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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磨滅的印記
鮑鱺[1]
三月依舊滲透著濃濃的寒意。
我坐在小椅子上泡著腳,盆裏的水漸漸變冷。爸爸媽媽還沒回來。下午他們隻是匆忙地說去幫舅舅(周健)辦理轉院手續,便掛了電話。我回到家,一直等著,卻沒有任何消息。
舅舅的病是累出來的。他總是那麽拚命地學習和工作,恨不能將所有休息和睡眠時間都利用起來。
奶奶經常給我講舅舅的故事,他年幼的頑皮,天資的聰穎,學習的勤奮,性格的倔強。我腦海中總能出現舅舅爭分奪秒地聽著收音機學英語,或是冬天腳泡著冷水熬夜讀書的樣子。我想,我連舅舅的一半都不及啊!
昏黃的燈光下,坐久了,我有些恍惚。
突然有鑰匙轉動鎖的聲音,我慌亂地擦了擦腳,起身跑到門口。媽媽先進了門,爸爸跟在後麵,手中提著舅舅的那隻大箱子。
看到媽媽紅腫的眼睛,我突然心裏一緊,很心虛地問,怎麽樣了。媽媽還沒回答已經哭了出來。爸爸關上門,憔悴而無力地說,舅舅走了。
我腦中一片空白,時間仿佛消失了,我就這樣木然地站在門口,淚水湧了出來。
幾天前舅舅剛回到家,還有說有笑的,臉上雖然帶著疲憊,卻仍然掛念不久後的會議和工作。我甚至竊喜地以為,舅舅回來能住久一點,多享一點天倫之樂。幾年才能見一次,思念是會變得沉重的。
高二的功課已經很忙,為著進大學那道門坎,我不得不付出更多。舅舅住進醫院後,我就沒能去看他。自己安慰著自己說,舅舅會理解的,過幾天空一點了就去看他吧。
但是,來不及了,舅舅沒能等我。
舅舅不在了。
我空白的思維瞬間被這句話填滿。四周很靜,隱約能聽見對麵房間傳來媽媽的低泣。
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中睜著雙眼,迷茫,無助,恐懼,所有的感覺一下子都堵在胸口,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舅舅是那麽地喜歡我,每次回國都給我買一大堆好吃好玩的東西,讓我在同齡孩子中,得到很多羨慕的眼光。我也總是驕傲地宣布,這些都是舅舅給我的。
我一直一直,都擁有著舅舅那麽多的愛。
天很陰沉,我跟在家人的後麵走進追悼會的禮堂。黑色的一片,親朋好友衣服的顏色,在周圍鮮豔地有些刺目的花圈映襯下,格外凝重。
走到舅舅身邊,我停下腳步。我想多看看舅舅幾眼,甚至就這樣一直看著,不要離開。
舅舅就安靜地躺在我麵前。我想,他不會再疲憊了,他在休息著呢。
舅舅怎麽肯就這樣永遠地休息著!他還有很多的理想,很多的目標,很多的追求。而掛念著他的我們,還在等著他回家。
還想聽他說笑話,讓他幫我拍照片,帶我去捉青蛙,教我彈吉它。
怎麽突然舅舅就停下了腳步呢,沒有人會相信啊!
但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要和舅舅做最後告別了。
告別是件很普通的事情,我們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見麵,然後告別。
有些人是暫時走出我們的視線,而有些人則永遠消失於我們身邊。
站在公墓裏舅舅的墓碑前,我鞠著躬。白色的菊花瓣被風吹得微微顫抖著。
我打開記憶,努力尋找關於舅舅的點點滴滴,舅舅的所有。可是,為什麽它們越來越模糊了。
翻出相冊,長城腳下,舅舅抱著才六歲的我,笑容那麽燦爛。一疊已經褪色的傳真,舅舅的筆記依稀可見。
九年後的今天,遠眺著內卡河邊的詩人路,我在心底默默地說,舅舅,你看見了嗎,秋天的海德堡正如你在信上對我描述的那麽美麗,像一個真正的童話世界。
我終於來到了你到過的地方,追尋你的足跡。
足跡也是一種會消失的東西,在時間的衝洗中慢慢淡去。
可是舅舅在我的心裏,留下的是永遠也不能磨滅的印記,直到我也麵對死亡的那一天,依然清晰。
[1] 鮑鱺,德國格雷斯頓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