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於茫茫人海中尋訪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徐誌摩)
70年代,“戀愛”對我們來說還是一個具有神秘色彩的字眼兒。道德,紀律,從小所受的教育,束縛著人性的自然發展。甚至覺得戀愛是件極不磊落,極不光彩的事情,至少說也是 “低級趣味”。努力按毛主席教導的,做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有道德的人。。”。
別說談情說愛,新兵連時,城市兵小蘇用黑卡棒兒卷了一下劉海兒,露了點兒愛美的小情調,就惹了一場大麻煩:連續兩個星期班務會討論,人人洗腦,徹底清除 “小資”意識,樹立革命戰士的 “美醜”觀。
但青春畢竟是美好的。十八、九歲的妙齡女孩兒,無須裝飾,“清水出芙蓉”,美得純淨,美的自然。再加上一身國防綠,美得樸實,莊嚴。多少還是有些魅力的。我們小心翼翼地在紀律允許的範圍內與同齡異性交往。
放映訓練班時,我的第一位粉絲羞答答地登場。那是某團的一個電影組長,來自北方與我故鄉相鄰的省份。高窕個兒,漫長臉兒,看東西總是眯著眼睛,象是要回避現實。我們參加訓練班,從電工基礎理論,放映機,擴音機,發動發電機ABC開始學,他是屬於加強訓練,所以擔任我們的班長。老師不在時,有問題就問他。他也兄長般誨人不倦。訓練班結束,在我收拾東西時,筆記本裏忽然掉出一封信,疊得象小男孩在地上拍的“四角”,還有兩個俏皮的尾巴。惶惶然左右瞄一眼,還好,沒人發現。不用看落款,第六感覺告訴我,一定是他寫的,可我心裏隻將他當兄長一樣。那是我今生收到的有劃時代意義的第一封情書。
談朋友是不敢的。部隊生活剛開始,人生剛翻開新的一頁,還不知命運將把我帶到哪裏。“老兄您已然是‘黨蓋兒’(入了黨,提了幹),小妹俺還是‘新兵蛋兒’,我們不在一個起跑線兒。。”禮貌地、調皮地回了一封信婉言謝絕了。後來因工作關係還見過麵,但他再沒提起過,像從沒發生過任何事。那是一個自尊心特別強的人。
在那個微妙的年齡,到一個新的環境,在努力工作,表現自我的同時,心靈的雷達也在周圍同齡人中悄悄地掃描。第一年,沒發現“敵情”。
在紀念毛澤東主席逝世周年的日子裏,我們處籌備一個大型紀念活動,從所屬師電影隊借來一名新兵,一個東北帥哥兒,姓曲,讓他幫我們畫一巨幅毛澤東主席的黑白標準象,準備放在舞台中央為大會所用。人常說畫鬼容易畫人難,尤其是畫一個處處懸掛著的,人人都熟悉的人,沒有一定功力是難以完成的。
我和小桑的任務是打下手。無論這小曲需要什麽,我們或去領,或去買,或給他變出來。而更多的時間是圍繞著畫室,新鮮、好奇地欣賞他嫻熟的畫技,自信的神情,從勾勒線條,畫出輪廓,到或輕描,或重抹完成作品,最後噴上一層防脫色的膠,大功告成:黑白分明,簡潔莊重,神采奕奕,呼之欲出。
我們問他這能耐是怎麽學來的,他略帶調侃地回答:“這是學得來的嗎?這叫天才!”“我想起來了,那天護士一手把你接到人間,你放到她另一隻手上的,就是她的肖像畫兒,是吧?”。盡管開玩笑,但已隱約感覺到了他性格的孤僻和骨子裏的驕傲。
小曲來自東北某省會大城市,自小就在少年宮學畫,後又拜名師。年齡比我們大些,特召來的。又是個文學愛好者,會寫小說,所以共同語言就多了些。請示了處長,我和小桑決定跟他學畫畫,每周輔導一兩次,從簡單的靜物寫生,人物素描,到海闊天空無拘無束的閑聊。。與一個比自己豐富,見多識廣的人聊天兒是一件愉快的事。
有一天來廣播室給我們輔導時,忽然送了我一幅他的新作,某電影明星的炭鉛頭像畫兒,極其傳神。“喜歡嗎?”他問。“嗯,當然。”俺端詳著畫兒回答。“拿張照片來,給你也畫一幅。”他說。“這個,這個,啊,今天天氣很好啊。。”俺顧左右而言他。
讓一個男孩子拿著你的照片瞅呀瞅的,成什麽體統!為了不辜負人家好意,找了我二弟的一張照片給了他。不管情願不情願,畫得還是維妙維肖。“戰友”關係似乎在悄悄變化。
道德束縛觀念,紀律製約行動,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一個人的心愛他所愛。
我和小桑住在廣播室。俺追求光明,我的辦公桌在裏麵窗下;小桑喜歡溫暖,她的辦公桌在門邊靠火牆。(在封閉走廊裏燒火爐,熱氣通過室內火牆循環取暖,房頂上有煙囪抽煙。) 我倆背靠背,學習時互不影響。我和小桑有默契,我的朋友來,她當“電燈泡”,反之亦然。誰也不許找借口出逃,給人撞見留下把柄引起麻煩。
這天小曲又來時,坐在我桌前,閑聊幾句後,象是隨意的在一片紙上寫下:
“我不是空中匆匆飛過的大雁,
不幻想南方那美麗的春天。
在這孤獨的似水流年,
需要你的溫暖。”
寫完,輕輕推到我麵前,一改平時的傲態,羞澀的低下了眉眼,好象等待我的宣判。原來隻曉得他的畫兒出色,竟不知他的字也這麽雋秀。心慌意亂中趕緊收起字條,回頭看看小桑,依然背朝著我們在那裏翻報紙。那一刻方曉得有種感覺叫砰然心動,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理體驗。
又一次來時,靠火牆給他放了張椅子,指給他:“哎,坐那裏!”“為什麽?”他不解。“那裏有溫暖啊!”他嗔怪的剜了我一眼,把椅子又提到我的桌前。
他走後,在我練字用的方格紙下方,又出現一行字:“感情上喜歡的,理智上何必回避?內心裏讚許的,語言上何必閃爍遊移?下次見,希望與你單獨談談。”
是啊,感情,理智,自由,紀律,我是有太多的矛盾和顧忌。還有腦子裏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從小母親給灌輸的:女孩兒家,“沈靜立身,從容說話,不要輕薄,惹人笑罵!”但對小曲還是有感覺的,他外表帥氣又有才,看著你時眼睛裏的溫情脈脈讓人心裏暖暖的。隻是感覺到他骨子裏那種桀驁不馴也許不是我能駕馭的。。
但無論如何,這人在咫尺,文字傳情的方式,讓人感到一種不可言喻的溫馨、美妙和神秘。下一次,他要說點兒什麽呢?生命中有了一種期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