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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六記1-5

(2007-04-17 00:41:24) 下一個

鎖兒記得清楚。一時,家人捧上劍來,一共三柄,都是一等一的好劍,且是鎖兒平日手頭用慣的,任他挑選。鎖兒正待拿劍,卻瞥見蕭崇正緩緩地摘去自己那柄劍上裹著的青布套兒。同賀山兩人切磋武藝的時候多不叫旁人見,那柄劍始終包裹在布中,隻露出個其貌不揚的柄衛,牛皮撮就的纏手磨得油黑發亮。而出鞘的那一刻,卻如蒼龍沉吟般,滄浪音嫋嫋不絕,再看過去,劍身一泓寒光,波紋隱隱,端的是百煉精鋼。饒是在家見盡天下寶物的鎖兒,也不禁多瞧了兩眼。賀山見了他那神情,道:“你道是這柄劍沒名兒,卻是你崇哥自己煉得的。”蕭崇瞧鎖兒驚疑,便把劍倒轉了遞過去叫他試劍。鎖兒接過來。好鋼通常較尋常劍沉,而此劍因劍身厚重,所以格外壓手。他試挽一道劍花,烏光一閃,沉甸甸不浮不飄,因道:“好劍!”蕭崇道:“既是如此,咱每換劍比過。”便從三柄裏取了一柄色如塗朱的“赤蛟”劍,來同鎖兒比試。
兩人拔劍相向,半晌紋絲未動。蕭崇知他不肯先無禮,朗聲一笑道聲得罪便挺劍直逼鎖兒麵門。此招看似拙笨至極,卻藏了無數幻化在後,全在使劍人一念之間。蕭崇不知鎖兒高低,出手自然是留有無數回旋。鎖兒並不舉劍來格,也不作躲閃,衣袂飄飄單直退三尺,蕭崇劍勢方緩,他便欺身直進,寒光一閃卻已到了蕭崇麵門。蕭崇一驚,知道對方並非花拳繡腿的孩子,精神一振來認真對付。轉眼便拆了十數招方報拳行禮,雙雙下席來坐。
蕭崇問:“不知鎖兒小小年紀,武藝已精到如斯。請問師從何門?”賀山道:“有幸得高流道長點撥,但不曾拜師。”蕭崇正色道:“是他?難怪!”賀山命人排下酒菜,安放杯箸,又道:“鎖兒生日正是湧金山會的次日。高流雖是某多年好友,但行蹤無定,除了這樣的日子,也難得見他一麵!十年前鎖兒六歲,高流道長來舍下小坐,欲抱他卻被他一個扭轉擺脫。高流便同他玩耍鬥樂,發現鎖兒神誌敏捷,天資極佳,是塊練武的好材料,一高興便在舍下盤亙了月餘,專教鎖兒行氣練功。此後他每次路過,都為鎖兒停留。以他的性子,真是難得了。”蕭崇問:“既如此,為何不拜師呢?”賀山歎道:“一言難盡,我本不想讓他習武,而他偏偏好武,內功拳腳、十八般兵器,樣樣都喜好,且一點撥就透。命運使然,人力不可為,隻好由得他了。”三人飲酒不提。酒過三巡,鎖兒問:“崇哥,你何時何地煉得那柄劍來?”

常三娘和蕭崇說話之際,鎖兒正兀自出神。鄺嫂子此時揭開門簾進來說兩間屋子已經備下了。常三娘道:“你倆若是旅途勞累,隨時可以歇息去了。若是想走走,也可隨意著。不要怪我不陪你們,我前頭勾當兒還要照應。”又指點兩人各自房間位置,末了道:“要說,這位姑娘扮成小子來還真喬模喬樣的。”鎖兒一楞,方知道是在說自己,驀地裏吃她點破,不由把張臉羞得通紅,一時訕訕地也不知如何接茬兒。常三娘看她呆樣,不由出聲笑,轉身去了。
蕭崇道:“你不要多心。三娘天天幹就的就是這個營生。你扮得再相似,能瞞得過她?”鎖兒半晌沒言聲,道:“你想回屋麽?”不等他回答,就又說道:“我想院裏走一圈瞧瞧。”於是兩人推桌出來。鎖兒一心想著再看看剛才那個冷冰冰的妓女,便循著絲竹聲往前頭來望。路過黑漆漆悄無一人的中廊,下人們多到前頭忙碌去了。偏有一間房裏還亮著盞燈兒,有人在輕聲地唱,詞兒聽不清,隻覺得歌喉婉轉,曲調清奇,惹不盡人的遐思,說不出的韻味悠長。兩人不由停下腳步聽。裏麵的女子歌罷一曲,沒了聲音。片刻,有個婦人道:“姐兒,你這樣也不是個法兒,聽一曲兒,哭一回,唱一曲兒,又哭一回。問什麽,隻一個字不說。沒的把喉嚨哭啞了,我每兩邊一道省省罷了!三娘說了,以後前頭彈唱,若不叫你,你不要去。又跟今晚那樣惹出事端來,要不是青姐兒救場,那方大官人倒是接還不是不接?三娘體恤你喪親離鄉之痛,不叫你接,你也體恤些兒她才好。”聽聲音和口氣好象是方才的鄺嫂。蕭崇和賀鎖兒對視一眼,知道了剛才唱曲兒的就是三娘剛買下來的那個叫蘇合的盈衝女子。那邊還是一言不發,鄺嫂唉聲歎氣,口中喊作孽不迭。
兩人聽了會兒再無下文,便繼續往前院行來。夜色漸濃,酒席也散了有一半兒。從軟簾後看過去,剛才那個方員外,喝得帽子都不知道哪裏去了,滿臉染的胭脂,一手摟著青姐兒擎著個大黃楊鍾還勸。青姐兒大概也喝了不少杯,一改剛才冰雪氣質,同他疊股而坐,眼睛乜斜了,紅雲上臉,發鬢兒蓬亂著。那個幫閑兒更是身子軟成一癱兒,要不是旁邊兩個粉頭吃力氣攀著胳臂,早地下擁抱周公去也。
鎖兒覺得這場景狎昵不堪,轉身就走。蕭崇追上來。半晌,鎖兒道:“我倒不曉得蕭少俠原來也是窯子的常客!”蕭崇吃她譏諷,便道:“我想著路過問候一下三娘,確實,這地方原本不該帶你來。是我疏忽。”鎖兒跺腳道:“道歉不必了。行走這些日子,我知道你當我親兄弟一般。”言畢,賭氣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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