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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女皇武則天

(2007-05-15 23:47:05) 下一個

中國女皇武則天
作者:招福
  
  一直在想,武則天到底應該算在女皇傳裏,還是算在後妃傳裏?實際上,這兩種身份於她都是適用的。更明顯的就是她確實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個真正登基稱帝過的女子。因此,說她是女皇,更為明確一些。
    
    很多人以為,武則天是從社會最底層爬到最高位的。
    其實,這是一種誤解。
  事實上,武則天是唐王朝顯貴重臣的女兒,最多隻能說她不是出自頂級士族大家而已。而這也正是她能被唐太宗點名召入宮中,並且立即就受封五品“才人”的重要原因。
  由此可見,無論是人生還是前程的開端,武則天的命運都與父親武士彠息息相關。
  
  武士彠又名武信,北魏時他的六世祖武洽出仕為官,直做到五兵尚書,封為晉陽公,食邑文水南徐村一帶。因此從武洽開始,這一支武氏家族就落籍山西太原文水縣。
  《新唐書》裏說,武士彠是一個木材商人,對於他的其它經曆沒有多做記載。那麽,一個區區商人是怎麽和大隋王朝的太原留守唐國公李淵拉上關係的?直到長安元年(公元701)十二月,一塊“攀龍台碑”的樹立,才算是為後人留下了解開迷惑的又一道鑰匙。這塊巨碑高五丈寬九尺厚三尺,號稱是天下第一巨大的墓碑,碑文由武則天當時的宰相李嶠撰寫、兒子相王李旦手書,長達六千七百餘字,幾乎可算是武氏家族的一篇族譜。
  據這篇碑文所描述的情形來看,武士彠是隋朝東都丞武華的第四子,生於北周建德五年(公元576),然而他早年的人生非常坎坷,八九歲喪母,剛成年又亡父。他竭誠守孝,頗有名聲。於二十八歲這年(仁壽四年公元604)在隋文帝第五子、並州總管太原牧漢王楊諒的推薦下來到仁壽宮求取功名。誰知運氣不好,剛到沒多久隋文帝楊堅就在當年七月一命歸天,楊廣篡位為隋煬帝。武士彠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楊氏家族的內訌之中。
  
  隋文帝楊堅和皇後獨孤伽羅一共生育了五個兒子,分別是廢太子楊勇、煬帝楊廣、秦王楊浚、蜀王楊秀、漢王楊諒。
  楊諒做為幼子是極得寵愛的,當初隋文帝送兒子出任並州總管的時候,還親自為這個寶貝兒子送行。後來楊廣想要以巫厭之名陷害蜀王楊秀的時候,不但在假造的木人上麵刻寫隋文帝的名字,更還刻了楊諒的名字,以堅定文帝厭棄蜀王楊秀之意。
  從楊勇被廢、楊廣為儲君之時,楊諒就已經預感到自己未來處境不妙,早已借防備突厥為由在晉陽大舉整軍,發展自己的私人武裝。自蜀王楊秀被廢為庶人之後,楊諒做為被利用的當事人之一,當然比糊塗老爹楊堅更快地明白了其中的奧妙。當隋文帝楊堅駕崩、煬帝即位並傳召的詔書下達之後,楊諒便做出了起兵的決定。然而在實際的戰鬥過程中,楊諒優柔寡斷,根本不是老狐狸楊素所率的“政府軍”的對手,最終一敗塗地,被迫投降。
  楊諒投降後,楊廣倒還要裝一裝“手足之情”的門麵,並沒有立即處死他,隻是除籍為庶人幽禁起來。倒黴的是並州官民,共有二十萬戶被牽連,或被處死或被流放。
  楊諒和並州鬧成這個樣子,受楊諒舉薦的並州人氏武士彠自然也落不了好去。宰相楊素早已看他不順眼,這時便想趁機將他編進楊諒黨徒一刀兩段。總算武士彠命不該絕,在觀王楊雄和牛弘等人的救護下總算逃離了京城,平安返鄉。
  受了這一場大驚嚇的武士彠不敢輕易露麵,躲在山林郊野之中,擺出一副吟遊修道的姿態。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武家的祖先雖然曾經富過,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後世子孫未見得處境有多好,因此很有可能在武士彠之前武家就已經開始了農商生涯,而大發跡則應是在這一時期,武士彠的木材生意做得規模很大,動輒就是“數萬莖”,成為巨富。
  武士彠當然不會以經營木材生意為滿足,這隻是他的權宜之計而已。據《太原事跡》記載,武士彠和自己的生意夥伴許文寶常在林間讀書,尤喜兵法,自詡為“厚材”,常說自己終有出人頭地大貴的一天。
  隋大業七年(公元611),武士彠終於等到了重出江湖的機會。他首先是為避禍來到河北道總管府從司任騎司參軍,隨後又在楊玄感之亂中好好地實踐展現了一把自己多年研讀兵書的心得體會,立下軍功晉升為“晉陽宮留守府司鎧參軍”。當然,他的這個中層軍官身份也很有可能是大筆銀子買來的功名,但是他在這個位置上做出來的事跡足稱大手筆,絕非普通富翁所能企及。
  當時的隋王朝,連年興兵失利,已經開始出現了亡國之兆。武士彠多年研究兵法,又一向自詡“狀貌非常”,於是留意兵事,將上至黃帝下至當時的戰事謀略及成敗緣由輯錄成書,寫出了共計三十卷的《古今兵要》。
  既然財才兼備,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貨與帝王家”了。武士彠環顧四周,最後認定時任並州留守的隋王朝外戚重臣唐國公李淵“雄傑簡易,聰明神武,此可與從事也”。下定決心將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李淵的身上。他跟隨李淵多次出征,將自己巨額的家產都任由李淵使用,還將自己所著的兵書獻給李淵,很快就成了李淵的心腹部屬,也是最早勸李淵起兵的開國元老之一。
  隋大業十三年(公元617),李淵起兵的前夕,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及司兵參軍田德平等人先後想要向隋王朝告發,都被武士彠巧妙阻止,為李淵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就在這一年,武士彠隨李淵起兵。起兵伊始便獲授中郎將,攻下呂州又晉右光祿。在霍邑,唐軍遇到了隋將宋老生的頑強抵抗,久久難以攻下城池,十分艱難。一時間軍心浮動,很多首倡起兵之臣都打起了退堂鼓。而武士彠在此時則成為堅持力戰一派,因此在霍邑平定之後,心花怒放的李淵當即將他封為壽陽縣開國公,食邑一千戶。攻下京城之後更又加封光祿大夫。
  武士彠對自己這一局明智的豪賭非常滿意,不禁也神神叨叨起來,說曾經做過一個奇夢,夢中李淵騎著自己登天撫弄日月。言下之意,當然是說李淵有真龍天子之命,也順便提醒李淵不要忘了自己的功勞。李淵倒並不糊塗,聽後哈哈大笑道:“你這家夥想要拿這些玩藝獻媚我嗎?”話雖是如此說,但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這話正中李淵稱帝的下懷,李淵心裏還是非常受用的。(這種說法是《新唐書》中的,據《攀龍台碑》所描述的夢境,則是李淵和武士彠一起騎馬登天,一起撫弄日月。碑文的意思當然是說武士彠也有帝王之命,為武則天追封父親為“孝明高皇帝”造勢。但是綜合來看,武士彠不是糊塗蛋,很明白自己當時“從龍之臣”的身份,編這個夢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拍領導馬屁,因此是不會讓自己在夢中分領導之惠的。)
  隋皇泰元年(公元618),李淵終於正式登基,建立唐王朝,是為唐高祖,改元武德。同年,武士彠便被封為上柱國金紫光祿大夫、散騎常侍兼檢校井鉞將軍。武德三年(公元618)又成為工部尚書。其間李淵若是離京,還讓武士彠“總留台事”,統領關中十二軍中的一支,可謂寵幸無比。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用在武士彠身上再合適不過。由於他與唐高祖李淵之間深厚的交情,不但本人成為從一品的應國公,就連他的兩個哥哥都同時被封。武士梭封司農少卿、宣城縣公;武士逸則為行台左丞相、六安縣公。李淵對此的解釋是:“朕在並州之日,恒往卿家,今欲使卿一門三公,用微答主人之意也。”——當年跟著武士彠一起做木材生意的許文寶也因此平步青雲,依靠武士彠之力一直做到了刺史級的官職。
  
  
   
  
  好事接踵而至。
  大約也就在武士彠於武德三年做上工部尚書之後,他的糟糠之妻相裏氏病逝。相裏氏的家世沒有任何記載,武士彠娶她的時候,還隻是文水鄉下的一個土財主,若以民間“高嫁低娶”的普遍情況來套的話,那麽相裏氏的出身隻會比武士彠更低。
  而當時的社會情形非常看重門第,尤其從南北朝開始,社會上就開始了一種矯情過度的“氏族門閥”製度。即使在高層統治者內部,都分了多種門第。最貴重的,就是所謂的“清流五大姓”:清河崔氏、範陽盧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此五姓被稱做海內第一等高門。這五姓的男女,自命身份,不肯輕易與外姓聯姻。甚至為了自命高潔,連皇帝家都不肯輕易許嫁。即使有些因各種原因嫁娶予外姓,也往往向對方索要巨額聘禮或陪嫁,還在成婚後對配偶及親屬高傲無禮、目中無人。——給我的感覺,跟這五家搭親家的人,不是吃錯了藥,就是有受虐的愛好。
  毋庸置疑,武士彠雖然憑借自己的力量躋身權貴,但是他們夫妻的出身門第,仍然是他無法跨越的難題。現在相裏氏死了,四十出頭的武士彠勢必要再娶,現在他已經是堂堂尚書,再娶一個出身較高的妻子,也就成為他抬高武氏身份的另一個好的選擇。
  大約就在武德四年(公元621),武士彠迎娶了繼弦楊氏,她就是未來女皇的母親。按《攀龍台碑》的記載,唐高祖李淵對開國功臣武士彠這次旨在提高世閥的再婚非常重視,親自為他選擇了楊氏為妻,並親為主婚。
  關於楊氏的出身,一般認為她是隋王朝宗室楊達的女兒。雖然持的異議的人不少,然而楊氏嫁進武家時的年齡:43歲,似乎已經可以從另一個側麵反擊這些異議——以武士彠當時的官爵,若不是看在楊氏的門第份上,他完全犯不著娶一個已到中年不再青春美貌的女人。然而奇的是她在嫁給武士彠之前的身世確實籠罩在雲霧裏。別說楊家是名門世家,就算是尋常民間女子,到這個年齡也早已該為人妻母了,然而楊氏在入武家之前的43年竟沒有留下任何可信的記錄。——假如她曾經有過婚史,那麽嫁給了誰(漢唐從不諱言高門女子再婚改嫁,避而不提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她初婚所嫁的,是個在改朝換代之際犯忌諱的人)?如果她沒有過婚史,那又是為什麽(最令女皇難堪的一種推測:因為她的母親雖然出身高貴的楊氏,卻竟是伎婢所生,以至乏人問津,在閨閣中耽誤了青春,不得不以崇佛孝父搪塞嫁不出的事實)?無論是有無婚史,哪一種推測都可以導出楊氏在嫁給武士彠之前不曾在娘家得到過什麽父母手足之情的結論。從史書和碑文中我們都可以看出,當武則天成為皇後乃至女皇以後,對母親的身世曾經做出過多方辯解,對於楊達嫡出的兒女沒有特出的優待……理由當然不言自明。但是算起來,楊氏還是隋宗室觀王楊雄的侄女,而楊雄當年又對武士彠有救命之恩,武士彠當然還是樂於締結這段姻緣的。
  不管怎麽說,總之,45歲的武士彠迎娶了43歲的楊氏,這對年貌相當門第權勢互補的男女結成了夫妻。
  既然成婚,孩子當然也就應運而生。楊氏先是誕下了長女,隨後又在武德七年(公元624)正月二十三(2月17)生下了次女。——當然,迎接初降人世的武二姑娘的並不是什麽隆重的儀式,相反,很有可能是父母的失望。此時的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不受歡迎的二女兒竟會是未來的皇後、女皇。武士彠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帶著母親高貴血統的嫡子,取代門第卑賤的前妻之子;而年紀老大的楊氏更希望自己能夠抓緊已經不多的生育機會盡快生下兒子。
  ——但是不管此時的武家夫婦是怎樣的心情,曆史所知道的是:未來的女皇終於降生了。
  說起來楊氏也真是不簡單,將五旬的年紀竟還陸續生了三個女兒,最後一個女兒更是生在她47歲乃至更大年紀以後(因為46時她才生下次女),生育能力實在令人歎為觀止。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做為她的女兒,武則天能在28歲的“高齡”之後,一連為高宗誕育四男二女,也就不足為奇了。
  
  武士彠的長安城中做京官的同時,開國之初的大唐兵戈不斷。武德六年,輔公袥在江南起兵反叛,唐高祖派李孝恭、李靖為正副元帥征討。叛亂平定後,李靖先後出任東南道行台兵部尚書、檢校揚州大都督長史。
  武德八年(公元625)六月,突厥進犯唐王朝的起家寶地太原。唐高祖李淵命皇太子李建成往幽州、秦王李世民往並州,並命李靖為行軍總管領江淮兵一萬,迎戰突厥。
  李靖本任檢校揚州大都督長史,總領軍政,警戒剛剛平定叛亂的江南,如今他奉命領兵,留下的職務必須有人接替,而且由於局勢需要,這個位置須由皇帝信任的人擔任。於是,武士彠成為理想人選,被委任“以本官權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並“賜錦袍寶帶一具”,臨別之時,高祖李淵親為餞行,臨了還約定隻要平服民情半年內便即返京。半年後,由於“父老數百人,詣闕上表,乞更留一年”,大約也有當時江南並未完全穩妥的因素,於是李淵決定讓武士彠再多留一年,多幹些政績。
  然而武士彠沒有想到,天上一日人間千年,政局多變,自己竟從此再也不曾返回唐王朝的中樞。而這個變故,不光武士彠沒想到,甚至也超乎他所依附的主上李淵的預想。
  武德九年六月4日,秦王李世民率自己的心腹長孫無忌、尉遲敬德、房玄齡、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程知節、秦叔寶、段誌玄、屈突通、張士貴等人,製造了“玄武門事變”,將入朝的兄弟皇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殺死,自己當上了皇太子,政務軍事都攬於一身。
  武士彠是高祖李淵的起家功臣,他對李淵忠心耿耿,不是鐵杆太子黨,可也不曾親近過秦王李世民,於是,他的官運從武德九年開始,發生了根本的改變。雖然在朝局大變之後,李世民以高官厚祿籠絡眾臣,武士彠也隨之晉封為豫州都督,統領豫、息、舒、道四州軍事,但他卻再也沒有擔任過天子身邊的重要京官,而是從此成了地方官員。
  貞觀元年(公元627),武士彠改任利州都督,統領利、隆、始、靜、西、龍六州諸軍事。貞觀五年(631年),封荊州大都督,統領荊、峽、豐、郎、嶽、果、鬆七州諸軍事。
  算起來武士彠一共在利州都督任上幹了五年。而一個與他的女皇女兒相關聯的著名相麵故事,就發生在利州都督的任上。
  
  中國古代的帝王後妃,多數都在出生前就有什麽日月投胎之類的異兆,出生前沒啥特別的起碼也在呱呱降世時有啥白光龍鳳盤旋產房的事件發生。就連武士彠的降生,據說都頗有奇異之處,說他母親在晉祠祈嗣,得到一枚大如燕卵的彩石,上有日月字樣,吞下去的當天就夢見太陽入室,懷上了身孕,降生之時更有自稱唐叔虞的人物前來托夢,說自己是特來保護嬰孩的——唐堯虞舜,這個唐叔虞是啥意思?來頭未免有點太大。生出來之後還有紫氣東來,化為五色文繡之衣的形狀啥的。總之是神乎其神。
  然而武則天似乎並沒有為自己編造日月入懷的履曆,與她自己相關的異兆,直到降生以後很久才開始,這場相麵可以算是此類說法的一個開張大吉。
  此後武則天的一生,似乎都與讖應相法糾纏不清。在《太平廣記》卷一百六十三卷“讖應”篇裏,有相當部分都是與她有關,放在一起真假難辨。就連她掌權之後一起大規模屠殺“流人”的事件,據說都與圖讖有密切的關係。
  
 
  
  
  當時的人是非常相信麵相圖讖星卜之說的,在這樣的環境下,就連正史都專為當時著名的術士們留了一席之地。這其中有一位聞名於世的術士叫袁天綱,他是成都道士,在隋唐兩朝都做過小官,隋時為資官令,唐高祖武德中授職武井令。
  貞觀六年(或八年),袁天綱秩滿赴京,據說李世民聽聞袁天綱的神相之名,召他入宮相見並當麵試驗。袁天綱當然大顯身手,闖下了大大的名頭,這都是外話了。最玄乎的是貞觀八年,當時大臣高士廉曾當麵問他:“你給我們看相說功名,那你自己能夠官至幾品?”袁天綱卻回答道:“我不再會有升官之運,因為我今年初夏四月,壽數就到頭了。”後來他果然在自己所說的時間裏去世了。
  其實,武士彠早在袁天綱陛見太宗之前,就已經請他為自己的家人相過麵了。而這一次相麵的經過,在《新唐書》《大唐新語》《感定錄》等書中被再三引用,內容大同小異。
  據說過程是這樣的:袁天綱先給都督夫人楊氏看相,說:“夫人的相法表示命中定有貴子。”接著見了相裏氏所生的兩個兒子武元慶武元爽,說:“兩位公子可以官至三品,延續武家香火。”然後當然是楊氏的長女、未來的韓國夫人,評價道:“此女極為顯貴,隻是不利丈夫。”隨後出現在袁天綱麵前的就是武則天了,由於父母盼子心切,所以一直將她做男孩打扮,由奶媽抱著出場,對袁天綱也假稱是個兒子。
  最絕的預言就在這時候發生了。據說,當袁天綱看到男孩模樣的武則天時,頓時大驚失色,看了麵相還不放心,還讓這個幼兒走了幾步,仔細看了又後之後,終於開了口:“龍瞳鳳頸,極貴驗也;若為女,當作天子。”
  這件事是真是假,如今已經難於追究。不過假如確有其事,那麽應該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
  
  袁天綱在唐王朝貞觀六年以前的官職是“火井令”,此地便是現在的四川邛崍火井鎮,鎮上至今仍有袁天綱的遺跡。唐時邛崍火井屬邛州,利州則在今四川廣元,不但同在蜀地,而且武士彠還是袁天綱的上級,因此在貞觀元年至貞觀五年間的任何時候,武士彠都有可能請袁天綱為自己的家人相麵。但是絕不可能發生在某些書上所說,袁天綱在進京述職晉見太宗之時路過廣元,順道為武士彠一家相麵的情況。因為袁天綱進京路過廣元之時已是貞觀六年,而武士彠早在貞觀五年就已經離開廣元,去做荊州大都督了。
  然而,即使袁天綱真為武士彠一家相過麵並做出那玄妙而輝煌的預言,武士彠也不再有機會看到預言變成現實的那一天了。
  
  貞觀九年五月庚子,七十歲的唐高祖李淵病逝於太安宮垂拱前殿。
  老主子的死訊傳到荊州大都督府,武士彠悲痛萬分。這恐怕不隻是思戀老主,還有隨著老主棄世,對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都有可能一片黯淡的擔憂。於是難免多年的積鬱都在老主死訊的刺激下一並湧上心頭,他很快就病倒了,當年就重病不起,雖然唐太宗派許多名醫前來診療,但是武士彠都拒絕服藥。麵對這樣的病人,再好的名醫也束手無策。最終,荊州大都督武士彠嘔血而亡,時年59歲。
  唐太宗李世民聽說父親的開國功臣武士彠戀主棄世,表現得頗為感傷,下令追贈禮部尚書,諡“忠孝公”,配食高祖神廟,派並州大都督李勣監護喪事,由官方隆重舉殯,將其歸葬故鄉文水。在追隨唐高祖起兵開國的一十六位功臣中,武士彠的政績和人生乃至結局,都可以算是上等了。
  
  武士彠去世的時候,未來的女皇武則天才剛滿十一歲。隨著浩大的官方送葬隊伍,她和母親兄姐一起返回了故鄉文水。
  
  楊氏母女四人在文水的生活是很不如意的。因為相裏氏所生的兩個兒子武元慶、武元爽對繼母和妹妹們的態度很糟糕,雖然不至於使她們生活困窘,但是禮節和精神方麵給她們的難堪冷淡卻是數不勝數。這一方麵是因為繼父母和早已成年的繼子女之間本來就難以相處;另一方麵,隻怕楊氏早先在繼子們麵前就不曾做過一個合格的嫡母。很有可能的一點就是她雖然在娘家地位不高,但來到武家之後,麵對卑賤的相裏氏所生的兒子,她還是非常傲氣的,恐怕也沒對死去的相裏氏表現過多少敬意。隻是沒料想自己沒能生下兒子,丈夫的財產地位隻能由相裏氏的兒子繼承。
  總之,武士彠死了,楊氏母女的靠山也就倒了,眨眼工夫就由血統高貴的嫡夫人變成了仰繼子兒媳鼻息生活的寡婦。三年守孝,麵對囂張無禮的武氏兄弟,楊氏母女隻能隱忍,隻敢暗暗銜恨,卻不敢做任何反擊。
  就在楊氏母女在文水苦度歲月的同時,貞觀十年六月己卯,遠方的唐都長安城裏,唐太宗李世民的結發妻子長孫皇後離開了人世。
  
  太宗與長孫皇後的感情很深,長孫皇後的死在很長時間裏都令他非常傷感,並因此對她留下的兒女格外寵溺。然而太宗畢竟是一位封建帝王,他再愛長孫氏,也就最多是不再立後,絕不會就此真當一個鰥夫放棄男歡女愛。轉年,太宗就頒下詔書:內職空缺,選召官貴良家女子入宮。於是,一批出身世家才貌俱佳的少女陸續進入了宮廷,她們與尋常宮女不同,多數是被點名召入而且一入宮就擔任女官正式躋身六宮妃嬪之列的。
  唐王朝開國功臣武士彠與楊氏的次女武則天,就以美貌而被薦入這批入宮少女的行列中。在這批女子中,廣為人知的除了這位未來女皇,還有一位著名的女詩人:以神童著稱的徐惠。徐惠是湖州長城人(長興縣忻湖,今後漾鄉忻湖村)。右散騎常侍徐孝德的女兒,她和武則天一樣,都是被召入宮任“才人”之職。隻是徐惠在太宗朝的“官運”比武則天要好,先是提升為九嬪之一的充容,死後被追封為夫人之一的賢妃。而武則天早運不佳,要到高宗朝才開始發跡,但是後來居上。
  
      
  皇.帝.高.居.九.重,怎麽會知道離他大老遠的地方那些官員的女兒姐妹們才貌如何的?那當然是因為有人推.薦.宣.傳,他才可能“聞之”,而是否召.入.宮,又是否封予名號,除了女子家世是否顯赫、本身是否出眾,更是少不了保薦人的力量。因為.後.宮.妃.嬪的位次,並不僅僅是代表皇帝召.幸,更不是一般想象中的“寡.人.好.色”,皇帝給予女子的官職品秩,更直接關係到朝廷的.政.治.鬥.爭.格局。因此有品秩的後.宮.嬪.妃並不一定都是美人。
    
  中.國.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姬.妾.的.製.度,但.是.做.皇.帝.的.六.宮.後.妃.與.做.尋.常.人.的.妻.妾.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封.建.王.朝.的.帝.王.就.是.整.個.國.家.的.主.宰,朝.廷.上.的.公.卿.大.臣.都.是.聽.從.他.的.命.令.為.他.工.作.的,此.稱.之.為“六官”,都.是.男.性.官.員,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等.品.秩.區.別。那.麽.同.理,按.照《禮記 昏義》的.規.矩,皇.帝的.後.宮.也.照.前.廷.的.格.局.設.立.為“六.宮”,都.是.女.官,有.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禦.的.品.秩.區.別。
  
  
  這些女官同時也是後宮嬪妃,但她們各有職司俸祿,互相間也都是上下級的關係。《周禮 天官 內宰》規定:“夫人之於後,猶三公之於王,坐而論婦禮”、“九嬪掌婦學之法,以教九禦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各帥其屬而以時禦敘於王所。凡祭祀,讚玉齎,選後薦,徹豆籩。若有賓客,則従後。大喪,帥敘哭者亦如之。”“世婦掌祭祀。賓客、喪紀之事,帥女宮而澹攥為齎盛。及祭之日,蒞陳女宮之具,凡內羞之物,掌吊臨於卿大夫之喪。”“女禦掌禦敘於王之燕寢,以歲時獻功事。凡祭祀,讚世婦。大喪,掌沐浴。後之喪,持習翣。従世婦而吊於卿大夫之喪。”
  如果六宮妃嬪能把本職工作幹好,又迎合了皇帝的心意,得到賞識,那麽也和大臣們一樣光宗耀祖,不但自己有提拔機會,而且父母兄弟統統雞犬升天。
  ——至於說到六宮嬪妃爭風吃醋你死我活麽,以此類推就更正常了,如果前麵的等級已經滿秩,位次在後的她們想晉升,就必須等到前列出現空缺。有耐心的就等著排前頭的自然死亡,沒耐心的當然就要變著法子把前頭的打跨。難道朝廷上站班的男性三公九卿們,不是一樣為爭奪皇帝的寵信加官晉爵而爭風吃醋你死我活,要把自己的競爭對手打倒踏扁?皇帝邪火中燒的時候,當然嬪妃和家族香消玉殞,然而大臣們也一樣有被拖去砍頭株族流放的危險。
  雖然嬪妃們和男性大臣比起來,多了一些婚姻方麵的不如意,獨守空閨的時候多,但是那年頭婚姻製度不好,下嫁給田舍翁也不一定能保證丈夫忠心耿耿不討小,何況她們比男性公卿多了一個中彩機會:假若誕下皇子公主甚至太子,前途就要比男性大臣更為金碧輝煌。兩相比對,大家都沒吃什麽虧。
  基本上,後來的皇宮都沿襲了典籍中的製度,隻是在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禦的稱謂和數量上有所不同。
  唐代六宮製度是這樣的:貴妃、淑妃、賢妃、德妃為正一品,位比三公,等同周製三夫人;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為正二品,位比九卿,合稱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合二十七名,分別為正三品正四品正五品,等同周製二十七世婦;寶林、禦女、采女各二十一名,合八十一名,分別為正六品正七品正八品,等同周製八十一禦女。
  
  
  
  看了這個冗長的說明和六宮列表,事情就很清楚了:十四歲的武則天是在某位或某些熱心人士的努力下,以家世勳貴並“女美”而舉薦給太宗的,因此得到了太宗的專旨宣召,並且提前給予了“五品才人”這樣一個品秩居中的正式六宮女官身份。
  
  武士彠無疑是唐王朝的顯貴,他的女兒入宮受封不足為奇,但到底是誰向皇帝舉薦了武家二小姐,並明確地推薦她“美容止”?年方十四養在閨中的官家小姐隻怕也沒有哪個外人能夠隨便看得到。因此這倒也是一個問題。不過想想武則天母親的姓氏,這問題的答案似乎又呼之欲出:楊氏,隋皇族宗室。
  在唐王朝的後宮之中,楊氏一族的女性數量眾多。
  為高祖李淵生下兒子的楊氏有三位:楊美人生李鳳、大楊嬪生元祥、小楊嬪生元名。而太宗李世民宮中的楊氏在數量來頭和生育狀況方麵也不輸給老父:最著名的那位楊妃生下了吳王恪和蜀王愔,她是隋煬帝的親生女兒;還有位小楊妃生下了趙王福,另一位楊妃則生下了曹王明。曹王明的母親是楊達堂兄楊師道的從侄女(即武則天之母楊氏的表親),原本是齊王李元吉的嫡妃,玄武門事變後入宮成為太宗的寵妃,據說還曾經使得太宗動了立她為繼後的念頭。後來高宗即位,下詔將曹王明過繼給齊王元吉為嗣,做了母親前夫的兒子。
  除了這些爭奇鬥豔的楊氏,皇宮中還有很多與隋宗室有關連的其它嬪妃。比如太宗的寵妃之一燕氏。太宗還在青年時,燕氏就已經做了他的姬妾,後來為太宗生下了越王貞和江王囂,一直升到德妃。燕氏與武則天母女的關係是非常親近的,算起來她還要稱武則天之母為姨媽,與武則天更是表姐妹的關係。
  既然有了這些複雜的關係網,少女武則天的美色上達天聽,並且直接入宮為中層女官也就不足為奇了。由此可見,武則天入宮,不但不是皇帝的強令,反倒很有可能是家族努力活動的成果。
  
  無論武則天的入宮究竟是不是出自家族的運作,當宣召的旨意當真來到的時候,楊氏仍然難抑悲慟之情,究竟能否搏出前途還是未知之數,年僅十四歲的女兒卻從此將要離開自己獨自麵對遍布權力暗礁的宮廷,做為母親的舐犢之心一時超越了成為皇親國戚的夢想,對著將要遠行的武則天哭泣起來。
  武則天卻表現得非常泰然自若,反過來安慰母親:“見天子庸知非福,何兒女悲乎?”十四歲的少女從小就對母親家族中那些生活在深宮、成為家族驕傲的女性前輩滿懷欽慕,此時不但期待能開始自己新的生活、走進心目中原本高不可攀的皇宮,更善意地體貼安慰母親。在女兒的撫慰下,楊氏終於收住眼淚,送走了女兒。
  從此,武則天走向了奇詭莫測的皇宮。這時的她已經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將在那深宮大院中度過,但是她一定不曾料想,自己將要在宮院中度過的,是怎樣的人生。假如她知道的話,她還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嗎?
  
  
  
  貞觀十一年的冬天,十四歲的武二小姐走進了唐都長安的皇宮。揭開了她漫長皇家生活的第一頁。
  剛入宮時,武則天有個非常不錯的開頭,也曾經因此想象過美好的遠景:太宗很快就召幸了她,她也確實美貌非凡,以致見慣美色的太宗也感歎名不虛傳,甚至於賜了一個新號給她:“媚”。於是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武媚或曰武媚娘。
  ——很多人以為,武媚娘就是武則天的閨名,其實滿不是這麽回事。這名字直到十四歲以後才開始跟隨她,在此之前,武二小姐到底有一個怎樣的閨名呢?在新唐書的《則天皇後本紀》裏有這樣一句話:“武氏諱珝”,而翻開《新唐書 誌第二十七地理一》,還可以查到這樣一段話:“華州……垂拱二年避武氏諱曰太州,神龍元年複故名,……華陰,望。垂拱元年更名仙掌......神龍元年複曰華陰。”垂拱是武則天自公元684年廢中宗李顯並以皇太後身份臨朝稱製以後的年號,而神龍則是中宗李顯複辟後的年號。由此可見,華州和華陰這兩個地方的名字改來改去,完全是基於對武則天的名字需不需要忌諱的理由。而“武氏諱珝”卻找不到更多例如避諱的依據。那麽,武則天的閨名就很可能是“武華姑”或“武華娘”一類。
  
  從皇帝親自賜名一事來看,對於這個外表嫵媚的少女,太宗還是很有好感的,至少也很給她的家族麵子。但是李世民並不是一個隻滿足於女人外表的皇帝,他喜愛的是才貌雙全又能與自己性情相投的女子。
  武媚無疑是非常期望得到太宗的歡心的,因此她從各個方麵充實自己,而且很下苦功。
  
  唐太宗是中國曆史乃至世界曆史上都屈指可數的傑出帝王,他文武雙全,尤其喜歡書法。他的書法已經達到了堪稱大家的程度。後人曾經將唐代書法按神品妙品等等排隊分級,在“神品”張旭、顏真卿、李陽冰之後,排第四位的就是“妙品”之首李世民。
  對於懂得欣賞並擅長書法的人,李世民的態度也非常之好。貞觀十八年二月十七日,李世民召三品以上官員宴於玄武門,並於宴中親做飛白書一章,據說筆力遒勁,令人歎為觀止。諸臣借著酒蓋臉,統統湧上去想將這幅書搶到自己手裏。而散騎常侍劉洎是最強的一個,徑直爬上禦床,扯住太宗持幅之手,強行把書幅取下據為己有。其它大臣眼看沒了指望,都酸勁大發,嘰嘰喳喳地說劉洎竟敢登上禦床搶皇帝手裏的東西,罪該處死。然而太宗心情卻極好,大約認為搶得如此失態,正是“知音加三級”的表現,笑咪咪地說:“昔聞婕妤好辭輦,今見常侍登禦床,不之罪也。”
  李世民的書法師從虞世南,而虞世南則是王羲之七世孫、“退筆成塚”的高僧智永之徒。可以說李世民乃是書聖的嫡係傳人。這也就難怪在修撰<晉書>的時候,太宗親自操刀為王羲之傳做論讚,並且四處搜購大王真跡,多達三千六百紙。
  在李世民的影響下,滿朝文武乃至宮廷女眷都以一筆好書法為風尚。太宗的女兒晉陽公主和兒子高宗李治都以擅飛白體著稱。
  在這樣的風氣影響下,渴望吸引太宗注意力的武媚當然也加入了苦練大王書法的隊伍,而且終生不輟,成為大家。除了書法,武媚還博覽群書,詩文造詣極高。雖然沒有明確的記載,但以當時的後宮風尚推測,武媚隻怕還時常習武。唐杜甫《哀江頭》詩:“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箭正墜雙飛翼。”可見才人的工作還需要她們騎馬隨駕彎弓帶刀,而且武藝不凡。
  
  盡管武媚將自己煉得才貌俱佳,盡管太宗看來也對武才人頗有好感,可惜的是,這好感似乎沒有再往下發展,雖然少女武媚的努力顯示出她對威震四海的天可汗李世民仰慕殊深,隻是太宗眼中沒有她的一席之地。大約做為一個女人,她的類型並不完全吻合太宗對伴侶的要求,始終無法進入太宗深層的感情世界。或者是因為宮廷實乃藏龍臥虎之地,與她同期入宮的女官中,有比她更投合太宗審美情趣的人選。太宗的寵愛很快就分出了高低。
  
  這個女人就是徐惠。
  
  徐惠的年齡比武媚要小兩歲,入宮之時才十一二歲年紀,論起來父親的官銜也絕趕不上武士彠,但是她本人卻比武媚更符合太宗對女人的期望,很快就成為同期進宮的女官中的尖兒,雖然她始終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可是後宮中但凡妃嬪有空缺之位,晉級的那個肯定是徐惠。徐才人、徐婕妤、徐充容……五品、三品、二品……
 
  
  
  在了解太宗做為男人的喜好方麵,武媚雖然年長於徐惠,卻沒有徐惠的慧質蘭心。她在太宗身邊做“才人”時,最著名的事跡就是將強硬性情毫不遮掩的馴馬記。而強勢外溢的此舉正好與太宗所欣賞的女人類型完全不符。
  
  據說,太宗有一匹名馬曰獅子驄,性情暴烈無人能製。當太宗向左右言及此馬時,武媚向太宗說了自己的主張:“妾能製之,然須三物,一鐵鞭,二鐵楇,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據稱,太宗聽後雖不曾照此辦理,卻也口頭上對武才人的膽氣給予了褒獎,這件事直到多年之後,武才人已經成為武皇帝,她仍然不能忘記太宗對自己的這一句讚賞。
  
  唐太宗愛馬是出了名的,但獅子驄又是個什麽來頭?在太宗人生前期的六駿(颯露紫、特勒驃、拳毛騧、青騅、白蹄烏、什伐赤)及後期的十驥(騰霜白、皎雪驄、凝露驄、縣光驄、決波騟、飛霞驃、發電赤、流金騧、翔麟紫、奔虹赤)名單中,都沒有它的名字。
  據《朝野僉載》說,獅子驄是大宛國進獻給隋文帝的名駒,因鬃長及地而得名。當時它就已經以脾性暴烈聞名,被當時的郎將裴仁基馴服。唐太宗一家與隋文帝一家乃是中表之親,自然對這匹名馬欣慕已久。隋亡之後獅子驄失去蹤跡,唐太宗便下令舉國尋訪。最後終於被同州刺史找到。
  但是馬的壽命一般都隻在三十至四十歲左右,推算起來獅子驄即使是隋文帝末年(公元604)五歲初長成時進宮,到貞觀十二年(公元638)武媚入宮時也早該壽終正寢了。因此武媚不太可能直接與獅子驄麵對麵接觸過。我們可以設想這樣一幕場景:太宗理政之餘偶有閑情,與身邊陪侍的才人侍姬們聊天,講述當年獅子驄的事跡並詢問諸姬對馴此馬的見解。而武媚則在此時做了那樣的發言。
  
  太宗愛馬成癡熟知馬性,一聽武才人的發言就知道她根本不懂馴馬之道,但是十幾歲的美貌少女想出來的馴烈馬手段,的確比真正馴獅子驄成功的郎將裴仁基“一手撮耳,一手摳目”的方式還要“壯猛”,他不禁要“壯其誌”也完全可能。
  
  一代雄主李世民的想法,不是後世小男人能夠完全揣摩得了的。他曾經派宮中女官尚宮給父親送膳食,他的異母弟李元明年僅十歲,見到這些品秩既高又是皇帝親信的女官卻說:“身份再高也不過是我二哥家的婢女,我犯不著向她們行禮。”若是尋常皇帝聽了,隻怕要大大惱火,太宗卻大喜道:“這才象是我的弟弟!”也“壯其誌”。
  隻是,即使當真讚賞武媚張揚強烈的態度和方法,太宗也不太可能是以男人的眼光來欣賞此事。何況對於武媚壓根不通馬性的蠻幹方式,太宗的話中其中到底有幾分欣賞幾分揶揄幾分調笑幾分不以為然,還大大值得商榷。
  隻怕他從此以後,對武才人的認識,是覺得稱工作之職的成分多於覺得是可愛的嬪妃的成分。武媚的皇寵比不上徐惠,也就不足為奇了。
  
  於是,武媚雖然有絕頂的美貌,有出眾的文采武藝,有雄厚的家族關係,卻仍然不得不在將近十二年的太宗後宮生涯中虛擲青春。
  
  
 
  
  這既然是九五之尊的決定,武媚以及其它的女官們還能有什麽話可說?隻能在旁邊用豔慕和妒嫉的心情眼巴巴地看著,看著徐惠一步步地向上升,正式成為“妃嬪”一級人物,而自己卻仍然隻是個半姬妾半侍女性質的“才人”,充其量也就是個“侍姬”而已。
  武媚在進宮之前,雖然也想過宮闈中不得寵的落寞,但恐怕想得更多的還是表姐燕德妃等人的高貴奢華,那一定曾經是她的偶像和榜樣。對於後宮爭寵的嚴酷,她並不一定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也還未曾明白要取得一個帝王的歡心需要怎樣的非凡身手和善於把握機會的敏銳感覺。而現在事實教育了她。
  也許就在這樣的失落甚至瀕於絕望的情形下,武媚與她生命中的第二個關鍵的男人開始有了接觸——比她小四歲的太子李治、未來的唐高宗。
  
  李治字為善,生於公元628年,排行第九,是太宗原配嫡妻長孫皇後的第三子,也是最小的嫡子。即使按立嫡的順序,在他前麵都還有兩位同胞哥哥。然而太子承乾和魏王泰謀圖帝位彼此傾軋的結果,卻使這個相比之下顯得仁弱的弟弟成了揀便宜的黃雀。貞觀十七年,李治成為太宗的第二位太子。那麽,李治和武媚的姐弟戀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詳細的時間當然已經難於確定,但從記載中來看,應該是在李治正式成為太子之後。不過,盡管李治當上太子的時候才十五歲,但是他早已經妻妾滿堂了。
  李治的嫡妻姓王,真正是出身名門的女子。算起來她跟武媚算是半個老鄉,都是並州(太原)人,然而此太原人非彼太原人,而是正宗的“清流五大姓”之一的“太原王氏”,是士族大家,門第高到連皇帝的血統都不一定放在他們眼中的地步。除了門第高,王氏跟李唐皇族也大有淵源。也許是李淵一家在隋末曾在太原生活的原因,李淵的妹妹同安長公主嫁給了王家,論輩份是王氏的叔祖母。王氏母親柳氏的家族也同樣與皇族有親:柳氏的嬸嬸就是唐高祖李淵的外孫女。除了如此顯赫的門第家世,王氏還有非凡的美貌,因此叔祖母同安長公主親自向太宗提議讓王氏嫁入皇家,而太宗也欣然同意,將王氏冊做時為晉王的李治嫡妃。
  做為皇帝嫡子,晉王李治自然也有屬於自己的姬妾群,當他十五歲成為太子之後,姬妾群就更加壯大。按唐製,太子姬妾編製如下:良綈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訓十六人,正七品;奉儀二十四人,正九品。可以想象,這個美女如雲的編製,即使不是完全滿員,起碼也得配齊一半,若非如此,不但是製度不合,於嫡妃王氏的“婦德”也有負麵影響。而王氏在這方麵肯定是做得十分到家的,因此太宗對這個兒媳婦非常滿意,不但將王氏由晉王妃冊為皇太子妃,還將她的父親提拔為陳州刺史。
  李治在六年太子生涯中,先後成為四子二女的父親,這些孩子出自四個母親的腹中。而在這方麵,太子妃王氏則很不走運,大概是出身實在太清高,她本人“性簡重,不曲事上下”,根本不懂什麽夫婦閨房之樂、逢迎帝王丈夫之道,也沒有誰在這方麵教育過她,因此她確實是不太得李治歡心的,多年也未曾生過孩子。這當然也足以從另一方麵證明她並沒有將妒忌寫在臉上,因此李治才能與眾多姬妾有這樣不含糊的關係。在太子宮中最為得寵的女人,莫過於位份僅次於皇太子妃王氏的良娣蕭氏。這其中蕭良娣無疑是太子後宮中最得寵的女人,一連誕育了一子二女。
  然而,有道是“越多越不嫌多”,雖然身邊有名份的妻妾成群,李治一麵忙著“皇太子聽政”,一麵忙著應付家裏的妻妾,(雖然家裏的生活還做不完),卻一麵仍然常有務外之意。而他的外遇對象,正是父親的侍姬才人武媚。
  
   
  
  
  一個是太宗的嫡親兒子,一個是太宗的隨身侍姬,李治和武媚之間應該早已互相認識。算起來,武媚入宮之時,李治隻有十歲出頭,尚在孩提之間,對父親的妃嬪侍姬都不存在回避的問題,他們之間熟悉也很久了。這段姐弟戀是怎樣開始的,隻有當事人的他們才知道,我們永遠無法想象其間過程。不過有一點應該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對於李治和武媚來說,這段男女之情的開端,除了彼此間外貌性格的吸引和某種挑戰似的刺激之外,共同的愛好和情趣也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比如他們都是大王書法的癡迷者。當然,彼此的身份也是這段情緣的另一種催化劑。背著無所不知的父親與他的侍姬親昵會是個什麽光景什麽心態?當然,有人也說過,李治童年喪母,可能有某種戀母傾向。但是換個角度來看,也很難想象李治當真象某些人描述的那樣循規蹈矩,完全將父親敬若神明。
  然而,無論後來的人對這段不倫之戀有怎樣的猜測和議論,有一點還是可以確定的:不管是迷戀還是純為找刺激,他們之間確實曾有情存在過,盡管這情緣一開始就顛覆了倫理,最後又攪亂了李唐天下的秩序。
  
  正史一般認為,李治與武媚的關係最終突破倫理底線,是在太宗生命的倒計時階段。當時唐太宗抱病,李治以太子身份入侍,而武媚又是太宗的近身侍姬,兩人之間有了更多使關係突飛猛進的機會,而他們也抓住了這個機會。
  ——說到這裏,有兩件事要單獨拿出來議論一下:一道圖讖和一道冊後詔書。
  這道圖讖的內容非常有名,說的是“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據說當初唐太宗就是看到這道預言之後,才冷淡了武媚並將其斥為侍女的。更絕的是解釋說讓她當侍女是為了更好地找她的岔子以殺之避讖。這未免太小看中國皇帝的權威了:殺一個宮姬還需要公然找理由以便上堂公審嗎?看見她都反感,還犯得著讓她當貼身侍女,日日刺激大唐天子的神經、給她更多機會了解皇帝如何處理公事嗎?——於是又有了另一種解釋,說唐太宗不殺武媚,是怕萬一殺了她,日後災星更重。這個就更說不過去。因為在同樣的傳說中,唐太宗曾經因為疑心這道圖讖將應驗在小名“武娘”的武將李君羨的身上,而將李君羨殺之了事。怎麽這時他就不怕災星了?李世民自少年起就親征疆場,甚至以親身充當敢死隊為樂,死在他手裏的大人物乃至血親數不勝數,殺死一名侍姬對他來說,又能有什麽大不了的後果?
  而冊後詔書則是若幹年後李治封武媚為皇後時頒布的。在這道詔書裏,李治這樣描述自己做太子時的嚴謹:“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壺之內,恒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嚐迕目。”,並說太宗對自己的操守非常讚歎,因此“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後。”意思是說,李治做太子的時候朝夕不離太宗身邊,謹慎到甚至從來不抬頭看父親的妃嬪,因此深得太宗歡心。為了表彰李治的品行,太宗便將身邊的宮女武媚賜給了她。因此武媚之於唐高宗李治,就等於漢朝王政君之於漢元帝劉奭,是“父母賜,不敢辭”。而且身份高於其它女人,是做皇後的不二人選。
  ——然而,武媚真是太宗賜予李治的嗎?當然不是。因為不看父親的姬妾,所以父親就獎給他一個女人?這是什麽道理?就算是為了成全兒子的名聲,當爹的也不可能這麽幹。何況做父親的賜誰不行,非要選一個比兒子大四五歲的?李治做太子的時候早已娶妻納妾兒女滿堂,他又不是司馬衷,要年長的女人教他為夫之道。
  推來算去,李治和武媚隻能是自發的姐弟戀,除此之外別無它解。
  
  然而,當時武媚的現實身份是唐太宗的侍姬才人,因此,當太宗的去世之後,無論新任皇帝李治對她有多依戀,她都必須離開後宮(現在這個後宮是屬於新皇帝的了),李治所能給她的最多也隻不過是些諾言而已。
  事實上,登基前後的李治根本沒有什麽閑心去考慮情人武媚的去留問題。
  唐太宗李世民駕崩得多少有些不是地方,他是在行幸翠微宮時發病的,也就死在了這個遠離長安城權力中樞的地方。二十一歲的太子李治麵對這樣可能瞬息萬變的局麵不知如何是好,隻會摟著舅舅長孫無忌的脖子號哭不已。最後還是長孫無忌拿了主意,決定秘不發喪,而是讓李治在第二天以太子的身份帶著隨行至翠微宮的飛騎、勁兵及舊將返回長安。經過一天的晝夜兼程,李治終於平安趕回了京城。隨後,“輿駕”也擺著與皇帝活著時沒有兩樣的儀仗,迅速地返回了長安。直到這時,長孫無忌才同時宣布太宗之死與李治登基。同時被宣布的,還有李治的嫡親哥哥李泰不得奔喪進京的消息。
  李冶是一個顯得有些性情柔弱、優柔寡斷的男子,從小到大直到老,無論是做小皇子還是做老皇帝,都經常當眾眼淚汪汪,表現得情深意長。然而他的優柔寡斷多愁善感在另一方麵也代表自視甚高的自憐自大,有些時候更會迅速轉化成多疑猜忌,為了達到目的,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采用所有的非常手段。做為皇族子孫的李治,他的柔弱很有可能是童年喪母的陰影所致,而他在本質上仍然擁有李唐皇朝精悍辣狠的優良傳統,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利益和欲望看得比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緊。
  毫無疑問,在一片亂哄哄和興奮憂慮交煎的狀態下,鞏固自己的皇權才是李治的當務之急。何況此時的他做為“實習”皇帝,幾乎都在長孫無忌的注視下生活,隻怕就算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可能去關心武媚了。
  
  
  
  
  於是,當唐太宗舉殯之後,武媚隻能和其它的太宗嬪禦一起,到感業寺去出家為尼,在漫漫的長夜裏數著一天天流逝的年華,在渺茫中期望那個初嚐權力滋味,正在春風得意豔福無邊中的新皇帝李治還能記住自己。那首哀怨的《如意娘》,也許就是武媚在這段淒涼無望的日子裏寫下的:“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事實上,在將近三年的時間裏,李治也似乎真的將武媚遺忘了。做為新皇帝,他的後宮春色無邊。現在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李治的姬妾群都大大地擴編了。
  李治的新寵舊愛當然有一大堆。最著名的新寵莫過於徐婕妤。她是太宗寵妃徐惠的妹妹。在太宗死後,徐惠思念成疾卻拒絕服藥就醫,終於以身殉情,年僅24歲(虛歲)。徐惠死後,李治追封她為“賢妃”,陪葬於太宗昭陵石室。除了合葬的太宗發妻長孫皇後之外,徐惠是太宗所有妃嬪中,身後歸宿離太宗最近的;一生未能為太宗生育兒女的她同時也是除長孫皇後外唯一被正式載入兩唐書後妃傳的太宗妃嬪。——徐婕妤似乎就是在徐惠患病時入宮侍疾,從而被李治看中納入後宮的。據說這位小徐氏也和姐姐一樣文彩出眾,廣為世人所讚譽。
  除了發掘新人,李治也並沒有完全冷淡從前的妻妾。他按照受寵程度不同和“貢獻”的大小,將妃嬪之位一一分派給她們,而且很快就將主要名額塞了個滿滿當當——因此才會出現幾年後他想升武媚為妃,竟找不到空缺的窘境。
  當這樣的訊息傳入感業寺,即使遠在千年之後,我們仍然能想象到那個孤立無援、比情人還年長四歲的女子心中驚惶不安、終夜難眠的情景。
  然而,就連武媚自己都沒有想到,恰恰是這些爭寵善妒的後宮女人,在不經意間給她帶來了新生的機會。
  
  按照唐製,在皇後以下,皇帝有四位妃子:貴淑賢德。不過高宗的貴妃賢妃德妃都是誰,現在是很難考證了,兩唐書所記載的隻有一位蕭淑妃,她同時也是“四夫人”中唯一一個生養了兒女的。因此,對於嫡妻王皇後來說,另三位夫人都是可有可無的,隻有蕭淑妃才是自己的對手。
   蕭氏是李治人生最初若幹女人中的一位,早在李治為太子時,她就已經成為他的“良娣”,地位僅次於嫡妻王氏。雖然出身沒有王氏高貴,但她卻比王氏得寵,早在貞觀年間就已經連續為李治生下了兩女一男三個孩子(兒子素節生於父親登基前三年)——這也正是李治開始與武媚來往的嫌疑時間。不得不說,李治還真是兩頭都忙啊!——淑妃是很高的位次,相當於正一品。而李治前麵三個兒子的母親,都沒有得到相應的封號,蕭淑妃的地位更是顯得特殊。
  蕭淑妃所生的李素節在高宗諸子中排行第四,自他出生以後,直到武媚再次入宮生下李弘為止,長達七年的時間裏,高宗再也沒有其它的兒子降生。做為“小兒子”,素節因此曾經得到過父親格外的偏愛。他也確實聰明伶俐、好學上進,比三個哥哥要強得多,小小年紀就能日誦詩賦五百餘言。素節的表現令高宗喜出望外,甚至曾經動過要立他為太子的念頭。
  可想而知,高宗這樣的念頭使一向表現得淡然的王皇後也清高不起來了。王皇後沒有兒子,假如真讓蕭淑妃的兒子搶先成為太子的話,隻怕下一步蕭氏就要起得隴望蜀之心,想要取皇後而代之了。在這樣嚴酷的局麵下,從不“曲事上下”的王皇後也隻得挖空心思地討好皇帝丈夫,數落蕭淑妃的不是。
  皇後淑妃忙於各自的計劃,卻沒有想到高宗在此時有了神來之筆,完全出乎她們的意料之外。
  
  據《資治通鑒》記載說,永徽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即在唐太宗忌日這天,高宗李治來到感業寺上香,“意外”地與武媚重逢。當年的太子成了皇帝,當年的宮妃卻成了女尼。於是,武媚潸然淚下。她的眼淚喚醒了李治對舊情的記憶,於是他也淚眼朦朧起來。——這個場麵有些似曾相識。往前推大約八百年,衛子夫也是在被皇帝淡忘一年多之後,用重逢時的眼淚喚起了漢武帝劉徹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
  這出天子與女尼對泣的精彩場景,很快就傳入了王皇後的耳中。這個意料之外的情況使她生出了另外一個主意。於是她一麵派人讓武媚暗中蓄發,一麵順水推舟地“勸”高宗召回武媚,欲借此分薄蕭淑妃母子的皇寵。高宗隨後下詔,召武媚回到了長安宮內,並將身份尷尬的她安置在了王皇後的宮裏,暫時充當侍女。
  唐王朝將先帝嬪禦送去出家為尼,很有可能是為了避免出現隋煬帝勾搭庶母的場麵出現。但是,老子定的規矩,兒子聽不聽,就是另一碼事了。規矩都是為臣民定的,皇帝可以淩駕於其上。而李治,碰巧就是個皇帝。
  當然,關於武媚究竟如何重入宮闈,各種史書上的說法在細節上各有不同,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是一樣的:永徽二年的夏天,年已二十八歲的武媚娘重返皇宮,這一次她的身份是李治的宮人、王皇後的侍女。
  在感業寺將近三年的無望歲月,一定不止一次地使武媚瀕於絕望,認為自己將要終老尼庵,成為世人眼中的活死人。因此盡管新的身份如此卑微,對於武媚來說卻已是一個值得格外珍視的機會。
  武媚的機會,最初也是王皇後的機會。不管是皇帝授意,還是皇後主動,武媚的入宮都使王皇後在李治心目中大大地加了些分數。更何況這名“剛剛出爐”的新寵就被安置在皇後宮中。於是李治奔皇後宮而去的次數就多了起來。隻是他去的目標多數是在那位新侍女的身上罷了。
  做為整件事的中心人物,武媚非常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一個年已二十八歲曾經侍奉過先帝的侍女,又受到現任皇帝的寵愛,整件事又都在皇後的眼皮底下發生,那座宮殿的主人王皇後看在眼裏,她表麵做得再賢淑,心頭的滋味可想而知。
  武媚在太宗時期多年的底層宮嬪生涯、一年高宗情婦生涯,將她從高處的雲端丟進萬丈深淵,她嚐夠了這個滋味,當她終於能夠逃離深淵之後,她絕不會希望再回到那個地獄裏去,想盡一切辦法和手段保護自己、讓自己擁有得更多、離深淵越來越遠,已經成為她的本能。痛苦的人生經曆教會了她什麽是忍耐,磨掉了那個十四歲少女意氣風發的一切棱角,強烈地喚醒了她美麗的外表下,屬於父親武士彠的大膽、敢拿生命下注、孤注一擲又老謀深算的基因——自己的生命都敢拿來下注拚命,別人的就更不在話下。總之,重新入宮的武媚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後宮女人。
  飽經滄桑的武媚很快就明白自己所處在是怎樣一種狀態:實在是難堪又充滿危機的處境,皇帝的寵愛隨時都可以變化使自己失寵,還可能被皇帝其它妒火中燒名份高貴的女人找到岔子……任何一種情形,都足以將她重新打入十八層地獄。
  這時的皇宮,不屬於武媚,宮廷的主人是高宗與他的元配妻子王皇後。卑微的侍女武媚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為了過上更好的日子,隻有一條路可走。於是她竭盡全力地討好高宗,討好皇後,——即使在人人奉迎帝後的皇宮,武媚的奉順程度也達到了其它人都無法達到的程度,兩唐書甚至以“屈身忍辱”“下辭降體”來形容她這時生活得誠惶誠恐的可憐模樣。
  

  
  武媚的努力見到了效果。很快,不但高宗對她非常滿意“謂能奉己”,就連被她分享了丈夫的王皇後都對她感到非常滿意,甚至還“數譽於帝”。武媚終於重新在後宮中站穩了腳跟。而這樣一致的好評聽在高宗的耳朵裏,他越發覺得自己眼光不錯了。何況,“以人生經驗為底蘊的懂分寸知進退的世故和智慧,顯然是王皇後蕭淑妃這樣一帆風順的嬌嬌女所不具備的”,在武媚的努力經營下,高宗的感情世界被她緊緊地把握在了手裏。而隨著高宗寵愛的天平的傾斜,更好的事情降臨在了武媚的身上:她懷孕了。
  就在武媚懷孕不久,永徽三年(652年)七月初二,王皇後的養子陳王李忠被立為太子。很多時候,這件事都被認為是她容納武媚之後,李治對“賢惠妻子”的投桃報李,也代表著皇後與淑妃之爭,蕭淑妃的徹底失敗。真實的曆史到底是怎麽樣的,誰也不知道,但可以想象,竭力討好皇後的武媚人在屋簷下,又正被高宗所寵,肯定是為王皇後幫了大忙的,至少這時的她沒有唱反調的膽量和環境。這當然也成為她討王皇後喜歡的理由之一。
  高宗對於自己迷戀的女人懷孕這一消息,表現得更是熱烈。當然最令他心花怒放的,是武媚果然在不久之後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不但是個男孩,更是李治做皇帝四年以來,後宮誕生的第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的誕生,對武媚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兒子就是後宮女人的依靠。從此,再也沒人誰能夠把她看成可有可無的角色。這意味著她終於可以擁有真正的正式身份了。不過,且慢,太子忠的母親不也是為李冶生下了兒子嗎?結果李冶壓根沒把她當回事,她照樣毫無名份可言,以致於不得不甘心將兒子過繼給王皇後。
  然而,武媚是絕不會、也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的。她固寵有方,李治也非常配合,生下長子沒多久,武媚就又懷孕了。這一次,她生下了一個女兒。
  對高宗的寵愛如此高效率回報,使高宗心花怒放,他對武媚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厚。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三十一歲的武媚終於擺脫了“半婢半姬”這個象惡夢一樣纏繞她十七年宮廷生涯的卑微身份,被高宗李治冊封為九嬪之首的“昭儀”,正式進入皇帝的嬪妃之列。
  這個“昭儀”的名份,僅次於皇後及四夫人,位列後宮第六位,而這個封號的給予,同時也證明武媚真實的受寵程度,無疑是後宮第一,再加上皇子李弘和剛出生的女嬰,高宗覺得僅僅是一個昭儀的名份,還不足以體現自己的恩愛之情。於是,《資治通鑒》就有了這樣一筆記載:在武媚成為昭儀的當月(十四日),高宗一口氣加贈了十三位唐高祖從龍功臣的官爵——可以想象,另十二人都隻是捎帶,高宗真正的目標,是要給武昭儀的父親武士彠追贈,以再次提高武家的地位,提高武昭儀的地位。
  
  現在,武媚成了九嬪之首的武昭儀,她不但有了正式的妃嬪地位,而且還得到專寵,成為後宮上至皇後下至宮人妒羨的對象。
  成為昭儀後,武媚對王皇後的態度開始了迅速變化。當初她能夠甜言蜜語卑躬屈膝地侍奉皇後,但現在她卻再不願這樣做了。
  武昭儀是肯定想往上爬的,不止是她,後宮中不想當皇後的女人恐怕還沒有,隻是恐怕誰也沒有她的欲望那麽強烈。這不光有遺傳自武士彠追求富貴利祿的欲望,還有一種騎虎難下勢在必行的局麵所迫。
  在經曆了兩朝後宮詭譎之後,她已經深刻地明白了皇帝的寵愛是多麽的不可靠,隻有依靠寵愛爬上高位營造身份,才能相對長久地保住生存的權力和榮華富貴。更何況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有不合適的經曆,又有如許多兒女,沒有親兒子的王皇後和她的家族不可能不將她視為勁敵,蕭淑妃也不會諒解她。——事實上,自從她生下兒女,晉位昭儀,王皇後和蕭淑妃已經開始對她另眼相看了“與武昭儀爭寵,互讒毀之”——隻不過此時高宗正把武昭儀看成心頭肉,因此“皆不納”罷了。一但寵衰,皇帝納了這讒毀,或一但皇帝先死,這個身世有問題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將會在新帝與太後的手下過怎樣的日子?毫無疑問,假如武昭儀不繼續往上爬,不繼續清掃一切障礙,總有一日她會落得很悲慘的境地。——在這方麵,武昭儀有充分的理由:就在她晉封昭儀專寵後宮的前後,大唐王朝發生了高陽公主謀反事件,高宗的舅舅長孫無忌為了一己私人恩怨,就將太宗的庶出之子吳王李恪以及李唐皇室的宗王等人誣殺、流放了。
  然而問題在於,武昭儀雖然想當皇後想得發瘋,卻找不出王皇後什麽錯漏來。王皇後是士家大族的女子,沒有犯什麽過錯,又是太宗親口認可過的“佳婦”,養子成了太子,又有一大堆的士族宰相重臣支持。雖然高宗對王皇後沒有什麽感情,對支持她的老臣們又多少有些忌憚,但他也不認為這個妻子有什麽必廢不可的理由。
  按照一般常理,王皇後已經正位中宮,舅父為相,養子又立為儲君,以這種狀況,她雖然孤寂,卻也完全能以一個高級擺設的狀態平平安安地度過皇後生涯,榮升太後的。王皇後和她的家族顯然也有這份共識和信心。皇後職責所應做的每一件事,王皇後都合乎禮節地做齊了,即使對武昭儀有所不滿也都未見公開表示,即使曾在高宗麵前對武昭儀略有微詞,但應有的禮節她一樣也不疏漏,因此無論武昭儀想盡辦法,收買多少近侍宮人,也找不到什麽能威脅得了皇後地位的毛病、不能使高宗下定廢後的決心。
  然而王皇後太不幸,她的家人除了與生俱來的“世族”血統之外,根本毫無長技,她的母親柳氏和舅舅柳奭,可以算是她最直接的助力,可惜柳奭雖然身份高,卻一直沒能力掌握什麽實權,偏偏又和他的寶貝姐姐一樣以嫡後親眷自許,每次入宮見妃嬪宮人乃至皇帝左右侍叢,都甚為傲慢,反倒替王皇後得罪了不少宮中人物——老大,淩駕於妃嬪女官之上的畢竟隻是那個年青女人,你們倆有什麽資格對那些女人內官倨傲?——除此之外,王皇後還遇到了一個最可怕的挑戰者。做為一個曾經曆過一無所有、人生渺茫日子的女人,再沒有什麽“困難”會放在武昭儀的眼裏——同理,她既然已經將自己的性命都敢於拿來冒險押注,發起狠來別人的性命就更不成問題。更何況這時的局勢在武昭儀看來,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既然情報收集顯示皇後的品行無縫可入,沒有可供中傷的內容,那麽就給她製造出內容來,而且還要是一擊即中的內容。
  於是,被史家形容為“振喉絕繈褓之兒”的安定公主事件就發生了。
  

  
  武昭儀的長子李弘,大約是在永徽三年冬天出生的,大約在永徽四年底、五年初,武昭儀生下了她的女兒,隨即封昭儀。後宮中多了一個新生兒,做為“嫡母”,王皇後勢不免要時常來看望看望。這個出身士族,以為“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的年青女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曆代後宮中最大的危險:“奪嫡之謀”已經借機逼近了她。
  《新唐書》後妃列傳中對整個事件有如下描述:“昭儀生女,後就顧弄,去,昭儀潛斃兒衾下,伺帝至,陽為歡言,發衾視兒,死矣。又驚問左右,皆曰:‘後適來’昭儀即悲涕,帝不能察,怒曰:‘後殺吾女,往與妃相讒媢,今又爾邪!’由是昭儀得入其訾,後無以自解,而帝愈信愛,始有廢後意。”
  也就是說,當王皇後又一次來看望小公主並逗弄這個小嬰兒之後,武昭儀偷偷地向自己的新生兒下了殺手。當高宗興高采烈地來探望女兒之時,卻看到了女兒無聲無息的小小屍體。這樣天上地下對比強烈的刺激對於優柔寡斷的高宗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當他親自調查原因時,卻聽到了眾口一詞的“後適來。”可以想象,即使查無實證不能入罪,但王皇後就算滿身長嘴也無法再為自己洗清了。高宗對王皇後本來就沒有多少夫妻之情,如今又被愛女之死和寵妃之淚刺激得眼睛發紅,當即大喊:“後殺吾女!”一口入了王皇後的殺女之罪。
  從此,李治對王皇後十幾年的夫妻情份宣告恩斷義絕。然而,那年頭嬰兒的夭折率本來就很高,況且太子養母何苦去殺一個斷無繼承權可言的嬪妃之女?因此盡管高宗已經認定王皇後殺女,卻也無法說服朝臣,達到廢後的目的。然而這樁沒來由的死嬰案畢竟關連到宮闈秘事,又牽連了公主之死,就象高宗無法說服朝臣一樣,朝臣也改變不了高宗對王皇後及其家族的厭惡,必須有犧牲品為這件事承擔後果。於是皇後的舅父柳奭成了替罪羔羊。柳奭是頭年冬天當上中書令的,如今才半年功夫,座墊還沒捂熱,他就不得不主動請求辭職了。高宗當然立即批準辭呈,柳奭貶任戶部尚書。
  皇後徹底地失了寵,武昭儀的皇寵卻正如太陽漸升。她又懷上了身孕。就在這年十二月十七日,隨高宗出謁昭陵的途中,武昭儀為高宗生下了第三個孩子:皇子李賢。這個孩子是早產的,因此身世也引人議論,花邊新聞一直說他不是武昭儀親生,而是她寡居的姐姐韓國夫人所生。為了掩蓋皇帝私通大姨子的名聲,李賢就歸在了武昭儀的名下。這當然隻是一種傳聞,無論是或不是,武昭儀都再次為高宗立下了功勞:不是生子之功,就是“體諒賢德”之功。因此,對於不能立即廢後為女兒報仇,高宗對武昭儀當然深為抱歉,於是他打算多少表示一點心意,讓心愛的女人再晉升一級。隻是按照後宮製度,昭儀已是九嬪之首,再往上就是四夫人(貴妃、淑妃、德妃、賢妃)了——而偏偏此時高宗的後宮中,四夫人已經俱全,沒有空額,廢誰都沒有足夠的理由。於是“宸妃說”應運而生。據說高宗打算在四夫人之上加設一個僅次於皇後的宸妃,封給自己心愛的武昭儀。然而“實習皇帝”的這個計劃,被老派大臣韓瑗、來濟堅決地頂了回去:“妃嬪有數,今別立號,不可。”
  ——無論運作過程如何,韓瑗的侍中、來濟的中書令職務,畢竟還是在高宗手下討生活的。高宗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剛剛簽發了他們的提拔令,他們就出頭反對自己謀劃已久的整體,並且毫不猶豫地附合國舅爺長孫無忌。不能不令高宗備感挫折窩囊。但他也知道自己還不具備與老臣們公然決裂的實力,他再一次忍下了。高宗忍下了,武昭儀當然也忍下了。當然,他們仍然沒有間斷地做著各種準備——譬如,就在永徽六年的三月,武昭儀撰寫了一本《女訓》,為自己積累又一筆資本。然而,就在後宮與朝堂再一次歸於表麵平靜、掌政重臣們彈冠相慶勝利的時候,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憑空出現,攪亂了一池春水。
  這個人就是號稱“李貓”的李義府。
  唐書已經給李義府定了性,讓他高踞了奸臣榜的第二把交椅。但他同時也是個人材,文才與來濟齊名,而且還長得一副俊俏溫柔的模樣,時任中書舍人兼弘文館學士。不過李義府的一套在長孫無忌那裏不吃香,國舅爺打算將他貶放外官,去做壁州司馬。李義府當然不甘坐以待斃,他趁著貶官令還未下發正走文書流程的時候,到處尋方問計。最後舍人王德儉教了他一個法子:“武昭儀方有寵,上欲立為後,畏宰相議,未有以發之。君能建白,轉禍為福也。”李義府到這步田地,橫豎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再說王德儉是老官油子許敬宗的外甥,這個主意肯定不是空穴來風,李義府立即拍板照辦,而王德儉也給予充分的合作,當下就讓李義府代自己出勤,到中書省去值夜班。趁著這個“月黑風高好辦事”的夜班機會,李義府叩閣上表,請求廢王皇後立武昭儀。
  李治接到這道表章,簡直大喜過望:竟有朝臣主動將自己想做的事情提了出來。他連夜召見了李義府。麵談之下更是心曠神怡,於是李義府時來運轉,不但不必被貶出京,還得了重賞:官複原職加一鬥珍珠。第二天,李義府還接待了前來看望自己的武昭儀特使;不久又升為正四品下的中書侍郎。
  李義府之事,算是正式為後位之爭拉開了最後一層帷幕。也是高宗在官員任免上一次違拗長孫無忌意誌的行動。——這意味著,是否廢後、立誰為新後,不僅僅關乎後宮,也關於高宗與長孫無忌之間,誰真正掌握朝政大權的爭奪:高宗的“實習皇帝”是否期滿?長孫無忌的托孤權臣是否該功成身退了?
  最初,高宗還是不打算撕破麵皮的。他先用的是軟招。
  然而無論高宗如何軟語相求,重臣之首長孫無忌仍然不肯鬆口,既不同意外甥皇帝廢後,更不允許選武昭儀為後。
  事實上,長孫無忌反對冊立武昭儀為後,理由是很充分的,誰也不能說他有錯。隻是在整個過程中,他透過反對廢後一事所表現出來的蔑視皇帝的態度,卻是大錯特錯。——多年獨掌朝政的順遂,使長孫無忌也犯了曆代顧命大臣不善終的同一個毛病,他對年青皇帝的感覺,一廂情願地停留在了先帝托孤無條件依從的那一刻。最終使一件宮闈之私的廢後之事,轉變成了皇帝對權臣疑忌憚諱,欲除之而後快的禍源。
  
 
  
  首先,對於高宗幾次三番表達“欲立武昭儀為後”的願望,長孫無忌都“固言不可”。
  那好吧,高宗冥思苦想之後,決定向舅舅給足誠意。遂從自己的私房內庫裏精選了寶器錦帛,足足裝了十幾車,悄沒聲兒地密送到了國舅府,並且隨即親自登門拜訪了。收下了重金之後,這一次拜訪似乎君臣、舅甥、賓主盡歡。高宗越發覺得曙光在望,於是在宴席上又高高興興地送給舅父第二件大禮:平白無故地擢升長孫無忌三個兒子做朝散大夫。兩樣大禮送出,高宗真正的意圖也就浮出水麵。當然他身為皇帝,雖能當場提出交換要求,卻不一定會將事情講到透。擔此重任的是武昭儀的母親、即武士彠的繼室楊氏。高宗回宮之後,楊氏滿懷希望地登場了,她來到國舅府求見,希望長孫無忌能夠應允高宗與武昭儀的“申請”。
  然而,楊氏失望了,高宗和武昭儀也失望了。長孫無忌安享皇帝的賄賂不說,還居然敢收了錢不辦事,毫無回轉餘地地將廢王立武的申請打回了。
  這事雖然是私下進行的,但消息很快就被廣泛傳揚開去。士大夫階層自然認為此事更進一步顯示了長孫無忌的勢不可擋並牢固了長孫無忌在他們中間的地位,卻也有識時務的當即看出了其中的危與機。許敬宗就是這些識時務者中的一員。
  許敬宗生於公元592年,武德初年便已出仕,可算是唐初三朝老臣,可惜他官運坎坷,總是在將要看見提升之望的時候被生活細節撞下馬來。經過三四十年的顛簸,這時的許敬宗已是見多識廣,可惜雖然壯心不己,卻還隻是個六十好幾歲的從三品衛尉卿。做為一個老於世故的官場中人,許敬宗很快就知道了廢後的枝枝末末,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而李義府的例子更是明證。於是許敬宗“見義勇為”,明確地站在了皇帝與武昭儀的一邊,旗幟鮮明地向長孫無忌表示應該廢王立武。
  長孫無忌雖然不賣高宗武昭儀楊氏的帳,卻也還看在一大票賄賂的份上給了三分情麵。對於許敬宗,他也就沒那麽好氣了,許敬宗勸了好幾回,換來的卻是一回比一回更利害的斥喝。許敬宗的顏麵掃地自不必說,就連他身後的高宗皇帝都麵上無光:國舅爺不但要牽製皇帝的朝政大計,甚至還頑固地要把手伸進他的後宮,幹涉他的床闈之事,自己這個傀儡皇帝當到幾時才是個頭?高宗廢後的願望更強烈了,他不但想要廢後,他還想借廢後打倒那批把自己當無知小兒指揮的老臣,真正實現自己君臨天下的夢想。
  終於,王皇後“厭勝”之事恰到好處地出籠了。
  
  自永徽五年那樁小公主暴薨事件之後,王皇後就處在風雨飄搖中。長孫一派力保她當皇後,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高宗武氏竭力要將她廢掉,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皇帝和顧命大臣們借她的廢立之事為名,行彼此心照不宣的君權相權爭奪之實,而她本人,卻隻是冷宮中度日如年的一個活死人而已。
  由於自己莫明其妙就成了殺女疑凶一事,王皇後終於清楚地意識到了武昭儀的可怕。這個在一帆風順中生活了二十八年(假定她與高宗同齡)女人,在此之前她人生最大的難題隻不過是長夜寂寞,而如今她不得不麵對皇帝由此對自己產生的嫌惡和決裂,麵對自己和家族可能萬劫不複的危險。驚恐的王皇後再也無法信任身邊的宮人宦官,隻能向自己的家人求助。而這個決定就更加速了她的萬劫不複。
  永徽六年六月,武昭儀控告王皇後,說她與母親魏國夫人柳氏施行巫蠱之術,妄圖禍殃皇帝。對於古代中國宮廷來說,這幾乎是必殺絕技,王皇後果然再也抵擋不住。高宗也當即以雷厲風行的速度處置了王皇後的家族:後母柳氏不得入宮,後舅吏部尚書柳奭貶為遂州刺史。柳奭在七月秋老虎的炙烤下愴然行至扶風,又被投機者榨了最後一道油——岐州長史於承素揣摩上意,奏報說柳奭亂發牢騷,將宮禁之事大肆宣揚。於是柳奭又被再貶為榮州刺史。王皇後的宗親近支被掃蕩幹淨,廢後之事正式提上議程。
  八月,長安令裴行儉與長孫無忌、禇遂良私議武昭儀立後之事,感慨國家之禍必由此始。結果不知是誰大嘴巴使內幕外泄,竟被中丞袁公瑜打聽了個清楚。袁公瑜立即向武昭儀之母應國夫人楊氏報信。結果可想而知:裴行儉貶放西州都督府長史。長孫無忌的盟友開始了被拆散的第一步。
  老臣幫開始被打散洗牌,完全聽命於皇帝的人馬卻紛紛進入樞機。九月,許敬宗榮升禮部尚書。高宗打算正式出手了。
  
  這天上朝已畢,高宗傳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於誌寧、褚遂良四相入內殿。禇遂良知道,“今日之召,多為中宮。”他慨然誓言曰:“太尉是國舅,司空是功臣,不可以使皇帝有殺舅殺功臣之後。我禇遂良起於草茅,無汗馬之勞,位極人臣又受先帝之托,若不以死相爭,何以見先帝!”他的一番慷慨激昂並沒有達到希望的效果——司空李勣並不情願被扯在裏頭,他稱疾不入,於是“共赴國難”的就隻剩了三人。
  進殿之後,李治果然開門見山:“皇後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禇遂良立即上前陳詞:“皇後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這可是陛下你親耳聽見過的。再說皇後未聞有過,豈可輕廢!臣不敢曲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
  這番話聽在李治的耳中,非常不是滋味:“皇後未聞有過”,那就意味著小公主之死、厭勝之事,就這樣都被輕輕地揭去了。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說,於是這場會談草草收場。
  第二天,李治做好了準備,再一次提出議案。豈料所有的準備都白搭,誰也不曾想到,禇遂良竟會將最見不得人的事情當眾說出來:“陛下必欲易皇後,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萬代之後,謂陛下為如何!願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當死!”說完,禇遂良將朝笏置於殿階,解巾叩頭流血道,“還陛下笏,乞放歸田裏。”
  禇遂良此舉,無疑事前曾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安排,他或者是認為如此一鬧,武昭儀從此下不來台,皇帝也隻能偃旗息鼓;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話兒是氣趕出來的,氣頭上這位顧命大臣的嘴沒了把關的。無論如何,這番激烈的表演起了反效果。更何況如此一來,高宗若對禇遂良有絲毫讓步,都表示默認了他的指責內容。惱羞成怒的高宗不給這位顧命大臣任何麵子,立即下令將褚遂良拖出去。
  同樣憤怒、甚至更憤怒的還有武昭儀,她這時就藏在高宗身後的簾中。聽到禇遂良如此囂張大膽的言論,她的怒火再也控製不住,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大聲地尖叫了起來:“何不撲殺此獠!”
  事件的整個過程如此迅速如此激烈,令觀者不及掩耳。於誌寧嚇得連話都不敢說,長孫無忌也隻能勉強出頭:“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總算阻止了高宗頒下“撲殺”的旨意。
  
  
  消息立即傳出,舉朝驚駭。長孫無忌的姻親韓瑗隨即進諫。高宗不肯接納。韓瑗不甘心,第二天又諫,而且當場涕淚交流悲不自勝。孰知高宗毫不在乎他的眼淚,幹脆命人將韓瑗拖出殿去。韓瑗隻得書麵進諫:“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遊於姑蘇。臣恐海內失望,棘荊生於闕庭,宗廟不血食,期有日矣!”來濟也跟著上書:“孝成縱欲,以婢為後,使皇統亡絕,社稷傾淪。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漢之禍又如此,惟陛下詳察!”
  毫無疑問,這些老家夥的進諫對於高宗來說,不但不入耳,更極端刺耳。不但起不了作用,反效果倒是越來越顯著了。
  李治當年能正位儲君,長孫無忌之力最大。以至於太宗宣布立儲之後竟對李治說:“汝舅許汝矣,宜拜謝。”後來太宗去世,李治也首先抱著舅舅的脖子嚎啕大哭;此後整個永徽年間的政事,也基本都在長孫無忌的安排下進行。隻是這原本非常和諧的畫麵隨著時間的推移變了味。長大的李治不能忍受舅父的耳提麵命,急不可耐地渴望當“真皇帝”,長孫無忌卻始終掂記著自己的扶立之功,他的盟友們也不例外,隻要逮著機會就要提醒李治“先帝顧命”之類的東東。他們都忘記了一件事:“先帝”已經死了,眼前的這個青年才是他們的現實主宰。做為皇帝,李治隻願意承認自己是太宗嫡子,理所應當繼位;而不是每天聽人提醒“你的皇位是別人幫你弄來的”。
  然而易後遭到這麽多重臣的反對,高宗也不能不顧忌,這時的他急需在重臣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他想到了一直都沉默的司空李勣。
  李勣的立場很明確,何況長孫無忌曾經借高陽公主謀反案殺掉了他的多名軍中同僚,因此他根本不打算幫長孫無忌淌這趟混水:“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對高宗來說,掌握軍權的李勣如此表態,簡直是從天而降的好消息,隻要軍隊肯支持自己,還怕長孫無忌一派翻出什麽大浪來?他當即下定了與顧命文臣徹底決裂的廢後決心。
  與此同時,許敬宗在朝臣中宣言曰:“農夫多收了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欲立一後,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這番話雖然粗俗無禮,卻也是另一種表態,高宗更要大幹一場了。
  於是,禇遂良“還陛下笏”的願望得到了實現:這位顧命大臣被貶為潭州都督,遠去湖南了。
  
  禇遂良被貶的第二個月,即永徽六年十月。這個月份對於武昭儀來說,是一個大吉大利的月份。本月十三日,高宗頒下了一道冰冷無情的旨意:“王皇後、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並除名,流嶺南。”誰也不知道,王皇後與蕭淑妃“謀行鴆毒”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是怎麽能發生得了的?但是皇帝的旨意誰也不敢質疑。
  十九日,另一道匠心獨運的聖旨公布:“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待從,弗離朝夕,宮壼之內,恒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嚐迕目,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後。”一句“事同政君”,輕飄飄地翻過了武媚出自太宗後宮的記錄。不管世人如何訕笑,他們也隻能仰望著三十二歲的武媚登上富貴的巔峰、隻能彎起他們自命高貴的膝蓋向她叩拜如儀。
  大獲全勝的武媚很願意做出母儀姿態,就在冊後大赦的當天,她向高宗上表:“陛下前以妾為宸妃,韓瑗、來濟麵折庭爭,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為國!乞加褒賞。”高宗意味深長地將這道表章拿給韓瑗來濟觀看,而韓瑗與來濟也都看懂了:正共同品嚐勝利的帝後此時是何等親密,武皇後的表章該是怎樣泡製出來的?這與其說是新皇後在故示大度,不如說她已經和高宗一起開始了秋後算帳和新的宣戰,隻是這次帝後齊心,與群相的爭鬥也不再如從前那般辛苦,而是完全地貓玩老鼠、從容不迫。可想而知,韓瑗和來濟憂懼不已,屢屢請求辭職。而高宗怎麽會允許老鼠提前逃走?回應當然是“不許”。
  
  
   
  
  
  對於曆盡辛苦才取得的成果,李治與武媚決定將這場冊後典禮大加操辦,誓要吐氣揚眉,給曾經藐視君威的顧命老臣們看看。在這樣的情形下,永徽六年十一月一日為武媚舉行的立後大典異常隆重。這一天,司空李勣繼二十年前為武士彠主持喪禮之後,又和於誌寧一起成了為武士彠之女奉璽綬的冊後使。是日,百官及四夷酋長、各邦蕃使並諸內外命婦齊朝武皇後於肅儀門,開朝拜皇後的先河。
  當大唐王朝所有曾經高貴的頭顱都低下、所有曾經尊貴的膝蓋都在皇權君威的逼迫下跪倒、向他們曾經百般詛咒過的女人俯首稱臣的時候,肅儀門上的武皇後、還有一手安排這出典禮的高宗李治心裏該有多麽躊躇滿誌?這場典禮使皇帝皇後的勝利更顯輝煌,也讓顧命大臣們的失敗顯得更為慘痛。
  
  為心愛女人舉行了盛大典禮的李治似乎忽然有了新舊對比的念頭,他又想起了王皇後與蕭淑妃,何況他自己也知道,王蕭二人實在也罪不至此,那道宣稱二人欲行鴆毒的詔書多份是自己的加油添醬,於是典禮後的某一天,他信步走進了囚禁昔日枕邊人的別院。頒布旨意和身臨其境畢竟還是不同的,院落中淒涼的場麵引起了他的“惻隱之心”。已經身陷泥潭的王廢後此時做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做的事情,哀求高宗能夠改善自己的待遇,祈盼這個已經在大節上薄倖了的男人多少還能剩些許憐惜之情。而高宗也被那場麵感動,許了個願。
  這場會麵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武皇後那裏,她的怒火可想而知:皇帝是個一頭水,皇後的廢立也隻在他的一道詔書間,一但在這個節骨眼上鬆了勁,自己這個皇後也就死到臨頭了。而高宗一但麵對武皇後,頭腦也隨之清醒:與顧命大臣們翻臉並成功上位,靠的就是在廢後事宜上尋到的岔子,如今顧命大臣還未全數倒台,就改善廢後的待遇舊情複燃,翻臉就顯得太沒有說服力了。隻有絕不寬恕王皇後蕭淑妃,才能進一步對顧命大臣們追魂索命,穩固自己好不容易才奪回的君權。如此一想,剛才催人淚下的場麵在李治心裏就變得毫無意義了。李治和武皇後再一次達成了共識,隨之而來的,卻是王皇後蕭淑妃的萬劫不複:在武皇後的催促下,李治頒下了處死王蕭二人的敕書。
  自從李治走出小院,王皇後與蕭淑妃就一心盼望著他的“處置”,可她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苦苦盼望來的,竟是這樣一道催命符。人生至此,夫複何言?既然哀求也保全不了性命,那就在生命的盡頭保有最後一絲尊嚴。王皇後照禮儀鎮靜地“拜謝”了丈夫的“恩賜”:“陛下萬年!昭儀承恩,死吾份也!”而蕭淑妃則不然,正如人所說:正常的女人無論怎麽能夠坦然麵對自己和父母家屬的悲慘,也無法接受親生兒女的悲慘命運。想到三個兒女將要遭受變心丈夫和情敵的摧殘,蕭淑妃破口大罵:“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來世為貓,使武氏為鼠,吾當扼其喉以報。”
  無論是鎮靜還是失態大罵,可憐的王皇後蕭淑妃當然是死定了。然而對於她們是怎樣死的,說法卻不一。舊唐書說她們是被“縊殺”的,新唐書卻說她們每人先被打了百杖,然後又“剔其手足,反接投釀甕中”,然後“數日死,殊其屍。”這還不算完,身死之後,王氏被改姓蟒氏,蕭氏被改姓梟氏,隨後,二人的家族帶著恥辱的姓氏被流放嶺外。
  若照新唐書的說法,武皇後的手段實在是太可怕了。可怕並不僅僅止於賜死流放,而是過程的殘忍。這似乎可以說是她多年積怨的一次大爆發:兄弟的輕辱、太宗朝的枯寂、尼庵的惶恐、女兒的死、在整個爭奪後位過程中反反複複被揭的傷疤(事父子二人、出身非士族大家)……都發作了出來。在這方麵表現得最明顯的一點,並不是王蕭二人慘死的方式,而是別出心裁地要改掉她們出身的兩個士族巨室的姓氏。很明顯,情敵和政敵們攻擊她的經曆出身,她就要讓對手們與他們引以為榮的驕傲之源——姓氏,徹底脫離。“我擁有不了的,就要讓你們也得不到。”從肉體上消滅對手又算什麽呢!
  經過這一次改姓流配及其後陸續有來的折磨,王、蕭、柳等曾經傲視同儕的清流大姓遭到了幾乎毀滅性的打擊。
  僅以王皇後的母親柳氏家族為例。在高宗永徽年間,柳氏家族以柳奭為首,同時居官尚書省的超過二十人。然而在這一次流配之後,從北朝以來就長期“充於史氏,世相重侯”的河東三著姓之首柳氏家族,一落至於賤民地步,雖然武則天死後他們逃出生天,他們的門蔭特權卻再也無法重振。雖然仍有“士林盛族”的舊譽,後人在仕途上卻從此隻能象尋常小地主人家出身的官吏那樣,從底層的小吏做起,功勞苦勞拿命去捱,也多數隻能混在七八九級的小官職上打轉。柳氏後人柳宗元曾經為此歎息:“遭諸武,以故衰耗。武氏敗,猶不能興。”
  對於重視門閥勝於性命的士族來說,王皇後蕭淑妃的慘死比之這樣的流禍後人羞辱門第,似乎已經算不得最大的悲哀了。
  說到史書上對王蕭二人慘死方式的記載,似乎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再怎樣的怨毒報複都可以想象,她就算再怎麽虐待王蕭二人都可能發生,但史書上所記載的方式卻有些蹊蹺:用啥不行,非要在大唐後宮重演呂雉對戚懿式的的戲碼?當時武皇後其實地位並未穩固,死敵都未挖除,高宗又甚是粘糊,兒子也未正位儲君,她正是需要繼續做姿態的時候,居然就會那麽勇敢地直接讓大家把自己等同於呂雉了?更仿佛是提前知道自己未來將和呂雉一樣,在史書上單獨占有一章本紀一樣。
  武皇後妒恨交加下,擅改旨意杖斃甚至侮辱她們慘死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截去手足丟入酒甕的事情卻有些奇怪。講到這個,就忍不住想起呂雉和慈禧。呂雉是唯一一個能夠證實做過此類事情的女人,因為她的成就是把兒子嚇病了。但武則天和慈禧都不太說得過去。尤其慈禧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因為傳說被她截去手足裝入酒甕的麗妃,一直活得很不錯,慈禧在做了太後之後,一直將麗妃封到皇貴太妃的名份,麗妃的女兒甚至是慈禧以嫡出公主的待遇出嫁的。似乎有些人總是喜歡讓自己有成見的女性曆史人物做同樣的事情,這倒是另一種值得關注的心態。
  另外說到蕭淑妃咒武皇後為鼠自己為貓,以致於“由此宮中不畜貓”,並說武後“數見王、蕭為祟,被發瀝血如死時狀。後徙居蓬萊宮,複見之,故多在洛陽,終身不歸長安。”也顯得矛盾重重。因為史書還記了另一件事,說老年的武則天閑來無事,以調教貓兒為樂,最後竟訓得貓能與鸚鵡共處。武則天非常歡喜,將一對寵物帶出來給百官看,顯示自己的另類本領。結果在眾官馬屁聲中忘了喂貓的時間,耐心早已在百官傳觀中消磨殆盡的貓兒饑火中燒,當場把鸚鵡抓來吃了。於是“太後甚慚”,貓鳥共舞就此草草收場。
  至於為避王蕭二人冤魂就避居洛陽,也靠不住。高宗年間,沒事就往長安城以外跑的是李治本人,永徽年間去年最多的是寶雞萬年宮,顯慶二年以後置洛陽為東都,稱洛陽與長安是他的“東西二宅”,這才時常開始往來於長安洛陽之間。武則天做為皇後隻是隨行,何況她為了緊跟高宗還不得不放任兒子留在長安監國,以至逐漸造成大權旁落母子反目。區區兩個冤魂與權力又孰輕孰重?再往後她改李唐為武周,要換個京城當然也是無可厚非,似乎都與冤魂扯不上關係。何況洛陽宮城中武則天殺的冤魂也夠多的了,哪有老年人不怕冤魂壯年人反倒怕成這樣的道理。——因此,與其說她是因為兩個冤魂而避開長安,還不如說她是因為太宗年間的過去而多少有些不喜歡長安。這個道理也放在李治身上也一樣可以解釋得通。
  
  
 
  
  
  王皇後和蕭淑妃都灰飛煙滅了。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
  顯應元年正月初六,王皇後的養子太子李忠被廢為梁王、梁州刺史,武皇後四歲的長子李弘成為大唐儲君。當年李忠被冊太子,長孫無忌出了大力,假如王皇後不被廢、假如李忠能順利繼位,長孫無忌無疑將能在扶保太宗、扶保高宗之後,成為三度扶立皇帝的大功臣。這也是他竭力阻止有親生兒子的武媚正位中宮的暗箱理由。然而這個美好的前景,至此徹底破滅。
  二月十七日,在武媚冊後時已經被追封為司空的武士彠又被再次追封為司徒、周國公。
  三月十七日,武皇後祀先蠶於北郊。
  四月十四日,高宗偕武皇後登安福門城樓,觀玄奘迎禦製並書慈恩寺碑文,這場典儀上的儀仗徒從之盛,是自魏晉以來佛事中從未有過的。
  大慈恩寺位於長安宮城,是李治做太子時就發願為母親長孫皇後興建的寺院。這道禦製碑文則完整地記述了建寺的過程之盛。從表麵看來,關於這道碑文入寺的整個過程都顯得慈悲不已,一片祥和,事實上卻已經顯出了長孫家族的末路氣象——除了碑文製成當天,由長孫無忌向袞袞諸公宣讀了一趟之外,其它的出頭露麵機會都由新貴薛元超、李義府、許敬宗給占了去。當長孫無忌站在台上做一部讀稿機,念著高宗感懷母恩的字句、回憶小外甥發願建寺時的溫馴聽話,想到曾經的權傾朝野,體味現實中長孫家族的處境,這可真是絕頂的諷刺,長孫無忌又該有一種怎樣的悲涼。長孫皇後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哥哥能遠離權柄,使長孫家族能夠綿延長遠,如今看來,是將要成為泡影的了。高宗之所以還沒有立即動手,隻不過是因為長孫無忌入主中樞三十餘年,枝繁葉茂,刨坑斷根的工作需要時日而已。
  而此時,站在安福門城樓上的武皇後腹中已經懷上了她的第三個兒子,這一切都顯示著李治對武皇後的寵戀殊深。照常理推測,所有的人都認為,如今皇寵隆重的武皇後家族,將要取長孫氏而代之了。然而武皇後卻並不著急。
  九月十二日,武後製《外戚誡》獻於高宗。彰顯自己並不在乎提拔外戚的意思之餘,話裏話外似乎也敲打著長孫家族。
  同年,十一月初五,武皇後生下了她的第四個孩子:三子李顯。
  
  這時候,高宗對新晉信臣的寵任已經到了極端的程度。洛州女子淳於氏有美色,卻是個殺夫疑犯,由於案情重大被送押大理寺。可是正所謂沒有最猛,隻有更猛,李義府居然毫不在乎淳於氏的光榮曆史而看上了她,硬讓大理寺丞畢正義直接送進自己府裏納之為妾。這事被大理卿段寶玄一本奏上朝廷,高宗稀奇之下命人調查。李義府怕事情鬧大,為了封口硬是逼著堂堂四品官畢正義上吊自殺。這樣一樁奇案,高宗居然在“知之”後,滿不在乎地“不問”了。
  這樣的枉法縱容,當然是因為李義府是個得力的助手,正所謂人有人路蛇有蛇道,敢於這樣膽大妄為不按規矩出牌的也可算是非一般人材,難逢難遇。常言有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高宗就是這樣一位欲成大事的人物。隻要李義府還肯聽指揮,一切都好商量。高宗是要留著他派大用場的。
  就在同一年,拔除長孫無忌“同黨”的行動開始一步步進行。
  看著這樣的形勢,大約是出於背水一戰的決心,長孫無忌的姻親韓瑗向高宗上書,為禇遂良喊冤了。然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老臣派吃了一場又一場的大虧,卻仍然沒有弄明白高宗心頭的大忌,還在絮絮叨叨他們“先朝老臣”、“扶立陛下”的功績:“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 “陛下無故棄逐舊臣,恐非國家之福!”
  不用想了,原本是哪裏跌倒的,還要繼續在同一個地方摔下去。這樣的對白聽在高宗的耳朵裏,後果可想而知。“上不納。”韓瑗試探不果,知道結局將不妙,再次要求“歸田裏”。又是“上不許。”
  高宗是絕對要讓韓瑗閉嘴的,但是豈能讓他走得如此幹淨,還反過來給自己這個皇帝戴上一個“無故貶退舊臣”的名聲?果然,沒有多久,許敬宗和李義府就出手了。兩人一齊上奏,誣陷韓瑗、來濟與外放的禇遂良勾結,想要圖謀不軌。奏章一上,高宗全本照準。韓瑗背著罪名,從錦繡長安被貶出京城,做了振州(海南三亞)刺史,來濟則貶為台州(浙江臨海)刺史,禇遂良加貶為愛州(越南清化|)刺史,可憐的王皇後舅父柳奭加貶為象州(廣西象州)刺史,長孫無忌的表弟高履行也由堂堂太常卿駙馬都尉貶為益州(成都)長史。
  可憐的禇遂良英雄末路,怎麽也想不通當年那個淚流滿麵的小皇子怎麽會薄情如斯,他仍然一廂情願地騙自己說所有一切都是武皇後蒙蔽聖聽。來到邊陲小城後,他給高宗遞了最後一份正式的表章,滿懷深情地回憶:“往者濮王、承乾交爭之際,臣不顧死亡,歸心陛下。”“ 卒與無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朝大漸,獨臣與無忌同受遺詔。陛下在草土之辰,不勝哀慟,臣以社稷寬譬,陛下手抱臣頸。”哀求這位曾經抱著自己脖子尋求安慰的皇帝,自己已經是“螻蟻餘齒,乞陛下哀憐。”
  然而正如前文所說,這樣的舊事越是重提,高宗厭惡之心就越是強烈。禇遂良終於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遙遠的愛州。
  大清洗的暴風雨,將要席卷大地。
  而此時的長孫無忌,卻已經完全沒有了還手之力。他知道自己將要走入深淵,卻隻能躲在家裏著書立說,眼睜睜地看著外甥調整軍政棋盤,安排自己的悲慘末日。
  
  顯慶四年初夏季節,最後收網的時候到了。和從前一樣,白臉例牌是武皇後唱的。“敬宗揣後旨,陰使洛陽人李奉節上無忌變事”,誣告長孫無忌將要謀反。然而就在明說“揣後旨”的同時,史書也留下了一段暗地裏意味深長的君臣對白。
  高宗看過許敬宗的奏報後做大驚失色狀曰:“哪有這等事!我雖然素知舅舅被小人蒙蔽,但據我想來,舅甥骨肉,最多也不過就是生些小疙瘩,哪裏就會造我的反?”
  許敬宗是個明白人,立即大唱讚歌:“陛下實在仁愛,然而長孫反跡已露,陛下若還是不忍,亦非社稷之福。”
  高宗立即順梯子下,連為長孫無忌多一句辯解都不曾說,就迅速流下廉價的眼淚:“我家門不幸啊。我的親姐妹高陽公主曾經謀反,如今舅舅也幹這種事,我可真是愧對祖宗,這可如何是好?”
  許敬宗道:“房遺愛口乳臭,與女子反,安能就事?無忌奸雄,天下所畏伏,一旦竊發,陛下誰使禦之?今即急,恐攘袂一呼,以嘯同惡,且為宗廟憂。陛下不見隋室乎?宇文化及父宰相,弟尚主,而身掌禁兵,煬帝處之不疑,然而起為戎首,遂亡隋。願陛下決之。”
  高宗還要做戲做全套,仍然滿麵猶豫不忍,還讓許敬宗繼續去審。然而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麵對舅父謀反這等大事,好心腸的外甥既不換主審官,更連親眼看看疑犯的俗套都免了,真實孝友程度已是路人皆知。於是,僅僅過了一夜,許敬宗就回來了,順便要求堅決逮捕國舅爺。
  
 

   
  
  高宗心花俱開,幹脆也不繞彎子了:“舅果爾,我決不忍殺,後世其謂我何?”——李治同學畢竟是讀過書的人,行動要顧惜三分臉麵:我要是殺了舅舅,後人會怎麽說我?
  為頭兒找借口,那是做臣子的本份,許敬宗口才便給,從漢文帝舅舅自殺直說到王莽、司馬懿篡位,總之栽派了長孫無忌一頭“忘先帝之德,舍陛下至親”“欲移社稷、敗宗廟”的膿包。
  話說至此,高宗覺得台階已經足夠了,也就省去了舅甥臨別見麵的套路,直接就照準了許敬宗的意見。
  在皇帝的“親自過問”下,一樁國舅謀反的大案,幾天之內就草草結了案。
  四月,高宗正式下詔,免去長孫無忌太尉之職及封邑,貶為揚州都督。他倒是仍然沒忘了表現“仁厚”,特地給了這位舅舅準一品的物質供給,卻偏偏將他丟在了偏遠的黔州(貴州彭水),而且還派了兵士沿途“護送”。
  大樹終於撼動。
  樹倒猢猻散。
  長孫無忌被貶後,整個長孫家族都迅速崩坍。六月二十二日,高宗下詔改《氏族誌》為《姓氏錄》,列皇族與後族為第一等大姓,朝中所存五品以上官均為士流。從此,士族出身即等於能把持朝政、仗著血統就可以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的好光景一去不返,科舉取士、隻有贏得皇帝的青睞才能爭取出頭天成為主流。
  七月,長孫無忌在遙遠的黔州、柳奭在象州,先後被迫令自盡。
  長孫氏,一個綿延三朝的皇族世家被清洗幹淨,就連高宗同胞妹妹的丈夫也不例外。
  夕陽西沉之後,天際隻剩殘照勝血。
  對於長孫家族覆滅的真實原因,無論文人如何評論、如何為高宗洗白並全盤栽在武皇後身上,多數卻隻能被小民百姓聽信,而真正身為皇帝的人方能深知其中三味。正因為此,若幹年後高宗親自批準長孫無忌屍骨歸葬昭陵,孫子元翼襲封。此後唐文宗也忍不住歎息說:“每覽國史至太尉無忌事,未嚐不廢卷而歎。”
  
  不但真正君臨天下,而且還把不順眼的人都掃蕩幹淨。高宗心情大好。
  事實上,這位在後人眼中看來“仁柔”的皇帝,也確實有非凡才幹。高宗雖然從未親曆戎馬,卻能在掃蕩顧命老臣的同時,還維持了朝局的安穩,且能在這樣“沒有硝煙的戰場”中還騰出手來調兵遣將,經略邊疆,利用各種時機開疆拓土,並屢有斬獲。——先擊高麗、百濟,又滅西突厥,唐軍所到之處,西域諸國都俯首聽命。
  就在顧命大臣及諸老相紛紛落馬殞命、殘局掃清的當年,顯慶四年九月,高宗清點疆場戰果,頒下詔書,將幾年間收伏的周邊邦國統統並入大唐版圖,“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駒波等國置州縣府”,數量竟多達“百二十七”。(石國:今烏茲別克塔什幹;米國:撒馬爾罕南部……)龍朔元年六月,又“以吐火羅、嚈噠、罽賓、波斯等十六國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縣一百一十,軍府一百二十六”……
  攘外又安內的高宗,一麵盡情品味真正君臨天下,傲視宇內的絕佳滋味,一麵也開始了栽培接班人的準備工作。
  同年十月,高宗為武皇後的長子、皇太子李弘“加元服”。加元服,就是宣布成人的冠禮了。於是,年才八歲的小小李弘就“成年”了,他穿戴上特製小號的九旒九章袞冕,象個包得嚴實漂亮的小偶人一樣。從此,他有了代父親監國理政的權力。
  小娃娃的成人禮舉行之後的次月:閏十月,高宗就開始了訓練課程。大約是為了鍛煉寶貝兒子的獨立能力,他帶著老婆武皇後和其它的兒女(不用想,這些兒女裏絕不包括廢太子李忠和蕭淑妃生的二女一子,由於李治一生兒多女少,因此事實上此次隨從的隻有兒沒有女),擺開儀仗,浩浩蕩蕩地去他的東邊宅子洛陽度假了。
  八歲的李弘穿戴著監國太子的衣冠,在一群宰臣的簇擁下做小大人狀送走了父母。送別時光顧了場麵熱鬧,他也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送了也就送了,等到熱鬧完了,轉身一看,爹媽兄弟都不見,小朋友嘴巴一咧就開哭,一幫子高矮胖瘦參差不齊的大臣們一點招都沒有。
  高宗和武皇後聽說這個消息,心疼兒子,想想也是太急於求成,當即下令把李弘接到自己身邊來。一家人喜喜歡歡地齊赴洛陽。軍國大政麽,仍舊還是高宗一把抓。
  這個冬天高宗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除了共聚天倫,前方也傳來了一串好消息。薛仁貴在高麗前方傳來捷報,疏勒(今新疆喀什)、硃駒波、謁般陀(今塔什庫爾幹)三地叛亂也被蘇定方迅速平定。
  正月,蘇定方趕赴洛陽獻虜,當司法官要求誅殺叛亂頭子都曼時,蘇定方請求道:“我曾經向都曼許願說保他性命,都曼才敢投降的。請皇上保全他。”心情大佳的高宗當即應允:“朕屈法以全卿之信。”(為了保全你的信義,我寧願格外“屈”法)叛臣已淪為階下囚的一條賤命,再加一句話,就將一員悍將收買得感激涕零,從此越發肝腦塗地,何樂而不為!高宗駕馭擺弄臣屬的技巧實在不容小視。
  
  四海升平,宇內歸心。此時的李治一定已經打心底裏擺脫了父親功業留給自己的陰影。大唐第一家庭遂於正月二十三日從洛陽啟程,前往山西太原那個李唐王朝的“義旗初舉之地”。在太原留守李淵離開此地四十三年後,他的孫兒李治,終於帶著武功可與父祖相比美的自詡,返回了太原。
  二月初十,車駕抵達,十五日,李治就大宴賜賞百官及諸親、並州官屬父老。又曲赦並州及管內諸州、祭祀高祖從龍功臣、功臣子孫及大將軍府僚佐以下見存者賞予官爵。尋常士卒則賜錢物,八十以上的授刺史、縣令頭銜。其它功臣子孫升官兩級。
  鬧嚷嚷的衣錦還鄉節目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在祭祀李淵故宅時,高宗下令以武士彠、殷開山、劉政會“配食”。將武皇後的父親擺在了所有開國功臣至尊至貴的位份上。
  配食妥當,武皇後便正式以“家族明星”的狀態閃亮登場。她以皇後的身份在朝堂上大宴遠親舊鄰,頒賞內外諸親及從行五品以上官員。高宗也很願意為心愛的老婆增光添彩,還額外下詔,皇後故鄉的官員各加勳級;所有參加皇後宴會的人,哪怕是當年踮著腳才能夠得著的八杆子親戚鄰居都額外多收到了一份皇帝的重禮,最高的達到帛錦千匹;皇後故裏八十以上的女子,除了賜財物還加授正五品的郡君頭銜。
  忙完皇後的家務,高宗於三月初八在晉陽城西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儀式,並親領群臣登閣觀禮。
  前後熱鬧了近兩個月,高宗一家才於四月初八離開並州返回洛陽。在洛陽城新落成的合璧宮裏度過了一個清涼愜意的夏天。
  
  
   
  
  
  並州城中發生的一切,毫不掩飾地向天下人宣告:經曆了夫妻合力鏟除舊臣的風起雲湧,又有了夫妻父子水乳交融的情誼,武皇後如今在皇帝心目中已經擁有至關重要的地位。
  武皇後所得的寵遇看在天下人的眼裏,當然也看在廢太子李忠的眼裏。現在他已經二十歲,在房州做刺史(房州真是個好地方,是收容廢太子廢皇帝的首選吉地。若幹年後,中宗李顯第一次當皇帝,被老娘親炒了鮮魷,也被送到那兒)刺史。年紀越大懂的事越多,他對於自己的處境也越來越感到恐懼。聯想到史冊中曆代廢太子的下場,他每時每刻都活在風聲鶴唳中。對於這位廢太子,武皇後雖然情麵上做得很足,但在李忠的眼裏看來卻是加倍的恐怖。他害怕繼母會對自己采取非常手段,於是平日經常穿著女人的衣服生活,以隨時防備他想象中可能隨時光臨的刺客;每做一個夢都要反反複複地卜問吉凶。更糟的是他還時常悼念柳奭與韓瑗,這樣的表現,當然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還想當太子”這上頭,自然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高宗和武皇後避暑之後剛剛從洛陽返回,就有人來匯報李忠的言行。經過禦史大夫等人的調查,情況屬實,李忠的命運可想而知。顯慶五年七月,高宗頒下旨意,將李忠廢為庶人,徙居黔州(貴州彭水),關進太宗朝廢太子、高宗同胞親兄李承乾幽死的那座宅子。這位年青的皇子與他的伯父同為廢太子,最終命運卻比前人還要不如。
  
  同年十月九日,高宗將丈母娘代國夫人楊氏改封為榮國夫人,品第一,位在王公母妻之上。楊氏當年在誕下武媚時一定曾對女兒的性別百般抱怨,如今這位曾經因為沒有生出兒子而被繼子欺辱的老太太,卻終於因為女兒而在八十三歲的時候,成為天下僅次於皇後的貴婦人。
  做為錦上添花的內容,武士彠與相裏氏生的兒子武元慶升宗正少卿、武元爽升少府少監,堂兄弟武惟良升司衛少卿、武懷運升淄州刺史。
  這等皆大歡喜的事情,自不免要多多慶賀。榮國夫人便在家中置酒行宴,杯觥交錯酒意微醺,老太太左顧右盼喜上眉梢,話兒也就說得輕佻了:“若等記疇日事乎?今謂何?”(你們這些人,還記得當年怎麽待我們母女的麽?如今靠了我們才有今日,感覺又怎樣?)
  榮國夫人滿心以為眼前的武氏兄弟會象並州城裏的武家親眷那樣猛拍馬屁,誰知武氏兄弟中竟沒一個肯湊趣的,竟然回腔道:“幸以功臣子位朝廷,晚緣戚屬進,憂而不榮也。”——我們都是功臣之子,靠的是父親的餘蔭,與你的女兒有什麽關係?(就憑你女兒那樣的經曆),若說我們是靠她的裙帶當官,隻會讓我們覺得丟人現眼憂心忡忡,一點光彩也沒有!
  其實,武氏兄弟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武士彠被高宗封為開國第一等功臣之首,按授功臣子孫官的詔書所雲,“其家見在朝無五品已上官者,孫及曾孫擢一人授五品官;若先有四品五品官者,加授子孫第一人兩階;若三品已上,加爵三等。”然而由這番對答可以看出,當年武士彠死後,當家理事的武氏兄弟給楊氏母女的難堪該有多離譜,以至於養成的惡劣習慣直到妹妹當上了皇後、讓他們進入士族,他們仍然改不過來。酒喝多了就是一定要誤事的。武氏兄弟這次肯定是喝得太多,他們將要為這片刻的口頭上風付出慘重的代價。
  榮國夫人一團高興,竟得了這樣露骨的回答,而且還是在親眷齊聚的場合,簡直剜心割肺。怒火中燒的老太太立即進宮將整件事告訴武皇後。
  武媚的反應可想而知。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雖說是正需要外戚信臣相助的時候,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更何況這幫人既沒有“外戚”的自覺,那又談何相助於己?隻怕是不但幫不上忙反倒要找麻煩。
  於是,武皇後向高宗上表,表示不想眼見外戚坐大,請求讓自己的家人遠離中央機關。表章一上,高宗大喜過望,不但照準,而且還進一步認定皇後賢德。隨即,新的人事安排出台了:堂兄武惟良外放始州(今四川劍閣)刺史、異母兄武元慶外放龍州(廣西龍州)刺史、武元爽外放濠州(今安徽鳳陽東北)刺史。
  武氏兄弟被貶斥,於他們自己固然是慘遇,但對於武皇後在高宗心目中的地位來說卻是一個利好消息。皇後對外戚不假辭色,看在經曆了長孫無忌事件後的高宗眼裏,實在是頗令他歡欣鼓舞。
  在高宗對武皇後的嘖嘖稱讚聲中,武氏兄弟愴惶離開了繁華的長安城。他們終於明白當年那個小女孩如今的能量。當他們終於有了這個認識之後,想起當年的薄情就更是心膽俱裂。武元慶剛到龍州就憂病而死。果然,武元爽在濠州任上工作不慎偶有掛誤(高倍放大鏡下哪有不誤的道理),很快又被流配振州(海南三亞)並死在了那個荒涼的所在。
  
  武氏兄弟的一席話,毀了自己的性命前途,卻也產生了一個另類的效果。高宗徹底地對皇後放了心,從此真正向她打開了權力的大門。
  李唐皇族有一個家族遺傳病,從高祖開基到哀帝被害,此病一直在困擾這個家族:風疾。事實上,風疾是一個籠統的中醫稱謂,從中風到痛風到風濕,都有可能被稱為風疾,曆史上東吳大帝孫權也是因風疾而亡。但從李唐皇族的症狀表現來看,他們的風疾很象是出在心腦血管方麵,輕者象典型高血壓,重者象偏癱中風。現在它也纏繞上了高宗。而第一次發病,正是在貶退武氏兄弟之後不久的顯慶五年農曆十月。雖不至癱瘓,卻也暈眩耳鳴不能視物,嚴重起來恨不得拿頭去撞牆。而高宗此後的人生,幾乎一多半時間都不得不與這種疾病為伴。
  病成這樣,繁重的日常政務處理自然也就難以為繼。八歲的皇太子弘去年監國是個啥光景仍然記憶猶新,外戚如長孫無忌都靠不住了又何況大臣?皇族宗親就更是高危嫌疑。高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皇後武媚。武氏兄弟被貶,兄妹如仇敵,他完全不必擔心皇後會將大權交給外戚,對於武皇後的才幹,在夫妻同心鏟除長孫氏的過程中已經屢有閃現,做為太子的生母,她自然是一個極佳的人選。何況隻是處理一些日常事務,實際上掌管軍隊的將領、朝中的宰臣又全是自己一手提拔栽培,隻對自己這個皇帝忠心耿耿,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後決之。”高宗先是試探性地將一些事務交給皇後辦理,結果武媚“處事皆稱旨”,都符合高宗的意願利益。高宗便放心地對皇後“委以政事”了。這時的武媚雖然還隻是處理常務,但隻能算是為皇帝分憂,並沒有決策人事軍政的大權。盡管如此,這些日常政務本也應是皇帝的權限,因此也足稱“權與人主侔”。
  
  
  
  
  武媚雖然開始了她掌控朝政的第一步,但從真正掌握國家機器的角度來說,這實在是很小的一步,她雖然得到了代天子理事的許可,真正的權力卻仍然緊緊地掌握在高宗的手上。高宗仍然強烈地渴望自己能夠建功立業青史留名,希望能夠有超越自己父親太宗李世民的赫赫武功。他想到了高麗。
  文武雙全的父親一定是高宗心裏的偶像兼最大壓力。太宗親征高麗雖然過程順利,卻迫於天時地利被迫撤軍。而如今經過多年經營,眼看勝利在望,自己親自去摘這個果子,豈不是現現成成地就辦到了父親沒能辦到的事?就在交代武皇後代理朝政的第二年(龍朔元年),高宗打起了親征高麗的主意。為了給自己想象中的親征造勢,他還在三月洛城門大宴群臣及各邦使節,讓眾人觀看了一場由他本人親自譜寫審定編排的軍舞《一戎大定樂》。餘音尚繞梁,高宗就於四月頒旨,“以任雅相為浿江道行軍總管,契苾何力為遼東道行軍總管,蘇定方為平壤道行軍總管,與蕭嗣業及諸胡兵凡三十五軍,水陸分道並進。”而他自己,則將親自披掛上陣,“將大軍繼之”。
  旨意一出,滿朝文武嘩然。以皇帝如今的體格,養養病統觀全局,手裏捏緊對皇後及將相的遙控器就很不錯了,親身犯險上前線實在匪夷所思。當年太宗皇帝年青時多麽英武,親征高麗尚且拖壞了身體,眼前的這個已經有病在身的皇帝萬一在條件惡劣的半道上犯起病來,豈不是要提前讓大唐王朝更新換代?怎樣才能讓皇帝改變主意?當然做為妻子的武皇後是最佳人選。親征詔書下發十四天後,武後在滿朝文武的期盼下抗表上諫,勸高宗收回親征高麗的念頭。——可以想象,武後上表之前,其實早已在後宮中做了足夠的商議,現今上這道官樣文章,不過是給老公架一條方便的下台梯子而已。
  
  大凡人生色欲功名之名,除死方休。雖然病情反複加重,很多事情都交給皇後去辦,但決策的權力仍然在高宗的手裏。隻要精神許可,他就要事無巨細地管個遍。文壇鬼才王勃就是這樣倒了黴的:王勃文名出眾,麟德三年( 公元666)應製登第,被授予朝散郎之職,年方十六歲,成為最年少的官員。初入仕途的王勃意氣風發,一連向高宗皇帝進了兩篇好文章:《宸遊東嶽頌》和《乾元殿頌》,頗受高宗的好評,於是召為沛王李賢的王府修撰。當時李賢與胞弟李顯(時為周王)都在孩提,閑來喜歡鬥雞取樂,王勃少年輕佻,又趁著那一時倒運的興致,寫了一篇《檄周王雞文》,結果被高宗看到。高宗認定這是在挑撥王子之間的感情,大約看到文章後又犯了頭痛,大怒之下喝道:“此乃交構之漸!”不容分說下令將王勃趕出了京城。——僅從此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真正的權力還是掌握在高宗手裏的。
   除此之外,高宗也隻是把武皇後當成助手,他真正專心培養的,還是他的兒子、皇太子李弘。由於身體不好,高宗經常去洛陽療養,每一次都是將軍國大事都交由“太子監國”,讓李弘留在京城。而武皇後的人生經驗提醒她,必須緊緊地跟在高宗的身邊。因此,她都會陪伴高宗一齊離開長安。由於這種種原因,在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裏,在此後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裏,武媚最大的努力方向,都是牢固自己在高宗心中的地位,不給任何其它女人效仿自己當年故技的機會。做為這一努力的現實產物,龍朔二年(公元662)六月,已經三十八歲的武媚在長安皇宮中又為高宗生下了一個兒子。這是他們的第五個孩子,也是第四子,更是高宗所有兒子中最幼的第八子。這位小皇子出生後的待遇同時表明了母親此時的受寵程度:他被命名為“旭輪”,並於降生的當年受封為殷王,遙領冀州大都督、單於大都護、右金吾衛大將軍。
  
  雖然武媚並沒能得到在權力舞台上揮灑的充分機會,然而這時的她畢竟早已經開始參與權力,領略個中滋味,與曆史上大多數終其生隻知後宮天地的皇後相比,武媚已經大有不同。她在這些權力生活中增長了心機,學得了雷霆手段。有手段有儲備的力量,就不可能一直憋著不用。此後若幹年間,深宮中發生的幾起事件,都充分體現了這一點。
  
  李義府由於在策立武後、擊垮老臣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得到了高宗和武後的寵信。雖然由於膽大妄為曾被流放過一段,卻又在武皇後的關照下很快起複。等到龍朔二年,左相許圉師殉私枉法被人告發,高宗免去了他的左相職務,次年正月又任命李義府為右相,更彰顯帝後對其的恩寵。然而李義府不夠識趣,覺得自己很有功,皇上應該多擔待,而且即使闖了禍皇後又會從中周旋,納淳於氏一事就是好例子。於是他的膽量越發猖狂,買賣起官爵來,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他的榜樣在前,李家的那幫荷花大少們更是無所不為。很快就鬧得不成樣子。
  物議洶洶,高宗也覺得太說不過去,就將李義府召來,非常和藹地勸說道:“愛卿的子婿行為不謹,做了不少違法的事情,別人來告訴我,我都想法子為愛卿遮掩過去了。不過再這樣下去也是不妥,你也該管管他們了。”李義府勃然變色,臉紅脖子粗地反問:“都是哪些家夥打我的小報告?”高宗道:“你隻消聽我說這事就行,何必衝我追問消息來消呢?”李義府見皇帝竟不合作,也橫了起來,不但不為家人的過錯向高宗做任何道歉,反而掉頭走人,招呼也不打一個。高宗看著李義府恃寵而驕,竟做如此螃蟹狀,也不禁心頭火發,雖沒有立即發作,卻暗暗地開始準備秋後算帳了。
  李義府卻對局麵毫無認識,眼見皇帝這般退讓,他的膽子越發大了起來。有個術士杜元紀告誡李義府,說李家宅第上方有不祥之氣,預示牢獄之災(好準卦),需要在宅中囤積二十萬緡現錢才能趨吉避凶。李義府信之不疑,要錢的手更是到處亂伸。最後竟將主意打到了長孫家族的頭頂上,收了長孫無忌之孫長孫延七百緡錢,將其任命為延司津監。
  長孫家族的這一異常動向立即被人告發。高宗之怒可想而知。李義府賣官倒還不全在他心上,竟敢賣給長孫家才真是罪大惡極。
  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李義府在他當上右相的第四個月,被高宗革職下獄。很快就雷厲風行地定案:李義府流放巂州(今四川西昌),子李津流放振州(今海南三亞),其它諸子諸婿流放庭州(今新疆吉木薩爾)。這一次流放,李義府再也沒有得到來自武皇後的袒護,三年後大赦天下,聖旨都沒忘了加上一句“惟長流人不聽還”,硬是將他排除在外。聽到這個消息的李義府完全絕了望,當年就死在了那個近乎荒涼的流放地。
  李義府忘記了一句話,“疏不間親”。雖然武皇後感激他的首策之功,但她與皇帝畢竟是夫妻,在皇帝沒有真正動氣的情況下,皇後會竭盡全力地為自己的功臣周旋,但如果真惹毛了皇帝,皇後卻是絕不會為保一名親信而丟掉自己丈夫的歡心的。
  李義府被貶的第二年,又有一名宰相犯下了“疏不間親”的大錯。而這一次的錯誤犯得更嚴重,以致於該宰相為此付出了父子雙雙殞命的代價。這位宰相就是上官儀。
  
  

  
  龍朔二年的八月,高宗任命許敬宗為太子少師、同東西台三品、知西台事。十月,上官儀也被高宗任命為同東西台三品。很明顯,許敬宗策立武後有功,又是太子少師,絕對是會偏向皇後的。與之相比,上官儀則完全聽命於高宗。這也應該正是高宗的目的:監國的太子年幼,親近太子的大臣不免倒向太子之母,而這樣的人事安排,總的來說,使這時的唐王朝諸相,無論各自偏向哪一方,力量對比之後仍然使皇帝的權力毫不動搖。然而隨著左相許圉師被貶、完全倒向武皇後的李義府榮升右相,事情就發生了變化,不用想都知道,上官儀置身於許敬宗和李義府之間是個什麽光景。誰知就在龍朔三年李義府就垮了台,而由於此一事件的發生,帝後之間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裂痕。高宗開始覺得皇後不如從前那般柔順,心裏頗忿然。這情形自然也看在周圍人的眼裏。於是事情就發生了。
  有個叫郭行真的道士曾經出入宮禁,據說他法術高強,還曾經為武皇後效命,施行過厭勝之術。結果就被宦官王伏勝給告發到了高宗麵前。
  史書上並沒有明確記載過郭行真的厭勝術是針對何人何事所施,從後麵發生的事來看,應該也並不要緊。但是無論如何,此術在曆代皇宮都是絕對的禁忌,高宗聞訊後也果然大怒,決定要給皇後一點顏色看看。於是他秘密召來了上官儀,與他商議處理方案。上官儀趁機進言道:“皇後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高宗也覺得言之有理,就讓上官儀當場草擬廢後詔。而這整個過程,都被殿內外的宮人宦官們聽了個滿懷。眼看皇後將要被廢,眾人都是大驚失色,飛快地跑著去給武皇後報訊。
  武媚做昭儀時,就在後宮中廣結善緣,宮女宦官多在她的籠絡中,並多次為她提供王皇後蕭淑妃等人的不當言行;如今她做了皇後,回想王皇後前塵,當然更要將此一網絡繼續發揚光大並讓它仍為自己服務。以武媚的本意,恐怕隻不過是想隨時掌握皇帝的去向,避免“武媚第二”出現,萬萬沒有料到如今竟有意外收獲,宮人帶給自己的居然是這樣一條天大的情報。
  又驚又怒的武皇後立即趕往現場,果然及時“人贓俱獲”:廢後詔的草稿還沒來得及送往中書省,尚在皇帝的書桌上。俗語說“見麵三分情”,高宗當年與王皇後未育兒女,恩情有限,又對其殺女之事深信不疑,在王氏被廢後還不免要眷念舊情,何況如今麵對兒女成群恩愛殊深的武皇後?眼看武後涕淚交流地為自己辯解,高宗又羞又愧,哪裏還忍心說個不字?不但立即後悔起來,還迅速重拾恩愛,自動消弭了心中對武後的嫌隙。
  床頭打架床尾和。帝後間夫妻恩愛重燃,上官儀立馬就成了“外人”。高宗見皇後哭哭啼啼不是好光景,唯恐老婆日後追究責任,說自己沒有情義,到時閫政猛於虎可不是那麽好受的。於是眼珠子一轉,把上官儀甩了出來當替罪羊哄老婆道:“我哪裏舍得廢了你呢?這全是上官儀的主意,是他教我這麽做的,我不過是一時糊塗。”
  上官儀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堂堂的天朝上國之君,居然會當場翻供。——其實他也應該想得通:自己雖是宰相,對皇帝來說也隻不過就是一個臣下仆從,皇後卻是皇帝的妻子、太子的生母,拿一個奴仆的性命去討好老婆,解脫自己,實在也不足為奇。上官儀這也算是為皇帝效了忠了。
  
  高宗的責任推卸得十分幹淨,武後當然也不能跟老公一直過意不去,於是滿腔的怨恨怒火就都轉向了上官儀。在調查廢後事件的過程中,武後迅速發現了上官儀和王伏勝有一個同樣的履曆:貞觀末永徽初,高宗長子、廢太子李忠封陳王,上官儀時任陳王府谘議,王伏勝同時為陳王府內侍。武後立即將上官儀和王伏勝的履曆聯想在了一起,又聯想到了一直偷偷追悼柳奭與韓瑗,有“窺伺太子位”嫌疑的廢太子李忠。曆代宮廷事件使世人都知道一件事:皇後一旦被廢,出自她腹中的皇太子的地位就會隨之不保。上官儀身為宰相又豈有不知之理?在帝後生嫌隙的時候他不對皇帝勸阻以保太子,反而如此主動地提議廢後;王伏勝在整個後宮(連皇帝左右在內)都忠於皇後(當然也包括皇後親生兒女)的時候,偏偏要反其道行之告發皇後,其用意何在?(實話說,這聯想還是很站得住腳的)。
  聯想的最後結果是可以想象的。龍朔三年十二月,許敬宗向高宗舉報,說上官儀、王伏勝暗中勾結廢太子李忠,圖謀不軌。——廢後不但關連到多年夫妻關係,還關連到廢太子,關連到接班人的重大問題。高宗既感到後怕,也不免要向老婆賠罪。在整個上官儀父子入獄被殺的過程中,他沒有為上官儀說一句話。上官儀當月就與其子上官庭芝、宦官王伏勝一起被處死,其家眷籍沒為奴婢。上官父子被殺兩天後,李忠被賜死於流放地,徹底解決了武後對這位廢太子的後顧之憂。——許敬宗做這項舉報,史書上多稱是受武後指使,其實隻怕不需任何人指使,許敬宗也是遲早要上這一本的。他本來就和上官儀不對光,又是太子李弘的太子少師,假如皇後武媚被廢、太子李弘隻怕也難免被廢,接下來倒黴的就得是他許敬宗了,聯想之後當然格殺勿論,要對上官儀下狠手。
  對於高宗默許上官儀父子被殺一事,多數時候都被用來說明他“懼內無能”的強烈程度,似乎是他為了討好皇後,竟連自己的親信宰相都無力保全了。這樣的詮釋實在是太低估高宗了。在上官儀奏請廢後之前,年方十一歲的太子李弘已經三度監國,並有了“每五日於光順門內視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決之”的“次皇帝”地位。上官儀在這樣的情形下有提議廢後之實,又有許敬宗“入情入理”的舉報,假如高宗還對其憐惜而不加以狠辣處治,勢必影響太子已經形成的接班人前途、官民也不免人心動搖。總之,無論於公於私,高宗都要將上官儀拋出來丟卒保車。上官儀為自己多的那一句嘴付出了身家性命的代價。跟著上官儀一起倒黴的,還有一向與他關係不錯的右相劉祥道(被降為司禮太常伯),左肅機鄭欽泰等朝士也紛紛被流放貶官。
  
  上官儀廢後一事,給武皇後敲響了警鍾。一向隻在深宮中舞動長袖的武媚警覺地發現,朝堂上也存在著針對自己的勢力,光是編織後宮的情報網並不管用,她還需要掌握高宗與大臣們在朝堂上的內容,想辦法更深地參與朝政。
  從此以後,高宗每上朝視事,龍座後都加上了一道簾子,武皇後隱身其中,無論政事大小,無論哪個朝臣進見,她都要旁聽。
  沒有人知道帝後之間是怎樣達成了這樣的協議?最初的原由是高宗為了消解皇後對宰臣的擔憂,抑或是為了表明自己絕對再不會與大臣謀劃不利妻兒之事的決心?總之,簾子是垂下來了,並終高宗之世再未卷起。帝後共同臨朝聽政,這曠古未有的場麵哄動了天下,從此,高宗與武後被世人稱為“二聖”,“二聖臨朝”的時代開始了。
  
  

  
  
  據《資治通鑒》說,自“二聖臨朝”以後,“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事實果真如此嗎?
  “二聖臨朝”的同時,樂彥瑋、孫處約進入了宰相圈。這兩人都是與武後涇渭分明的人物,此二人後被薑恪,陸敦信取代。事實上,薑陸二新相隻能算是過度性質的人物,比如陸敦信,他這個右相隻當了不到一年就因為年老體弱而自動請辭,取其而代之的,是“大司憲兼檢校太子左中護”劉仁軌。名將劉仁軌是高宗一手提拔起來的,與首倡冊立武後的李義府更是生死冤家,雖然當武後成為“武太後”的時候,劉仁軌非常知趣,並有助於武後,但此時初入相的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武後引為“自己人”。——而就在劉仁軌拜相當年正月,因封禪泰山而大赦天下的詔令中,偏偏就刪掉了武後親信李義府的份兒……——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後人:二聖臨朝也罷,皇後封禪也罷,都不過是代表著皇帝對皇後的極度寵愛,絕非皇帝將實權無原則地交予皇後。
  
   劉仁軌入相那年(麟德三年暨乾封元年,公元666)正月的封禪泰山,規模極為浩大,王公大臣內外命婦都一律隨駕,從駕文武儀仗數百裏不絕,東自高麗,西盡波斯,各貢國朝會者也盡皆隨從。而整場封禪的規格也別出心裁。
  正月初一,高宗祀昊天上帝於泰山之南,以唐高祖、唐太宗配饗。初二,封於泰山之上。初三,於社首山行禪禮。祭皇地祗,以太穆太皇太後(竇氏)、文德皇太後(長孫氏)配饗。
  就在初三的這場禪禮上,從前絕不允許女子出現的封禪台上第一次有了女人的身影:皇後武媚擔任亞獻,她的表姐即太宗德妃、越國太妃燕氏擔任終獻。
  初五,封禪禮畢,高宗禦朝覲壇接受朝賀,下詔赦天下,並改元乾封。
  初六,帝後大宴群臣命婦。
  十九,離泰山。
  二十四,浩浩蕩蕩的車駕行至曲阜,封贈孔子為太師。
  二月二十二日,高宗至毫州祭老君廟,尊之為太上玄元皇帝。
  三月十一日,高宗、武後返回東都洛陽。並下令刻《登封記號文》,立於泰山。
  
  一片皆大歡喜的祥和中,宮闈中的一場殺戮劇也做好了安排。
  劇目的導演正是武皇後,但劇情的起始卻來源已久。說起來真正的罪魁禍首,還得是高宗李治蓬勃的好色之心。
  榮國夫人楊氏一共為武士彠生下了三個女兒,武媚是次女,幼女嫁郭孝慎後早逝。楊氏的長女則嫁與賀蘭越石,在生下兒子賀蘭敏之和一個女兒賀蘭氏後也做了寡婦。問題就開端於這位漂亮的寡婦。
  早在武媚冊後之前,寡婦姐姐就已經頻頻入宮,並與高宗打得火熱。這段纏綿往事宮人知之甚詳,以至於當時就有流言說武皇後的次子、章懷太子李賢其實是這位漂亮寡婦與高宗所生,為了掩人耳目才歸在武昭儀名下的。這個不知起源於何處的流言也同時埋下了未來武皇後與李賢母子反目的炸藥引信。當然這都是很久以後的話了。
  武媚冊立為皇後,寡婦姐姐也水漲船高。被高宗冊封為韓國夫人。依我看來,高宗未嚐不想將大姨子納入後宮,初封皇後的武媚也還不敢反對丈夫納寵,隻是她與外姓前夫生育的一雙兒女實在不好安置,這才退而求其次。
  韓國夫人此後入宮更頻繁,她的女兒賀蘭氏也往往跟隨身邊。賀蘭氏年方少艾,國色天香(史書稱其“有殊色”),居然引動龍心,竟成鳳侶,也被高宗一並笑納了。
  韓國夫人不久就去世了。關於她的死,也在傳說中成為一樁宮闈謎案。有種說法指她是被武後所殺,但就算是偏好給武後揚醜名的史家,也沒有正麵記載過這個說法。這似乎可以成為另一種佐證,證明武後並未對姐姐下這個手——殺皇帝(李弘追認為義宗皇帝)殺太子(李賢)殺甥殺兄弟都寫上了,還怕添一筆殺姐姐的帳麽?
  韓國夫人死後,高宗隨即冊封其女賀蘭氏為魏國夫人。他雖有偏好“姐弟戀”的嫌疑,麵對這麽個半甥半女的小情人,也不禁心潮澎湃起來,打算進一步給賀蘭氏正名,讓她擁有連她母親都不曾得到的名份,正式納入後宮。看起來魏國夫人是相當地打動了高宗,因為他竟有心要拿出大手筆,想直接就將她封為九嬪之一。這可是武皇後當初整整熬了三四年,一連生下兩個孩子才換得的地位。隻是由於魏國夫人畢竟是武皇後的外甥、皇子們的表姐,高宗一時還在為如何向皇後開這個口而猶豫。
  高宗雖然沒有將冊嬪的打算當麵說給武後聽,但以武後情報網的密實,她肯定是早已經對此了如指掌的。而此時的魏國夫人也早已經忘卻了皇後姨媽為家族和自己帶來的好處,從各種野史正史的字裏行間,後人都能感覺到年青氣盛的魏國夫人對武後的敵視態度。由於魏國夫人對姨媽的仇視,世人往往認為這也是其母韓國夫人被武後所殺的另一例證。非得要殺母之仇才值得魏國夫人反感姨媽?這種想法實在多餘:妻子和情婦之間能覺得對方可愛嗎?不用想也知道,麵對這樣一個爭寵不遺餘力、大有後來居上咄咄逼人之勢的外甥女,武後心裏會有何感想。聯想到上一次的廢後事件,她就更不可能對外甥女等閑視之、不能讓那個手握廢後廢太子大權的男人被別的女人迷倒。
  在封禪大典上,親眼目睹了“從駕文武儀仗,數百裏不絕。列營置幕,彌亙原野。東自高麗,西至波斯、烏長諸國朝會者,各帥其屬扈從,穹廬毳幕,牛羊駝馬,填咽道路。”的壯麗景象,看著“年長色衰不如自己”的姨媽享受著這樣的萬國來朝尊榮,再看看自己年青美貌風情萬種卻連想當個嬪妃都如此困難重重,魏國夫人對武皇後的痛恨更上層樓。這一切盡收武後眼底,她的厭惡也終於達到了頂點,決定要鏟除魏國夫人這個不識時務的情敵,並為此安排一場完美的謀殺。
  
 
  因為泰山封禪乃國家大典,各州刺史都全程隨駕並最終齊聚長安朝覲賀喜。與武後母女有舊恨的武惟良、武懷運也在其中。經曆了當初那場貶斥,又看到了武後如今竟有“二聖臨朝”“封禪泰山”的威風,武氏兄弟早已沒了從前那般耀武揚威的膽量,他們想盡辦法要討好這位堂妹。令他們喜出望外的是,堂妹表現得十分寬大,不但表示盡釋前嫌,還肯和皇帝一起前來赴家宴。宴席在武氏兄弟的百般殷勤、高宗武後的平易近人中順利舉行了。在宴席中,武後頻頻舉杯,還不止一次地勸家人多吃菜。然而,熱鬧的家宴在魏國夫人吃下一箸肉醬之後嘎然中止:咀嚼未盡,魏國夫人就倒斃在了宴席上。
  據史書記載說,肉醬中的劇毒是武後派人暗中放下的,並在宴席中蓄意讓魏國夫人先吃,不但要了她的性命,還順利地將謀殺罪名栽在了武惟良武懷運的頭上。
  這個場麵所帶來的後果是可想而知的。眼睜睜看著新寵暴斃,又親眼目睹肉醬來曆的高宗勃然大怒。由於全程目擊,又深知武氏兄弟曾被皇後貶抑,他毫不遲疑地認定武氏兄弟是想要毒殺帝後,結果誤中副車,導致魏國夫人賀蘭氏香消玉殞。
  宮闈之事,向來眾說紛紜,魏國夫人之死也不例外。在其它的記載中,高宗並未赴這場宴席,而是去上朝了,當他退朝時,早晨還媚眼如絲的賀蘭氏卻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說法再多,結果都是一樣的:武氏兄弟的人生就此告畢。
  八月,武惟良武懷運被處死,改武姓為“蝮”姓,家眷沒為奴婢。武懷運的哥哥武懷亮早已去世,本來還可保得這一支平安,偏偏他的妻子善氏從前曾經對榮國夫人楊氏無禮,因此懷亮的後人也沒能逃過,都因此事被沒入掖庭。
  既然處理得如此幹淨利索,武後倒也還算滿意,但榮國夫人並不肯就此罷休。在這位老太太的授意下,沒為宮婢的善氏不久就被尋個了岔子施以刑罰,施刑所用的鞭子是用荊棘特製的,哪消多少下,善氏就被打得肉盡見骨,命喪黃泉。這一年的楊氏早已年過八旬,記恨報複的狠毒程度卻實在令人瞠目,如此言傳身教,也難怪她女兒武後的手段了。
  武後的兩個異母哥哥早已經死在了流放地,他們的兒女也都被驅趕流放至嶺南。然而武氏香火不能斷絕,因此武後將姐姐韓國夫人的兒子賀蘭敏之改為武姓,做了父親武士彠的後嗣。說起來剛過繼時,武後對武敏之是很不錯的,不但讓他承襲了武士彠的周國公爵位,還為他的前途大開綠燈,一直升至弘文館學士、左散騎常侍。
  然而姓氏改了,手足之情卻難斷。對於魏國夫人賀蘭氏死於非命,武敏之表現得十分悲傷。除了悲傷,他還對賀蘭氏的真實死因起了疑心。在哀悼賀蘭氏的時候,高宗向武敏之哭道:“我出門的時候你姐姐還好好的,這才一會兒的功夫,怎麽她就死去了呢!”麵對高宗的叨念,武敏之一言不發,隻是痛哭。
  高宗大約覺得武敏之不說話,是因為過於哀傷姐姐的死。但武後卻立刻明白了其中奧妙:“這孩子對我起疑心了!”從此她對這個外甥也厭惡起來。
  不知是為了報複,還是從姐姐的遭遇知道自己得罪姨母遲早下場淒涼,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賀蘭敏之輕佻驕橫,胡做妄為,使武後不堪忍受,卻偏偏礙於老母親榮國夫人楊氏,沒法處置,隻能眼看著他胡作非為犯錯無數。——所有的兒孫都沒了指望,老祖母無原則地溺愛唯一的後裔,也是很尋常的事情。然而,關於楊氏偏袒武敏之,史書上卻給出了一條令人瞠目結舌的理由:“敏之韶秀自喜,烝於榮國。”也就是說,九十歲的老太太與二十來歲的漂亮外孫亂倫了!真不知是楊老太老當益壯,還是武敏之別有用心?
  然而,楊氏畢竟太老了,無論是武後,還是武敏之,都非常清楚她的庇護維持不了多久。
  
  鹹亨元年(公元670)八月初二,榮國夫人楊氏病逝於九成宮,享年92歲。
  楊氏的死,也給武敏之敲響了喪鍾,楊氏死後他的一係列行為,隻能用“最後的瘋狂”來形容。
  楊氏死後,武後拿出內庫私房錢給娘家,為母親建佛寺祈福(武媚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是,對生母的孝順還是很可觀的)。誰知這些錢財卻大多都被武敏之挪為自用;
  楊氏的喪期未過,武敏之就脫去了喪服,忙於聲色犬馬;
  太子李弘此時大約十八歲,已經選定了司衛少卿楊思儉的女兒為妃,並定下了婚期。誰知武敏之卻對楊姑娘的美色垂涎三尺,暗暗地挑逗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並終於成功地進入她的閨房。然而楊姑娘沒有想到,一直顯得溫文爾雅的情人卻在此時撕去了所有的偽裝,強行奸汙了她。
  紙當然包不住火,何況武敏之逼奸楊氏很可能是蓄意要羞辱姨母一家。武後很快就知道了此事,太子李弘也隻能恨恨地接受未婚妻被奸汙的事實,雖然說為了保住皇家臉麵,無法立即處治武敏之,楊氏與李弘的婚約卻隻能取消,太子宮的女主人就此易主,換成了以賢德聞名的裴居道之女。——奪妻之恨僅次於殺父之仇,何況是堂堂的未來皇帝?武家人竟做此事,而身為母親的武後卻沒有及時為兒子雪恨,這件事勢必將使武後與李弘之間的母子之情深受其害。
  
  可憐的楊氏姑娘從此再不見記載,恐怕隻剩死路一條。當初她為武敏之所惑,明知自己將成太子妃、未來的皇後,仍然甘冒奇險也要與之來往,可謂愛之深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從天而降的浪漫會給自己帶來這樣的慘遇。
  楊氏的悲劇,也給渴望真愛的女人們留下了一個提示:死去活來投入的愛,結局並不一定都比平淡的好;位高財闊的男人雖不一定有真愛,可是較“窮”的那個追求者也未見得都安著好心。於男人也是如此:出身高看起來嬌慣的女友雖然很可能不好侍候,可是小戶人家的姑娘卻也未見得就會誠心陪你吃苦。世上絕沒有“窮人一定真愛自己”或“富人一定能給我滿足”的定理,究竟誰才是對自己最好的那一個,隻能靠自己把握了。
  
  
   
  太子李弘這時已經成年並多次監國,武後與兒子之間的關係,早已經因為權力之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因此對於楊氏被辱,這位皇後仍然選擇了隱忍的態度。然而武敏之隨後的行為卻終於突破了她的底線。
  武後的底線,就是她心愛的女兒太平公主。
  關於太平公主,世人知道武後終其一生都對這個女兒百般寵愛。當然,太平身為女子,不可能成為反武後者利用的政治旗幟,不會威脅到武後的皇權,她本人也很聰明,懂得對母親應采取何種態度。以上所述,都可以成為太平寵於武後的理由。而從另一個角度看起來,太平公主得寵於母親,也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武後的第一個女兒,死在了繈褓中,從種種現象推斷,這個小女嬰是死在了生母的手下,成為母親前進的犧牲品。雖然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果沒有權力發酵出的罪惡,武後在兒子成年前,還是一個很不錯的母親,慈愛親和;何況那個小女嬰毫無“過失”,從來不曾象兄弟們那樣有“觸怒”母親的可能。人心畢竟肉造,在往後的漫漫歲月裏,武後當然不免要想起這個可憐的女兒。
  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64)三月,距神秘夭折整整十年之際,那個小女嬰被父母追封為“安定公主”,上諡號曰“思”,並以親王級別由德業寺隆重遷葬於崇敬寺。
  “思”,從諡法內涵考究,這是一個頗令人回味的諡號——道德純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內思索曰思;追悔前過曰思;不眚兆民曰思;道德純備曰思;謀慮不衍曰思;柔能自勉曰思;通明爽願曰思;深慮遠道曰思;邇不爽願曰思;謀慮不偕曰思;念終如始曰思;辟土兼國曰思;追悔前愆曰思。——在所有的含義中,“追悔前過”“念終如始”“追悔前愆”顯得特別的觸目。後來武氏成為女皇,收唐高祖千金公主為義女,所改的封號也仍然是“安定公主”。母親的愛與害,同樣深不可測。
  就在將“安定思公主”隆重遷葬後不久(一般認為就在同年),已經年過四旬的武皇後再次生育:在連續生了一堆兒子之後,她終於迎來了一個女兒,這也是她的最後一個孩子。痛心女兒早喪的父親和心事重重的母親,對於這樣一個女兒的誕生,其喜可知。太平公主由降生的那一天起,就得到了父母的百般寵愛,而且還是雙倍的寵愛。
  外祖母楊氏去世的時候,太平公主大約六七歲。也大概就在這個時候,武後向高宗請旨,度女兒出家入道,為楊氏祈福。當然,出於父母的寵女之心,太平並沒有離開皇宮,而是仍然過著公主的生活。但既是要為外祖母祈福,太平就不免要經常來往武宅與皇宮之間。讓人沒有料到的是,所有進入武宅的宮人女官,都統統被武敏之或誘或逼,一逞獸欲。此事一發,武後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鹹亨二年(公元671),武後向高宗上本,將武敏之流放雷州,重新改姓名為賀蘭敏之。
  在去往流放地的途中,賀蘭敏之上吊自盡(也有說是途經韶州時被武後的使者以馬韁勒死)。此時,距榮國夫人楊氏去世僅十個月。
  武敏之的死,可以算在武後的帳上,但若不是他過於放肆放蕩,又被楊氏慣壞的話,恐怕也不至於來得如此之快。武敏之消失了,楊氏卻享受了極高的哀榮。高宗下令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婦都要去武宅吊祭哭靈,並追贈武士彠為太尉、太原王,楊氏為太原王妃。
  
  然而,就在楊氏極享哀榮的同時,武後在朝中卻日益受到掣肘,與長子李弘之間的矛盾漸漸無法調和。李弘這時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替父監國多次,史書說他仁厚並且體弱多病,還常將政務交予身邊親信處理。可以想象,這樣的主子真是難逢難遇,早已經被大臣們視做當然的主人。而武後畢竟是皇後,從前兒子年幼,高宗多病,國政時常由她處理,現在卻實在不好找理由了。
  權力是毒藥,更象是毒品,一但嚐到了此中滋味,就再難有人舍得丟棄。朝臣和天下人都心知肚膽,武後不甘心就這樣回到後宮,李弘也不甘心被母親當小兒牽製,母子反目隻是遲早的問題。
  雖然對妻子和妻子的娘家百般寵愛,高宗在原則的問題上仍然是偏向兒子的。何況高宗多病,凡離京療養武後都一定要陪伴左右,不得不放手讓兒子監國發展勢力規模。日漸形成的太子勢力,令武後難以應對。
  就在楊氏去世前不久的三月十八日,武後親信中地位最高的宰相許敬宗年老退休,武後在朝中失去了她最為重視的臂膀,在兒子和丈夫親信們的夾擊下很快就陷入了權力困境。這一年又逢大旱、日食等異象天災。武後幹脆在母親去世的第二個月就向高宗上書,表示自願退出皇後位,以贖天譴。
  我覺得,與其說是武後心灰意懶,不如說是她在自己的命運上再一次下了重注。這封辭職信無異於將了太子一軍:別以為是母以子貴,其實也是子以母貴。假如不是母親用盡一切招數正位中宮,你做了嫡子,哪來的太子當?相逼過甚,皇後自請退位,你就成了上有庶兄的廢後之子,拿什麽名份去當監國太子。
  辭職信遞到BOSS手裏,當然被拒收了。高宗堅決不許武後退位。母子之間的親情,逐漸被皇權與後權之爭蠶食鯨吞。
  武後請辭被拒一個月後,太子右中護(左中護為高宗極信任的老臣李勣,由此也可見高宗對長子的偏愛)同東西台三品趙仁本罷相。據說是被退休在家的許敬宗“發揮餘熱”搞下來的,但是否也可以理解成是武後辭職迫使太子做出的不得己暫退?
  趙仁本雖然被罷相,太子的勢力仍然不可動搖,高宗也幫著兒子,甚至於起用太子親信帶兵打仗,武後對此也無能為力。
  楊氏死後的第二年正月,武後陪著高宗到東都洛陽療養,李弘再次留京監國。據說,就在這段時間裏,李弘“發現”了被母親幽禁多年的蕭淑妃之女義陽公主、宣城公主。兩位公主這時已經三十出頭,仍然沒能出嫁。李弘立即向高宗上書為兩個姐姐覓偶,同時要求將同州沙苑地分借貧人。高宗都應允了。
  
  對武後來說,兒子的這一舉動,是不可原諒的。且不說記仇的武後不願原諒蕭淑妃,也因為兒子此舉意味著對母親的一次明顯的挑戰。而得父親寵愛又“中外屬心”的李弘還提請借地貧人,看在此時武後的眼裏,恐怕也難免有收買人心之嫌。武後的惱恨可想而知。她當天就把兩名公主配給了當班的衛士權毅、王勖。兩人被授以刺史之職,攜妻赴任。
  
   
  影視作品和小說總是會說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出嫁之時已經三十多歲,甚至還有說四十歲的,或說她們嫁給了當班士卒,似乎以此引證武後為繼母不慈。
  實際上,這都是太誇張了。蕭淑妃受寵並連續生育的時候,也正是武才人與太子李治私相往來的時候,算起來兩位公主最多也就隻比李弘大五六歲,雖然已經超過婚齡,但也絕不到三十歲(據宣城公主墓誌銘的記載推算,出嫁時的宣城公主二十三歲)。此外,在皇宮大殿輪值的衛士,都是官員勳戚們的子弟才有資格擔任的,他們出身很高,絕非一般士卒。權毅的祖父封盧國公,王勖的祖父封平舒公,都是世家。清王朝的公主就經常嫁與侍衛,情形類此。
  請嫁公主,固然是李弘仁厚的表現,但是另一方麵,也與這位太子和母親的權力鬥爭、感情嫌隙不無關係。義陽宣城的公主封號,是數年前武後為顯示嫡母氣度而向高宗請封來的!總之,李弘此前就早該知道兩位姐姐的存在,而絕非影視作品中描述的那樣,直到某年某月才知道宮中還有兩個姐姐。那麽問題就來了:若幹年來,這位監國太子怎麽從來不曾關心過姐姐是否出嫁,偏到了此時才來上書?
  從時間來推算,太子遽然請嫁異母姐姐的時候,也正是武敏之逼奸準太子妃楊氏而被武後放過的時候。因為義陽宣城出嫁同時,高宗武後也將李弘召至東都洛陽,為他和新選的太子妃裴氏完婚。
  兩位公主逃離了深宮,武後與李弘的母子親情卻終於決裂了。
  
  次年(672),又一件事情發生了:許敬宗病逝。這名傾向自己的前宰相之死,對於武後在朝中的勢力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打擊。而糟糕的還不止於此。
  在為許敬宗商議贈諡的時候,朝臣之間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太常博士袁思古嬉建議上諡號為“繆”,含義為“名與實爽”,乃是一個惡諡,還得到了戶部尚書戴至德、太常博士王福峙的附和。——戴至德,正是太子李弘的心腹幹臣。這樣的諡法當然不能令許敬宗一係的人滿意。於是唐高宗詔令在朝五品以上官員公議,議來議去,給許敬宗上了一個“恭”的諡號,意思是“既過能改”。
  公道地說,以許敬宗的人品處事,給他這麽個諡號也沒虧待他。但是親信的身後待遇,卻足以折射武後的困難處境。
  
  上元元年(公元674),對武後來說,仍然是一個難熬的年份。實在是缺乏助力的武後,終於想到了自己的“外戚”。賀蘭敏之死了,父親不能後繼無人,傳家的官爵不能就此拋掉,在這樣的時候,從前的事情都算不了什麽了。於是,異母兄武元爽之子等人都先後從嶺南召回,其中武元爽的一個兒子被選中做繼承人,襲了祖父武元彠的爵位,改名武承嗣,並迅速地加官晉爵。在上元元年四月被封為宗正卿。
  這年的中秋,實在值得額外提出。這天,高宗為列祖列宗加追尊號,順便也為自己改了個頭銜。從此,李治成了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天皇”,武媚則成了“天後”。
  天後的稱呼,當然比皇後要威風得多,然而等著新任“天後”的,卻是一個重磅炸彈:九月初七,高宗下詔追複長孫晟、長孫無忌官爵,以無忌曾孫翼襲爵趙公,迎歸長孫無忌的棺木並歸葬昭陵。
  這道旨意無疑給武天後澆了一盆冰水。長孫家族是武後的死仇,他們入朝,必然要與武後作對。與此同時宰相集團又全都站在太子一邊,武後想要在裏麵安插個人手,都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麵對來自兒子的壓力,十月二十七日武後向高宗上表,列各項建議十二條,其中最關鍵的,是以下內容:“國家聖緒,出自玄元皇帝,請令王公以下皆習《老子》,每歲明經,準《孝經》、《論語》策試。” “自今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又,京官八品以上,宜量加俸祿。”偕大歡喜地將道儒之書和孝經同時列入了天下士子參加策試的教材之中,並尊崇了母親的地位,同時還要求為八品以上的京官增加工資。無疑,在收買人心的同時,武後也在指責兒子的孝道,期望能收到效果。
  但是,在利益鬥爭中,沒有孝道存在的空間。權力就象一張弓,開弓沒有回頭箭,武後既不願放棄手中的權力,不願過“從子”的日子,她與李弘就隻能一直拚鬥下去,直到你死我活。
  在某種程度上,太子和皇後之間這種情形的出現,也與他們身後的皇帝大有關係。高宗在主要偏向兒子的同時,並不限製皇後的勢力擴展。又不能不讓人想到,這也許是重病在身的皇帝有意在讓妻兒互相製衡,不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全占上風,從而使自己在病體支離的同時仍然能盡可能居中把握皇權。但是事情並不完全照他的意思發展。
  
  上元二年(公元675)三月十三日,武後於邙山南行祭祀先蠶的典禮,百官及各國使者均做為隨從列陪出席。這當然是一次極具規模和影響力的公務活動。
  另一件事隨後展開:武後以著書為名,召飽學之士入宮。表麵上是著《列女傳》、《臣軌》、《百僚新戒》、《樂書》等書,實際上卻密令他們參與國家大事決策,以此分宰相之權。這些人因此被呼為“北門學士”。武後仍然不願放棄權力,已經是非常明顯的事情。
  
  四月初夏,高宗和武後再次起程前往合璧宮消暑,太子李弘也隨行。
  四月二十五日,一個噩耗從合璧宮迅速傳遍唐境內外:二十四歲、還沒有兒女的監國太子李弘病逝。對於兒子的死,高宗表現得極其哀傷,五月初五,他發布製文,表示李弘雖死,但自己已經允諾遜位於他,諾言不因死亡而變更,因此追諡李弘為“孝敬皇帝”。隨後為他建了一座花費钜億的恭陵。八月十九日李弘以帝王之禮正式下葬,高宗又親撰《孝敬皇帝睿德紀》,痛悼自己的繼承人。
  李弘一直疾病纏綿,而且是“沉瘵”,即古代絕症之一癆病,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但他死的時間太不合適,因此所有的人都有同一個直覺:太子死於非命,下手的就是他的母親武天後。
  李弘是死於絕症,還是死於非命,一直是令人議論紛紛的話題,但是內情究竟如何,誰也不得明白。
  1、死於絕症。沒啥可說的,病魔麵前人人平等,天子都不能幸免,何況是還未登基的天子。李弘的身體確實很差,在他監國期間,很多事務都是由他身邊的信臣處理的。高宗也在追悼兒子的文中提到過李弘有“沉苛”肺結核,自然死亡也很有可能。
  2、死於武後之手。原因看起來似乎也很明顯。采信這種說法的也很多。據說是因為高宗曾經想過要禪位與兒子。
  
  
  
  李弘死後,他的親信戴至德升為宰相。
  但不管怎樣安排,太子李弘已死不可複生了。李弘死後月餘,武後的次子雍王李賢於六月初五被冊封為高宗朝的第三位太子。
  比起李弘,李賢也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才華出眾。他自幼年起就有讀書過目不忘的奇慧。做太子的次年,李賢又招集學者共同注釋了《後漢書》,得到了高宗三萬匹絹帛的重賞;高宗讓他監國,他處理朝政也井井有條,深得時人的推重,高宗還因此特頒手敕嘉獎道:“皇太子賢自頃監國,留心政要。撫字之道,既盡於哀矜;刑綱所施,務存於審察。加以聽覽餘暇,專精墳典。往聖遺編,鹹窺壺奧;先王策府,備討菁華。好善載彰,作貞斯在,家國之寄,深副所懷。”又賜了他五百匹帛。
  然而做儲君,光有才華是沒有用的。李賢雖然非常努力招賢納士,高宗也放手讓他監國,但當年李弘在朝臣中的影響力,是他十餘年太子監國培養起來的,因此李賢在這方麵仍然望塵莫及兄長。
  因此,在李弘死後,武天後的勢力在一段時間裏沒有了遏製,從而迅速地擴大了。在武後死敵來濟的堂弟來恒成為宰相的前後,另幾人也加入了宰相群。他們是:薛元超、高智周、裴炎從後來的事情來看,他們都是偏向著武後的。
  公開場合下的位次儀軌,能夠充分說明人的權勢大小。儀鳳三年正月初四,武後就單獨登上了光順門,接受百官及四夷酋長的朝拜。雖然太子李賢有監國的頭銜,永隆元年(公元680)正月十九日,武天後仍然再次單獨登上了洛陽城門樓,以主人的身份宴請諸王諸司三品以上官員及諸州都督刺史,宴席上的伴奏音樂則是太常新編《六合還淳》舞。五十九歲的她已經成為大唐王朝權力的中心。
  勢力大了,武後能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皇後如此氣勢,無疑使太子李賢難以忍受;而又一位“監國太子”的出現,也無疑使武後忌憚重重。
  在武後的新晉親信中,偃師人明崇儼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人物,他的死間接促成了太子李賢的被廢。
  在宋朝司馬光編撰的《資治通鑒》裏,隻說明崇儼“以厭勝之術為天後所信”,很容易讓人以為明崇儼隻不過是個江湖術士,而武後與明崇儼有甚不軌,這才大規模為信臣報仇,廢子奪權。以為高宗真是不起任何作用一樣。實際上,仔細翻翻五代人編寫的《舊唐書》就知道,司馬光在采集史料方麵,實在是有些宋朝男子的偏見,對有利於武後的記載都不提起。
  明崇儼出身名門士族,其父為豫州刺史明恪。據說他父親手下的一名小吏能役使鬼神,明崇儼得其真傳。乾封初,明崇儼應舉入仕,任黃安丞。他的頂頭上司有個女兒得了重病,諸醫束手無策,卻被他用攝取的異域奇物治愈。高宗此時正苦於風眩頭痛,聽說此事後立即將其召入宮中。一經試驗就大喜過望,認為名不虛傳,立即授以冀王府文學之職,此後他的醫術和符呪幻術之技屢有效驗,日益得到高宗與武後的器重,官職直至正諫大夫且得到入閣麵見天皇天後的特許。明崇儼經常借神道的名義向高宗陳述自己對時政的見解,往往都能被高宗加以采納,迅速成為帝後麵前的寵兒,高宗甚至為他的五代祖宅禦製碑文,親手書寫於石上。也正是這位與眾不同的術士,竟向帝後聲稱“英王狀類太宗”,在兄弟中麵相最為貴重;而太子李賢卻“不堪承繼大位”,命中注定沒有帝王之份。
  這個不吉利的說法不逕而走,宮人們又據此談起另一種揣測:太子李賢根本就不是武後的親生兒子,他的生母是韓國夫人。李賢被這兩種說法攪得寢食不安,既疑且懼,加上母親的權勢重壓,與武後之間迅速變得對立起來。
  對兒子的態度,武後當然感覺得到。她先是撰寫了《少陽政範》和《孝子傳》送給李賢,提醒他為子為君之道。不過很顯然這兩本書對改進母子關係沒有任何作用。武後也再不客氣,多次給李賢寫書信,直接指責他。李賢越發惶恐不安,想到大哥之死的各種流言,覺得自己也朝不保夕了。
  不久,李賢寫下了他唯一傳世的詩篇《黃台瓜辭》:“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他希望這首詩歌能喚起母親的舐犢之情,但是權力解不開芥蒂,武後越聽越怒。
  調露元年(公元680)五月,就在李賢出於韓國夫人之腹且無緣帝位的流言甚囂塵上之際,說出李賢無福繼位這話的明崇儼卻被盜賊殺死在洛陽城。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神醫寵臣竟然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高宗和武後看來都很傷心。明崇儼被追贈為侍中,諡“莊”,其子珪提拔為秘書郎。明崇儼除了預言李賢無帝王之命外,多數時候倒也廣結良緣,加上醫治高宗疾病的功勞,其子平安地度過了此後的紛亂年月,直到唐玄宗開元年間還在升官,為懷州刺史。
  能通鬼神的高官死於非命,頓時哄動了唐王朝。皇家派禦史中丞崔謐等人查勘此案,許多人都因此被抓入獄中,屈打成招。但是招來招去,也沒招出個靠譜的。這離奇的案子使明崇儼的死因一時眾說紛紜。有好事者認為,明崇儼為奉迎帝後,過於勞役鬼神,因此被鬼所殺。更多的人則認為明崇儼不該泄漏天機多嘴多舌,得罪了太子,被太子派人殺了。
  
  李賢素好聲色,明崇儼死後的第二年,他昵愛男寵趙道生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為了表示寵愛,李賢還越製將太子宮中的許多金帛都送給了趙道生。對於這件事,司議郎韋承慶憂心忡忡地加以勸諫,李賢卻置之不理。結果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武後耳中。武後遂派宰相薛元超、裴炎、高智周等人組成了一個專案組進入太子宮調查此事。
  誰知這一查竟查出了意外發現:從馬坊中搜出了數百副鎧甲,遠遠超過太子府的定製。與此同時,李賢的男寵趙道生也交代說明崇儼之死是自己奉太子命所為。
  麵對“人證物證”,還有督辦此案的宰相們,高宗目瞪口呆。出於對兒子的喜愛,何況鎧甲也未曾派上用場,他仍然打算原諒李賢一次。然而武後堅決反對高宗的意見,說:“為人子懷逆謀,天地所不容;大義滅親,何可赦也!”看情況幾名宰相也都讚成武後——即使如戲劇中所演的那樣,鎧甲是武後事先派人藏在馬坊中的,可也是通過幾位宰相的手起出來的。假使太子不廢,哥幾個遲早死定了——結果隻有一個:高宗的意見被否定了。
  調露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太子李賢被廢為庶人,幽禁別院;高宗與武後的第三子英王李顯入主太子宮,改元永隆,大赦天下。
  李賢被廢後,查抄出的數百副鎧甲被搬至天津橋南當眾燒毀,他的住宅也被抄檢了個底朝天。在抄檢中發現了太子洗馬劉訥言為李賢編寫的《俳諧集》。這本書交到正為兒子納男寵犯嘀咕的高宗手裏,無異於火上澆油,大怒道:“以《六經》教人,猶恐不化,乃進俳諧鄙說,豈輔導之義邪!”當即下令將劉納言流放振州(海南三亞)。
  
   太子謀逆被廢,可是塌天大禍。眾人都變著法子向皇帝表態,由此又引出一樁血淋淋的倫理慘劇。
  長孫無忌恢複名譽後,被同案牽連的其它家族也紛紛重振,這其中也包括長孫無忌的舅父高士廉一家。高士廉的孫子高政時任太子典膳丞,也牽扯在李賢謀反案中。高宗廢太子就不太情願,所以也不打算處理高政,而是交由其父右衛將軍高真行管教。誰也沒有料到,高家自經曆了上一次災禍之後,已經不複往日膽氣,都以為皇帝此舉是在試探自己。結果高政剛進家門,就被生父高真行刺喉、堂伯高審行刺腹,死後又被堂兄高璿斬首,屍身丟棄於道路。慘死在親人手裏。
  聽到這個消息的高宗怒火中燒,當即下令貶高真行為睦州刺史、高審行為渝州刺史,再一次趕出京城。
  隨後高宗又寬大處理了李賢的舊屬,除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張大安降為普州刺史外,其它的僚屬都不再做追究,而且官複原職。也算是死鬼高政的餘澤。
  
  開耀元年(公元681),是李顯成為第四任太子的頭一年。這一年,高宗與武後最心愛的小女兒太平公主出嫁了。幾年來磕磕碰碰不斷的大唐第一家庭,終於有了一件象樣的喜事。
  太平公主幼年時,曾經許做道士,但實際上一直居住宮中。自唐高宗龍朔年間開始,吐蕃與唐王朝間糾葛不斷,時打時和。在這樣的情形下,吐蕃多次派人入唐,請和親公主。這樣的事高宗堅決不幹。為示拒婚之意,太平公主正式入道,出居太平觀。此後吐蕃邊求婚邊挑釁,唐蕃間打得一團糊塗。由於吐蕃地處高原,有地形之利,國人對惡劣的高原氣候早已習以為常,一向生長在平原的唐軍卻無此便利,需要仰攻,此外吐蕃將帥和睦,唐軍中將帥卻時起爭鬥,打到後來,吐蕃竟占了上風。太平公主也就在道觀中一直住了下去。直到降唐的百濟(朝鮮)將領黑齒常之領兵,戰事才發生根本轉變。
  開耀元年五月,在黑齒常之的率領下,唐軍取得了唐蕃戰爭中的一場大勝。從此扭轉戰局,從此吐蕃敗績連連,黑齒常之守邊七年,吐蕃畏之不敢犯疆。
  邊疆平定了,太平公主也就可以離開道觀出嫁了。經過層層篩選,光祿卿薛曜與太宗女城陽公主之子薛紹成為駙馬。
  武後對女兒的寵愛是很出格的。選定女婿後,她開始審查女婿的家庭成員,然後盯上了薛紹的哥哥薛顗薛緒之妻蕭氏、成氏。她認為這兩個女人出身不夠高貴,根本沒資格被自己的女兒呼之為嫂,說:“我的女兒怎麽可以和鄉下婆子做妯娌!”逼著薛顗薛緒離婚。世上哪有為弟弟娶媳婦使哥哥做鰥夫的道理?有人實在看不下去,出來勸說道:“你別看蕭氏她家現在不起眼,算起來她還是隋煬帝蕭皇後、唐太宗宰相蕭瑀的侄孫,跟李家可是老親戚了。”武後這才罷休。
  開耀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太平公主與薛紹結成了夫妻。這時所有的人都不會想到薛家和太平公主未來的結局,高宗和武後隻知道他們總算歡歡喜喜地看見女兒長大成人,而眾人所能看見的,也隻是那一場極盡奢華的婚禮。
  太平公主新婚剛一個月,高宗就再一次犯了病,於是李顯繼兩位同胞哥哥之後,也成了監國太子。與李顯的春風得意相對照的,是廢太子李賢被流放巴州。
  高宗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似乎脾氣也變得比以前要好很多。自禇遂良、韓瑗等人抗言進諫觸黴頭以後,高宗說一不二,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也再沒有誰敢對高宗說什麽不中聽的話。這時卻有一個李善感挺身而出,當麵指摘起了高宗的過失。對於這些諫言,高宗雖然沒有買帳,卻也沒有找李善感的麻煩。消息傳出,天下人都為之喜悅,認為皇帝對臣下的態度大有轉變,將此事譽為“鳳鳴朝陽”。這件事似乎也從另一個側麵反映出,高宗絕不象傳說中那樣完全被武後控製。
  弘道元年(公元683)正月,高宗帶著武後最後一次登上了嵩山。七月,56歲的高宗李治風疾複發,病情越來越重。
  病到後來,高宗的頭疼痛無比,以至於目不能視。侍醫秦鳴鶴診斷之後,認為隻有一個辦法可以緩解症狀,那就是在皇帝的禦頭上紮針。簾內的武後一聽這個大膽的建議,頓時大怒道:“這家夥可以拖出去斬了,居然想在天子頭上動針!”做為病人的高宗實在是痛得沒辦法了,反而說:“但刺無妨,或者能有些效驗。”秦鳴鶴連忙施出渾身解數,在高宗頭頂百會、腦戶二穴上行針,性命攸關也就格外超水平發揮,片刻工夫,高宗就覺得眼睛能清楚視物了。武後舉手加額道:“謝天謝地!”額外賜給秦鳴鶴彩帛百匹。
  ——這次治療過程被記載了下來,隻是偏偏加了一句,認為武後第一次對秦鳴鶴發怒,是因為她“不欲上疾愈”。這一句評論實在令人感到滑稽。皇帝的頭頂動針,在任何朝代都是難以想象的事情,武後的反應完全是正常的。如果連這都屬於“不欲上疾愈”,那還不如直說你懷疑她要殺夫好了。
  
    所有的治病方法都用盡之後,高宗下令改元弘道,大赦天下以祈福。然而這時他的病已經嚴重得連騎馬登樓都支持不了。就在頒布大赦令的十二月初四當天晚上,高宗逝於洛陽貞觀殿,留下了一道遺詔:“朕聞皇極者天下之至公,神器者域中之大寶,自非乾坤幽讚,曆數在躬,則鳳邸不易而臨,龍圖難可輒禦。所以滎河綠錯,彰得一之符;溫洛丹書,著通三之表。緬稽前古,其道同歸。朕之聖祖神宗,降星虹而稟樞電;乘時撫運,逢渙沸而屬山鳴。濡足橫流,振蒼生之已溺;援手四嶽,救赤縣之將焚。重稱九寰,止麟鬥而清日月;再安八極,息龍戰而蕩風波。自彼迄今,六十六載。黎元無烽柝之警,區?恣耕鑿之歡。育子長孫,擊壤鼓腹,遐邇交泰,誰之力歟?
    朕以眇身,嗣膺鴻緒,欽若穹昊,肅雍清廟,顧訁是明命,載迪彝倫。嘉與賢士大夫,勵精為政,勖已想蛟冰之懼,為善慕雞鳴之勤。幸戎夏?安,中外礻是福,亙月?以覃正朔,匝日城而混車書。端拱無虞,垂衣有截,其天意也,豈人事乎。每導俗匡時,既宏之以禮讓;恤刑薄罰,複躋之於仁壽。聞九農之或爽,則虧膳以共其憂;見一物之有違,則撤樂以同其戚。斯亦備諸耳目,非假一二言也。憂勤之至,庶有感於明靈;亭育之懷,謂無負於黔庶。就言薄德,遘疾彌留。往屬先聖初崩,遂以哀毀染疾,久嬰風瘵,疚與年侵。近者以來,忽焉大漸,翌日之瘳難冀,賜年之福罕邀。但存亡者人之晦明,生死者物之朝夕。常情所滯,唯聖能通,脫屣萬方,無足多恨。皇太子哲,握哀履已,敦敏徇齊,早著天人之範,夙表皇帝之器。凡百王公卿佐,各竭乃誠,敬保元子,克隆大業,光我七百之基,副茲億兆之願。既終之後,七日便殯。天下至大,宗社至重,執契承祧,不可暫曠。皇太子可於樞前即皇帝位,其服紀輕重,宜依漢製。以日易月,於事為宜。園陵製度,務從節儉。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諸王各加封一百戶,公主加五十戶。內外文武,九品已上各加一階,三品已下賜爵一級。就徽以來入軍年五十者,並放出軍。天下百姓年五十者,皆免課役,廢萬全、芳桂等宮。”
  遺詔的內容十分豐富,但多數都可以忽略,隻有兩句卻非常關鍵:“皇太子可於樞前即皇帝位,其服紀輕重,宜依漢製。”及“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後進止。”也就是說,皇帝是李顯,隻有當新皇帝遇到難以決斷的軍國大事,才考慮聽取武後的意見。
  然而這道遺詔並沒有被照辦。
  高宗去世的第三天,宰相裴炎上奏,說太子尚未正式即位,還沒有頒詔的資格,但國家事多,希望天後能夠代理國家,頒“天後令”於宰臣施政。
  渴望權力多年的武後,終於在宰相的配合下得到了執掌大權的機會。
  又過四天,李顯才正式登基稱帝,尊武後為“皇太後”。但這位新皇帝已經失了先機,他的母親不願將剛捏住的權柄輕易交回給他,想通過“老婦人”之手操控權力的宰相們也不願讓年青力壯的皇帝當自己的指揮官。等待李顯的,是將成為傀儡皇帝的命運。
  
  李顯從前做皇子、太子時奈何不了母親,連自己的元配妻子都保護不了,現在他好歹也是個皇帝了,當然不願繼續那樣的生活,他要培植自己的黨羽,從母親的手裏奪回權力。
  李顯首先想到的,當然是自己妻子韋氏的家族,而韋氏也急於讓自己的家族雞犬升天。於是李顯一下子就將韋氏的父親韋玄貞由普州參軍提升為豫州刺史。還沒一個月工夫,他又打算將老丈人直接升為宰相,並讓自己奶媽的兒子也同時當五品官。裴炎當然不能同意天下掉下一個新宰相來分權,何況這官也未免升得太快太不成樣子,於是堅持不同意這項人事安排。李顯立刻勃然大怒口不擇言起來:“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裴炎聽中宗這麽一說,又驚又懼,連忙向武太後如實匯報。
  李顯和韋氏如此輕率地表現出急於掌權當“真皇帝”的心態,將他們自己推向了深淵。武太後隨即與裴炎、劉禕之、程務挺、張虔勖商議定了廢帝的密謀。
  二月六日,武太後召集百官聚於乾元殿,在羽林軍的簇擁下,裴炎宣讀了廢中宗為廬陵王的詔書,命人將中宗帶下殿去。李顯猝不及防,隻會問:“我有何罪?”武太後徐徐地回答麵無人色的兒子:“你想把天下交給韋玄貞,還敢說無罪!”
  
  一句氣頭話,葬送了李顯的前途,他僅僅做了一個月皇帝,就被廢了。倒黴的韋玄貞則被一擼到底,流放欽州。
  
  
  
  第二天,武後立自己最小的兒子豫王李旦為皇帝,王妃劉氏為後。有了中宗的前車之鑒,李旦劉氏的傀儡帝後當得更狼狽。他們甚至連皇帝的宮殿都無權入住,隻能居於“別殿”,更別提過問什麽政事了。所有的事務,都由武後端坐在紫宸殿的驂紫帳後處理。
  二月八日,為了避免曾經監國的兒子趁亂東山再起,武後派金吾將軍丘神勣去巴州察看李賢流放的情形。丘神勣此去當然不僅僅是察看而已,因此他抵達巴州不久,李賢就於三月初五被迫自殺,時年31歲。為了遮掩,武後指責將回朝複命的丘神勣誤傳旨意,將其貶為疊州刺史。當然,沒過多久,丘刺史就又官複原職了。高宗的另幾個兒子當然也被劃在可能攪局的範圍內,他們都被調離了從前的封地、離開了故地上營造的人脈勢力:杞王李上金徙封畢王,翻陽王李素節徙封葛王。
  武後和宰相們也知道,如此大動作不可能不引起世人非議,格外重視收徠朝臣,名將舊相劉仁軌就是其中之一。這時的劉仁軌已經八十三歲,很有威望,武後特地命他為“西京留守”,並寫信給他說:“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今托公亦猶是矣。”劉仁軌雖然年老,但是朝中事務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回信給武後,表示自己年老難任,並說“呂氏見嗤於後代,祿、產貽禍於漢朝”,勸武後不要重蹈覆轍。
  其實這樣的勸誡毫無作用。權力一旦在手,無論願意不願意,都隻能被它驅使著往前走,後退隻有死路一條。但初掌大權的武後並不想得罪老臣,因此她特派侄兒武承嗣帶著自己的親筆信去見劉仁軌,信中說:“公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初聞此語,能不罔然;靜而思之,是為龜鏡。況公先朝舊德,遐邇具瞻,願以匡救為懷,無以暮年致請。”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足夠了,劉仁軌見好就收,也不曾再出頭幹涉朝政治理。免了武後的麻煩。
  民間輿論也是武後關注的一麵。有十幾名羽林軍官去酒坊找樂子,閑聊中有一人發牢騷說:“兄弟們冒著風險擁立了新皇帝卻沒得到什麽封賞,早知如此,還不如擁戴廬陵王一直當皇帝呢!”眾人斥喝戲笑,也沒把他這句話當真。誰知同伴中的一人卻悄悄起身,趕往皇宮密告。酒宴未散,抓捕的軍隊就已經包圍了酒坊。結果,發牢騷的被處斬,席中諸人不管聽到沒聽到那句戲話,都被安上知情不報的罪名絞死。告密者官至五品,十幾名同伴的性命為他換了一身淺緋金帶的新官袍。
  這位新晉五品官的升發之道,當然被眾口一詞地咒罵了個底朝天。然而更多的人在道貌岸然地指責此行徑的同時,暗地裏卻滿心的豔慕。告密就此成風。
  
  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又在極短的時間內處理妥當。而這時距高宗去世還不滿一百天,一切就發生在他的靈柩不遠處。
  八月十一日,高宗終於入土為安,睡進了他的乾陵,可以對地麵上妻兒子孫們的事情眼不見心不煩了。
  此時的武後,已經迅速地掌握了王朝的軍政要害。對於這些,武後的侄兒武承嗣滿心歡喜,他期待自己也有登天的那一日,卻又從父親和表兄弟們的遭遇中明白姑母不容他人染指權力,冥思苦想之後他奏請追封武家先祖為王。武後當然樂於光宗耀祖,打算照辦。
  裴炎得知此事,立即勸阻說:“太後母臨天下,應當凡事至公,不可以私偏自己的親屬。難道忘了漢朝呂氏家族是怎麽敗落的嗎?”
  武後反駁道:“呂雉將權力交給親屬生者,所以才會敗;我隻不過是追尊亡者,有什麽關係!”裴炎堅持道:“凡事都要防微杜漸,怎麽可以隨便呢!”武後根本不聽裴炎的那一套,堅持追尊了自己的祖先,隻是稍打了個折扣,把七代祖減為五代祖。死了五十多年的武士彠成了魏王,而武承嗣做為武家的繼承人,不動聲色地也就輕易成了新任魏王。
  在此之前,武後已經將唐王朝的旗幟、官職名稱、服色、都城名、紀元全部改了個遍,如今再追尊諸祖,隱然已有改換天下的氣象。不過這一切看在眾人眼裏,卻並沒有多少意外。原因很簡單,高宗在世時,李唐王朝的這些職官輿服城名紀年,早就被來回地改過多次,大家早已看花了眼。至於追封武後祖上,那更是高宗常辦的事,人們早已習慣成自然了。
  
  不過無論如何,皇帝正當盛年,卻由太後臨朝稱製,也太說不過去了。李唐宗親都對諸武心驚膽戰。可歎的是李唐王朝經過三代皇帝之後,龍子鳳孫們大多數已經完全沒有了祖先的驍勇,麵對武太後的所有舉措,他們都隻能在心裏憤憤然,卻隻能束手待斃,沒有一個敢站出來反對。朝臣也是一樣,武太後雖然為所欲為,卻並沒有傷害到他們的利益,反而多有封賞,再加上畏懼身邊人告密,就更不管閑事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武太後的賞賜。李勣(本姓徐)的孫子李敬業、李獻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盩厔尉魏思溫等人就在武氏臨朝後分別因犯事被貶官出京去南方。途中眾人聚於揚州,都為自己丟官去職憤憤不平,對武後牢騷滿腹,議論之後一個大膽的主意冒了出來:以匡複廬陵王李顯為名起兵造反,討伐武後。於是,一篇極盡謾罵之能事的《討武檄文》出爐了。檄文所到之處,果然也很有效驗,旬日間就聚了十餘萬人馬。
  李敬業剛一造反,武後就下令改其李姓為徐姓,檄文也被武太後看見了,對其中的內容她不以為然,但其中文才卻頗令她驚歎,問身邊人:“這文章是誰寫的?”左右答:“駱賓王。”武太後不禁歎息道:“這就是宰相的過失了。這人有如此才華,怎麽會流落貶官?”
  駱賓王雖有文才,卻沒有從政領兵之才,徐敬業也不例外。廬陵王李顯這時遠在湖北房州,怎麽可能聯絡得到揚州?“匡複廬陵王”的旗號很快就不管用了,“匡複府上將”也眼看就幹不下去。於是新的主意又冒了出來:徐敬業不知從哪兒找到一個長得與章懷太子李賢相象的男人,對眾人聲稱:“故太子沒有死,逃亡在此城中,命令我等起兵。”這名倒黴的帥哥從此就被徐敬業等人擺在了台麵上,成了他們挾持的傀儡。不知道他心裏有何感想,是不是應該長歎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長得太一表人材,結果“紅顏薄命”?
  徐敬業造反,從口號到檄文都前言不搭後語,如今又搞出一個“章懷太子”,就更漏洞百出。朝臣們即使反對武後舉措,也不可能以為徐敬業等人是正義之師。徐敬業剛一起事,高宗朝的舊臣武將們就紛紛領命出征,徐敬業很快就招架不住。
  
  前方打成一片,後方也沒閑著。
  武承嗣在請封先祖之後,又和堂弟武三思(武元慶之子)一起向武後進言,認為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是李唐宗室中最有聲望的,當此謀反之時恐怕將會不利於武後,勸武後找個岔子誅殺了事。武後深以為然,與宰相們商議。結果劉禕之、韋思謙都默認,若不是裴炎堅決反對,兩位李姓親王就死到臨頭了。韓王魯王逃了生路,武後對裴炎的印象卻更惡劣了。
  
  武後又向裴炎討教征徐之計,裴炎答道:“皇帝已經年長,卻沒有親臨朝政,而是由太後稱製,所以才會被小人找到可乘之機。假如太後能返政,那麽徐賊就會被不攻自破了。”武太後哪裏願意歸政!何況權力之弓一但張開就不能收回,隻有權力才能保證她平安,否則的話,隻怕今天交出權力,明天就會被兒子秋後算帳要了命。裴炎這席話終於徹底惹惱了武太後,再加上徐敬業的同黨監察禦史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於是他終於被“造反”的罪名丟進了監獄。
    
  由於武後對他並無必殺之心,所以有很多人勸說裴炎改變立場,不再提太後歸政之事,以保全性命。裴炎一生為了功名權勢,曾經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情,然而這一次他終於堅守了自己的信念,麵對死亡也堅決不肯妥協,回絕眾人的好意:“宰相下獄,安有全理!”
  對於裴炎參與造反的說法,朝中議論紛紛。很多文武官員都向太後力諫,表示裴炎絕無造反的可能。武後答雲:“裴炎造反有據,隻是你們不知道罷了。”進諫者激憤之下衝口而出:“如果裴炎都造反了,那我們也都是造反的了。”武後的回答妙極:“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
  幾天後,郎將薑嗣宗奉命前往長安,見到了留守的劉仁軌。劉仁軌向他詢問洛陽城中發生的事情,薑嗣宗一五一十都說了。劉仁軌雖然年老,心裏卻比誰都清楚,一聽事情起因,就明白裴炎入獄的真正原因:絕非謀反,而是主張太後歸政。他意識到武後接下來很可能會查勘眾人對此事的看法。老兒正在煩惱如何洗脫武後可能對自己的疑心時,卻聽到薑嗣宗自吹自擂地加了一句:“其實我早就覺得裴炎行動有異了。”劉仁軌追問道:“你真的早有感覺?”薑嗣宗不知死活地堅持自己的英明:“當然!”劉仁軌立即做出了一個決定。他不動聲色地說:“我正好有事奏報太後,請你幫我捎奏章去。”奏章就這樣通過薑嗣宗的手交到了武後麵前。
  奏章的內容是:“薑嗣宗早知裴炎造反,卻不曾告發。”
  武後看完,心領神會。立即命人將剛剛才進呈奏章的薑嗣宗絞死於都亭。薑嗣宗直到死,也想不通怎麽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頭兒竟是老奸巨猾的狐狸,竟拿自己的性命向太後表了忠心。薑嗣宗的死訊傳至洛陽,劉仁軌放下了心,知道太後嘉許了自己的態度,不會再將自己列在裴炎之後的打擊名單了。
  十月十八日,裴炎被斬於都亭。簽發處決令的武後心裏明白,裴炎並不是死於謀反,而是死於主張太後歸政。裴炎原本是一直偏幫自己的,如果連他都主張自己必須歸政,那麽朝臣中還有誰會站在自己一邊?
  
  裴炎一案,使那些多次營救過或為他說過好話的大臣,幾乎都受到株連。鳳閣侍郎胡元範,被流放到瓊州(今海南島)並死在那裏。程務挺也被處決,納言劉齊賢被貶為吉州長史、郭待舉由禮部侍郎貶為嶽州刺史。在這些死於非命的文武官員中,最令人扼腕的莫過於程務挺,他是公元685年2月5日這天被處死在他堅守了半生的戰場上的,他的死訊傳出後,聞其名即喪膽的突厥人喜出望外,歡宴數日。而老謀深算的劉仁軌,則以薑嗣宗的性命為代價,平平安安地在次年以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之銜壽終,享年八十五歲。武後追贈其中開府儀同三司、並州大都督,陪葬乾陵。並賜其家封邑三百戶。還為他停朝三日、命京官們一律前去吊唁。
  
  裴炎死後一個月,徐敬業在李孝逸和黑齒常之等高宗朝悍將的追擊下兵敗,打算帶著妻兒逃往高麗。結果在海陵(江蘇泰州)因風大浪高受阻,被部將所殺。徐敬猷、駱賓王、唐之奇、魏思溫等也都被捕殺。整個造反曆時隻有四十多天。
  無論徐敬業等人造反的本意和過程如何,他們畢竟曾以匡複中宗為口號。後來中宗複辟成功,對徐敬業等人心懷感激,打算叛逃高麗的老帳也不提了,下詔修複了被牽連毀棄的徐敬業祖父李勣之墳,追複官職。詔曰:“故司空,往因敬業,毀廢墳塋。朕追想元勳,永懷佐命。昔竇憲幹紀,無累安豐之祠;霍禹亂常,猶全博陸之祀。罪不相及,國之通典。宜特垂恩禮,令所司速為起墳,所有官爵,並宜追複。”隻是李勣的後人多數被誅殺,偶有逃脫的也逃出唐境無從尋覓了。
  唐德宗貞元十七年,吐蕃軍劫掠麟州,虜掠人畜眾多。行至中途,吐蕃將領忽然自稱為“徐舍人”,對俘虜好言安慰道:“我就是李(徐)勣的後人,已經在吐蕃傳承三代了,代代掌握兵要,曆任顯職,卻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先人。隻是家族繁衍已盛,不可能再返回大唐。”說完便將一眾俘虜都鬆綁放歸。
  除了追念李勣,中宗還下詔搜集駱賓王的文字,共得數百篇,匯成十卷,傳留後世。
  不過,中宗對裴炎可沒有什麽好感,雖然老裴死在武後手裏,但李顯可不打算“大人大量”忘記當年和裴炎結下的仇,裴家在他手裏也沒啥好日子過。
  還好,陰差陽錯間中宗的皇位竟不能傳給自己的子孫,反而被弟弟李旦揀了個便宜。當初裴炎是為勸武後歸政李旦才被殺的,李旦對裴炎一直感恩戴德。剛一即位,就追封裴炎做了“太尉”、“益州大都督”,上諡號曰“忠”。
  所以說,生前身後事,都是一筆糊塗帳,無非看最後誰得勢而已。假如武則天傳位給侄兒,武周王朝一直延續下去的話,許敬宗和李義府也不能被擺在兩唐書的《奸臣列傳》裏頭,怎麽著也該有個開國功臣的頭銜,流芳百世。
    
  徐敬業造反平定兩年後,垂拱二年(公元686)正月,武後頒詔,宣布自己將要歸政皇帝。經過三年的待業皇帝生涯,李旦早已經領教了母親的厲害,知道這不過是她堵眾人之嘴的表麵文章,趕緊誠惶誠恐的堅決推辭。武後當然順水推舟,繼續獨理朝政。
  徐敬業造反雖然平定,武後的疑心病卻越來越重,何況兒子態度好不等於別人也都情願,她擔心有人暗地裏反對自己,自己卻被蒙在鼓裏,於是就想出了推行告密之法。
  三月初八,武後下令鑄造一個銅匭,任何人都可以往裏麵投入書信,直接向太後告密。武後又下令:隻要是聲稱來告密的,即使是農夫樵夫,沿途官府都要供給其驛馬和五品官員的食宿,而且不得向其詢問告密的內容。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太後召見,所說屬實又稱太後心意者升五品官,所說不實者不加罪責。
  消息傳出,頓時海內沸騰。世間為惡易為善難,世人陰暗險惡的心思都是被道德文章所迫,不得不強自壓抑,即使拿這些手段往上爬,也得想法子改頭換麵,給它們裝潢個君子態度。而如今不但能置於光天化日,而且還能立竿見影、盡情發泄,簡直輕鬆愉快無比。何況還有吃喝官祿在前,那真是沒事都要找點事來告一下別個。被道德規範強製著循規蹈矩的“好人”們原形畢露,對於原本就凶險奸狡的人來說,這更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很快,四方告密者蜂擁而至。
  對於這些告密而得的訊息,多數是不方便由朝臣處理的,於是武後開始搜尋適合的人選,培植為自己的親信。一批嗜血變態的角色如丘神勣、來子珣、萬國俊、周興、來俊臣、魚承曄、王景昭、索元禮、傅遊藝、王弘義、張知默、裴籍、焦仁亶、侯思止、郭霸、李仁敬、皇甫文備、陳嘉言等人,從此“展露才華”,留名史冊。
  其中尤其以胡人索元禮、來俊臣與周興最為著名。
  索元禮為人酷毒,每查究一人,必定要小事變大,最後往往導致百十人遭殃,前後遭殺戳的達數千人。世人畏之如虎狼。
  來俊臣和周興則比索元禮還要可怕,他們蓄養了數百無賴,專做告密的勾當。隻要他們看誰稍不順眼,就派這些無賴同時從幾個地方告密,並捏造證據。又設計了許多慘無人道的刑罰,再剛強的人物落到他們的手裏,不是屈打成招,就是死於酷刑之下。來俊臣還專門編了一本《羅織經》,用來教育手下爪牙如何羅織他人罪狀。以至朝士人人自危,相見都不敢交談,常有官員早晨去上班,就再不見返回家中,而家人也再得不到任何消息。以至於官員入朝時都要與家人如此作別:“不知還能回來見你們否?”
  終武則天一生,死在酷吏冤獄以及被她鏟除的“異己”數不勝數,大多都是幹臣良將和無辜百姓。然而權勢如漩渦,即使明知冤屈,武則天也不願手軟。隻因這樣的殺戮既能清除自己向帝位邁進的障礙,還能樹立她令人畏懼的形象。做為一個掌權者,令人生畏要比善良更重要。武則天身為女子,又是太後,無法象男子那般上陣廝殺,刀劍叢裏掙天下的事她是做不了的,借酷吏之手改朝換代,就成了她的最佳選擇,在這種情形下即使有枉殺無辜,難道戰亂奪天下者就不枉殺無辜了麽!相比其它改朝換代的時候,武則天以周代唐的過程已經是對政局國家損耗最小的了了。對於武後借酷吏奪天下的心機和手段,史家也不得不為之欽服,稱之為“不出幃闥,而天命已遷。”“計不下席,聽不出闈,蒼生晏然,紫宸易主。”
  一般認為,武後稱帝之心,是在其侄武承嗣的鼓動後下定決心的。而武承嗣的真實目的,則是利用姑母發動政變,建立新朝後成為皇位繼承人,現成地當個皇帝。
  對於武承嗣的心思,武後真的一點都沒有發覺?她真是完全被武承嗣蒙著的?那當然不可能。普通人說一句不貪戀權勢富貴很容易,那是因為他還沒有嚐到個中美味,一但嚐到之後再要放棄,幾乎是無人能夠做得到的。正如一個窮人,忽然吃慣大餐,他以後或者會在自願的情形下偶爾品嚐粗茶淡飯換換口味,但卻不能再如從前那樣倚賴粗茶淡飯度日,更不能接受自己從此可能再不能吃大餐的情形。(所以每當想起宋徽宗的下半生,總令人長歎)
  武後曾經是一個滿足於後宮之主地位的普通皇後,但是今天她已經品嚐到了權力的美味,並沉湎於其中,於是離開權勢重新去過寂守深宮、將自己的命運完全讓別人去安排(即使這個人是她的兒子)的生活,她就再也不能接受。若想讓剩下的人生都在令人陶醉的頂峰度過,稱帝成了最好的選擇。武承嗣也正是在揣摩了武後的這樣心思之後,才敢於鼓動其稱帝,並甘為之驅使的。
  更何況,做一個皇帝,那是世上幾乎所有人的夢想。一但成功,將是怎樣的名振青史?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數不清的人大肆殺戮、犧牲無辜,生靈塗炭,對比起曆史上其它改朝換代時刻的代價,武後所做實在不算多。後人修史,總喜歡將武則天臨朝時期與唐朝其它時期相比,認為那是“唐王朝”曆史上酷吏濫刑最多的時候,並以此證明武則天施政的嗜血可怕。偏偏忘記了武則天時代,是在改朝換代,如何能與唐王朝的其它正常交替時候比?武則天時代,隻能與曆史上其它朝代更替的時刻相比。相比之下,武後的殺戳實在不能算多。
  
  有這樣一個故事,雖然語涉幽冥,卻足夠證明世上“成大事業者”的決心與狠勁。傳說某帝王在發跡前曾見神人來拜訪,對方將兩種前途給他選擇,一是甘心為臣,可保家族三十代太平宰相;一是稱孤道寡,卻隻能傳三代天下,而且將導致人間遍地血流,後代子孫也遭遇慘酷。故事的主人公所做的選擇,曆史已經給出了答案:他選擇做帝王成就頂級功業,即使後代絕滅人間塗炭也不以為然。——這道選擇題如果給我來做,毫不猶豫就會在第一種選擇上打勾。相信很多人也會做同樣的決定:所以我們永遠成不了大事業當不了帝王,而且連宰相也可以不用指望了。我以為選擇第二種的人從身體到心理,都已經不能以常情推理了,這也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特質。這種特質,大概就是史書上形容帝王時常用的“天賦異稟”。而此時的武後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酷吏橫行的日子裏,李唐宗室舊臣幾乎被誅殺殆盡,無計應對的人們隻能想方設法討好太後以求自保。送進宮的禮物數不勝數。所有的禮物中,唯有唐高祖李淵第十七女千金公主的恰到好處。這件禮物是一個壯年男人,陝西鄠縣(今戶縣)人,本名馮小寶。馮小寶在洛陽市上賣藥,卻被路過的千金公主一眼看中,納為男寵。千金公主的年齡不詳,但她妹妹常樂公主的女兒就是中宗李顯的第一任妻子,何況千金公主無論如何不可能生在貞觀九年以後(她爹是這年死的),可見她也不年輕了,作為同齡人,對於武太後在權勢之外的需要她當然也心中有數。於是在一段時間的調教後,她“大方”地將馮小寶進獻給了武太後。
  這份大禮果然取得了武後的歡心。四年後,武後正式登基稱帝,李唐宗室舊臣也在酷吏的幫助下幾乎被誅殺殆盡,就連李賢兩個較年長的兒子也沒能逃脫一死。幼弱的李氏後人也都被流放嶺南。唯有千金公主得以保全,被武後收為義女,改姓武氏,稱“安定大長公主”,她的兒子克乂還娶了武承嗣的女兒為妻,一家人極得恩寵。
  從千金公主所得的特殊待遇,就可以想見馮小寶的得寵程度。這時的馮小寶早已經改名為薛懷義,武後命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呼之為叔父,並重修洛陽白馬寺,將薛懷義剃度為僧,做了白馬寺的主持。薛懷義名為和尚,其實常常出入宮禁,是武後的男寵,乘禦馬,使宦官,朝臣貴族都要對他行禮,武承嗣武三思更是馬屁加三級,親自為他執轡服役如僮仆,薛懷義都視若無睹。不過他既做了和尚,倒也對和尚很有義氣,道士遇到他可倒了大黴,挨一頓狠打不算,還要剃光頭發;想借他的聲勢胡作非為的市井少年,也都得剃度為僧。
  
  隨著時間的推移,薛懷義也越來越神氣。垂拱二年曾經發過這樣一件事:他與左相蘇良嗣相遇,卻傲慢作態不肯行禮。蘇良嗣大怒,命侍從牢牢抓住這個花和尚,然後親自動手打了他幾十個耳光。薛懷義吃了這個癟,哪裏依得,跑去向武後告狀。武後頭腦卻很清醒,知道男寵與宰相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反而道:“那是條宰相才能用的通道,你不能出入。隻要不走那條路,就不會有什麽事。”
  此事發生之後,武後覺得自己的男寵沒有官職,地位太低,便聲稱薛懷義“有巧思”,讓他入宮主持修建“明堂”,打算以此為他加官晉爵。
  旨意發下,一個名叫王求禮的官兒不知是裝傻還是確實消息不靈通,上書說入宮長住的男人必須是閹割過的宦官,陛下你要是想讓薛懷義入宮,那就得把他也給閹了。這道奏章遞上去,當然是泥牛入海再無下文。而假和尚薛懷義照樣每天在宮中大搖大擺。
  
  明堂,是儒家的禮製建築,按規定,它是帝王舉行祭祀、朝會、慶賞、選士等大禮典的場所。
  早在隋朝時,隋文帝楊堅就曾經打算興建明堂,並且已經派人製作好了明堂的模型。結果在選址的時候,以磨嘴皮子為己任的儒生們爭論不休,誰也不肯服誰。為了維持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隋文帝隻得將此事中途廢止。
  隋煬帝也曾經想要興建明堂,也沒能辦成。
  唐太宗繼位後,也打算造明堂。結果他遇上了隋文帝楊堅遇到的老問題。無論是名稱、還是結構、功能、形製等各個方麵,都引起了儒生們“檢六藝群書、百家諸史”的大規模翻故紙堆的運動,每個人都引經據典各抒己見,認為唯有自己說的才是道理,別人講的都是瞎扯。這一議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唐太宗去世,也“未暇營造”。
  唐高宗登基後,決定繼承前人未竟之誌,而群儒也再接再厲,盡管高宗在三十四年間前後為興建明堂下詔三次,也沒能止住眾人嚶嚶不絕的爭吵。終於“群議未決”,高宗就先離開了人世。
  儒生們為這間明堂,前後爭吵了一百多年,也沒吵出個眉目。武後臨朝時,他們又一窩蜂地湧來請求繼續爭論。武後早知高宗興建明堂的願望,她也煩透了儒生們在這件事上顯現出來的毛病,她幹脆把諸儒甩在一邊,隻與北門學士們討論明堂的興建方案。
  方案很快就拿出來了。垂拱四年二月,武太後下令拆除乾元殿,在此殿基上興建明堂,。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明堂即告建成,號“萬象神宮”。按現在的尺寸,明堂高91.43米,周長93.3米,分三層,異常富麗壯觀。接著,武後又令薛懷義在明堂之北主持修建了一座“天堂”,供奉一座巨大的夾麻佛像。據記載,這座“天堂”共分五層,在第三層上就已經可以俯視明堂了。其中供奉的佛像大得驚人,一個小指竟也“猶容數十人”。兩座建築落成,薛懷義如願以償地被封為武威大將軍、梁國公。
  
  在酷吏橫行、浩大工程進行的同時,千奇百怪的瑞兆祥物也源源不斷地流入洛陽宮中,為武太後能夠正式稱帝營造氣氛。
  這一切當然瞞不過所有人的眼睛。先後有琅琊王李衝、越王李貞等人起兵反對武後,結果都被武後派兵平定,反而便宜酷吏們借機大肆掃蕩李唐宗室和舊臣。
  在被誅殺的異己中,有一個特別的人物,他就是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薛紹的哥哥薛顗,曾經差一點被武後逼著與妻子離婚,對武後懷恨已久。聽說琅琊王李衝起兵的消息,時任濟州刺史的他也在自己的地盤上招兵買馬打算響應。誰知李衝還沒能打到他那裏就失敗了,薛顗便決定做個識時務的俊傑向武後效忠。為了滅口還把幫忙的錄事參軍高纂給殺了。
  誰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口終究是滅不完的。就在明堂落成的前夕,薛顗被人告發。案子落在酷吏們手裏,結果可想而知。薛顗被處斬,二弟薛緒也牽連被斬。最無辜的要數小弟薛紹,他一直老實本份地做駙馬,與公主也算琴瑟和諧,七年間這對小夫妻一連生下了四個孩子。說起來他天天守在太平公主身邊,哪裏知道哥哥在外頭都幹了些什麽?結果也被誣陷下獄屈打成招。太平公主雖然是武後最寵愛的孩子,卻也無力為丈夫挽回性命,她的哭泣和哀求,隻為薛紹留了條全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於獄。”古人都相信人要是被砍了頭,屍身不全就無法投胎轉世,其實真要說起來,大薛二薛都是一刀斃命,雖然掉了腦袋卻死得利索,薛紹雖得保全屍,死得卻實在比兩個哥哥要慘得多,也沒見轉世成個啥。
  薛紹死後,武後得到了期望已久的機會:讓武李兩家親上加親。她原本打算讓太平公主改嫁武承嗣,卻因為武承嗣身體有病,令太平公主不滿而未能成功。隨後她選中了自己的侄兒武攸暨。可是武攸暨是有妻子的。這當然難不倒武太後。她派人將從前的侄媳婦殺死,把太平公主嫁了出去,算是賠了她一個丈夫。
  
    
  明堂快馬加鞭地趕工,當然不光是為了完成高宗遺願。薛懷義的大功勞也絕非僅止於此。
  明堂落成僅三天,武後就於公元689年的正月初一進入其中舉行祭祀大典。在這場典禮上,武太後身著皇帝袞冕為初獻,掛牌皇帝李旦為亞獻,皇太子李成器為終獻。祭祀的程序為:天帝、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往下就是魏定王、周忠孝王武士彠先生以及五方帝座了。至於受祭的皇後,無疑也有“忠孝太後”楊氏的名字。
  祭祀典禮完成,武後隆重登上則天門,宣布大赦天下。
  往後幾天,武後多次在明堂理政宣詔並大宴群臣,每宴都聽得眾人的稱頌之聲、忠心態度,而且各國使節也紛紛前來朝賀,沒有任何人對祭祀的儀軌提出任何意見。這一切證明,武太後已經可以放心地向皇位邁進了。
  二月十四日,一道早在計劃中的詔書頒布天下:武士彠被追尊為周忠孝太皇,楊氏被追為忠孝太後,墳墓改稱曰“陵”。
  詔書發下,朝堂內外,一片波瀾不驚。顯示武則天可以放心地繼續下一步。
  當年十一月初一,武太後再次大宴群臣於明堂,改元載初,啟用周曆,將十一月改為正月,十二月為臘月,夏正月為一月。
  既然曆書都翻了個兒,別的東西當然也要推陳出新。武太後堂姐的兒子鳳閣侍郎宗秦客自告奮勇地獻上了十二個“新字”。在這些字裏,武後對“曌”(音照)格外青睞,立即決定留為己用,將自己那些“華”呀“媚”呀溫柔可愛的名號統統丟掉,從此改名“武曌”。意為“日月當空”的意思。
  
  載初元年九月初三,酷吏之一的傅遊藝領著九百多名不知所以然的“關中百姓”聯名上表,請武太後改國號為“周”,讓皇帝李旦改名武旦(唱戲的?)。武太後推辭了請求,卻將傅遊藝提拔為給事中。
  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於是眾人聞風而動,一時間,文武百官、帝室宗戚、遠近百姓、四夷酋長、還有各色僧侶道士都隨即上表,請太後改國號、“賜”皇帝改武。兩三天內上表者就多達六萬餘人。
  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使得不問世事的傀儡皇帝李旦再也坐不住了,他也不得不給老娘上了一道表章請求改姓。
  一切水到渠成。
  九月九日,武太後登上則天門宣布大赦天下。國號由唐改為周,改元天授。(從此,武媚在曆史上又有了一個名稱:“武則天”。)十二日,群臣為武太後上尊號為“聖神皇帝”,武太後同時宣布降皇帝李旦為“皇太子”,改姓武氏。十三日,新任女皇下令立武氏七世先祖廟於洛陽。武姓出自周朝王室,據說出自周平王幼子姬武。於是周文王被追尊為“始祖文皇帝”,其妻姒氏為“文定皇後”。姬武被追尊為“睿祖康皇帝”,其妻薑氏為“康惠皇後”。周文王在天有靈一定會犯糊塗,想不明白為什麽在兒子建立的周王朝結束八百多年後,自己的鼻子裏怎麽又會聞到肉香氣。
  隨後,武氏族人也水漲船高。建立新王朝的武則天對諸武氏的策劃輔助之功非常滿意,也不再追究當年兄弟們對自己的眥睚小隙。於是,繼武士彠及以上五代先人被追尊為皇帝之後,武則天追贈伯父武士讓為楚僖王,其孫武攸寧封建昌王、攸歸封九江王、攸望封會稽王;伯父武士逸追贈蜀節王,其孫武懿宗封河內王、嗣宗封臨川王、仁範封河間王,曾孫武載德封潁川王;另一位叔伯武士棱的孫子武攸暨封千乘王。與此同時,異母哥哥武元慶追諡梁憲王,其子武三思襲封梁王,其孫武崇為止封高陽王,崇烈封新安王;武元爽追諡了魏德王,其子武承嗣襲封魏王,邑千戶,監修國史,其孫武延基封南陽王,武延秀封淮陽王;另一位侄兒武承業封陳王,兒子武延暉嗣陳王,武延祚封鹹安王;武惟良這個倒黴蛋的兒子攸宜封建安王,攸緒封安平王;武惟良的侄兒(不知道他們的爹是武懷運還是武懷亮)武攸止封恒安王,武重規封高平王。武後的親姐妹都已經不在人世,堂姐妹們則統統封為長公主。
  除了武氏家族晉爵加官,武則天也沒忘了自己的老家。她宣布改山西文水縣為“武興縣”,百姓世代免除賦稅,縣令待遇提高到赤縣縣令級別。——唐製規定,京城周邊地區分為京縣(赤縣)及畿縣,合稱京畿重地。由此可見,即使同為縣令,京裏的縣令也比外頭的縣令要高級些。
  這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大赦恩詔和皇帝親王郡王公主相繼問世,武周天下宣告大功告成。
  
  本年,武則天六十七歲。她成為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也是登基時年齡最長的皇帝。十四歲時她曾經滿懷期待要去“見天子”,曾經誠心誠意地希望過將自己的榮辱和性命都交交托給皇帝。而如今她自己成了天子成了皇帝,天下人的榮辱和性命都在她的眼中渺如沙粒。站在則天門城樓上俯視群臣、眺望大好河山的那一刻,她會不會回想曾經稚嫩的少女時光,那個未曆世途的武二小姐,如今已是心如鐵石般的老婦人。會不會回想那看起來平靜的深宮殿宇中,自己度過的五十三年驚濤駭浪的人生?然而接下來的人生不可能靠回望從前度過,做了皇帝並不等於可以放鬆腦子裏緊繃多年的弦。更多的變故陸續有來。
  
  
   
  
  稱帝後的武則天急於招徠人心。這時候派完了殺戳異己用場的酷吏又有了新的功效。
  
  作惡多了,總是要遭報應,而且往往是作繭自縛的報應。
  早在銅匭告密風盛行之後不久,就曾有人向其中投信舉發,說是有人曾為徐敬業的叛軍製造新款軍械,而這個心靈手巧的設計師,正是銅匭的設計者魚保家,即酷吏之一魚承曄的寶貝兒子。結果可想而知,魚氏父子作法自斃。
  
  逼死李賢、又在鎮壓博州叛亂時殺死成千上萬無辜的百姓、並毀殺千餘官吏人家的丘神勣這時也死到臨頭了。天授二年初,他被人密告謀反。麵對各種刑具,丘大將軍魂飛魄散,隻得招供,於天授二年十月被誅。
  
  與丘神勣同時被告發的還有另一名酷吏周興。武則天將他交給來俊臣審訊。
  詔書送到來俊臣手裏時,來俊臣正和周興一起喝酒。看完密詔,來俊臣不動聲色地返回席間與周興談天。言談中問他:“犯人不肯招供該如何辦?”周興得意地說:“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來俊臣立刻在廳堂中照做了這麽一個現場,然後才起身道:“有詔書要我查你的案子,請老兄入甕!”周興立刻癱倒,也不問查的是什麽案子,就馬上沒口子地全部應了下來。周興隨後被流放嶺南,在半路上被仇家殺死。
  
  而索元禮則比周興還死得早,和其它酷吏結局一樣,他也是被武後所殺。
  
  對於酷吏的所作所為,武則天是不是真的從來都被蒙在鼓裏?當然不完全如此。有時候她也懷疑或確認酷吏們是在殘害無辜,但是為了達到自己稱帝的目的,她選擇對他們縱容的態度。這就使得她時常在下狠心和不忍心之間來回考慮,然而多數情況下來中狠辣占了上風。
  
  在武則天稱帝的前一年,徐敬業的弟弟徐敬真從流放地逃歸,打算投奔突厥,結果和曾經資助他奔突厥的洛陽令張嗣明一起被捕。他們滿心以為隻要多攀出重臣,就有可能逃得生路,尤其是徐敬真,全不顧自己確實是反臣家屬且有投奔敵國的事實,遂將世上他們所知道的名人朝士都指認為徐敬業的同黨。結果是被誣蔑的人無法幸免,他們自己也無法苟活,第一批被處斬。
  彭州長史劉易從也被徐敬真所扳扯。酷吏不待他申訴,就徑直前往彭州殺死了他。劉易從為人仁孝忠厚,聽到他將被殺的消息,彭州吏民不分遠近都奔往刑場為他送行,並競相脫下身上的衣物,請官員為他超度祈福。後經有關人員折價,現場衣物共值十餘萬錢。這幕場景令寫慣血腥的史家也無法釋然,濃濃地記上了一筆。當然也無法令我釋然,盡管我知道徐敬真張嗣明也不過就是貪生的凡人。(劉易從死時其子劉升年僅十歲,被流配嶺南。後來“六道使”在嶺南殺戮所謂的“罪臣家屬”,前後數千人,劉升得到地方長老保護,幸免於難)
  
  在程務挺死後,東突厥勢力日漸增強,時常騷擾邊境。由於國內政局動蕩,武則天隻能消極防禦,隻有一代名將黑齒常之取得了為數不多的幾次勝利,成為防禦邊境的支柱。然而就在不久後,他也被周興汙蔑與右鷹揚將軍趙懷節謀反,在入獄後自盡,成為軍隊的一次巨大損失,也是武則天為稱帝又一次的自毀長城。結果是當她於次年稱帝之後,北方邊境再無良將,東突厥日益猖狂,成為武周王朝的心腹大患之一,給老百姓帶來無窮災殃。直到唐中宗李顯複辟,才出現又一位名將張仁願克敵製勝。
  殺戮得多了,何況武則天其實也時常感覺到酷吏所治多冤獄,因此也有“不忍心”在她的利益天平上取勝的時候。
  
  秋官尚書太原張楚金、陝州刺史郭正一、鳳閣侍郎元萬頃、洛陽令魏元忠等人也都被徐敬直所誣,被酷吏屈打成招,判處斬刑。就在他們臨刑前,武則天派鳳閣舍人王隱客“馳騎傳聲”,也就是一路驅策快馬,一路大呼赦免令。終於趕在最後時刻將他們從死神手裏拉了回來。隻是饒了性命並不等於能饒活罪,何況武則天也不希望使真正引起自己疑心的“異己”感覺自己怯懦止殺,遂將他們改判流放嶺南。
  為了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武則天殺人無數。當初唐太宗曾經定下規製,必須經過州縣三次覆奏、京師五次覆奏,反複查勘,才能夠判處一個人的死刑。然而武則天卻將這條規矩視若無睹,開唐朝酷吏之始。
  事實上酷吏對於她來說,也不過是可加利用的惡狗,借他們鏟除異己,並樹立自己的威嚴使人畏懼。一但利用夠了,也就可以除掉了,何況她已經建立了新朝代,需要在大規模的“破舊”後收拾朝野亂局,這些人也可以退出了。再說還能落一個“懲奸除惡”的名聲,為自己收得額外的人望。
  
  除丘神勣、索元禮、周興之外,傅遊藝、史務滋等酷吏也在天授二年相繼被武則天除掉。
  
  然而傅遊藝人雖死,留下的餿主意卻仍然為禍世間。這就是殺戮流人的“六道使”。關於六道使,還有一種說法。據說有個叫李秦的補闕向武則天上書,說他聽說有條讖語“代武者劉。”劉就是流,指的就是被流放的人。同時還說:“陛下自登極,誅斥李氏及諸大臣,其家人親族,流放在外者,以臣所料,且數萬人。如一旦同心招集為逆,出陛下不意,臣恐社稷必危。”傅遊藝便出主意,派特使到各道去,名為撫慰流人,實際上對一眾流人斬草除根。
  傅遊藝死後,武承嗣仍然不斷向武則天吹風,長壽二年又有人奏報說嶺南流人確有謀逆。武則天便派萬國俊前往嶺南調查。萬國俊深得來俊臣的真傳,一到嶺南就矯詔殺戮了三百多流人,然後捏造所謂罪證回報女皇,還說:“諸流人鹹有怨望,若不推究,為變不遙。”武則天認為言之有理,便提拔萬國俊為朝散大夫、行侍禦史,又派右翊衛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麵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威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等人以監察禦史身份前往劍南、黔中、安南等六道審訊流人。這幫家夥見萬國俊殺人升官,個個學樣,唯恐殺少了被人比下去,手段比萬國俊還要狠毒。劉光業殺的最多,達九百人。被殺的流人中有些甚至與武則天毫無瓜葛,是太宗、高宗時期的。消息傳來舉國震驚,武則天也覺得必有冤濫,遂下詔平冤,將六道使判罪,並帶到他們殺害流人的各道處斬。萬國俊也在不久後便因鬼物作崇驚恐而死。
  
  逃過劫難的流人也不在少數,如劉易從之子劉升。裴炎的侄子裴伷先也逃過了這一劫。裴炎被殺時,裴伷先才十七歲,也被流放。他在嶺南娶了一個也是被流放的盧氏女為妻,生子裴願。盧氏死後,父子倆偷偷跑回家鄉,幾年後被人發現,又挨了一百杖流放北庭都護府。裴伷先來到北方後也不想再跑了,幹脆就在北方做生意,五年後就賺得了幾千萬家產,還娶了一個北方部落首領的女兒為妻。這個部落光是住人的帳蓬就超過一萬頂,非常有勢力。在老丈人的大力扶持下裴伷先收養了幾千食客,在去往洛陽的每條道路上都安排探聽消息的耳目,因此他提前知道了六道使商議濫殺的事情,帶著賓客和妻兒逃往塞外,經過一番波折後才得以免死,直到李旦即位,追贈裴炎為益州大都督,裴伷先才出頭露麵,一直做到秦州都督,又統管桂廣兩地,又做了一任幽州帥、四任執金吾、一次兼禦史大夫,還有太原京兆尹太府卿。共任三品官近四十年,死於工部尚書東京留守任上,享年八十六歲。
  
    
  但是在所有的酷吏中,卻有一個人逃過了武則天的誅殺,他就是來俊臣。武則天對他始終寵信不疑。這大約是因為來俊臣“心懷大誌”,暗地裏以晉朝石勒自許,當然在武則天麵前格外“懂事”,也就不會輕易失卻武則天的歡心。
  隨著時間的推移,來俊臣也越來越囂張,尋常百姓國家官員四夷酋長都不看在他的眼裏。他曾經看中了西突厥可汗斛瑟羅的歌舞伎,想要據為己有,就派人誣告斛瑟羅謀反。諸部落可汗酋長為了搭救斛瑟羅,都趕往皇宮割耳損麵向女皇訴冤,多達數十人。斛瑟羅因此沒有被立即處死,熬到了來俊臣被誅的那一天。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久視元年(公元700年)正月,斛瑟羅被冊為“竭忠事主可汗”,封平西大總管,奉命鎮守碎葉。其子右武衛將軍阿史那懷道也於704年被冊封為西突厥十姓可汗。
  來俊臣被女皇誅殺的原因,是因為他一直打算篡奪皇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決定將諸武諸李一齊鏟除。來俊臣精心策劃了一場大陰謀,準備讓手下黨羽先誣告武氏諸王和太平公主及張易之,再誣告皇嗣李旦和廬陵王李顯聯同禁軍謀反。第一步棋還沒能下得了,就被一個打退堂鼓的手下將消息報到了太平公主那裏。諸武和太平公主對來俊臣的厲害早已領教,恐懼之下立刻提前動手,收集了來俊臣的罪證向女皇控告。神功元年(697)六月,武則天頒布《暴來俊臣罪狀製》,終於使殺人無數的來俊臣也被處以極刑。來俊臣被處刑後,屍體眨眼間就被仇家手撕口咬,絲毫不剩。則天時代酷吏曆史宣告結束。
  
  除了“酷吏”,武則天所用的“循吏”其實更多,而且眾多酷吏幾乎隻充當打手,很少有誰能掌握行政大權,武周王朝的宰相群人數眾多,卻隻有兩個酷吏:傅遊藝與吉頊。
  傅遊藝隻當一年多宰相就被下獄死;
  吉頊雖是酷吏,但敢與諸武當麵爭吵,主張殺來俊臣,勸立李顯為太子,為人更象漢時陳湯一類。最著名的三大酷吏為索元禮、周興、來俊臣。索元禮官止遊擊將軍(從五品上);周興官止尚書左丞(正四品上);來俊臣官止司仆少卿(從四品上),都隻能掌握刑獄,無法染指國政方針。這也是武則天時代雖然酷吏眾多、又經曆了改朝換代,國家卻仍然正常運行的重要原因。隻是世人知酷吏者多,知循吏者少,也算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看著姑母登基稱帝,武承嗣眼前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他費盡心機等的就是這天,現在他要開始下一步:讓姑母廢皇嗣李旦,立自己為繼承人。這當然也是諸武共同的願望。
  天授二年(公元691),武承嗣黨徒鳳閣舍人張嘉福派王慶之等數百人聯名上表,請武則天改立武承嗣為皇太子。表章遞上,立即引來了宰相們一輪又一輪的猛烈抨擊,也沒能得到武則天的同意。諸武當然怒火中燒,便勾結來俊臣編織冤獄,將右相岑長倩、同平章事格輔元及其它相關數十人都殺害了。
  這一場冤獄,其實也從另一個側麵反映武則天心中的左右搖擺。人的天性使她更偏向親生的兒女,何況李旦一直以來都表現得溫馴聽話。但帝王的天性卻使她清醒地意識到兒女畢竟都是李唐王朝的後人,不可能將她勞心費力開創的武周王朝繼續下去。假如李唐王朝重振,自己的身後名聲很可能狼籍,假如武周王朝繼續,這種情形則不太可能出現。
  猶豫不決的武則天隨後召見了王慶之,一見麵就問他:“皇嗣李旦是我的親生兒子,為什麽要廢掉他?”王慶之回答:“‘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如今已是武家天下,怎麽能讓姓李的繼承皇位!”武則天猶豫良久不能抉擇,遂命王慶之退下。王慶之好容易才當麵見到了武周女皇,又奉了諸武之命,一心想當個“保國功臣”,哪肯就這樣走掉,趴在地上又哭又喊誓死不休。武則天便將一張蓋上禦印的紙遞給他,說:“往後你要見我也不難,憑這個就能通過侍衛了。”
  得到這張紙的王慶之及諸武如獲至寶,越發認為武則天如今的心思還有可乘之機。此後王慶之便頻頻求見,喋喋不休地向武則天請求廢李旦立武承嗣。終於惹惱了武則天,當王慶之再一次大搖大擺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下令身邊的鳳閣侍郎李昭德將王慶之拖出去痛打。
  李昭德將王慶之拉出光政門,對聚在那裏的朝臣大聲宣布:“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不用說,頓時引起群情激憤,王慶之的這頓板子也就格外實在,最後被打得耳目出血、活活打死。
  趁著武則天被王慶惹惱、更偏向李旦的機會,李昭德向武則天進諫:“天皇(即高宗)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親生兒子。您既然得了天下,當然應該傳給自己的子孫後代,怎麽可以放棄親生兒子立侄兒!自古以來,都沒有聽說過侄兒當了天子而為姑姑立廟的事情,當然更談不上姑父。如果您將天下給了武承嗣,天皇在天之靈隻怕再也得不到血食了。”
  武昭德的話終於從根本上打動了武則天。也使武承嗣正位東宮的計劃遭到重大的挫敗。
  
  武周王朝的政事逐步走上正軌。
  長壽元年(公元692)的一月初一,武則天召見存撫使推薦的所有士人,無論賢愚都加以提拔。一時間官兒泛濫,世人皆笑雲:“補闕連車載,拾遺平鬥量;欋推侍禦史,碗脫校書郎。”事實上,這是武則天一條非常管用的帝王之術,在廣灑官帽之後,她再對眾人嚴加查考,不稱職的再加以罷黜甚至刑罰。而眼看女皇施爵大方,天下有才之人又非常動心,即使有些人嘴裏說得響當當,不願為女主所用,卻由不得心中羨慕,那身子也就不由己地走過來了。(一千年後的清王朝也照抄了這條方子)
  告密之風,是武則天做太後時為鏟除異己而施的一條非常之計,前後被誅殺的宗室貴族就有數百人,夠得上大臣級別的也有幾百家,至於刺史以下的官員就更是數不勝數。以至於宮婢將所有的新任官員都預先當死鬼看待。世間的宵小之徒則以為如今太後成了女皇,自己還能繼續靠出賣良心升官發財。豈知女皇心裏非常清楚,如今改朝換代的大業已成,天下已是武周天下,不能再任由其混亂下去。
  五月發生的一件事成為遏止告密風的開始。
  武則天迷信佛教,一度下令禁天下屠殺捕獵。右拾遺張德想要給兒子辦三朝,愛子心切地偷偷殺羊宴請同事。補闕杜肅吃了還要拿,偷藏席上肉塊,連同告密信一起送到了女皇案上。
  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女皇向張德道賀:“聽說愛卿生了兒子,我也很是歡喜。”張德不知是哪裏的帳,受寵若驚,連連拜謝。接下來女皇的話卻驚得他魂飛天下:“不知愛卿宴席上的肉是哪裏來的?”張德一跤跌倒,隻好認罪。誰知女皇還有下文:“朕禁屠宰,並不以此斷人賞罰。隻是愛卿以後還想請客的話,還須選擇合適的對象。”說著便將杜肅的告狀信丟給了張德。滿朝嘩然,都唾棄杜肅的為人。
  到八月,女皇下令監察禦史嚴善思清理舊案,先後平反冤獄八百五十多人。至此,羅織告密之風一蹶不振。(嚴善思隨後雖然被羅織黨陷害流放,卻很快又被心知肚明的女皇召為渾儀監丞。)
  這一年的武周王朝喜事不斷。做為女皇,做為一個天生麗質的女人,武則天對自己的外貌十分看重,她也積累了很多妝飾的心得,經過妝扮之後,即使是她的隨身左右侍從,也感覺不到自己麵前的是一個已經七旬的老人。到秋天的時候,女皇竟然齒落重生,更是精神煥發。
  安西四鎮從前被吐蕃占據,朝臣甚至上表請求女皇放棄收複的念頭。武則天堅持一定要收回。本年十月,戰事終於也傳來了好消息:武威軍總管王孝傑擊敗吐蕃軍,收複了龜茲、於闐、疏勒、碎葉四鎮,重置安西都護府於龜茲。
  
  女皇雖然堅持不肯立武承嗣為太子,但對這個侄兒仍然寵愛備至。與此同時,她也開始犯所有皇帝共同的毛病:對自己的法定繼承人滿腹疑心。她也不再給太子李旦出頭露麵的機會,長壽二年的正月,明堂大典上承擔亞獻、終獻之職的,居然不是太子李旦和皇孫李成器,而是武承嗣與武三思。尚方監裴匪躬、左衛大將軍阿史那元慶、白澗府果毅薛大信、監門衛大將軍範雲仙私自前去拜見李旦,武則天也認為事情可疑,將幾人都一古腦兒殺了。嚇得朝臣再也沒有誰敢私下去見那位皇嗣。
  這使諸武又感到易儲有望了,對李旦的攻擊變得瘋狂起來。
  武則天的侍婢團兒想勾引李旦,卻被害怕上當的李旦敬謝不敏。碰了一鼻子灰的團兒惱羞成怒,在武三思的指使下誣陷李旦嫡妃劉氏、德妃竇氏私行厭勝術詛咒女皇。劉氏竇氏某天去嘉豫殿朝見女皇,就再也沒有回來,而且連屍骨都再沒被找回來。李旦眨眼間失去了一雙妻妾,卻隻能忍氣吞氣,在母親麵前裝做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除掉了情敵的團兒見李旦還是不理睬自己,幹脆打算繼續對李旦下刀。幸虧侍女中有知情者舉報,女皇誅殺了團兒,李旦才逃過一劫。
  但是事情還沒有完。女皇知道錯殺了兒媳,對兒子更有戒心。為防劉氏竇氏的兒子們,她又將李旦的幾個兒子統統降封為郡王。
  
  
   這一係列的事情使某些人又蠢蠢欲動起來。很快就有人告發說太子意欲謀反。
  這案子被交到了來俊臣的手裏,一通大刑之後,東宮侍者都忍受不住屈打成招了。正當李旦一家將要死於非命的時候,東宮中一個尋常的仆人安金藏卻慷慨陳辭:“願剖心證明皇嗣不反!”說完就狠狠地剖開自己的胸口,頓時五髒迸出、鮮血四濺。
  由於事涉自己最後一個兒子,武則天暗中派人在審訊地附近打聽消息。聽說此事後為之色變,立即命人為安金藏醫治。經過一夜,蘇醒過來的安金藏看見女皇,立即又為李旦鳴冤。武則天也不禁為安金藏的忠心所打動,自責道:“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
  對於安金藏的救命之恩,李旦一直念念不忘。唐玄宗即位後,升安金藏為右驍衛將軍、代國公。死後追贈兵部尚書,其子封廬州長史。
  除此之外,武周王朝的內外政務在這段時間看起來還是頗如人願的。公元695年,王孝傑擊敗吐蕃及突厥,韓思忠擊敗泥熟俟斤。突厥默啜在表麵上也態度謙恭,主動請降後甚至求做女皇義子,又為女兒請婚,歸還了從前的河西降戶,並帥部討伐叛亂的契丹鬆漠都督李盡忠、歸誠州刺史孫萬榮(兩人反後,女皇將他們改名為李盡滅孫萬斬才派人出征,看起來實在有點象老太太在鬧脾氣)。這一次,是默啜除掉了李盡忠,並因此得到了重賞。
  然而順利是短暫的。默啜絕非忠良,他不久就開始變著法兒騷擾邊境,成為武周王朝的大患。由於後來王孝忠不幸身亡,很多將領又不能令女皇放心,於是朝中幾無可用之將。武則天開始起用諸武領兵。而這個結果是明擺著的,諸武多數是平庸之輩,搞搞鬼花樣可以,論真本事卻實在見不得人,甚至連薛懷義都比他們強些。自此以後,武周王朝的邊境也難就得太平了,甚至鬧出了武延秀和親被退貨的事兒來。
  
  就在這時,一件令女皇氣惱之極的事情發生:明堂遭焚。製造這起縱火案的,正是薛懷義。
  薛懷義並不僅僅是一個男寵,他同時也是武則天稱帝的功臣。
  在武則天代唐稱帝前夕,薛懷義和法朗等僧人偽造《大雲經》,聲稱武則天乃是彌勒降世,乃是真正的世間之主,唐室當衰。隨後以此經為由頭,又在天下各州皆造大雲寺,專為此度僧宣講,為武周王朝大造輿論。所以在武周王朝建立後,薛懷義等人都被封為縣公,算在開國功臣裏頭。此後武則天也大規模崇佛,甚至下令“釋教開革命之階,升於道教之上”。又廢除了老子的玄元皇帝稱號、罷除了貢舉試中《老子》的內容。如此一來,假和尚薛懷義就更為所欲為,甚至公然強逼道觀主剃度為僧。
  隨著時間的推移,薛懷義已經渾然忘卻了自己與武則天之間的從屬關係,對女皇的指令常置若罔聞,還在民間挑選強壯有力的男子剃度為僧,數量超過千人,引起了武則天的疑心,不但找了新歡沈南璆,還將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遠地區去了。對薛懷義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嫉恨交加的薛懷義為了發泄,便在天冊萬歲元年(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縱火焚燒了剛剛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於是“火照城中如晝”,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時候,兩座巍峨的建築已經化為灰燼。
  對於這場火的真實起因,女皇和大臣們都很清楚,但為了麵子,仍然聲稱是工人不慎失火,火災後仍然任命薛懷義主持重建工作。
  既是重建總管,薛懷義又開始頻頻出入宮廷。而就在同一個時候,女皇與自己最信任的女兒太平公主商議定了除掉薛懷義的計劃。據史書記載,二月初四這天,太平公主在宮中挑選了幾十個身強力大的壯婦,又讓小叔子武攸寧率領了一批壯士埋伏,等薛懷義應召入宮時,壯婦們在太平公主乳母張夫人的統率下一擁而上,將薛懷義捆成了個粽子。
  薛懷義當然是死定了,不過死法有待商榷。《舊唐書》說他是被張夫人派侍衛縊死的。上文所述則是《新唐書》的記載。關於屍體的處理也有不同解釋。在以輦車送回白馬寺後便被“焚之以造塔”了。應該是燒化後照規矩給造了座僧塔。
  天冊萬歲元年(公元696)三月,明堂重建完成,更名通天宮。重建後的明堂規模比從前更大,裏麵還增加了以五十六萬七百餘斤銅鑄造的九座巨鼎。這座宮宇也沒能存在很久。六十六年後,明堂毀於唐代宗寶應元年(公元762)十一月,原因仍然是被焚。
  
  除了薛懷義,女皇最著名的男寵莫過於張易之、張昌宗兄弟。張昌宗是太平公主推薦進宮的。張昌宗出身士族,是太宗高宗兩朝宰相張行成的族孫,不但白晳秀美,而且精通音律。張昌宗入宮得寵後又以“器用過臣,兼工合煉(- -#)”為由向武則天推薦了自己的哥哥尚乘奉禦張易之,從此兄弟倆在女皇所有的男寵中位列前茅。張易之官至麟台監、恆國公,張昌宗官至司仆卿,春官侍郎,封鄴國公,他們死去的父追封襄州刺史,母親韋氏、臧氏為太夫人。臧氏寡居寂寞,看上了鳳閣侍郎李迥秀(初唐名將涼州都督李大亮族孫),女皇也為之牽線,命李迥秀兼職做臧氏的情夫。李迥秀這人做丈夫很差勁,他老婆崔氏管教妾婢,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李迥秀那個多心的老娘卻聽不得,因為她就是個婢女出身。(奇了怪了,難道要崔氏把奴婢們當成長輩來供養麽?別說那年頭,就是現在也沒幾個人有這樣的思想覺悟)。李迥秀為討老娘歡心,立馬就跟老婆離婚。別人都看不過眼勸他不要這樣,他也不管。趕走了兒媳的老太太現在該高興了吧!
  在兄弟中,張易之排行第五,張昌宗排行第六。兄弟倆得寵後,馬屁聲四起。有人說“蓮花似六郎”,而宰相楊再思更高杆,道:“乃是蓮花似六郎。”
  女皇著名的書法作品,當屬《升仙太子碑》。升仙太子王子晉,即周靈王太子姬晉,十七歲就去世了。但世人都認為他並非早逝,而是登了天界,傳說在他死後三十年,還有人在緱氏山見到他乘鶴仙去。——於是,馬屁精們聲稱張昌宗就是王子晉的後身,專為報女皇知己之情而來。於是女皇就為張氏兄弟設置了控鶴府,以張易之為三品控鶴監,讓張昌宗穿羽衣、吹簫、乘木鶴於庭中奏樂,果然也頗似升仙之狀。
  
  
 
  
  張氏兄弟雖然幾得專寵,但女皇和世上其它的皇帝都一樣,不會止滿足於此,而且哪怕隻是一次床第之歡,她也要將對方挑剔個遍。在這方麵最著名的笑談莫過於宋之問。這位著名詩人長得一表人材,才華出眾,認為自己理所應當得到女皇的青睞。可是女皇卻一直沒有對他表達過這方麵的意思。宋之問不甘被冷落,主動寫了一首豔詩獻給女皇,女皇讀後付之一笑,對身邊人說:“宋卿哪方麵都不錯,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宋之問打聽明白後後悔不迭,從此經常口含香料,亡羊補牢。
  男寵數目眾多,想當男寵的也數不勝數。很多認為自己有條件的朝臣和世家子弟都競相自薦。以至於言官擔心女皇也和男皇帝一樣迷於花叢,疏忽正業。
  久視元年(公元700)四月,武則天下令將控鶴府改為奉宸府,詔選美少年居於其中。右補闕原敬則聞聲而動,進諫道:“臣聞誌不可滿,樂不可極。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則前聖格言也。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左監門衛長史侯祥等,明自媒衒,醜慢不恥,求為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對這樣的進諫,女皇當然不會照辦,不過仍然好言相慰原敬則道:“如非愛卿直言,朕不知此。”
  然而,隨著張氏兄弟寵愛日盛,言官們所不願看到的“禍水”情形還是發生了。張家在朝中橫行一時,路人側目,就連李武二氏皇族,都不得不對他們陪小心,甚至於親自牽馬執鞭。別說張氏兄弟的要求女皇不會違拗,就連他們的家人都不例外。兩人的弟弟張昌儀為洛陽令,收了一個薛姓候選官員的五十兩金子,答應為他授個官兒,並將此人的履曆交給天官侍郎張錫。張錫把履曆給遺失了,便向張昌儀詢問此人姓名。張昌儀罵道:“你小子真不懂事,我哪裏記得那麽多?你忘了他的姓名打什麽緊,隻消看見是姓薛的就封官好了!”張錫不敢做聲,隻得照辦,回去一翻檔案,發現候選的薛姓竟有六十多人,也顧不得了,統統提拔了事。
  
  眼看女皇年紀越來越老,武承嗣武三思易儲的念頭也越來越急切。然而此後的一係列事情,卻使他們最後的計劃也泡了湯。
  首先是狄仁傑。狄仁傑自高宗時開始,就以敢言聞名天下,得到高宗和武皇後的信任。武則天稱帝後,他在任豫州刺史時,曾因為民請命得罪了當時的宰相張光輔,被貶為洛州司馬。後來女皇發現自己判斷有誤,又將他調入朝中。對於狄仁傑,女皇非常重用,雖然幾度貶謫,最後又都重新起用,皆為宰相之職,成為中國曆史上君臣間的一段佳話。
  聖曆元年(公元698),狄仁傑對女皇說:“姑侄與母子哪個更親近?陛下立親生子,則身後能與天皇同入太廟得享祭祀,子孫延綿無窮;立侄子,則世上還從沒聽說過侄兒做天子為姑父姑母立廟的事情。”武則天已經被這事給弄煩了,答道:“這是朕的家事,愛卿不必參與。”狄仁傑說:“為王者以四海為家,四海之內,皆為帝業臣民,什麽都是陛下的家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況且我身為宰相,怎麽可以不過問這樣的大事。”武則天聽了頗為動心。何況叛亂者屢屢打著匡複皇嗣的牌號造反,也使她疲於應付。不久後她向狄仁傑說:“朕夢見一隻大鸚鵡折斷了雙翅,無法飛翔,當做何解?”狄仁傑回答道:“鸚鵡,代表陛下的武姓,雙翅則是陛下的兩個兒子。陛下重新起用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翅膀即痊愈能飛了。”這個答案正合女皇的心意。
  張易之兄弟在這方麵也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二張知道自己全憑女皇才得出人頭地,唯恐女皇先死,自己下場淒涼,便向酷吏吉頊討主意。吉項便勸說道:“天下士庶未忘唐德,鹹複思廬陵王。主上春秋高,大業須有所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勸主上立廬陵王以係蒼生之望!如此,豈徒免禍,亦可以長保富貴矣。”兩人深以為然,立即向女皇進言,吉頊也麵見女皇陳詞。
  公元698年的三月九日,武則天秘密派人去房州接回廬陵王李顯一家。三月十八日,李顯回到了闊別十四年的洛陽城。
  李顯重新出現,使武承嗣徹底絕望了。八月,他抑鬱病死。
  武承嗣死後不久,李顯被複立為太子,原來的皇嗣李旦改封相王。
  (關於吉頊進言之事,外人一直都不知道,即使是李顯和李旦也一直被蒙在鼓裏。吉頊為人陰毒執法嚴酷,雖與來俊臣等人不同,卻一直也被名列酷吏群中。他曾與武懿宗爭執,本來各說各理也沒什麽,偏偏吉某人身長七尺相貌威武,武懿宗則矮小猥瑣,爭吵時呈俯視狀,場麵著實不給女皇長臉,於是被認為藐視武家,貶官外放鬱鬱而終。他死後很久李旦即位,才偶然知道當年吉頊進言,感激之餘下詔道:“故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吉頊,體識宏遠,風規久大。嚐以經緯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時王命中否,人謀未輯,首陳返政之議,克副祈天之基。永懷遺烈,寧忘厥效。可贈左禦史台大夫。”)
  
   
  重為皇儲的李顯立即被女皇任命為河北道元帥討伐突厥。在此之前,由於將士不肯效命,武周王朝對突厥的作戰一直沒有起色,征兵一個月也往往招不滿千人。如今聽說高宗的兒子領兵,四方應者如雲,不消幾天就超過了五萬人。雙方對陣勝負也隨即發生根本轉變。
  從根本上來說,女皇雖然熱衷權力,殘忍嗜殺,卻並不願意毀掉高宗開拓的帝國疆域。麵對諸武領兵無功,李顯掛帥即能保土安民的情形,她要做的是天朝大國的皇後、女皇,並將這個大國交給繼承者,而不是給後來人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更不願做一個被叛亂者劫掠的亡國之君。既然武氏沒有人能夠接這個擔子,她終於隻能默認自己費盡心機開創的武周王朝一傳而絕了。
  做出了決定的女皇接下來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死後李氏皇族跟武家秋後算帳。然而對於身後事,她也無能為力,最後隻能想出一條多少有些鴕鳥的辦法,聖曆二年(699年)四月十八日,女皇命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及諸武共作誓文,於明堂內向天地宣讀並刻成鐵卷藏入史館。
  除此之外,聯姻也成了她的一種選擇。在這樣的情形下,李顯的庶女永泰郡主嫁給了武承嗣的兒子武延基,嫡出女兒安樂郡主則嫁給了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
  在女皇的有意安排下,武李兩家少年男女走得很近,時常耳鬢廝磨呼朋引伴在一起。(女皇死後,安樂郡主再嫁的丈夫仍是武家少年武延秀,唐玄宗李隆基前半生最寵愛的女人則是武攸止之女武惠妃,追封貞順皇後,另一位小武妃則是武重規之女,生子李璿)
  姻緣雖然締結,悲劇卻也埋下了伏筆。
  眼看兩個妹妹都與各自的丈夫情投意合,李顯與韋氏的嫡出兒子李重潤也和妹夫來往密切,時常一起遊獵宴飲。相處日久,偶爾不免也會磕磕碰碰,在少年人來說這實在是尋常事。然而千不該萬不該,有一次李重潤與武延基發生口角,爭吵中忘了忌諱,兩人竟將彼此曾經私下議論女皇寵信張易之兄弟的事情給當眾吵了出來,待到發覺忘情趕緊閉口,已是遲了。消息迅速傳開,張易之立即加油添醋地報到了女皇麵前。武則天便將李重潤和武延基夫妻都送到太子李顯處,讓他加以處治。
  李顯飽嚐了十四年廢皇帝的苦難歲月,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敢惹惱母親,更不敢開罪“策立有功”的張氏兄弟,唯恐這對兄弟翻手成雲覆手成雨,又將自己一家打回原形。無可奈何的李顯思來想去,隻得逼著三個孩子統統自殺。(武延基的父親武承嗣已經死了)李重潤和武延基死於長安元年(公元701)九月初三,十七歲的永泰郡主帶著她腹中的胎兒也於次日(可能就是初三的深夜)死去。
  
  張易之一句話,就逼死了太子的嫡出長子、武氏家族的嫡出長孫,所有的人都恐慌萬狀。這件事使武李二族團結在了一起,將二張視為他們共同的敵人。然而麵對張氏兄弟囂張氣焰,諸武諸李都無計可施。為了表示和解的誠意,使二張不至於繼續與自己為敵,李顯、李旦、太平公主及武氏諸王不得不屈服,聯名在孩子們被逼死的第二年八月向女皇上表,請求冊封張氏兄弟為王爵。女皇雖然年老,對二張又寵溺,但也很清楚這是逾越規製的事情,雖然眾人再三請求,最後也隻是封張昌宗為鄴國公、張易之為恒國公。
  
  女皇仍然寵信張氏兄弟,但她很清楚張氏兄弟終究隻是男寵,國家大事仍然取決於宰臣。在一次女皇親自出席的宴會上,二張的坐位緊靠女皇,居於禦史中丞宋璟之上。張易之自知在女皇心目中自己真正的地位不如宋璟,想要討他的歡心,便下座揖讓道:“您才是當今第一人,怎麽可以居下座呢!”宋璟不冷不熱地回答:“我才劣,所以位卑,張卿怎麽會認為我是第一?”天官侍郎鄭杲想打圓場:“中丞怎麽稱呼五郎為‘卿’?”宋璟回答:“以官爵大小而言,稱呼他為卿才是對的。足下並非張卿家奴,管他叫‘郎’幹什麽?”
  張氏兄弟從此恨上了宋璟,在女皇麵前用盡辦法中傷他。然而女皇對於席上的的一幕心中有數,並未采信他們的胡言,宋璟安然無恙。
  
  自李顯複立太子以來,天下太平了許多,契丹於久視元年(公元700)平定,吐蕃的戰事也隨起隨平。長安三年,吐蕃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求婚;六月初一,東,突厥可汗默啜也遣使入朝,請以女嫁與李顯之子,這樁婚事在當年十一月締結
  ——可惜的是,這位嫁入中宗家的突厥公主是誰,又嫁給了誰,史書可沒記下,反正絕非李重潤,也不是李重福(因為他娶的老婆是張易之的外甥女,所以他成了導致李重潤武延基永泰公主之死的首席疑凶)。
  
    
  女皇雖然年紀已老,仍然大權獨攬,她對身邊發生的一切意味著什麽非常明白,知道自己開創的武周王朝將隨著自己一起逝去。於是,在久視元年的十月初十,她頒下詔書,廢止周曆,重新起用唐曆。
  長安元年(公元701)八月,武邑人蘇安恒上疏女皇,請求抑武重李,貶武姓諸王為公侯,禪位太子李顯。“陛下欽先聖之顧托,受嗣子之推讓,敬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周公複辟!舜之於禹,事隻族親;旦與成王,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繁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自昔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王,承陛下之廕覆,並得封王。臣謂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閑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寸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擇立師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夾輔周室,屏籓皇家,斯為美矣。”
  女皇看過奏疏後召見了蘇安恒,還賜食慰勞了一番。
  第二年,蘇安恒再接再勵,又上了一道表章:“臣聞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有隋失馭,群雄鹿駭,唐家親事戎旅,以平宇縣,指河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雖居正統,實唐舊基。日前太子在諒暗,相王非長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即位。今太子年德已盛,尚貪有大寶,忘母子之恩,蔽其元良,以據神器,何旅顏麵見唐家宗廟、大帝陵寢哉!臣謂天意人事,還歸李氏。物極則複,器滿則覆;當斷不斷,將受其亂。誠能高揖萬機,自怡聖心,史臣書之,樂府歌之,斯盛事也。臣聞見過不諫非忠,畏死不言非勇。陛下以臣為忠,則擇是而用;以為不忠,則斬臣頭以令天下。”
  這道刺眼的表章遞上,女皇並未動怒,但也沒有給任何答複。
  武則天何嚐不知道蘇安恒所說的都是忠言,都是實情。然而要做這個退位的決定又談何容易。從大帝變成太後,差別實在太大,世上有誰能夠做得到?中國曆史早已經給出了答案,所有的禪位都是在政變下不得不為,唯一一個情願禪位的乾隆,在退位後也仍然獨攬大權,嘉慶隻能做“學徒皇帝”。
  
  猶豫不決中,時間到了神龍元年(公元705)正月初一,八十二歲的女皇頌下了這樣一道旨意:“自文明以來得罪者非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皆赦免。”也就是說,女皇赦免了自公元684年以來所有被她嚴厲打擊過的所有政敵,甚至包括曆次反對她統治、反對她創立武周王朝的反叛者。這道聖意意味著一件事:女皇病重了。從此她已經再不能象從前那樣“宵衣佇旦,望調東戶之風;旰食忘眠,希緝南薰之化”地日理萬機了。她在長生殿內養病,獨自追憶過去的種種,不見兒女更不見宰臣,隻有張氏兄弟和宮人隨侍身邊,她所有的決定,都由二張傳達。
  對於這樣的局麵,朝中議論紛紛,都認為二張與太子李顯有宿怨,很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危害太子。宰相張柬之、崔玄暐與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相王府司馬袁恕己五人便打算發動政變誅殺二張,逼女皇歸政李顯。他們首先找到了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張柬之問道:“將軍今日的富貴,是誰給的?”李多祚命運坎坷,乃是李義府的兒子。當年李義府得罪高宗,不但被全家流放,而且還天各一方不得聚首,鬱鬱而終。武則天一直記著他首倡立自己為皇後之事,視之為恩人,剛剛掌權就立刻將李義府的家人全數赦免,對李多祚也關愛有加,一路提拔。張柬之這樣一問,李多祚立刻聲淚俱下,回答:“大帝也!”
  張柬之等的就是這一句,馬上又說:“如今大帝之子麵臨張氏兄弟的威脅,眼前就是將軍報答大帝的機會到了。”李多祚前思後想,終於答應做策應。
  
  
 


  
  正月二十二日,張柬之帶兵入宮,斬殺了張氏兄弟;讓李多祚、李湛、王同皎去東宮勸李顯主持政變。李顯卻唯恐眼前是個騙局,回答妙極:“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李湛不知眼前這位爺是真孝敬還是假謙虛,大急曰:“我們不顧禍患家族來保你做皇帝,你這樣的態度,豈不是我們的命嗎!”不容分說,命王同皎將李顯連攙帶抱地弄上馬鞍,帶進了長生殿裏。
  麵對兒子和朝臣,女皇立即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問李顯道:“怎麽會是你?那兩個小子殺了就殺了吧,你可以回東宮了。”李顯不敢出聲,恒彥範怕這位太子當真掉頭走人,立即上前道:“請陛下傳位太子!”麵對這樣的局麵,女皇知道大勢已去,不再多說什麽了。
  太平公主也適時來見女皇,請母親做出姿態,不要影響兒子的名聲。於是,一紙雖無實際意義,卻不可缺少的傳位敕書通過太平公主之手送到了李顯麵前。
  正月二十三日,太子李顯監國。
  正月二十四日,傳位敕書宣布。冷冰冰的政變被母子親情遮掩,蒙在鼓裏的百姓歡天喜地。
  正月二十五日,49歲的李顯再次登基為帝。相王李旦封太尉,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免除稅賦一年,放宮女3000人。李氏皇族中所有被流放被籍沒者,子孫複籍封爵封官。所有被周興等酷吏殘害的家族一並昭雪,子孫為奴婢者恢複平民身份取回家產。同時大赦天下——除張易之家族以外——四年前兒女並喪的慘境,李顯終身都無法忘卻。
  正月二十六日,武則天移居上陽宮。對於這座宮殿,現在的人多數因為宮怨詩,認為它一定淒冷荒蕪。事實上,唐玄宗天寶以前的上陽宮異常奢華。這座宮殿興建於唐高宗上元年間,位於天津橋北,宮殿跨越洛水,恢宏富麗,女皇時期這座宮殿修葺得更加金碧輝煌。唐玄宗對上陽宮也極有好感,先後五次來洛陽,每次都住一年半載。自天寶以後,唐玄宗長住長安,不再來往洛陽。這才使得上陽宮女再難冀望帝寵,成了宮怨詞的主要場景。隻是女皇入住的上陽宮雖然奢華,雖然有極佳的物質享受,住在裏麵的女皇心裏會怎麽想呢?
  二月初一,李顯為母親上尊號為“則天大聖皇帝”,並率百官齊赴上陽宮問候起居,此後每十日如此一往。
  二月初四,李顯複國號為唐,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也一並恢複至高宗時代的模樣。改神都(洛陽)為東都,北都恢複舊稱並州。太上老君也恢複了“玄元皇帝”的尊號。
  五月初四,李顯將武周王朝七代追封皇帝的牌位遷於長安崇尊廟,同時下詔:“武氏三代名諱,奏事者皆不得犯。”
  五月初七,李顯立李唐王朝太廟於東都洛陽,封張柬之等五人為王,武三思武攸暨由親王降為郡王,其餘諸武氏王降封為為公。賜免十死鐵券予十六功臣,武攸暨武三思名列其中。——事實上,張柬之等五人被明尊暗降,雖然封了王爵,卻從此罷知政事,遠離了宰相將領的實權位置。
  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國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曌(武則天,武媚,武華姑)逝去上陽宮仙居殿,年八十二歲。臨終時她留下遺詔,身後不再稱帝,以“則天大聖皇後”的名義下葬。與此同時,她赦免了人生最初也是最終的一批冤家,根據她的遺詔,高宗的王皇後蕭淑妃家族,以及褚遂良、韓瑗、柳奭等人的家族恢複了名譽和身份。
  女皇死後,朝中有人反對將她與高宗合葬。此人是給事中嚴善思,奏曰:“乾陵玄宮以石為門,鐵錮其縫,今啟其門,必須鐫鑿。神明之道,體尚幽玄,動眾加功,恐多驚黷。況合葬非古,漢時諸陵,皇後多不合陵,魏、晉已降,始有合者。望於乾陵之傍更擇吉地為陵,若神道有知,幽塗自當通會;若其無知,合之何益!”
  這項主張李顯李旦及太平公主都拒絕買帳。
  
  神龍二年(公元706)五月十八日,武則天入葬乾陵。遵照遺囑,諡“則天大聖皇後”。這個諡號在後來多次變化,直到天寶八年(公元749),唐玄宗仍然追尊祖母為“則天順聖皇後”。
  
  
  
  順手又翻了一下古代的醫書,我倒,居然直到清朝,都認為女人生理周期後是受孕的最佳時間——這明明是絕對不可能懷孕的安全期啊!——可以想象,眾多拿“最佳時間”去糾纏皇帝丈夫的後妃們,怎麽可能懷得上龍種呢!不用說,陳嬌和小薄氏等等……都是被這種“醫學觀點”害苦了的女人。所以後宮中往往無名宮女能夠生育孩子,得寵後妃反而往往不育了:因為得寵的女人有權力爭取在她們認為最適宜懷孕的時候得幸的機會,而宮女們隻能撞大運。可是撞大運的反倒往往撞得著,想盡法子爭取的隻能幹著急,恐怕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順帶著倒黴的當然也包括男人自己,那也沒有招兒。
  
  這個說法解釋許多專寵女性不得後嗣似乎有點牽強,想想,既雲專寵,也就是說,皇帝臨幸她們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並不是隻在生理期之後——就算皇帝姬妾太多,一個月寵幸幾天也算專寵好了,但是很多人都是長年的肚皮沒有一點消息,難道這麽多年都這麽有規律?隻有在生理期後的幾天內就與皇帝親近,剩餘時間守身如玉??
  
  不過作者寫得很不錯,並且一些揣測和推理算得上非常嚴謹,也很細膩,我看得津津有味。
  
  勸武則天的不是狄仁傑嗎?難道是李昭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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