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雄風

有所思,有所感,從曆史的時空中來,再回到曆史的時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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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籍日本兵【附十二】

(2007-11-20 22:43:19) 下一個


歌聲漸稀 ── 台籍日本兵的拉包爾之歌

拉包爾,位於印尼新不列顛群島的一隅。熟悉二次大戰曆史的人們會知道,在盟軍麥克阿瑟負責的太平洋西南戰區裏,美軍以「跳島戰術」奪取了這一個重要的軍事基地,徹底獲得南太平洋的控製權。

當我們看著二戰電影中,圍繞著島嶼的激烈搶灘登陸與山頭爭奪,那樣殘酷的殊死戰裏,你可能不知道,其中有許多穿著日本軍服的「台灣人」 ......

「有時,在睡夢中發現自己在海外,我就問自己:我應該在台灣了啊,怎麽又回到這裏來呢?」 83 歲的台籍日本老兵劉英輝表示。對他來說,那一場已經遠離 60 年的戰爭,經常還在真實與夢幻中穿梭來回。

埔裏 40 人

1943 年,昭和 18 年 4 月 25 日,日軍「台灣第三回特設勤勞團」成立,來自埔裏 40 名年僅 19 、 20 歲的少年家,換上軍裝,乘坐運輸艦由高雄港出發,一路經過馬尼拉、帛琉,在一個月之後抵達新不列顛群島的拉包爾,配屬到 7129 部隊的 103 兵站病院,從事軍務勞動。

出發前,他們先集合到日本神社拜拜,沿路許多酒廠職員、學生都拿著「國旗」站在路邊歡送他們。

然而當時劉英輝的太太,則懷抱著才 4 個月大兒子躲在家中拚命工作。「沒辦法,一閑下來就會哭,」因老年、記憶力嚴重衰退的 84 歲老太太,突然在一旁回想起曆曆往事。

40 人當中,有的是被日本警察半 強迫 徵召,有的是為了賺取軍俸前往戰場,而當時在埔裏酒廠工作,已經育有一子的劉英輝則是為了「愛國心」,捨棄了工作,不顧家人反對而參戰。

「在那一個時代,有去作軍,才是榮譽。一心想著殺贏才要回來,為了國家,生命也沒在顧,」總是身姿挺立的劉英輝表示。「換上軍裝,就是一個戰士,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我已經有這樣的認知了。」

燒根手指頭

到達拉包爾的 野戰病院 後,這一群未曾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少年家,無論是扛動傷亡的軍人,挖 防空壕 ,或種植瓜果蔬菜無所不包,真的是名副其實的「特設勤勞團」。

戰爭末期,盡管日軍在拉包爾布屬了 10 萬菁英部隊,但是英美盟軍采「跳島攻擊」,隻密集轟炸,並無登陸計畫。守在海邊的野戰醫院往外眺望,「美軍在海岸的戰艦、航空母艦、小艇,就像小學生在運動會那樣手牽手密密合合,而天空落下來的炸彈,就像蟲子在下蛋一樣,數都數不清呢!」與劉英輝一同出征的戰友潘友元回憶。

戰爭末期,盟軍連病院也不放過,轟炸 死傷人數 越來越多,勤勞團一方麵忙著挖防空洞,一方麵忙著收拾掩埋屍體。「一個大坑,存到 50 個人,再一起掩埋;還沒湊足人數前,就先用椰仔樹枝幹樹葉覆蓋。」

「說來,我們這些台灣囝仔實在很勇敢,還要把戰死者的手掌硬生生地剁下來燒,」劉英輝表示。麵對死亡人數激增,油料木材都缺乏,他們隻能砍下戰死者的手掌來火化,以便將骨灰送回祖國歸還家屬。「到後來隻能剁下一支指頭來燒了!」劉英輝表示。

燒過一千多具屍體的台籍日本兵辜文品,至今經過火葬場,單憑「味道」,就知道正燒到屍體的哪一個部位。「那心髒最歹燒,經常要加灌汽油才能完成,真恐怖呢!」辜文品表示。

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被盟軍俘虜的台籍日本兵,一樣在集中營裏聽著天皇的「聖旨」,要大家解除武裝,不可再戰鬥下去。「當時想,怎會這樣輸去,眼淚將要流出來,又禁了回去!」劉英輝記得。

總計 30 批的台籍特設勤勞團,有的死傷一半,然而真的是老天爺保佑,劉英輝這一梯隊埔裏 40 人竟然全數安全回到台灣。搭上航空母艦直航時,船上不時播送著路程進度,仰望著隻有南半球才看得到的「南十字星」,他們的心緒比船隻更早奔回了故鄉。

不悔今生?

然而回到家鄉,當初飄揚的太陽旗變成了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這一群生於日據時代,讀日本書,精通日語和閩南語的台灣日本兵,因為聽不懂新的「國語」,幾乎都無法回到原本的工作單位,原本在酒廠有不錯工作的劉英輝隻好回家種地。

至於潘友元的情況更令人同情,才自戰火中倖存下來,卻又被卷入 228 事件之後的「清鄉運動」而被關進監牢,「說是『修指甲』,接著就用針插入我十根手指的指甲縫,還有將我的雙手反綁掛在半空中『坐飛機』 ...... ,」想起受刑期間所受的嚴刑逼供,具有平埔族血統的潘友元瞪著一雙大眼說:「真正是死去又活來。」

傷痕依稀可見的潘友元,因為判決書上是以「非法持有槍彈」罪名被羅織,至今尚且無法獲得平反與 賠償 ,大半輩子都靠撿拾破爛過生活。

鬱卒的人生

「想了真是怨嗟,海外活命回來,不僅沒人過問,國民政府帶來的外省人還會恨,看見就 『你們這些日本兵』!」劉英輝嘆息地表示。更甚的是,孩子們接受國民政府教育後,回家不僅說日本很 惡質 ,連著也批評父親不好,他們的浴血奮戰成了「 認賊作父 」,半生的鬱卒,至今難以抒平。

然而,說到 賠償 問題,劉英輝也不免要生氣:「說來,日本政府也真 無情 ,平平都是為天皇打仗,伊日本人賠 7000 倍,咱台灣人才賠 120 倍。」這樣被日本政府 背叛 的事實,重重地 打擊 了他們根深柢固的認同, 顛覆 了過去身為日本皇民的驕傲。許多台籍老兵甚至拒絕領取這筆慰問金,決定讓日本政府「欠他們一世人」。

這一群為日本出征,卻被「 敵對 」中國所接收的老兵,日本那邊認為「你已不再是日本人了,不應由我們照顧,」國民政府這邊則認為「你為異族出征,和中國人民為敵,」最後落得兩邊都不是,成為無人照料的時代棄子。

這一次台聯主席蘇進強前往日本靖國神社參拜,劉英輝認為這是 60 年來台灣政治人物第一次以 具體 行動來肯定台籍日本兵,是「非常 可敬 」的事,感覺他們心中的委屈終於被國家看見了。

至於是否後悔替日本人出征?麵對這個早在腦海中百轉千迴的問題,劉英輝停頓了一會,整理了一下思緒,謹慎地回答,「阮這一代人,日本時代生,讀日本冊長大,雖然和日本人之間也是有 隔閡 ,但是伊沒說我是『台灣人』,我也沒說他是『日本人』,互相之間以本島人與內地人來稱呼。支那事件(廬溝橋事變)發生後,我們當時想國家在和中國打仗,也是替皇軍加油,希望我軍萬萬不要輸啊!」

「我們那一個時代,就認同一個國家,那就是『日本精神』,現在說起來會被人嘲笑,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台灣靈』吧!」劉英輝表示,不像現在的人,不知道要認同什麽,「那『外省兵』當初一直說反共反共,如今卻去大陸『 求和 』,真是說一套做一套。」對於時代變換,認同也必須跟著改變,心思單純的老兵無法那麽輕鬆地跟著翻轉。

今年暑假,劉英輝將帶著孫子到日本拜訪戰友,同時參觀愛知博覽會,「帶他們去看看日本人的科技和禮貌,台灣有錢也要有禮貌才行。」與其說劉英輝想要孫子們看見日本的先進,不如說是希望洗刷台籍日本兵的汙名。經過多年的噤口,這群老兵開始想要證明台籍日本兵並非「壞人」,除非這樣,他們心中的重重曲折終是難以撫平。

最後的慶生會

自戰場上回來,足足過了 35 年,當解嚴後民間結社不再被視為禁忌時, 40 名埔裏特設勤勞團戰友開始以慶生會名義重新聚首,隻是人數一年少過一年,目前隻剩 8 個「會動」,還有 2 個 中風 的戰友還活著。

今年,與他們友好的日本「第十野戰氣象隊隊友會」有感於隊友盡皆凋零,將最後的會費 15 萬日幣囑託給劉英輝,請他捐贈給生活困苦的台籍日本老兵。盡管日本政府未能善盡撫恤的責任,然而戰友間的情感卻是相互體諒而感人的。

事實上,在台日兩方,這樣的戰友會都一一在「終結」之中。明年劉英輝他們將擴大慶生會的舉行,邀請戰友及死亡家屬一同來做最後的緬懷。埋藏 60 年的委屈、隻能和戰友分享的私密記憶,也將在明年慶生會中做一「 了結 」。

最後一次的慶生會,他們照例將在一開始時,齊唱當年風靡南洋戰場的日本歌曲「拉包爾之歌」:

「拉包爾再見,我還會再回來,忍著暫時離別的淚水,望著懷念的島嶼,椰影上的夜空,南極星不斷閃亮。 ...... 海浪拍岸的巨大聲響,又是一個失眠之夜,我們在甲板上彼此交談,吐露懷鄉心聲,望著星空閃耀,含在口中的香菸也帶著苦味 ... 。」 喑啞 的歌聲、模糊的眼光,最後一次向不勝欷噓的往事告別。


(出處: Taiwan Panorama 台灣光華 20058月第0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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