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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朋友老魏 -- By 隨之

(2018-08-09 21:58:42) 下一個

落魄朋友老魏

 (2018-08-08 08:27:39)下一個

By  隨之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74288/201808/7785.html

我和老魏相識的時候,我三十出頭,他四十有五。在我的心裏麵,他已經是一個幹爹老頭了。他的相貌遠看和近看不同:遠看是一個幹爹老頭,而且是一個萎靡不整的幹爹老頭,好像剛剛倒了黴;近看是一個斯文的知識分子,一個謙謙君子,說話輕言細語,十分顧及對方的臉麵。他的經曆我十分驚訝,因為我所認識的人都是來讀書的,有的讀中學,有的讀大學,有的讀研究生,可他是來講學的,是一個老師,而不是學生。他講學的美國大學相當不錯,是一所名牌大學,出過大名鼎鼎的人物。講了三個月,他離開大學,來到紐約。我第一次見到他,並不是在朋友家裏,而是在紐約市的街頭。遠遠地,我看到一個幹爹老頭在街邊為人們畫肖像。我本以為他是一個混不下去的中國人,細看之下,才發現他是一個謙謙君子。

畫肖像在溫暖的春夏夜能賺不少的錢,比做別的苦力自由自在,可冬天不行,也就不是長久之計。雖然說老魏想過一些辦法,把繪畫當做一門生意來做,可是始終沒有發展起來。他主意很多,聽上去也挺不錯,可就是顧客太少。他思前想後,加上朋友們的勸告,決定再回學校去讀書,讀一個專業好的碩士學位,再找工作。

他很快申請到了學校,這除了他在國內的教育背景幫助了他之外,還和他講學的美國大學的教授為他寫的推薦信有關。教授們出具了很好的推薦信,對他推崇備至,把他看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學者,一個教授甚至這樣評價他:“我認為,他將是中國未來的領導人……”

我十分驚訝,暗想老魏一定給美國教授談了很多他對中國的看法,而令美國教授對他刮目相看的,認為他具有真知灼見的。確實,老魏雖然不喜歡隨便發表議論,但他意見強烈,對中國的看法有很多是超前的,也是激進的,有些連我都一時接受不了。

他在國內是一所名牌大學的教授,他和當時中國的一些名流有過交往,他已經嶄露頭角。可以預想,如果說他留在國內,很可能會成為一個知名人士的。

他沒回中國去,放棄了嶄露頭角的機會,一下子坐到了紐約市的街頭,給人們畫肖像,每畫一張掙十到十二個美金不等。

9月初,他離開了紐約,離開了朋友們,去到接收他的大學讀書。到學校他買了一輛二手車。我心裏正在為他感到高興,打電話詢問他的時候,他給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昨天出了一個車禍,車子報廢了。”

我吃了一驚,忙問:“什麽?車子報廢了?這怎麽可能?”

他把前因後果講了。我沒有想到,四千多美金的一輛車,一下子就沒了。

老魏指望讀了一段時間書之後,能拿到獎學金,繼續完成學業。可不巧的是,他沒拿到獎學金。他的錢用盡了。作為一個清高的知識分子,他不會輕易向任何人開口借錢,做了一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輟學了。

回到紐約,他立即坐在街頭為人們畫肖像。這個時候,我和他成了室友,為了省錢,我倆一塊搬進了一個地下室。

他交了一些繪畫界的朋友,當時紐約街頭畫肖像的中國人有一大幫子。可是,他和他們交往不深,大家吃同一碗飯,心裏有戒備,說話也就多有保留。

有一天他深夜回到家,我已經躺下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發現他右手背上有傷疤。我忙問他怎麽了,他回答說警察驅趕他,說他沒執照;他和警察爭執起來,警察對他動了手。

我非常生氣,警察怎麽能這樣?

漸漸地,我覺得他有些落魄,心想如果說他回到國內,一定會是一個風風光光的大學教授,受人尊重,令人仰慕,說不定還是一個博導。可他沒回去,住在地下室,晚上到那些偏僻的,有色人種聚眾的街道畫肖像,淩晨才乘坐“哐當哐當”的地鐵回家。

冬天來了,他呆在家裏,一大群的畫家都躲進了屋裏,就像蟄伏似的。

他開始尋找工作,用他以前的學曆和工作經曆。他把簡曆的字印得很大,給很多美國公司發函。可是,多數都石沉大海,個別的約他去麵談,可都沒有回音。

我覺得他太斯文了。他的思想雖然是西化的,可性格卻是中式的,很像孔夫子的弟子,非常的溫良恭儉讓,不知道吹噓,尤其是自我吹噓;他不知道兜售自己,更不知道在美國找工作,就相當於把自己當成一個商品賣出去。

因此,找了很久,很多年,他都沒有找到。當然,一些技術性的因素也可能影響到了他,比如說他簡曆的格式,一些用語等等。

他太太在國內也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一個研究人員,太太和他在很多問題上意見不一致,並不覺得美國有什麽好,也並不急於到美國來。太太退休的時候,他把她辦了過來。兩個人分居多年,太太年輕時代曾有人暗戀她,暗戀者趁老魏不在國內,向她展開了進攻,因此太太到了美國之後,向老魏提出了離婚。老魏自尊心那麽強,自然“爽快地”答應了。

老魏還把他的女兒辦到了美國來,花錢供她讀大學。漸漸的,女兒覺得他太古板,而且生活一籌莫展,再加上兩人性格和思想上的差異,女兒漸漸和他疏遠了,最終停止了和他的聯係。

老魏找到了工作,休斯頓的一家公司終於雇用了他。他離開紐約的時候,我人不在美國,沒能去送他。過了半年,我給他打電話,發現他人不在休斯頓,而是在加州。我納悶兒他跑到加州去幹什麽?心想他的工作多半是丟了。

我猜老魏除了不善於推銷之外,還自尊心太強,容不得批評,而做雇員都必須能夠接受批評,老板隨時隨地都可能指責你;如果你接受不了批評的話,就做不了雇員。

不過,我沒問老魏離開休斯頓的原因。

他不再找工作了,開始自己幹了,在購物中心(mall)裏麵租攤位,給人們畫像或拍照——主要是照護照相。他輾轉了幾個州,“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最終落腳在了佛羅裏達。若幹年後,他買了一個活動房(Mobile house),花了75000美金。是貸款買的,月貸不高。我曾旁敲側擊地問他,為什麽不一次性把房款付清,他回答說他一下子拿不出那麽多錢來,我也這才知道他是多麽的拮據。

他很少回國,不過這天和我打電話,他突然告訴我他剛從國內回來。我納悶他回國去幹什麽?他對中國的印象可不好,後來才得知他是回去結婚的。新太太不是新認識的,是他過去大學裏麵的一個學生,一名籃球隊員,長得高挑,協調,漂亮,如出水芙蓉,回頭率很高。還在籃球隊裏,就被教練搞上了,惹出風流韻事。老魏得知她離婚了,和她聯係。我暗想老魏肯定還國內的時候,就暗戀上了她,這些年依然戀戀不忘。

老魏給她辦移民,一年後她拿到了簽證,來到了美國,和老魏生活在了一起。不過。她對老魏非常冷淡,甚至拒絕和他同房。一天,老魏從外麵回到家,發現她突然不見了。

本來我不會知道這些事情,可老魏需要我幫忙,才告訴我的。他從側麵了解到失蹤的太太來到了紐約,叫我到一些地址去找她。不過,我去到那些地址,發現它們根本就不存在。

等到他太太再次冒出來的時候,是叫他簽證離婚。老魏二話沒說,把字簽了。

大概是孤獨吧,漸漸地,老魏搞起了網戀,在國內的交友網站上“走鄉串寨”。一個新疆公務員和他對上了眼。她比他小15歲。這天我給老魏打電話,他告訴我,網上很多女性對他感興趣,想和他好。我第一次感到他也有虛榮心。

終於有一天,他登上了飛機,去到新疆和公務員登記結了婚。回到美國以後,他給她辦移民。一年以後,她到廣州領事館辦簽證,可出人意料的是,她沒有辦到簽證。老魏趕緊去到中國,陪他一塊去辦,可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是沒有辦到。

老魏永遠也想不到,他的籃球女星讓他給移民局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以為他在通過假結婚賺錢,因為他和女星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婚了。

看著丈夫一籌莫展,垂頭喪氣,知道自己去不了美國,女公務員頓時就對老魏失去了信心,並把他看扁了。老魏回到美國,她再也不搭理他了。她在所在地提出和老魏離婚,離了並沒有告訴老魏,所以老魏始終不知道他是單身還是仍然在婚姻裏麵。

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朋友,心裏過去都十分器重老魏,可是,在他們一次又一次聽到了老魏落魄的近況之後,漸漸把他看低了,和他聯係少了。老魏漸漸變成了孤家寡人。

老魏買了房子之後,美國房市猛漲了十年。我心裏暗自為老魏高興,因為他的房子肯定也漲了。我希望有一天,他賣了房子之後,手裏有大把的錢,我倆能夠一塊周遊世界。我們的生活從童年開始就充滿了不幸和不快,到了晚年,我們應該善待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周遊世界,這是對自己最好的回報。

這天我和他打電話,他告訴我他剛從他的房子裏搬出來。我心裏一喜,估計他把房子賣了,暗想他肯定賺了不少的錢。我問他是不是把房子賣了,他說沒賣,他搬出來是因為他申請到了政府的廉價房。我問他為什麽不賣?他回答說房市出現了泡沫,根本賣不出去。我問他打算怎麽辦(心想他可能會租出去)?他回答說什麽打算也沒有,就讓銀行收回去。我聽了大吃一驚,房子怎麽會讓銀行拿走?這麽好的一個資產,怎麽說不要就不要了?他怎麽能這樣做事情?人們都從房地產賺了錢,他怎麽會非但沒有賺錢,還把本息都賠進去了呢?

我問他,他給我算細賬:他每月的月貸是多少,而他每月賺的錢又是多少,還告訴我,活動房和普通房不同,漲不了價。我這才了解了一些情況,才知道他的收入十分微薄,所租攤位的生意非常一般,他幾乎要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我心想也是,他一個謙謙君子,怎麽能做得好生意呢?

我覺得他虧吃得太大了,真為他惋惜。

我的性格非常不好,遇到一點麻煩就會氣餒,並對生活失望,經常需要安慰。安慰者之一個就是老魏,可我漸漸發現,每一次我給他打電話,正想訴苦,他卻給我訴起苦來,說出來的事情令我大吃一驚,因為他的情況更糟,和他一比,我的情況非但不是壞,而是好,而且是好得不得了;我非但應該感到苦惱,而應該感到自豪和驕傲。

這天,我有點心情鬱悶,給他打電話,剛寒暄完,他告訴我,他的攤位沒了,因為購物中心經營不善,虧了本,老板突然把門關了,事前他一點不知道。我大吃了一驚,問他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他說購物中心是顧客越來越少,而且有些店麵關張了,不過有些店麵人還是不少,他一點沒意識到情況惡劣到了倒閉關門的地步。我問他有損失沒有,他回答說兩個月的押金沒了,兩個月的租金沒了(老板上個月要求交兩個月的租金)。我連連覺得他倒黴。結果,我的事情我一句沒說,因為它實在太小,簡直不足掛齒;和他談了一個半小時,全都在談論他的事情。

放下電話,那個念頭又回到了我心裏,即:他是不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即不應該留在美國,而是應該回中國去?如果他回中國去,他的情況會多麽不同,會多麽好呢?大學教授的身份,博士導師的身份,學者的身份,社會名流的身份。人們隻會仰著頭看他,他憑著他的身份能撈多少錢呢?如果說他對年輕女性感興趣,又能有多少情人呢?

想象他那落魄的樣兒,蒼老的麵容,一籌莫展的神態,我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就是中國未來的領導人?美國教授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恭維人不著邊際,把這樣一個人說成是一個泱泱大國未來的領導人!

這天我和老魏打電話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他:他是不是後悔留在了美國?是不是對他的現狀有所遺憾?他是不是失去了應該在中國得到的風光?

“一點沒有,”他說道,“我覺得我過得很好,從來沒有後悔過。在美國我的心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行動也是自由的。沒有人管我,叫我怎麽用心,怎麽思考,怎麽行動。我寧願做一個能夠呼吸自由空氣的窮人,而不願意做一個思想受著束縛的‘社會賢達’;寧願在一個自由的地方落魄,而不願在一個不公平的地方耀武揚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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