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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六記1-2

(2007-04-08 03:11:25) 下一個

沐浴後的蘇合一身素色的淨布襖裙,行動嫋娜,弱不勝衣,黑鴉鴉的頭發還濕著,鬆鬆地挽了個家常髻子,脂粉不著一分,卻顯得個光潔的額頭、玉膽鼻子,一雙眼睛黑瑪瑙一樣清澈,在滿眼穿紅戴綠的院裏就像朵剛剛出水的新蓮。方才那個中年婦人,人人都叫鄺嫂子的,在走廊裏等著她,正在日光地下同幾個年輕婦人磕瓜子,一見了蘇合的樣子喜不得的,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嘖嘖讚道:“瞧瞧這皮色,什麽水土養的出來!你每再握握這手,細得丁丁兒的跟簪子似的。女人手如柴帶著大福,這位姐姐可是要富貴的!”眾婦人眼睛都溜去瞅她的手。通常骨骼纖細女子手都較常人纖秀,而笨重勞作也會令手指骨節粗大。蘇合吃她握住的手較尋常苗條女子的手更為柔白纖長,根根手指都如蔥白般挺秀,相行之下鄺嫂子的手粗蠢得如同擔柴喂馬的男人。一時間眾婦人有的想到自己,不禁把手往袖裏縮了縮以藏拙,瓜子都不去磕了。有個嘴快的低聲叫出來:“青姐的手也是養得水蔥樣的,比起這個姐來還是差了些。”鄺嫂子一楞,遂放了蘇合。

蘇合跟著鄺嫂子軋著光影兒,穿過走廊一路行到北花廳。這個時辰嫖客該離開的已經離開了,該來的還沒來,花廳難得清淨著。常三娘子在一張影子木的圓桌上翻著帳本,常三正在廳前把鳥籠掛出來,見了蘇合眼睛怔怔盯牢。

當下相拜見禮。得知蘇合聽得懂平安話,也能說上幾句,常三娘子眉頭一展,道:“阿彌陀佛。少了多少麻煩!”問年庚,曰十九;問是否婚配,答許配某家,還未圓房即遭劫難;又問蘇合家人,則均已亡故。常三娘子道:“這麽說起來,大夥同是天涯淪落人。”當下大家唏噓一場。常三娘子對鄺嫂子道:“蘇合妹子小小年紀家破人亡,又顛沛流離了好些日子,身體精氣俱耗損至盡,咱每有什麽吃的,不要短了她的,重的勞動也不消她做,先把身子精神好好養養。這兵荒馬亂的時節,能主仆一場也是緣分。”又對蘇合道:“你穿來的那些舊衣裳破損汙漬,我已差人漿洗修補去了。我這裏有些半新的衣服,如果不嫌棄先行將就一下,隻恐有些寬大,而妹子身子單薄。等改日得閑再做了新的合身的來罷。”

蘇合一路行來,早知要被賣與娼家,也聽說過院中老鴇的凶殘,對不肯就範的良家女子利誘強逼蒙騙,更有下藥等奸計不一而足,抱定了一條心,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倒不曾料到常三娘子如此和善通人情,甚至以姐妹相稱,頓感念到人世際遇的不可預知。一念至此,不由把眼圈紅了,跪在地下半天方才被鄺嫂子勸起來了。

從北花廳出來的時候,日影子已經斜了。鄺嫂子領著蘇合前後院走了一圈,各處認了個門兒,見到的姐妹也做個紹介。後院子裏一株臘梅開得正精神,香氣清幽。蘇合不由想起家鄉的薜芍,那香氣也是好的。多數鮮花香色不能兼得,勝於香則遜於色,勝於色則短於香,難得盈衝薜芍,香氣遠清近馥,花色則妍麗多姿,一如盈衝出名的美女。

北方冬日晴好,獨晝短夜長,蘇合本來起得就晚,一轉眼就又該是掌燈時分了。蘇合正想著,北樓正屋門簾一陣動靜,一個丫頭出來倒水。鄺嫂子就住了腳步。門簾再動時,屋裏出來一個雲髻少女,錦繡衣服,釵環玲瓏。不過一轉眼,少女已從走廊上消失,而款款地走下樓來,隻見她蛾眉輕掃,秋水波橫,花瓣般的臉頰柔潤如玉,態度從容。見了鄺嫂子,少女輕輕地叫了聲:“親娘。”

蘇合心頭大震。扯紅樓常三娘子的養女、又稱麵前第一得意之人的青姐,就是眼前這個美少女,而她,竟然是人過中年的妓女鄺嫂子的親生女兒。妓院裏的“家生女兒”不知其父,生下來之後還在繈褓之中就注定要當妓女。這樣的命運跟自己的到底哪一個更淒慘些?蘇合跟她見過禮,她便去前院北花廳見三娘去了。

常三娘子已吩咐收拾出單獨一間屋子與蘇合,又把原來青兒丫鬟名叫彩蝶兒的撥給她用。蘇合推辭不過,就受了。明明是被賣作娼婦,感覺卻好象是寄寓其間,又更像是在常家做了客。蘇合畢竟不是全不通世故的孩子,總覺得其間有些事情不合常理,但她依然隱隱覺得常三娘子是個良善之人,又不由對自己飽受跌宕的身世感慨起來。

彩蝶兒這時來報:“蘇姐,晚飯了。今兒可有臘八粥喝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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