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一段讓冰花幾乎丟了性命的人生旅程,深深地刻在了記憶裏,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
那是一個春節前夕,庫爾勒的一個戰友(一個縣來的老鄉)小李打電話來,說要回家探親,如有順路的車就接她過來,大家見見麵,然後從吐魯番上車。(我們修的南疆鐵路,吐魯番是起點,庫爾勒是終點。我們駐守在吐魯番附近的阿拉溝。)
幾天後汽車排一位老鄉開一輛解放牌過去拉東西,我正好搭車去接小李,也趁機出去兜兜風。
“吐魯番的葡萄鄯善的瓜,庫爾勒的香梨人人誇。”庫爾勒北依天山,南臨塔裏木盆地,以盛產皮薄甜美格崩脆的香梨而遠近聞名。
還有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馬幹沙漠,傳說中“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的塔裏木原始胡揚林,離庫爾勒也該不遠吧?早想去看看了。
去時很順利,一路看不盡的山川戈壁,自然美景,異域風情,為沒帶相機而痛心疾首。
與小李分別三年重相見,自是一番親熱。吃過午飯,裝了車,因司機軍務在身,也沒來得及參觀文物古跡,沙漠盆地,便匆匆忙忙打道回營。可誰也不曾料到,那一次車一發動,便踏上了長夜漫漫,險象環生的曲折旅途。
司機師傅是來自豫北農村的一個老兵,濃眉大眼大個子,汽車排副排長,我們叫他老牛。淳樸敦厚,大大趔趔的,很有些兄長氣質。
出了庫爾勒北上。老牛說要走一條與來時不同的路,讓我們爬爬冰達板,看看冰山,領略一下不同的風光。
原來還真不知道,南疆還有這麽遼闊的大草原!雖是嚴冬,但風和日麗。放眼望去,遠山連綿起伏,峰頂白雪皚皚隱約可見;三三兩兩的蒙古包點綴在夕陽下,幾處炊煙嫋嫋,美的像幅草原風景畫。
唐代大詩人王維的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描繪的正是眼前景象吧?
再往前走,重重疊疊的大山擋住了去路,從右邊視線盡頭綿延到左邊視線盡頭。
車到山前必有路,心裏暗想。誰知到了山前也沒有路從山腳下通過,隻有一條盤山路繞來繞去通往山頂,又窄又陡。
“這就是冰大板,翻成漢語叫冰大崗子。”老牛說。
“冰山!”順著小李手指的方向,右前方不遠處果然轉出一座晶瑩剔透的冰山!一麵冰壁刀削般的突兀, 夕陽下反射著耀眼的白光,象童話裏的世界。
笨重的解放牌載貨車吭哧吭哧爬上山頂,老牛停下車:“姑娘們,欣賞一下吧,給你們幾分鍾時間,我們還有一半路要趕。”
望著那層巒疊嶂,氣勢雄偉的萬古群山,突然覺得我們是那麽渺小,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微塵;生命是那麽短暫,時間長河中短暫的一瞬。。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我是誰?我在哪裏?“這應該是天山山脈吧”我自言自語。“是吧,不大清楚。”老牛回答。
啊哈,你們不清楚,咱就無所顧忌了。開始指點江山:
“這新疆地理是‘三山夾兩盆’,由北至南:阿爾泰山,天山與昆侖山,夾著準葛爾和塔裏木兩盆地。這天山山脈位居其中,東西綿延1800公裏,將新疆分為南北兩部分,山南的叫南疆,山北的叫北疆。”其實就是高中課本裏那點兒貨。
“走了,走了,大學者們。”老牛催促上路。
翻過冰達板,進了一條陰森森的大山溝,夕陽照在山頂上,泛著暗黃的光芒,四周死一樣寂靜。
天漸漸黑下來,路也越走越險。左邊是萬丈峽穀,深不見底;右邊是懸崖絕壁,陡峭險峻。遠處山上稀稀落落的塔鬆,暮色中影影綽綽,象人又象鬼,更增加一層神秘、恐怖的氣氛。
按時間推算早該到了,心中疑惑,不停的問老牛。問急了,他才說實話:“我們走錯路了,一直沒敢告訴你們。”
“我們現在在哪裏?這條路通向什麽地方?”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襲來。
“我也不知道,但隻能往前走,別無選擇。”
老牛回憶說,從盤山路上冰達板時,路還是對的,他以前走過。估計下山時有岔道,沒注意錯過了。
“沒關係,有路就不怕。”老牛自信地說,他在給我們壯膽。
可這路叫什麽路啊?多年失修的樣子,臨深淵那一側路邊殘缺不齊,有的路麵非常狹窄並向深淵方向傾斜。
夜越來越深,天也越來越冷。路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車燈照上去亮晶晶的。我們不敢再說話,怕分散老牛的注意力。
新疆晝夜溫差很大:“早穿棉,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吃西瓜”。出門時覺得當天趕回,連大衣都沒穿。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我們的處境去掉那個如字更確切:戰戰兢兢,臨深淵,履薄冰,稍不留神,就有車毀人亡之險。
隻見老牛全神貫注,身子前傾,幾乎趴在了方向盤上。但還不忘調侃以緩和氣氛:“可惜啊,黑古嚨咚什麽也看不見。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裏,景色一定很美。要不要拿手電照照,下車拍個照片?”
哪裏還笑得出來, 心都提到嗓門兒上了!
恐怖彌漫在空氣裏,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進了鬼門關。多麽希望轉過個彎兒,前邊突然出現點點燈火,哪怕有幾間破茅屋,也足以證明我們還在人間。
饑餓、寒冷、迷茫、恐懼伴隨我們艱難地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前方終於出現一片開闊地帶。
“轉出來了!我們還活著!”“走盡崎嶇之路,終有平坦之途!”
心放在了肚裏,我們歡呼!我和小李激動地緊緊擁抱。
老牛仔細辯認了一下方向道路,說:“如果我的估計沒錯的話,前邊應該是烏魯木齊。”
這就是說,我們在懵懵懂懂中橫越了天山山脈,已經從南疆跑到了北疆。
“太好了,我還沒去過烏魯木齊呢!”小李更是興奮。
有了目標,有了希望,象從地獄走了一遭又回到美好的人間。
往前走,天色忽然亮了不少。舉目搜索,並不見月亮。原來這茫茫戈壁被一層厚厚的積雪所覆蓋。
突然,劈裏啪啦一陣響,雪粒暴風驟雨驟雨般打在車窗上。
沒有了大山的遮擋,狂風卷著積雪象沒有約束的野馬在天地間闖蕩。在曠野旋起一個個雪崗子,在公路上設下一道道屏障。
好在我們的解放牌馬力很足,那司機老鄉哥技術也過硬,闖過重重障礙,一路風馳電掣往前衝!
“同誌們,前麵就是。。。”老牛調皮地學著樣板戲裏郭建光的腔調。
“沙,家,浜!”我們幾乎齊聲喊。勝利在望,老牛也有心情開玩笑了。
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興奮地數著裏程牌,仿佛已經看到了鐵道兵烏魯木齊辦事處那明亮的燈光,燈光裏那溫暖的客房。(那時還不知道,真正的生死考驗、黎明前的黑暗正在來的路上。)
(待續)
這些與眾不同真實的經曆真應該記錄下來。
問好冰花(軍花),周末快樂!:))
哇,這經曆!
吐魯番的葡萄鄯善的瓜。九十年代,在瓜果飄香的時節去過這兩個地方,的確是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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