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老安整理舊文件,翻到一張舊報紙和幾封信,見他讀著,麵現悲慟。我詢問的眼光遞過去,他說:“一個朋友的信,二十多年前的事,猛然重讀,感念有加,這個故事值得你寫”。這是他頭一次“授權”我把他口中故事碼成字:
回到那個年代,老安那時還是青安,(我暫且這麽叫,以防你們老往我這兒想)來到這個當時可稱得上閉塞農村的地方做一個項目。他們公司的食堂的剩飯菜都由一個叫做傑普的當地農民收走,回去喂豬。(中美的農民早先是一樣的!)
傑普是個非常淳樸寬厚的老實人,自己有個幾十英畝土地長莊稼和滿圈的牛羊豬,守著恩愛老婆拉扯大了五個孩子,日子舒坦,人緣極佳,樂知天命。
他和青安本沒什麽交情的,有一次來公司裏拉飼料,見院兒裏停著一輛簇新的“卡迪拉克”,不禁道“好靚的車”!安說今天剛到。接著,隨意聊到次日是周末,傑普要去看望在百十裏外工作的大兒子,而不巧車壞了。安說“開這個去吧”,傑普難以置信“你開玩笑!”,安伸手“這是車鑰匙”。傑普說“你不怕我把你新車碰著?”,“放心,有保險”。就這樣,傑普駕著新車,著實瀟灑的走一回,在兒子麵前露了臉。一次交道下來,對安的信任徒增。
美滿的日子不一定圓滿,老了老了,沒想傑普的妻子撇下他先走了。農民有農民的恩愛,傑普日夜思念,心灰意懶。孩子都大了,離家了,傑普無心務農,無心理家,沒有老伴的日子不想過了。他把牛羊散盡,又把土地一小片一小片的開賣。那日,見到青安,神情沮喪目光空洞。安說“你這是在幹什麽?”,傑普答“我的生命沒有意義了,等我把土地賣光那天,就是我去會見我妻子之日”。安說:“你不能這樣。跟我走吧,我們在非洲有個合作項目,你可以去幫忙”。傑普“我能幹啥,一沒文化,二沒專長?”,“沒關係,先去看看再說,不行就算我出機票你旅遊一次”。
於是,不幾日傑普隨青安及其一小組人馬上了遠赴非洲剛比亞的行程。
那個時代的剛比亞自然還落後的很。青安因著和剛比亞總統的兒子同事,正在開展著與該國一個交流項目(Private Peace Corp.),來回沒少跑非洲。
到了剛比亞,安要開車帶傑普到處遊覽,傑普說“忙你們的吧,我自己走走看看”。結果,一周下來,到安回程之際,傑普麵露笑容了:“我想我可以在這裏有事做,我可以教他們如何種植和擺弄土地”。傑普用他農民的眼光和經驗已經看到了許多可以幫助非洲人改善他們生活的“用武之地”,而且,傑普以他樸實的方式已經交上了不少非洲朋友。
安說,“我一點也不意外,但你還是得隨我回去”,“?”,“因為你的身份是短期旅遊,要長呆得回美重辦手續”。
傑普回國後積極的辦好了駐非半年的各種手續,當然包括一大堆預防注射。家裏兒女不是很“爽”— 老爹放著這裏的天福不享,遠赴非洲當“難民”?可明細沒權力阻攔父親的願望。很快傑普機場豪情的揮別了家人和青安,登機飛向一片嶄新的藍天。
在剛比亞有青安小組的同事加上剛總統的特別關照,安時不時就收到傑普的報捷信。一封比一封興奮,一天比一天自信。他不斷的告知如何教會當地人改善土質種子,和種種生活竅門,如何在當地受尊重,交朋友,安記得他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我從沒想到我會像今天這麽高興和自豪!”。
傑普在當地成了名人,備受歡迎。我僅摘錄幾段後來報紙上寫他文章的原話來省去我的敘述:
Letters home to his five children, seven brothers and sisters and colleagues/ friends officials spoke increasingly of a man fired with excitement over his Private Peace Corp. mission.
One letter eloquently tells the depth of a man short on education and long on human sympathy. “ I shake hands about 100 times daily. Everyone always speaks to me. Everyone is as a friendly smile. They are black as ink but they are wonderful people.” He wrote “people are the same everywhere whether they are black, white or polkadot.”
The America farmer fast gained the admiration of his roommates. “This guy has only been here a week and he’s already made more friends than all of us together can claim. His hand is numb at the end of the day from being shaken so much,” They exclaimed.
Although the four had a small foreign car at their disposal, Jep seldom used it. He preferred to walk to the surrounding villages. “ I don’t want these people thinking I’m more privileged,” he explained.
傑普的話若出自一個政客,學者之口不足為奇,但出自這個毫無野心沒有策劃的土農民之口,且是行動後的感概,不能不用“胸懷”一詞來詮釋了。
傑普在非洲三個月了,他寫回家裏,朋友不下數百封熱情洋溢的信。最後給家人的一封信中寫到“我會很快就給你們一個大驚喜。。。”。是什麽呢?安知道,傑普在那裏交了一個女朋友—非洲黑人,要知道那時在傑普的家鄉還難得見到一個黑人的。
在大家翹首等待傑普喜訊之際,一日清晨,安的電話炸響,線那頭是剛比亞總統:“我很抱歉的通知你,傑普已於昨日不幸病逝!”,
“?”安驚愕,
“。。。”沉痛的解釋,
“他人呢?你要把屍體給我送回來”安無奈,
總統說:“不行啊,已經掩埋了。你知道的,我們這裏的規矩,人死當天要入土的。我們已經給了他一個重大的葬禮。”
“那你也要務必請你把他再抬出來,我必須把他運回美國!”
“還是不行,我們沒有能力合格的送屍體上飛機”,
“誰有?”
“你得聯絡美航”,總統同意把傑普挖出,給安發回美國。
安繼而電話美航,對方說不行,非洲的屍體不能運,因為裝置要求極特殊(要那種非常的密封又加固還抗壓的鋼材做的專用箱子,否則,非洲不經冷凍處理的屍體發酵爆炸在天上,這後果可想而知)。安問,何處有此箱,答唯法國巴黎有貨 (咳,那年月!)安自然也尋到了它。
過關斬將,砸下那時說來是天價的錢,青安還就把傑普大機小機的一路轉運回來了,接回到他生長繁衍的那片土地上了。
一個特殊的葬禮在傑普的家鄉舉行,傑普的棺木圍繞著鮮花(見圖),他是個好人緣,來人很多,所有認識不認識的朋友,安的人馬,記者,當地政府官員,加上家屬都到齊了,唯缺長子。
葬禮進行,入土在際,長子匆匆趕來,一不哭棺二不禱告,直奔安說“我要開棺驗屍”。
安道“那是違法的” (美國法律,封棺後不能擅自打開,主要是怕擴散萬一有的傳染病),
兒子說“我不管,不看的話我怎麽知道運回來的是一箱子衣物還是一個黑人?”。
現場出現了戲劇性的節骨眼,沒有人真正的攔住他,他用自帶的工具就把棺蓋撬開了,棺開屍現,鴉雀無聲;長子伸頭一看,口出一句“That’s dad all right”(當地農民的一種慣用認可說法)隨之淚如泉湧。看來“蓋棺定論”不是中國專利啊!
記者後來在報紙撰文紀念這位農民的事跡,此報加上傑普的數封信被老安保存下來。見物思人,因著是老安把他帶去的非洲,他自願留駐,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價值和友誼。他是青安小組中文化最低,入非最短和最無使命感的一員,卻身體力行,影響極大,感人至深。安佩服他的為人和處世。
三個月,僅僅三個月,老安對他的匆匆不期的離去唏噓不已。
那是傑普在忙著教助並和一個非裔的警察成為好朋友後,警察一家人都極喜愛他。繼而把胞妹介紹給他交了朋友。傑普拋棄了種族之見,感受到了愛,真心的生活,他準備求婚了。
那晚,女方家裏正式請他吃飯,他看重這一局,定下來後就可以向美國家人報喜了。吃飯時,傑普是有糖尿病的,不能多喝酒,因此就多喝水。去非洲不能喝當地水是常識。可那一晚,傑普想要表示他和女方家沒有隔閡,沒有門第。。。他就破了大忌飲了家中水。
善良淳樸的傑普回到住處就病了。當夜送進醫院,那時的剛比亞醫院能指望什麽?他們處理不好糖尿病人並發感染的複雜情況,傑普入院不到二十四小時就過世了。
三個月的非洲行,三個月的新生活,三個月的融入和幫助異族人,三個月的自我價值的體驗,傑普的人生說平凡也平凡,說特殊也特殊。一生厚道踏實的軌道劃了最後那末閃亮的一弧,傑普逝年5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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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相見當然高興。 怕到時候忘了,趕緊先來拜早年,新春快樂,吉祥如意! :)
謝謝QQ!高興又見到你,感動你為我的每一文留言!
一個平凡的人給你寫得既平凡又不平凡.
感動就從這裏來了....
謝謝分享, 問候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