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浮雲

兒時的夏日,我躺在草垛上仰暮天上的白雲-- 多好哇,隨心飄馭. 沒想到日後我的人生竟象浮雲般飄流,不知下一站,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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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寵物的羅伯特 (上)

(2007-07-15 19:43:46) 下一個
羅伯特是前幾年在我家工作過的一個廚師兼男傭。由於他的“個人魅力”和長年度工作,家裏的熟客包括我訪美小住後的媽媽每每通電話末尾時都會加上一句“羅伯特怎麽樣了?”的問候。他的存在成了我家一道有趣的風景線。

最早和羅伯特打交道是在電話線上。那時我在西部,電話到老安東部的家中,如他不在,我必會聽到一個機械化的聲音“May I help you?”,然後是“Dr.X is not available, may I take message?”,很專業客氣,但死活是問不出來主人那裏去了和何時回來的。我在心裏想這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電影中嚴肅敬業刻板的英國管家形象出現腦中。後來見過了,和老安的關係也不一般了,他還是照樣的答複,照樣的問不出行蹤,向安抱怨“難道你沒告訴他我是誰嗎?”,“這是多年的訓練,如果破例了,他就糊塗了。” 意思就是,電腦程序寫好好了,一改就亂套了。

由於羅伯特媽媽的長期酗酒,懷孕時影響了胎兒的腦發育,他的IQ略低於正常。他有著大多數人的正直和誠實,但是腦子是少根筋反映慢的那種,且不象聰明人那樣多愁善感,一輩子沒有過婚戀史,一腔熱血和柔情都傾注在寵物身上了。倒也讀了兩年社區大學,但智力不夠輟學。雖輾轉過幾個工作,都不太能勝任。後在老安工作的學校食堂打工,再後來就被老安挖回來作專職家庭廚師和男傭。

羅伯特是一個高瘦的白人,臉上架一副白框眼鏡,看不清鏡片後麵是否有目光閃爍。麵部表情除了對客人的“職業”微笑外不顯示任何喜怒哀樂。背略馱,而頭頸時常是昂著的 - 特別是在聽老安的吩咐時。而在答“yes” 時,都會習慣性的稍躬身略點頭。

上班時有兩套著裝,廚房服務時紅的,家務事時白的。工裝一天一換。羅伯特的日程是我有生之年見到的最詳盡時刻表,幾乎是五到十分鍾為單位,從早上的開窗簾兒,澆花到晚間的閉燈查煤氣關門,無一不列,且做一項劃個鉤。見他還真就天天如此照表做,毫無減略。

他也是一天八小時,早晚午分散開,一周休兩天。他對時間把握極精確,到點走人,不論盤碗堆積如山,幹不完的活推到第二天,依此類推,可想而知,家裏雖有專人打理,還是亂的一蹋糊塗。如有特殊需要請他加點換時間,那老安是要低眉順眼的打商量的,這時候他的頭就昂的更高了,架子拿一下,但多是會同意的。

羅伯特喜歡或是習慣主仆分明,他安前安後都稱其Dr.X,從不呼名兒,對答指令都是 “Yes Sir, No Sir ” 的。老安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幾次不上路,嗓門兒就上飆;羅伯特也不是軟柿子,這邊接上一聲“Yes Sir!”就給吼回去。倆人吼完該幹嗎幹嗎,一點不影響安定團結。我介入這家裏後曾一度和羅伯特拉關係,但他一如既往的對我尊重拉開距離。老安說他不喜歡關係界限不清,這樣使他感覺會被占便宜。他需要的是合理和尊重,情感需求在他身上體現不出來。

老安著實下工夫訓練羅伯特做飯(他曾經頻繁請客,自己又是挑剔的美食家),但直到二十年後,我看到的任何一道菜,不管多簡單,多少次的重複,羅伯特一定要把那本聖經般的菜譜擺在那兒,時做時看,嘴裏還要念叨著。老了些的時候就更甚,看一眼回頭去做,回頭就忘了,轉回來再看兩眼,一掉頭又忘了,轉回來再看第三眼,和他一起呆在廚房,我的頭都被他轉暈了。

時有忘了火,拉下鹽的事發生,最後兩年的準備正餐就變成老安提前幾小時和他一起把所有東西備好,客人來後隻需要按規矩一道道從廚房上桌,重要的老安再親臨指揮或烹飪。然後客人會滿口稱讚羅伯特是個多麽好的廚師,飯菜多麽美味,服務多麽優良(老安的餐桌規矩可是了得,絕對是讓你頭痛的那種)。我見羅伯特昂頭微笑接受著讚和謝,心裏憋不住暗笑,老安這客請的可真辛苦!

不過羅伯特的甜點做的可是真好,也可能是因為他喜甜的緣故。和他說別的他極少聽我的“指令”,如果想吃哪道特殊甜點,他就象是受獎償一樣積極而為。

我對他們餐桌程序和等待服務很是痛恨,也看不慣安的事事喚羅伯特,生怕怕兒子被薰陶得受伺候好逸惡勞。安倒是不許兒子張口吩咐羅伯特,可也不讓我們處處自己動手隨心所欲改規矩,說是羅伯特已經抗議自從我來後,這家裏的格局下降了。他其實很驕傲比一般人知道的高級禮數都多,包括我。

有時安和兒子都不在家,我好不容易想著可以稀裏呼嚕自由自在的吃點炸醬麵,可老安“惡毒”交代說“你的晚飯已經安排好了,羅伯特給你開飯”。得,到點兒我一個人還得正經的落座在昏暗裏,等著羅伯特托盤上來紅酒,開胃菜,飯或麵,沙拉,主菜,擺的有模有樣還不忘奉上一枝插在小瓶裏的鮮花…毫無食欲的我得麵帶笑容“真誠”的說聲謝謝,鬱悶!他這是給我上課呢。

在我和兒子剛搬到東部的那個冬天,羅伯特也已經住在安家頂樓一個包括櫥浴的小套間裏- 那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房間裏我見過幾次,有個大魚缸,有個鳥籠,還有一條大黑的長毛狗。他上班時把寵物們都關鎖在門裏,大家也習慣了相安無事,偶爾聽見鳥嚎狗吠,他就衝回去安撫一下。

我們這個小鎮的冬天很美很美,白雪覆蓋著一切;周日的早上躺在被窩裏聽著小河對麵教堂裏悠悠的撞鍾聲,遙望著窗外灰色教堂尖頂,感受著雪日裏陽光的溫暖 – 晃若置身在俄羅斯的童話中。有一個周日的清早,兒子在二樓房間象發現新大陸的似的叫我“看,羅伯特肩上扛個大包袱從房後的小路溜出去了!”我湊上窗戶看,可不,瘦高的他,似不能負重的彎腰躬背扛個綠色包袱走出家院,小路上留下一串腳印。

連著幾個周日我們看見同樣的行跡。疑惑?兒子說是不是羅伯特把安的“金銀財寶”偷出去埋在哪兒了?不得其解。接下來我和兒子就發揮想象力杜撰了一個故事:羅伯特慢慢的把老安的財產都轉移出去,然後老安破產,連房子都歸了羅伯特。但為了生存,轉過來給羅伯特打工。

然後這故事就活了,安習慣了主子,羅伯特習慣了傭人,變成了傭人的安還是不斷的糾正主子,而主子羅伯特習慣的答“Yes Sir!”,他倆一個高瘦,一個矮胖,角色換位,心態難改…哈!一個極其精彩的喜劇漫畫片。我和兒子說別告訴安,看他自己會不會發覺。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知那是每個周日早晨羅伯特背他的衣服到鎮裏洗衣店,老安提供車載,他拒絕,因為他要界限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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