怪、奸淫、娼妓,等等等等。孔子早就向君子們發出警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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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4)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正如傅玄在公元3世紀所寫下的詩:
苦相身為女,
卑陋難再陳。
男兒當門戶,
墮地自生神。8
婚姻在中國,較少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結合,更多的是一個女孩和她的婆婆之間的奴役契約。一場婚事,通常是由父母安排好了的,而父母不過是想借此提升他們自己的社會政治地位,或者幹脆就是為了錢。在傳統的中國社會裏,一個女孩嫁到她丈夫的家裏,同時也中斷和自己親生父母的所有聯係。一位新娘,必須服從她的新家裏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她的婆婆,為了婆婆,她必須辛苦操勞,不能有片刻的休息。媳婦和婆婆是互相猜忌的競爭對手,為了丈夫/兒子的愛。公開場合下,丈夫和妻子要表現得彼此對對方毫無興趣,從不公開表示對對方存在的認可。而私下裏,妻子將不得不努力討丈夫的歡心,隻有等到兒子長大成人,她才稍稍有些許的安全感。她後來對兒子的新媳婦不會顯示出多少慈愛,也就沒什麽可奇怪的了,這不過是一種輪回罷了。
一個家庭中,小妾是一名重要的、通常也是永久的成員。她多半是在正房不能生育的情況下,被娶來負責生孩子的,這之後就作為一名偏房而留在家裏,承擔所有的職責,而隻有很少的特權。一旦男人對她不再有興趣,她不過就是一名奴仆。多數情況下,小妾是從她的父母那兒買來的,所以事實上她就是個奴隸,雖然她不會被拋棄(除非她和這個家庭達成了某種安排)。
另一方麵,被選為皇帝的妃子(也是小妾),則完全不同;妃子是皇帝家庭一名永久成員,而不僅僅是一個性愛奴隸,她享受著奢華的生活,擁有尊貴的地位。做皇帝的小妾一點也不掉價,相反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幾乎跟被選為皇後一樣光榮,因此,就連那些最尊貴的家族也求之不得。一個作為嬪妃而進入紫禁城的女孩,能夠通過平常的摩擦將皇後擠掉。由於某些自然或非自然的原因,人們對壽命的預期都很短。隻要命運之神不再眷注,成為皇帝的小妾要遠勝於做一名普通中國人的妻子。
為皇帝挑選妻子、嬪妃和宮女的工作,照規矩要由皇太後來擔當,這回為鹹豐選妃,就該由他的嗣母負責了。她在一大群滿族和蒙古女孩中走來走去,要選出那個在她看來能為皇帝的龍種提供最佳容器的女孩。所有等級的滿清貴族,包括皇帝在內,都禁止與漢人通婚,所以,這樣的選妃活動,那些纏足的漢族女孩是要被嚴格排除的。皇室聯姻隻能發生在滿族各部落之間,或者滿族人與其盟友蒙古人之間,少數情況下也會發生在滿族人和西部省份的穆斯林之間。這三者——滿族人、蒙古人和穆斯林——被認為是自己人:韃靼人,和漢人絕然不同。
與西方人的想象正好相反,太後的選擇,其首要標準並非著眼於性特征方麵。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孩應該是太後自己的穩重而有趣的同伴,然後才考慮對皇帝是否有吸引力。這個女孩不必漂亮,但要舉止端莊、身體健康、有教養、脾氣好、小巧、豐滿、勻稱,並且——為了給皇帝壯“陽”——她必須正處於發育期,“陰”精飽滿。而那些頭發蓬亂、脖子很長、喉結突出、牙齒不整齊或者聲音低沉渾厚的,全都被淘汰,因為他們相信,男人的“陽”,可使泄,不可使漲。
皇帝的嬪妃也尊卑有序、等級分明,那些最能幹的或者最受歡迎的,則給予特別的褒獎。她們為討皇帝或太後的歡心,而展開激烈的競爭。無論眼下受寵的是誰,你縱有千般妙計也撼她不動,因為她的地位是顯而易見而且毋庸置疑的。如果皇帝讓她懷了孕,她的未來就有了保障。(即使沒懷上孩子,但侍枕席於“大內”,總要遠勝過謀衣食於“大外”。)一位皇妃的孩子,其享受的等級和權利,和皇後的孩子完全同等。當皇後去世,受寵的妃子就能成為新皇後。如果妃子生了一個男性後嗣,她就會成為皇帝堂堂正正的妻子,即使皇後依然健在。榮耀和特權將屬於她,她將受到的保護無人能及,未來將充滿希望和允諾。所有必要的美德集於一身:美貌、勇氣、才能、智巧、堅持和幸運。
紫禁城(即“大內”)是個稀奇古怪而又難以應付的世界,對於生息其中的女人來說,則尤其是這樣。雖然某些時候,居住在裏麵的人多達六千之眾,但在帝國進入末年之後,裏麵隻有唯一一個成熟男性。在白天,外邊的人進來從事他們的官場事務,而唯一被允許留在大牆之內過夜的男性,就是在位的皇帝,還有他的未成年的兒子們(15歲以下)。其餘的全都是“半男人”——三千太監。這樣做的首要理由,就是避免任何通奸的可能。
對於所有前任皇帝寡居的後妃來說,紫禁城也是她們的退隱之地。一千二百年之前的唐朝,紫禁城尚不存在;那時候(當時的首都是西安),先帝的嬪妃就被送到尼姑庵裏,和尼姑們相伴度過餘生。然而,隨著定都北京和紫禁城的逐步擴大,這些殘花敗柳就被打發到位於紫禁城東北角的一些小閣裏,在對過去的綿長記憶裏消磨餘生。當皇帝歸天時,有些人還隻有15歲,於是,時間就成了她們最沉重的負擔。她們住的小臥室朝向院子,那裏栽著一些盤繞扭曲的鬆樹。每到冬天,她們就給樹枝紮上綢花,有一項消遣就是回首往事、細訴平生。
為鹹豐選妃的程序在他父親去世的幾年之前就開始啟動了。諭旨已發到所有省份的每一個滿族家庭,讓他們呈報候選秀女的提名。篩選被提名人又耗去了好幾個月。1851年,道光皇帝第一年的國喪還在服喪期,候選的秀女被召集了到北京城。那些被判定為最符合條件的,開列了一個不長的名單(大約有二三十人),拿到紫禁城呈遞給鹹豐的嗣母。秀女們在麵見她之前,先要由大內總管和太醫對他們進行全麵的檢查,從社交禮儀、談話技巧直到身體狀況。雖然多恩將軍和另外一些傳記作者很喜歡胡思亂想,但經過兩年多的嚴格檢查,一個失了貞的女孩要走到這一步,是絕不可能的。隻有那些給太後的家臣留下了良好印象的女孩,才能最終被帶到太後的麵前。然後她再沙裏淘金,留下少數幾個她所喜歡的。接下來,還要花去兩年時間對她們進行培訓,使之符合宮廷生活的需要;第一年在家,第二年在宮裏。在1851年被選中的女孩中,有位16歲的葉赫那拉。在外邊經過一年的準備之後,於1852年進入紫禁城,又花去一年時間在紅色的宮牆之內學習宮廷禮儀。
巴克斯聲稱,她受過很好的教育,她“學過繪畫,技法嫻熟,而且酷愛藝術;在寫詩方麵也很擅長……16歲的時候她就熟讀了滿漢文《五經》,並用心良苦地研究了二十四史,她堅信:對知識的熱愛,是智慧增長的源泉,是獲取力量的秘訣。”在他的敘述中,巴克斯偶爾會灑下諸如此類關於她聰明智慧的評論,以此消除讀者的疑慮,這樣,他就可以把那些惡劣的東西狡猾地塞到讀者麵前。
根據著名畫家華士·胡博9的記述(他曾於1905年為慈禧畫像,並看過不少她畫的水彩畫),她的確是個熟練的畫家,因此,就這一點來說,巴克斯是對的。但他所說的她在16歲的時候就能讀書寫字並接受過中文典籍的教育,這和宮廷檔案相矛盾,檔案記載她在讀寫滿漢文公文時很覺吃力。事實是,年輕時的葉赫那拉並不能讀寫任何一種語言,因為中國人習慣上不教女孩子讀書寫字。一位中國傳記作者倒是深知此中的奧妙,他說:葉赫那拉“幾乎是(如果不完全是的話)文盲。”
葉赫那拉之所以被提名,事實上是政治角力的結果。皇妃通常是一些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女,是從旗人家庭選拔出來的,由每個部族的長者為著提升本族的政治地位而提名的。這個機會關乎到皇位的繼承,因為皇帝的男性後嗣很少隻有一個人,於是,每一個部族都會提名他們最有希望的少女。滿清的皇位繼承,常常起於競爭,止於謀殺,所以,每一條足以影響結果的途徑(謀殺除外)總是會被認真對待。就聲望來說,那拉族位列第三,排在愛新覺羅和鈕鈷祿之後,而葉赫那拉氏(現在人們這樣稱呼她),就是來自那拉部族,這一部族是由四個最好鬥的部落融合而成。16世紀末葉,在給明朝製造麻煩方麵,那拉部族始終最活躍,並且,通過武力、背叛以及交換姐妹女兒,那拉族和處於支配地位的愛新覺羅族聯合到了一起,一位葉赫那拉族的姑娘成了努爾哈赤最喜愛的兒子的母親,這位兒子就是皇太極,大清帝國的第一位皇帝。因此,血統乃是滿清皇室聯姻中的一個重要媒人,這和歐洲的情形並無不同。
正因為她來自一個強有力的部族,並且有這個部族的長者作為政治上的後盾,要推斷他的父母是誰,也就不是什麽難事了。她父親的名字叫桂祥,而不是惠征,盡管有一位唯一聽到過這個名字的西方人根據發音把它拚成了“惠征”。葉赫那拉的弟弟最後被封為“桂祥公爵”的頭銜;滿清貴族常常取和先人相同的名字。她的父親也並不是什麽無名小卒,因為他的血統一直可以追溯到始祖努爾哈赤,所以他屬於一個叫做“皇室輪值”的精英集團,這個名稱為的是將它的成員同努爾哈赤的直係後裔區別開來。葉赫那拉氏是這個集團中第一個進入皇帝後宮的人。她的一個妹妹後來嫁給了鹹豐的異母弟、道光皇帝第七子醇親王,她另外兩個妹妹則嫁給了兩位滿洲公爵。在這幾樁婚事中,葉赫那拉可能發揮過某些影響,在她弟弟被授予公爵銜的事情上,多半也是如此。她為自己的家庭也作了不少好事,但也不見得就比一個嫁給哈布斯堡家族、羅曼諾夫家族或者溫莎家族10的女孩做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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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5)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當道光皇帝的官方喪期終於結束,鹹豐皇帝第一個妻子的妹妹就頂替了她姐姐的位置,成了鹹豐的首席妻子,也就是後來的鈕鈷祿皇後。隨同她一進宮的,還有一群新選的妃子,其中就有葉赫那拉氏,她被正式封為四等皇妃11。
在最理想的狀態下,後宮裏除了皇後以外,應該還有三個層級的嬪妃:二等9人,三至五等27人,六至八等81人。因此,理論上和皇帝同床共枕的應該有121個女人。但到了國庫空虛的大清後期,皇上們不得不忍痛割愛,隻保留1位皇後、2位貴妃和11位嬪妃。鹹豐也是如此。根據他們所有人在他性事上的安排,他隻能從皇後和兩位皇妃身上得到孩子。五等以下的嬪妃很少能陪侍皇上於枕席之間(除非作為熱身),其餘的嬪妃隻不過是仆人。
鹹豐被假定為能遵守傳統的遊戲規則。這些規則決定他能跟哪位嬪妃做愛,以及何時做、做多久,遵循的是古老道教關於性方麵的教條。記錄皇帝起居的秉筆太監負責監督皇帝的性事,就好像他們在管理一家種馬場。早先,被稱為“奴婢”的宮女負責監視每一次幽會,以確保皇上能在恰當的日子與不同的嬪妃交合,具體日期依照皇曆而定,而頻率則根據嬪妃們不同的等級而定。他們用紅筆記錄這些材料,這就是所謂的“紅檔”。任何一個不敢堅持自己權利的皇帝,就會輕而易舉地成為這套製度的犧牲品,受製於自己的奴仆。
依據道教理論,皇帝需要拿出相當的克製力,來維持生命力中的陽陰平衡,以便獲得生育“天子”的力量。女人的陰精(她的體液)被認為是無窮無盡的。而男人的陽精(他的精子),則是有限的。為了增強男人的陽,則需要大量的陰。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女人的生命力轉移到皇帝身上,所以他就必須大量地和他的嬪妃們交合,但不能射精。在他抑製自己的時候,還必須反複喚起其嬪妃的高潮。道士們自誇,這種超乎尋常的自製,會產生神奇的力量。雖然有人懷疑,說,隻能先有神奇的力量然後才會有這樣的自製。道士們說,更多的女人匹敵一個皇帝,而且要更經常,則更好,隻要他在每一單個人的身上能克製自己。一本中文性手冊上溫和地聲稱“如果一夜能交合十個以上女人,則最好。”(道教作家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幽默感。)老守著同一個女人是危險的,因為她的生命之精的生長會變得乏力,直到最後完全枯竭。你必須把你的嬪妃當作維生素來用。那些較低等級的嬪妃和皇帝交合要在那些較高等級的嬪妃之前,而且要更頻繁,這樣好培養他的陽元,為了每月一次跟皇後大戰三百合。
自製是東方哲學的一條基本要義。一個人的一生,是成功還是失敗,是強盜還是皇帝,端的全賴是否有這樣的力量伴隨著你。所以,不得不有這樣的宗教儀式,以便通過觀察來確定是否如此。一個好的儒家君主,應該是一個自製的模範。一個避免極度興奮的可靠處方,被7世紀的一位中國醫生開了出來。在最後的關頭,“男人要緊閉雙目,集中思想;舌尖頂住上頜,弓背,伸頸。敞鼻,平肩,閉口,吸入自己呼出的氣。”遺憾的是失敗是如此頻繁,以至於醫生不得不詳細說明,一個男人射精(如果他膽敢射精的話)要控製在怎樣的頻度才不至於損傷自己的身體:春季每三天一次,夏秋兩季每月兩次,而在冬天則根本不能射精。冬天裏一次意外的高潮,其所消耗的元氣比春天的一百次還要多。
為了使自製變得更容易一些,人工裝置被引入了遊戲,最有效的是羊眼瞼。這個稀奇古怪的東西,被保存在皇帝床頭的一個小玉匣子裏,是從羊眼周圍剪下的皮毛(包括上下眼瞼以及完整的睫毛)曬成褐色後所製成的一個精巧的圓圈。在一杯熱茶裏浸泡片刻之後,滑如軟環,這樣眼睫毛就散開了。其作用相當於一隻癢癢撓,不過皇帝想充分利用嬪妃所產生的陰,就不免是樁小小的困難,當然還有其他的一些問題。
單偶製的西方人設想,夜以繼日地有這樣多的女人可資利用,中國的皇帝怕是要忍受永久的性疲勞了,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他們幾乎總是一副癡呆的樣子(至少他們的眼睛看上去是這樣)。在19世紀西方人的觀念裏,嬪妃隻不過是皇家妓女,就像內爾·格溫,或者蓬巴杜夫人12,除了為下一次狂歡而修飾自己的身體之外,也就無事可做。然而正相反,宮中性事是嚴格實行組織化管理的。
依照中國的性曆史,有幾點相當一致,太監負責為嬪妃做事前的準備,以確保她恰當地擦了油,而且沒有攜帶武器或者毒藥。在總管的監督下,太監們脫去被選嬪妃的衣服。太監總管與皇帝總是如影隨形,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和他的男仆。太監們幫著宮裏所有的女人梳頭、穿衣、佩戴頭飾以及諸如此類;他們無形無影、無所不在。被選的嬪妃赤條條地用一匹繡著飛龍走鳳的紅綢布裹起來,然後被運送到皇帝的寢宮。這套把戲是從明代延續下來的,那時候嬪妃們都纏足,一旦為了性事而解除裹腳布,走路就完全不可能了。在他的烏檀木雕花龍床上,她等候著儲藏在天子體內的天國焰火,這焰火,將賜予她現世的快樂。
在他從嬪妃們身上培植自己的陽元達到一個月之後,皇帝就和皇後交合一次,此時,最有可能使皇後為他的龍椅懷上一位接班人。中國人相信,在女人的經期過後的第一天至第三天行房,將會懷上一個男孩,第四、五天會懷上女孩,此後則根本不可能懷孕。
如果鹹豐能嚴格地遵循這些規則,那將隻會得到少許的樂趣,而大量的則是忙於平肩、吸氣之類的動作。在經過徹底被溺愛的孩提時代之後,滿清的王子們,除了破壞規則還比較熟練之外,其他會做的事情不是很多。在他們進入青春期的時候,他們通常被縱容進行五花八門的性試驗,要麽是和喜歡的太監,要麽是在北京城的男女妓院裏。許多年,鹹豐一直和恭親王一起在城裏兜圈子,遍嚐男女妓院的風味,在這方麵,倒是有位西方人與鹹豐堪有一比,那就是維多利亞女王的孫子、愛德華七世國王的兒子“埃迪”,也就是阿爾伯特·愛德華·維克多王子。雖然在英國,同性戀被平民認為是一種悖逆男人、自然和天神的犯罪行為,但在中國的精英階層中,同性戀或雙性戀是不會惹人側目的。
由於鹹豐打破了那些古老的規矩(他更喜歡特別的女人),關於他的性生活,以及葉赫那拉到底如何對他的胃口,我們才得以略知一二,這和所有的虛構大為不同。
父親三年的喪期一過,鹹豐就吩咐他的太監們,叫他們給他裹一個妃子來,這個妃子既不是葉赫那拉,也不是他14歲的皇後,而是一個名叫麗妃的二等嬪妃。二等嬪妃的地位僅次於皇後,比葉赫那拉要高出很多。麗妃被召來以後,禪宗那套自製的把戲一概免卻,於是她幾乎很快就懷了孕。她送給了鹹豐第一個健康的後嗣。很不幸,是個女孩,封榮安公主,王朝的承嗣還是沒有著落。麗妃給曆史留下一個朦朧背影,後來就消失了13。不管怎樣,對於葉赫那拉的故事,她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因為這兩個女人的身份曾經被人搞混了,導致了嚴重的損害。
當麗妃懷孕的事變得舉世皆知,她就被禁止和皇帝接觸。照規矩,她必須遵循一種嚴格的產前養生法則:結交正確的人,聽人朗讀正確的書,以鼓勵孩子正確地思想,遵守一種嚴格的禮貌法則。她必須坐得筆直,她的座位和枕頭都是照特定的樣子做的;禁食不熟悉的食物,避免不愉快的的顏色。如果她未能遵守完全的獨身生活,孩子出生時將會有皮膚病。孩子生下來後,她要禁絕性事100天,哪怕是手握也不行。
整整一年,鹹豐被禁止和麗妃發生性關係,在這期間,他開始嚐試另外那些早就急不可耐地等候他眷注的處女們,並且,終於發現了葉赫那拉。唯一令人驚訝的是,對那個比她捷足先登者,他不再感興趣,而她為了嬪妃的職位已經空等了兩年有餘,而且,她也遠非尋常之輩。像宮裏所有的女性一樣,她穿著僵硬拘謹而不露纖毫的絲綢錦緞,嘴唇上輕點著一個紅色圓點,她的臉按照皇帝嬪妃的樣子上了彩妝,使用的是粉底、口紅和胭脂,就像希臘、羅馬或者更近一些的凡爾賽在某些時候所流行的式樣。20歲的葉赫那拉是個美人兒,高高的顴骨,一對靈氣飽滿的杏仁眼睛,眼角微微上翹,苗條流暢的輪廓。她過於嚴肅,很少笑;偶爾一笑,如沐春風。
宮裏的其他女人都認為她很嚴肅;隻有和私人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活潑飽滿,在玩棋盤遊戲或逗弄她的北京哈巴狗(這種狗是皇家特供)的時候,笑意盈盈。不像其他典型的宮妃很願意讓太監幫她們處理日常雜事,葉赫那拉卻很歡喜做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在宮內各處行使職責時,她顯得精力充沛、處事果斷;她無法忍受那些懶散和愚蠢的人。她離群索居,在被自己的壞脾氣刺痛之後,通常也隻能告誡自己:不要和自己過意不去。
當鹹豐注意上她之後,籠罩心頭的烏雲終於散去,突然間她鮮花盛開、通宵怒放,就像久旱的柳條忽逢甘沛。在這個小小的世界上,暗影是如此深厚,而皇帝就是唯一的光源。他的眷注使她成了新的妒嫉的中心。她曾經談到:“我進宮以後,先帝很寵愛我,對其他人幾乎不看一眼。”這倒是真的,不過鹹豐就像春天的氣候一樣變化無常。他和葉赫那拉之間的性關係僅僅是麗妃變得不可用之後才開始的。因此這種關係也隻持續了幾個月,直到她也懷了孕。
懷孕給葉赫那拉帶來了安全,以及皇帝家庭的容納。她被承認是皇室家庭一名完整意義上的成員,而不再僅僅是個玩具。宮裏的其他女人也就給了她比以前更多的妒嫉。如果她順利地生下了孩子並幸運地存活下來(即使是個女孩),那麽她的地位就永久地上了保險。如果是個男孩,那麽他將是一位王子,而她也就成了一個重要的政治因素。
從1855年的夏天直到1856年的4月,在她懷著她的小寶貝期間,葉赫那拉也就成了性的禁區。在這期間,麗妃重新奪回了鹹豐的全部眷注,那是她自從榮安公主出生後就失去了的,也是葉赫那拉此後再也無望奪回的。遭到拋棄的刺痛感,重新激活了她的挫折感。像她一生中在所有的緊要關頭所做的事情一樣,她偶爾歎氣、在小院子裏踱步、莫名其妙地落淚。她的羅曼史太短暫了,但卻是她一生中兩個最快樂的時期之一。
她的孩子於1856年4月27日出生了,是個男孩,是鹹豐皇帝的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男性後嗣。他出生在北京城郊的圓明園,在昆明湖中的鳳凰墩,這是皇帝誕生的傳統場景:一個個子大、身體壯的男孩注定能存活下來。中國人的名字雖然總是即興改變,但在宮裏,名字還有個很重要的意義,就是可以憑它來識別孩子的輩分。鹹豐和他所有的異母兄弟的名字中都有一個“奕”字,比如:奕諱、奕誴、奕訢、奕譞。而他們的下一代,名字都以“載”字打頭,孫子輩則是“溥”字,比如:溥倫、溥儀。按照這個規則,葉赫那拉的兒子被叫做“載淳”,不過在曆史上他更為人知的名字是他的統治年號,即“同治皇帝”(我們也可以稱他為“同治”)。
因為給皇上家生下了第一位龍椅繼承人,所以她被晉升為一等嬪妃,和麗妃平起平坐,地位僅次於皇後。她被封號是“懿貴妃”,意思是“有女子美德的妃子”。“麗妃”和“懿妃”這兩個頭銜,乍聽起來很是相似,這也就是為什麽在後來幾年裏葉赫那拉為許多她自己並沒做過的事而承受罵名的原因,又一個弄錯身份的案例罷了。
21歲的葉赫那拉完成了她作為傳種母馬的職責。對於任何中國女人來說,兒子的出生就是最終的滿足。皇子的出生給了她在中國所能有的最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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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6)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這一次意外的生物學上的幸運,將葉赫那拉從完全隱匿的後宮提升到了中國政治演出的前台,成了一個關乎王朝存續的獨一無二的人物。她暫時還沒有權力(政治上或其他方麵),但她就這樣冷不丁地出場了。朝廷上那些掌握實權的大臣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由此觀之,在擔當重要角色(或者至少是潛在的重要角色)方麵,不管她做什麽或不做什麽,那都是她此前所完全缺乏的。即使是她的個性,也經曆了一次改變。她特有的嚴肅,就是這一改變的結果,其他人是這樣看待她的,並且她也這樣看待自己。不管怎麽說,就像年輕的伊麗莎白一世和年輕的維多利亞女王一樣,她的某些性格此時已初露端倪,總有一天,這些將會影響到她對朝政的管理。
她的身上具有許多維多利亞14也同樣具有的特性,包括喜歡人家拍馬屁,這使她不能看穿奉承者的偽飾;深諳此道的家夥懂得利用這點,她屢次三番被卷進宮廷陰謀中,這既不是她的發明也不是她的愛好,最顯著的的例子是義和團事件。和維多利亞一樣,她也是個對細節和禮儀斤斤計較的人,那些讓她感到自己被怠慢了的事,她會長時間地記在心裏,這導致她經常對仆人或侍女大發雷霆,甚至對王公大臣也是如此。這兩個女人都有堅強的個性和責任感,但葉赫那拉不會太專注於瑣事。作為一個老婦人,她像維多利亞一樣頑固而倔強,但在維多利亞那裏,這種性格漸漸成了一種病態,而葉赫那拉,則隻不過是加深了她的憂鬱。
她和伊麗莎白一世15的不同是明顯的。她像伊麗莎白一樣,總是高度緊張、精力充沛,而且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伊麗莎白畢竟是一個處於正常環境下的君主),但她並沒有受過伊麗莎白那樣好的教育,也沒有她那樣的語言學和地理學方麵的才華,甚至也不像她那麽聰明、那麽活潑,也不像她那樣是個優秀的男人鑒賞家,這一切,決定了這兩位君主的成敗榮辱。和伊麗莎白不同,葉赫那拉沒有皇室血統,並且進宮之前,她和皇室既沒有什麽重要的聯係也沒有任何家庭紐帶。對於這個大千世界(哪怕是這個帝國),她沒有一個整體的認知,甚至,對於紫禁城和頤和園外麵所發生的事情,她也一無所知。因為她是一個儒教國家的一個女流之輩,她決不可能為了掌握中國的第一手材料而到各省去旅行。在她63歲之前,她的大臣甚至不允許她會見外國人。這三位君主中,葉赫那拉最善於操縱,因為她最孤立。她沒有呼吸過那曾經吹進過紫禁城內的外麵的空氣,所以,她隻能完全依賴於報告和顧問們的誠實,以及總督們的慈悲。她不能從那些最富智慧的人當中選拔自己的大臣,並且由於滿清宗室的嚴格控製,她常常成為親王們的犧牲品。她統治的時間多長,她忍受王爺們的愚蠢就有多長。圍繞著她的全都是愚蠢,混合著排外,她自己的聰明才智從未得到過充分的展現。她和伊麗莎白一樣,有一副優柔寡斷的外表,二者都天生地透露出一種息事寧人的願望。但兩人的優柔寡斷並非天生,而隻是通過學習,養成了小心謹慎的習慣,以符合她們的身份,那些大臣特別是在宮廷上煽風點火的人於是就認為她們優柔寡斷。
在進宮前之她根本沒接受過學校教育,進宮後才受到過翰林院學士的一些輔導,因此,葉赫那拉全靠自己的本能和直覺。24歲以前,她的生活完全與世隔絕,而這之後,她的生存又接二連三地受到威脅。當一場緊急事件把她投到危險之中時,她靠直覺做出反應,變得易怒、好鬥,以此來自衛,這就像一隻正在打盹的家貓為生命而躍然一搏,然後再平息下來,靜靜地保持機警。她曾經談及“當時事情非常緊迫,但我能臨危不亂、從容應對”。
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她曾經有意識地嚐試著仿效佛的“以靜製動”,羅伯特·赫德爵士以及其他北京城裏深知她處境的那些人都曾肯定地說,這才是她的真實本性,這也正是她後來為什麽被人稱作“老佛爺”的理由,這是一個中國術語,大臣們都這樣叫她,帶有一種親切和讚美的意思。隻是在1900年拳亂的那段時期,一些誤解她的西方人才開始用“老佛爺”的稱呼來咒罵她,這一稱呼也就有了幾分貶抑的意味。
在她生命的第二階段,這些性格特征就逐漸形成,那是在她的兒子出生並因此而結束了她的孤立狀態之後。但它們還沒有完全顯露,直到1860年為躲避英法聯軍而逃出北京城,恐懼與突發事件相結合,終於催生了一個足智多謀、堅韌頑強的女人。不過那是後來的事情。
如果她希望孩子的出生能使她重新贏回已經失去的丈夫的歡心,那她就錯了。縱觀鹹豐的一生,每當他麻煩纏身的時候,他就愈加渴望沉湎於狂歡作樂之中。葉赫那拉太認真、太嚴肅了。而麗妃則放蕩而快樂。
她並不是唯一被摒棄的人。雖然按照規矩,皇帝每個月應該和皇後消磨一個晚上,謝天謝地,由於他對麗妃的巨大熱情,以至於沒有足夠的“陽”來讓皇後懷孕。自製可不是鹹豐的基本美德。根據他的批評者的說法,他幾乎沒什麽美德,無論是基本的還是不基本的。
作為一段浪漫傳奇,葉赫那拉的美夢完全破滅了,但作為一個母親,似乎還不錯。“很幸運,我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有一次,她這樣不加掩飾地評論道,“然而我倒黴的日子也從此開始了。”
1856年,皇太後的去世改變了宮裏女人的等級順序。鹹豐的皇後如今成了後宮的一把手。她比葉赫那拉年輕兩歲,而且一直沒生孩子,但作為皇後,她擁有獨特的地位,她表麵上應該是鹹豐子嗣的法律或官方的母親。而葉赫那拉隻是個代理母親,對於自己孩子的培養教育方麵,擁有的發言權很少。給孩子喂奶的工作交給了奶媽,日夜照料孩子則是宮裏太監們的任務,葉赫那拉和兒子之間的接觸很有限,隻有在少數由相士們推算出的吉利日子裏,才能見上一麵。作為一個潛在的皇帝,離開大字不識的母親對於他的成長實在太有必要了。這樣,兩個女人之間就產生了摩擦,葉赫那拉後來坦白地說:“(鈕鈷祿皇後)給我製造了許多的麻煩,我發現很難和她友好相處。”
鹹豐的第二個兒子及時降生了,但沒多久就夭折了。有些材料說,這是受寵的麗妃的第二個孩子,出生時間是1859年。
1860年初,鹹豐對自己所麵臨的困難再也無法應付。災難,巨浪般地接踵而至。宮牆之外所發生的那些將要席卷一切的事件,葉赫納拉一無所知,風暴過後,她所熟悉的一切都麵目全非。她將成為一個逃亡的難民。多年以後,當她成了鹹豐皇帝唯一一個健在的後妃時,她受到了西方人的普遍譴責,因為她招致了這所有的不幸和毀滅,因為鹹豐的愚蠢鹵莽,因為她勾引了他,因為她使他縱欲過度、精疲力竭,因為是她使得他麵對1860年的外國入侵而無能為力,並最終使他變成一個癮君子,一個酒鬼,一個傻瓜。在一生中的其餘時間裏,她不得不忍受人們對她的名譽的攻擊,鹹豐對另外一個女人的迷戀被栽到她的頭上,西方人沒能力弄清她們之間的區別。
在鹹豐統治期間,沒有哪個洋鬼子能得到足夠的信息以弄清哪個嬪妃是皇帝所寵愛的,也搞不清皇後在那種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1860年以前,北京還沒有西方的外交使團。這之後,就連羅伯特·赫德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分清哪個嬪妃是誰。沒人知道她們的真名,而那些頭銜又很容易搞混。是麗妃,還是懿妃?
到底是什麽抓住了西方人的想象?在他們的觀念裏,中國皇帝總是被過於混亂的性生活給弄得癡癡呆呆,因此,所有參與其中的女人也必定是墮落的。這是個悲哀的事實:鹹豐皇帝無需假他人之手,自己先就崩潰了。而他的父親,早就因為手忙腳亂地既要鎮壓太平軍又要抵擋洋鬼子,而焦頭爛額、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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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葉赫那拉氏
葉赫那拉氏(7)
作者 : 斯特林·西格雷夫
【譯注】
1何士,即哈裏·赫塞(Harry Hussey 1881-?),加拿大建築師、作家,著有《老祖宗:慈禧太後的生活和她的時代》、《旅華四十年漫憶》等書。
2莫裏斯·柯利斯(Maurice Colli 1889-1973),英國作家,著有《紫禁城》、《她是一位女王》等書。
3慈安太後(1837-1881),滿洲鑲黃旗人,鈕鈷祿氏,廣西右江道三等承恩公穆揚阿之女。初入宮侍文宗鹹豐帝潛邸,鹹豐登基後於鹹豐二年二月封貞妃,五月晉貞貴妃,六月奉旨立為皇後。鹹豐十年八月,英法聯軍入侵北京,皇後隨鹹豐帝自圓明圓逃往熱河行宮,翌年七月鹹豐帝崩。因皇後無子,便由懿貴妃六歲的兒子載淳承繼皇位,是為同治皇帝。尊皇後為母後皇太後,上徽號為“慈安”;尊其生母懿貴妃為聖母皇太後,徽號為“慈禧”。因慈安居住在紫禁城東路的鍾粹宮,故稱“東太後”,慈禧居住在西路的儲秀宮,故稱西太後。
4弗蘭克·多恩,生平不詳,美國醫生、作家,出版過《紫禁城:一座皇宮的傳記》(1974,紐約)。
5賽珍珠,即珀爾·巴克(Pearl Buck 1892-1973),美國作家,出生於弗吉尼亞州西部,父母是傳教士,童年時隨父母來中國。1922年開始寫作,1931年出版長篇小說《大地》,獲巨大成功。其作品主要以中國為題材,193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6威爾士王子,英國王儲的稱號。
7搶座遊戲,在西方的孩子中非常流行的一種遊戲。
8傅玄(217--278),西晉哲學家、文學家。字休奕,北地泥陽(今陝西耀縣東南 )人。仕晉,官至司隸校尉。封鶉觚子。文中的詩句引自傅玄《苦相篇 》的頭四句,全詩為:“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男兒當門戶,墮地自生神。雄心誌四海,萬裏望風塵。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垂淚適他鄉,忽如雨絕雲。低頭和顏色,素齒結朱唇。跪拜無複數,婢妾如嚴賓。情合同雲漢,葵藿仰陽春。心乖甚水火,百惡集其身。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昔為形與影,今為胡與秦。胡秦時相見,一絕逾參辰。”
9華士·胡博,即休伯特·沃斯(Hubert Vos 1855-1935),荷蘭著名肖像畫家。1905年曾為慈禧太後畫像,此像今藏北京頤和園,並署有漢文銘款“華士·胡博恭繪”。
10哈布斯堡家族,歐洲最古老的王室家族,其成員曾於中世紀後期到20世紀這一段時期內分別在歐洲各國任統治者;羅曼諾夫家族,俄羅斯沙皇家族;溫莎,英國的統治王朝(從1917年始),包括1917年采用這個名字的喬治五世及他的後繼者愛德華八世、喬治六世和伊麗莎白二世。
11清宮後妃共分為八個等級,分別是:皇後、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常在、答應。1852年慈禧入宮時,封蘭貴人,在嬪妃中應屬五等,鹹豐四年(1854)才晉封為懿嬪。
12內爾·格溫(Nell Gwyn 1650?-1687),本名埃莉諾·格溫(Eleanor Gwyn),英國女演員,1668年後成為查理二世的情婦。蓬巴杜夫人(Madame Pompadour 1721-1764),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情婦。
13麗妃(1837-1890),滿洲鑲紅旗人,他他拉氏,主事慶海之女。初入宮稱麗貴人,鹹豐四年(1854)冊封為麗嬪,五年生榮安公主,晉麗妃。鹹豐死後,尊麗皇貴太妃。光緒十六年薨,年五十四,諡莊靜皇貴妃。
14維多利亞女王(Queen Victoria 1819-1901),英王喬治三世的四世孫愛德華公爵之女,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的妹妹,1837年繼承威廉四世的王位成為英國女王。到19世紀末,維多利亞女王由於擁有許多歐洲皇室的親戚,而被稱為“歐洲的祖母”。在她的統治期間,英國迅速擴張,建立了龐大的殖民地,稱“日不落帝國”。
15伊麗莎白一世(Elizabeth I 1533-1603),英王亨利八世唯一的女兒,1558年加冕為國王,是都鐸王朝最後一位國王。在位45年中,使英國從一個四分五裂的弱國一躍而成為世界強國。但在情場中卻是一個失意者,終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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