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饕家 作者:席絹
(2009-06-05 07:34:35)
下一個
《富貴饕家》 作者:席絹
文案:
上流社會中,最懂吃的人家,非闕家莫屬。
而他,應該是闕家最不挑吃、吃得最隨便的一個。應該。
比起豪華美味大餐,他更鍾情平凡無奇的家常菜;
基本上,隻要是能「入口」的東西,他都可以接受。
隻是……不知為何,要找到能入口的東西,竟是難之又難。
幸好她——一個很普通、很沒特色,長相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
做出來的東西卻十分容易入口、會讓人感到很舒服、很安心的女子,
適時拯救了他的胃。既然,能入口的食物如此難尋,
而她的手藝又這麽對他的味,倒不如…… …
楔子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
劉管家嚴謹的領著兩名仆人上菜,雖然隻是簡單的早餐,但由於每個主子的口味不同,又極其挑剔,所以上菜的步驟與服務的對象,不得有任何疏失。
大老爺的早餐一定要有日式蛋卷、日式烤飯團、日式烤鮭魚肚、日式味噌湯四樣,而且極重視排盤,一定要排出日本懷石料理的精致水準。
老夫人的早餐一定要是現榨的有機蔬果汁一杯、有機生菜色拉一盤、雪蛤燉燕窩一盅。從製作完成到端到老夫人的麵前,不得有絲毫的拖延。口味很刁的老夫人斷然不能忍受從蔬菜裏嚐到半分不夠新鮮的澀味。
大少爺的早餐就簡單多了,隻要給他做份總匯三明治、一杯咖啡就解決了。不過這種「簡單」有數個前提AB吐司一定要烤得金黃、咬起來要酥中帶脆,不可以有焦黑的地方,也不可以有沒烤到的地方;荷包蛋不可以過熟,最好是像溫泉蛋的口感,但咬下去時,蛋黃則不可以無禮的噴出來;生菜要脆、要有飽滿的水份,但夾在吐司中時,不可以讓吐司顯得潮濕,其它配料不強求,隻要咬下的每一口口味都中和得恰恰好就行了,不鹹不甜不幹澀不油膩……隻要做到這樣,就可以了。
最後,二少爺,他自稱是美食家,口味也天天不同。所以每次都會在前一天晚上交待總管第二天早餐要上什麽菜,彷佛吃遍世界是他的理想。今天他少爺想吃的是西班牙料理,所以呈上桌的是海鮮燉飯、紅酒蘑菇燉白魚、炒辣味香腸、加斯巴丘濃湯,再加上每天必備的咖啡一杯。
在凡事講求精準的劉管家帶領下,今天的早餐服務依然順利完成,沒有一個主子因為服務不周、或餐食不合意而加以抱怨。
非常好。劉管家對此非常滿意,恭立在一旁,等著對大老爺報告一件小事。
大老爺喝完最後一口味噌湯後,微微抬眸,看向管家,淡淡問道:
「有什麽事要報告嗎?劉總管。」
劉管家恭謹點頭:「是的,老爺。」
大老爺接過仆人送過來的熱手巾拭手,邊道:「說吧。」
「主廚奉女士在稍早正式向我提出離職。她打算做到這個月底。」劉管家低聲報告著家務人員即將有所異動。
主廚要離職的消息,讓其它正在用餐兼看報紙雜誌的人都忍不住抬頭看向總管。這事畢竟也算是家裏的大事,攸關到日後他們用餐權益問題。
大老爺:「離職的原因?」
劉總管:「主要是四年的工作契約期滿,奉女士決定不續約。」
老夫人:「沒談過續約嗎?」
劉總管:「談過了。」
「這四年來,我們可有禮數不周到的地方?」老夫人問。
「沒有。奉女士對這裏的福利無一怨言。」
「對新合約可有不滿?」
「薪資福利皆加了一成五。奉女士對此相當感激,全無不滿。」
也就是說,主家沒有失禮的地方,隻是主廚沒有留下來的意願。既然人家不肯留在福利如此優厚的大戶人家中繼續服務,可見有別的生涯規畫,那就由著她去吧。
幾個主子點點頭,這事就此定案。很快又忙回自己的事,沒將主廚要離職的事放在心上。在台灣,廚藝出色到能夠獲得闕家人認同的,雖然不那麽多,但也不是沒有,他們手邊有相當充裕的備用人選,所以對此並不擔心。
老爺子交待劉總管道:
「她既然想離開,我們也不好強留。她為我們服務了四年,你就多算四個月的薪水給她,當作我們對她的感謝。」
「是。」劉總管點頭。
「接替主廚位置的人,你開始找了嗎?」
「我等會就聯絡『美食獵人公司』為我們找來合適的廚師麵試。」
「那就沒問題了。」
家務事的討論結束,沒有占去主子們太多時間。
廚師要離職雖是家中大事,不過好廚子再找就有,倒也不必為難不想留下來的人。解決了這件事,主人一一離席,各自忙去,很快將這件小事給遺忘。
1
工作月誌
日期:2008年03月25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已經跟劉總管提出離職了。
我知道我的役期還有一年,不過我還是決定離開現在這份工作。
然後我想了一下,其實這好像也沒必要報告說,因為役期跟服務對象又沒有直接關係。哈哈哈,姑媽,反正意思就是,我在闕家做到這個月底啦。等我找到下一個工作,就會把剩下的役期服完。
以上,就是我的工作報告。
嗯,我算了一下,好像沒有滿五百個字,傷腦筋耶!
那,那,那麽,哈哈哈,我接著報告好了!是這樣的,姑媽,我今天煮的菜,雇主都有吃光,表示我對雇主用餐的份量與口味上的拿捏,已經準到一種了無生趣的地步了。所以,我提出離職是很合理的對厚?愈想愈有道理。姑媽,那妳就這樣跟奉主報告好了:我離開,是為了追求更高深的廚藝AB夠冠冕堂皇厚?
怎麽辦,說了這麽多,還湊不到五百字的下限耶,那、那、那……我來說一下闕家主子的八卦好了。當然啊,我的膽子那麽小,又那麽有職業道德,不可能在工作月誌中寫雇主隱私的。嘻,說到這裏,姑媽,跟妳說哦,曾經有狗仔隊在外麵堵住我,說要跟我買闕家大少爺不為人知的八卦耶!好好笑哦,既然是不為人知的八卦,我又怎麽會知道啊?對不對?所以我就沒有理那個狗仔隊了。雖然說,我要說的八卦,是有關於那個才回國二個月的闕家大少爺沒有錯啦……啊,已經有五百個字了,那麽,三月誌報告到此為止,姑媽,下個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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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訊息
審閱人:奉總管
審閱日期:2008/03/27
月誌注記:退件
退件事由:
1。請嚴謹看待寫月誌一事,切勿打混摸魚。
2。字數雖足五百字,與廚事無關居十之八九,請改進。
3。月誌並非私人書信,所記之一字一句,皆會存盤於奉氏資料館。用字遣詞宜慎之,尤忌公私不分。
4。談論雇主八卦實不可取,切勿再犯。
5。最後,永遠記住,不要寫太監文!著令馬上、立刻補上一份悔過書,把沒寫完的部分,都報告在悔過書裏。快去!
「闕家果然是富豪中的富豪──啊!」秋盼兮極之享受的啜了口甘冽入脾的烏龍茶,一口又一口的啜個不停,讓絕妙好滋味在齒頰間回轉,感動得歎息連連。想到手上這杯烏龍茶的價值,忍不住又趕快倒了一杯,然後才有些猶豫的問:
「妳隨便把一斤四十六萬的『青心烏龍』冠軍茶泡來喝,沒有問題嗎?」
秋盼兮發問的對象,正是即將離職的闕家大廚奉姁。
「沒關係的。妳必須了解主子們的口味,所以試喝是必要的,這才能找出對這種茶葉的最佳衝泡方式。」奉姁微笑回答她。
「哦!真好!能到大富豪家裏當廚師,真是太好了!」秋盼兮感動的又喝了一大口,含在口中分次吞下。
在打敗了十八個競爭對手之後,秋盼兮成功的應征到了未來闕家大廚之寶座。這實在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畢竟想從那些經驗老到、比賽金牌也得不少的老字號名廚們手中搶到這個肥缺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但秋盼兮做到了,跌破眾人眼鏡的做到了!
她隻有二十五歲,雖然年紀輕輕就坐上「雲闕大飯店」的雪岩日式餐廳主廚之位,但比起那些美食界聲名顯赫的老師傅們來說,她還是菜鳥一隻。誰料想得到,她會雀屏中選的進入闕家,得到這個錢多事少又超享受的工作?
「奉姐,妳會不會好奇,為什麽這麽年輕貌美如我,卻能輕易打敗那些倚老賣老的老頭子,來到闕家當主廚?」
奉姁,長相一如她的名字給人的感覺,溫煦可親,連回答人的聲音也是平和愉悅的:
「一個人的本事有多少,年紀不是唯一的評估方式。所以妳一定有妳的特色,是其它人比不上的。劉總管很會挑人,如果他選中妳,就表示妳是那些應征者裏麵最好的。」
「那是當然,我們秋家可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名廚世家呢!妳應該知道秋家吧?我這麽年輕貌美卻可以贏得這次勝利,就是因為我是秋家人,天生是個一流廚師的命,所以才會成為闕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廚是吧。對了奉姐,聽說二廚已經快四十歲了,因為妳沒有推舉他接妳的位置,所以最近鬧罷工是吧?」邊說,還邊自憐的拿出小鏡子左照右照,看看自己早上精心化好的妝有沒有糊掉。還好沒有,嘻。隻要不下廚時,她的興趣就是把自己化妝得美美的。
「他有特休,所以正在休假中。」
秋盼兮揮手直笑道:
「明明就是心裏不爽鬧罷工嘛,什麽特休!我隻能說妳講話實在太含蓄了。一個人的個性會影響到他的作品,所以難怪奉姐做出來的菜都這麽中規中矩。」
「我做給妳品嚐的都是主子們慣常吃的口味。主子們不喜歡太有創造力的食物。」奉姁溫和的提醒即將接棒的新人。
秋盼兮非常坦白的駁道:
「我想那是因為闕家老爺夫人們沒遇到能帶給他們新鮮感受的食物吧!奉姐,妳別怪我講話直,我知道自己這樣常常會得罪人,但我就是玩不來拐彎抹角那一套。」
「不會的,我不介意。妳很坦率,不是存心傷人。」
「對咩,就是這樣。反正奉姐,看在大家都是廚師的份上,我還是想給妳一點建議啦,不要因為年紀大了,就跟那些倚老賣老的老頭子一樣,不求上進,以為憑自己二、三十年的老招式,就能繼續在江湖上打混到老。美食本來就該求新求變,追求出最時尚、最極致的美味,那才不枉我們身上掛著廚師的名號不是嗎?」
奉姁聞言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響應,隻能默默的看著秋盼兮。
秋盼兮滿意於自己的一番大道理成功震懾了別人,她最喜歡這種感覺了;給別人良心的建議,讓別人如聽暮鼓晨鍾似的清醒過來,人生自此不同。而她,則成為別人人生裏的一則傳奇,真是太棒了!
唉,真是對自己太感動了,怎麽會這麽厲害呢?放眼全台灣──不,放眼全世界,有哪一個能像她這樣,既年輕美麗又有才華,身為一流廚師卻又不驕傲還努力提拔別人,希望別人也能力求上進的呢?沒有!絕對沒有!她是獨一無二的!
希望這位即將離職的奉姐,因為聽了她一席振奮人心的話之後,從此振作起來,在廚藝界有所作為,不再渾渾噩噩的隨波逐流。善哉善哉!
就在秋盼兮喜孜孜的沉浸在對自己的感動中時,另一邊依然無言中的奉姁心中隻有一個微弱的疑問……
年紀大了?說她嗎?秋小姐為什麽會說她年紀大了呢?這是怎麽一回事啊?是什麽地方搞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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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
闕夫人與次子一同共進晚餐。這是新廚子秋盼兮來闕宅上工後,第一次掌勺,全權主導出菜事宜,而不再是跟在奉姁身邊學習做出主子適應的口味。今天的奉姁隻是在旁邊看,沒有插手、亦不幹涉秋盼兮的做法。
第一道前菜開始端上桌了,秋盼兮有些緊張的在廚房門口遠遠張望餐廳的方向,想知道今天這兩位主子對自己的作品是何評價。雖然非常的信心十足,但仍然緊張不已。
闕夫人直到嚐了二口,才抬眼對劉總管問道:
「今天是新廚子煮的?」
「是的,夫人。」劉總管恭謹的回道。
「還不錯,有原來的味道,也有一種新鮮感。這個新主廚應該會做得十分稱職。」二少爺點點頭。
闕夫人同意的點頭,以蓮花指優雅的拈起餐巾輕拭唇角,說道:
「劉總管挑來的人,自是不會有錯的。」
劉管家嚴謹的臉色雖無一絲變化,但由眼中閃過的愉悅可以知道,主人的讚許有多麽讓他欣喜。確定主人對今晚的餐點無其它意見後,便對侍候在一旁的仆人示下無聲的指令,仆人機靈的回到廚房端下一道菜出來。
在下一道菜上桌的空檔,闕夫人淡淡的問:
「劉總管,這位新主廚,姓什麽來著?」
「姓秋,秋女士。」總管知道,當夫人開金口問人時,表示這人已經通過闕家嚴格的審核,可以正式榮登闕家大廚之位了。
闕夫人點點頭。正打算喝口濃湯時,突然想到什麽,問:
「奉女士何時離開?」
「星期五約滿,我給她三天時間收拾物品,最慢下星期一離開。」
「有提到將來打算去哪裏工作嗎?」
「沒有。奉女士打算先休息一陣子。」
劉總管並不訝異向來冷淡的夫人會對小小一個廚娘表現出這麽多的關注。畢竟奉姁在闕家工作四年來,表現得不過不失,所煮出來的食物,從來沒有讓主人們退貨過。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因為這些主子們對食物的要求極之精細,「挑嘴」二字,實已不足以形容之。他們天生具有敏銳的舌頭,又非常固執於自己鍾意的口味定要被滿足,所以從不惜花費钜資在鮮美食材與頂尖廚師身上。
在奉姁之前,不知有多少名廚陣亡於闕家廚房。每一個都做不滿三個月便被禮貌的請走,周而複始,把那些自信滿滿進來秀廚藝的名廚們打擊得不得不去看心理醫生治療憂鬱症兼重建名廚自信心--唉,那幾年對劉總管而言,簡直是人生中不願意再回想起的苦難之一。
而奉姁,是唯一一個在闕家工作期間,從來沒有被挑剔過的人。所以難怪特別得到夫人的垂青。
「問她一聲,若是休息夠了後,考不考慮到闕家旗下的飯店或餐廳掌廚,條件可以談。」無論如何,這麽一個嚴謹的好廚子,輕易放走就太可惜了。所以闕夫人總想將奉姁留下,不免多花了時間交待這件事,使得熱湯都轉涼了。
「是。」劉總管看夫人放下湯匙,始終沒動眼前那份濃湯,馬上親自上前將湯端下,遞給一邊的仆人,無聲指示再端一盤過來。
仆人馬上照辦。
在廚房的秋盼兮見到自己煮的湯被端回來,緊張的問:
「怎麽了嗎?怎麽沒喝就端回來?」
「涼了,總管吩咐再端一盤熱的過去。」
「涼了?」秋盼兮不可思議的伸手碰觸盤沿。還熱著呀!不過還是趕快從湯鍋中舀了一盤讓仆人端過去。
秋盼兮探頭看了好一會,確定兩位主子們都有乖乖的吃下她的作品後,才拍著胸脯轉頭對奉姁道:
「嚇死我了,還以為我的精心料理被退貨了咧。如果被退貨,那也隻能說他們實在是太不懂美食了!幸好沒有。」
「情況看起來不錯。妳通過初步考驗了。」奉姁替她感到高興。
「我做得這麽好吃,他們吃完後應該會叫我去見他們,當麵鼓勵我一下,對不對?」想到這裏,趕快從一隻抽屜裏拿出小鏡子開始化妝;三分鍾速妝法是她好不容易學成的絕招,就是為了用在這個重要時候。「我在飯店當主廚時,常常被客人請出去,聽他們對我的廚藝的讚美與感動。然後,更好玩的是,每次我出去了,都會造成不可思議的效果,因為很少廚師可以像我這樣才貌兼俱的。年輕貌美的我,果然是廚藝界的奇葩呀!」哦,好感動!
奉姁微笑的聽她說話,沒有搭腔。秋盼兮的自戀雖然很令她訝異,不過因為她實在是自戀得太自然了,讓奉姁覺得自己如果表現得太詫異,似乎就顯得太大驚小怪。秋小姐這種性格的人,搞不好才是廚藝界的正統呢。
她沒見過什麽世麵,這一生從懂事開始,就是在廚房轉來轉去,差別在於身分從小小學徒轉為廚房司令;從被人吆來喝去改為可以對別人吆來喝去;從這個廚房換到另一個廚房。總覺得一生好像會這麽過完,雖然沒有什麽抗議,卻也覺得能夠偶爾過過不同的生活應該不錯吧。
所以總管問她以後的打算,她還真是說不出來,好像隻是因為合約到期,打算走人的理由還不夠充分似的,害她想了好久,終於努力擠出另一個「想休息」的答案來搪塞過去,終於過了這一關。
卸下了闕家的掌廚工作之後,無事一身輕的她,要開始做些什麽呢?思及此,心口便怦怦跳著漫無邊際的期待。嗬嗬嗬……
明天會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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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天晴,晴空如洗。春風徐徐吹著,是個舒服的日子,也是奉姁決定正式搬離闕家豪宅的日子。
劉管家貼心的替她叫來出租車,讓兩個男傭幫她提行李上車。奉姁將一本白色小冊子交給秋盼兮,對她道:
「秋小姐,這是三年來我在闕家服務時,所寫下的一些記錄。裏麵記錄了有關老爺、夫人和二位少爺的用餐習慣,以及可能偏好的口味,希望對妳有用。雖然說大少爺因為這兩個月才回來,我在他個人口味的掌握上還有些不確定,有待妳以後自己去摸索……」
秋盼兮笑了笑,雖然對奉姁的行為感動,但並不覺得自己用得上,老實道:
「奉姐,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作法跟口味,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可以創造出闕家新的飲食風格。妳給我這本小冊子,我很感動,不過,我想我應該用不上。」
奉姁聽了,隻是笑笑,還是把小冊子交給她了,「就當是紀念。」她說。
就在兩人說說笑笑的話別時,一輛銀灰色的跑車突然從敞開的後大門駛進來,引來眾人的注目,劉總管很快認出那是大少爺的車,馬上迎了過去。
秋盼兮張望著:
「那是誰啊?──哇,長得好帥!啊,我知道他!我看過他的照片,但沒想到本人好看成這樣!對了,這幾天我怎麽都沒見過他?他叫闕東辰對吧?」
「因為他都不在啊。」奉姁回想了下這星期以來的菜單,記得做過幾次餐盒,讓司機拿去公司給大少爺吃,倒是沒有他回來吃飯的記錄。「以後劉總管會常常請妳做餐盒,就是要拿去公司給大少爺吃的。」
秋盼兮根本沒聽到奉姁在說些什麽,因為此刻的她已然雙眼彎成紅心的形狀,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闕家帥帥的大少爺身上了。不自禁的喃喃自語著:
「噢!來這裏工作真的是太棒了,福利超多的!還可以做飯給這麽帥的男人吃,簡直是太幸福了!」
奉姁被秋盼兮的話逗得直笑,也跟著看向十幾公尺外的大少爺。大少爺正在跟總管交待些什麽,似乎是車子有點問題,就見他從車子裏拿出公文包與西裝外套,轉身就要往車庫的方向走去,應該是要換另一輛車開出門吧,有點形色匆匆的樣子。就在他轉身時,不意看到她們這邊,眼神頓了下,像是有些疑惑,而觀察力精準的劉總管馬上對他報告,應該是稍稍介紹了下她與秋盼兮正是前後任闕家主廚的身分。而那大少爺聞言後,點頭。不過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這位尊貴的、總是全心忙於公事的大少爺,居然往她們這邊走了過來!
應該是想來說一些客氣的場麵話吧?就奉姁服務了闕家四年以來,對這戶人家最基本的了解就是──闕家人雖然渾身充滿著超級有錢人的氣質,不張揚、超冷淡,正是人家口中形容的那種低調奢華典型。但對人其實相當的客氣有禮貌,把家仆當成員工,雖要求頗嚴,卻從來不呼來喝去擺派頭。不像有些富豪專愛擺譜,隨時要家仆展現小心翼翼、唯唯諾諾的卑微樣來取悅滿足主子。所以現在既然見到她要離開了,總不好什麽也沒說的走人,這樣會顯得太高傲了,應是闕家家教所不允許的吧。
「怎麽辦?怎麽辦?他走過來了!我還沒化妝耶!」秋盼兮急得團團轉,卻也無計可施。啊!她與帥帥大少爺的第一次邂逅,居然就是在她最蓬首垢麵的時候嗎?天哪──
奉姁倒是坦然。即使今天是她要離開闕家的大日子,不過她還是秉持著廚師本色,穿著一身簡單的廚師服,全身都是雪白的色調。一頭長發也緊緊的束在腦後,打成一條粗麻花辮,露出她一張圓潤且脂粉不沾的臉蛋。
兩個女子站在一起,向來就是長相最美麗的那一個會吸走所有的注目,而秋盼兮縱使仍然沉浸在自己沒有化妝的懊惱中,但她的美麗亮眼卻是無庸置疑的成為視覺焦點。
「這位是新主廚,秋女士。」劉總管隨著主子的目光順序,一一介紹著。「這位是奉女士,在這裏服務四年,今天即將離開。」
闕家大少爺對兩位女士點頭致意。看向奉姁,開口道:
「感謝妳四年來的幫忙。」
「請別這麽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奉姁端正嚴謹的回應。
合宜的回答讓大少爺點點頭,接著看向秋盼兮,說道:
「歡迎妳來,期待妳未來的表現。」
秋盼兮學不來奉姁的老成穩重,雖力持鎮定,但還是顯得緊張無措,美麗的臉蛋上泛著玫瑰色的紅暈,煞是迷人。
「謝謝!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做的菜很好吃!真的!」
大少爺一雙好看的劍眉微揚,冷淡自持的貴族臉不小心透露出一絲莞爾。但沒有多說什麽,再度對兩位女士點頭致意過後,轉身離開了。
奉姁與秋盼兮看著大少爺走遠,也確定他走得夠遠後,秋盼兮才腳軟的往奉姁身上一靠,哀哀低鳴不已:
「噢!我的天,我的表現好遜!看起來像個傻瓜對不對?」
「不會。他看起來對妳印象深刻。」奉姁是這樣覺得啦。
「當然深刻,我看起來這麽不專業,根本像是個隻有青春美貌外表的芭比娃娃,沒有什麽真本事的繡花枕頭。我應該更讓他覺得我色藝雙全的,但是我沒有,他隻覺得我長得挺好看的而已,嗚……」世界末日不過如此吧?嗚……
奉姁倒覺得秋盼兮應該會在闕家待得很快樂,一點困擾也沒有。瞧瞧,她就連在這麽哀怨的時候,都還不忘提醒眾人自己青春貌美的事實,這種樂觀又自負的人,在什麽地方都可以活得很自在的。
「秋小姐,妳慢慢哀怨,我走了哦。」看了下手表,時間不早了,奉姁對秋盼兮道別後,將她的身子輕輕推開,讓她去靠著一旁的欄杆,不妨礙她的哀怨了。接著對劉總管道謝,劉總管陪著她走向停在大門外的出租車。
縱使已經走遠了,仍然聽得到秋盼兮在自怨自艾著:
「……想想看,如果他能馬上看出來我的色藝雙全,然後不小心暗戀上我,那將來有關我這個天下第一美女廚師的傳說,不就更豐富了嗎?哦,好美麗的遠景,可是……嗚,可是……我就是表現不好……第一眼沒能迷住他,往後就沒指望了。天啊,難道我的愛情史注定要空白一片嗎?難道真要應了那句『自古紅顏多薄命』嗎?噢,不……」
坐上出租車後,奉姁向劉總管揮手,車子開始行駛,很快的駛離了她服務四年的地方。隻一會時間,服務了四年的闕家豪宅,已經成為她身後的背景,漸漸的再也看不見了。
十歲以後,奉姁的生活重心就是在廚房裏。
這個廚房或那個廚房、簡陋點的或豪華點的,對她而言其實都沒差。
算起來,她實在是個對生活沒什麽要求的人。不夠積極也不夠有目標,從來也不是箭頭型的人物,但也沒吊過車尾。她很平庸― 長相清秀,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性格普通,在人群裏非常一般;氣質溫和,跟空氣一樣無害。
她也不夠有主張,當別人問她興趣與誌向的意見時,她通常會選擇大多數人會選的那個答案― 因為覺得如果大家都做那個選擇,表示那個選
擇應該是比較好的,跟著選準沒錯。省得她還要傷腦筋的想來想去。
這也是為什麽,她會成為奉家代代相傳的廚師,並且還是正傳嫡係,日後大名會載入奉史的那種。從十歲就住進奉家主院,過著每天睜開眼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一切的學習,都是為了傳承奉家廚藝而努力,也為了成為最頂尖的廚師,成就個人生涯的高峰… … 種種的際遇,都隻是因為,大家都選擇這條路,所以她也傻傻的跟進,也就半推半就的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唉。
「妳實在是個胸無大誌的女人,一想到我跟妳居然還是同門,還要一起競爭,就覺得心酸。」奉嫻是一個舉止優雅的美女,看起來宜室宜家,
美得很溫暖,沒有侵略性,是那種會讓男人渴望娶回家相夫教子的美女類型。
她是奉姁的好朋友,也是同門師姐妹,自小就是同一國的。比起其它同門,她們兩人走得特別近。也許是因為性格都屬於溫文無害的關係吧。
不過說起來,同門裏大家雖然都在競爭,但奉姁實在沒什麽威脅性,所以她與每一個人都處得不錯,即使是最高傲冷漠的奉殃,也與奉殉保持著不錯的情誼。
「心酸什麽?妳最近工作不順嗎?」奉姁在青翠的草皮上滾來滾去。
「工作不順的是妳吧,小姐。」奉嫻端坐在軟墊上,身後是一片開得斕漫的春花,把她妝點得很美,像個花中仙女。「別忘了,妳現在是失業中。」
「我沒有工作不順,我隻是離職了。」奉姁在草地上滾夠了之後,爬回軟墊上,拿了份三明治吃。才咬一口,就好奇的研究起三明治裏的內容物。
「別懷疑,裏頭包的正是肯德基口味的雞塊,外加日式照燒醬。」
「不錯耶。妳炸得跟肯德基做出來的一模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去買來的。妳家雇主都吃這麽油嗎?口味好重。」又咬了一口,決定放
棄。
「是妳說好不容易可以觀摩別人的口味,所以要我做我家雇主常吃的食物給妳嚐嚐看的。還敢嫌!」雖然是涼涼的責備著,但奉嫻已經將另一個粉紅色的食籃提過來,將原本墊子上鋪的食物給撥到一邊。「來,吃這個。」這食籃裏裝的是她專用的食物。
奉姁感激涕零的從中掏出一個日式三角飯團,再也沒空說話,仔細的品味個中美味,一小口一小口細嚼慢咽,很快的吃完一個。終於歎口氣
「啊!真好吃。不知道妳家雇主在想什麽,聽說他是美食家不是嗎?」
「聽說是。」奉嫻輕柔一笑。「他這次去法國,就是為了參加法國美食展,主辦單位請他去當特別評審。」
「喔… … 」奉姁點點頭。不予置評。兩人都有默契的不再提那個奇特的人,奉嫻問道:
「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嗎?要休息多久?」
「我才離職十天而已耶,為什麽要馬上問我接下來的計劃?我又還沒開始想。」抗議!
「我又不是問妳工作,妳可以計劃要去什麽地方走走看看啊,也許是出國玩個十天半個月,也許是來個環島美食之旅的,不也很有意思嗎?」
奉姁一口喝完果菜汁,小心翼翼的以商量的口氣探問:「如果我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就過著那種… … 每天吃吃睡睡看電視,一路糜斕到想要找下一份工作為止才踏出大門-… 妳覺得怎樣?」
奉嫻白了她一眼:
「妳才不是想過那種生活,妳隻是懶得安排接下來的生活而已,因為那得花腦筋想對吧?」
「嘿嘿嘿,還是妳了解我耶,小嫻。」她就是討厭動腦筋嘛。
「所以,既然妳接下來沒事做,那就暫時接一下短期的工作怎樣?」
「短期工作?」奉姁並不排斥,但要先說好條件:「時間不可以太長、工作不可以太累,而且不可以太傷腦筋哦。」
「我還不了解妳嗎?放心,一點也不傷腦筋,時間也不太久,雖然薪水不高,不過妳這個小由邑婆暫時不缺錢花,這點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奉嫻拿著自己親手做的美食一一喂食奉姁,眼中閃過笑意,還有小小的算計光芒。不過因為奉姁忙著大啖美食,壓根兒沒注意到… … 不過,話說回來,奉姁這個超級懶人,幾時在意過別人有沒有在算計她什麽?
她這個人呀,什麽本事沒有,就隻擅長一件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放著讓它爛也就是了。
2
工作月誌
日期 2008年4月25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休息了一個月(其實不滿一個月哦) 很快的開始了小嫻所謂的「生活體臉之旅」。她幫我介紹工作,每個工作都是短短的兩個星期,每天大
概隻要花四個小時在工作上就可以了。小嫻說因為我現在正在休假中,所以做這種類型的工作最合適不過了。
姑媽管家,我寫到這裏突然想到,我現在又不算服役中,有必要寫月誌嗎?是不是應該等我下一個廚師工作開始時再寫呢?這樣比較合理吧?
愈想愈覺得有道理,所以姑媽管家,我這次寫給妳算是慷慨大放送,畢竟大家親戚一場,我要是跟妳斤斤計較就太沒有親人之愛了對吧?還有哦,上次那個大少爺的八卦,其實也沒有什麽啦,也不過就是!他其實是個很要求吃的人,雖然我對他的了解還不多,不過,我想闕家舌頭最精的人應該是他了,可能他自己也不覺得吧,每次都跟劉總管說:「早餐一份三明治就好」,或是什麽「請廚房送個中式(日式)飯盒
到公司」,再不然就是「廚房有什麽菜,就送上來,不必問我菜單」。看起來很隨便對吧?而且每次吃完飯後也沒說什麽話,不讚美也不抱怨,好像隨便給他一塊麵包填肚子也行的樣子。事實上,才不是那樣咧!
不過,以上都隻是我的認為啦,我也不敢保證說自己猜的準沒錯。我服務他的時間又不久,以後也沒機會觀察了。也許他其實真的一點都不
桃,都是我一個人在亂想。姑媽管家妳不要太放在心上哦。
啊!有五百字了!太好了,下個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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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閱人:奉總管
審閱日期:2008 / 04 / 27
月誌注記:留件,不呈交奉主。
留件事由:1 .本件純屬家書。2 .此期間J03非服役期,無須呈交月誌。
3 .下次再提到「五百字」,以後就給我寫五萬字過來!
4 .小姁,妳的壞習慣什麽時候才會改過來?每次發表一點點看法,就要立即雅卸掉責任,妳到底是對自己的觀察力多沒信心?給我振作一點,聽到沒有!
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奉姁對於工作的要求向來很簡單,就是不要讓她覺得太累就好。
「樂在工作」這個名詞,對她來說,實在是個很奇怪的存在,但因為似乎絕大多數的人都覺得這句口號呼得很好,沒人出聲反對過的樣子,所以向來合群的她也就不好強出頭的指出這句話怪怪的,她沒辦法表示同意。
她就是一個這麽合群的人。大多數人的主張,就是她的主張;大多數人會做的事,她就去做。這是一個群體的社會,合群是很重要的。小嫻說她是地麻糟,很沒個性,捏圓就圓、壓扁就扁,軟軟的擺斕。對於這一點,她有小小的抗議過,與其說她是地麻糟,還不如說她像水。
《 道德經》 裏麵有說過:「上善若水」,聽起來多有格調是吧?幹哈硬要說她是一地什麽什麽的,多難聽啊!
「奉小姐,地瓜稀飯可以起鍋了吧?」一個年輕小夥子精神十足的跑到她身邊,指著兩大鍋粥問著。
「再等一下,還得勾芡才算好了。」奉姁微微搖頭。
「為什麽要勾芡?這稀飯煮得夠糊了啊。」
「還差一點點。」拿太白粉,加水,攪拌好,準備倒進大鍋子裏。
小夥子完全不同意,他覺得這粥已經煮到一百分了,不可能還能更好。拿了根勺子舀了一小口吃進嘴裏―
「呼呼,好燙!好好吃,噢,好燙!」邊吞邊哀,趕忙倒了杯冰開水喝下,也不理會燙到的舌頭,馬上發表個人看法:「奉小姐,可以了啦!
快點快點,客人已經等很久了!」
倒進去勾芡,再攪個幾圈,另一鍋也相同處理。對小夥子道:「好了。」
小夥子一聽,馬上揚聲對等在外頭的人叫道:「已經好了,可以進來搬了。阿平、順子,快點進來!」在他的叫喚下,兩個身手利落的年輕男子跑進來,分工將粥抬到推車上,把粥香滿溢的大鍋子給送了出去。而原來發號司令的那個,就抱了兩大包切好的油條與菜脯蛋跟在後麵一起走出去。
奉姁拿出手帕擦汗。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鍾,現在是清晨六點半。她五點過來上工,負責煮粥,煮完後,接下來是她的休息時間。剩下的二個半小時工時,就等午餐時段發揮了。
這兩個星期她打工的地方是一間位於大醫院附近的小吃店。原來的廚手是老板娘李媽,但前些天不小心跌倒扭到腿,得休養上好幾天才能回來上工,整間小吃店隻剩下李媽的一個小孩兼兩個養子在忙。完全沒廚藝可言的三個小夥子,整天忙得團團轉,卻隻是瞎忙的下場,本來還有幾個主顧客的,在他們的「努力」之下,跑得半個也沒有。也不知道奉嫻是怎麽認識這些人的,總之,她就是因為這樣,來到這間小吃店支持。日薪一千,每天工作四小時,反正不缺錢,就暫且當一回廉價勞工吧。
今天是工作的第四天,每天早上過來煮一大鍋粥,中午煮八道菜、一鍋飯,就是她全部的打工內容。而她煮的菜,總是賣個精光,讓三個小夥子再也不敢瞧不起那些看似平凡無奇的家常菜,連再簡單不過的地瓜粥,都能讓他們每每想起就流口水,真是不可思議。
肚子有點餓了,奉姁探頭看了下外頭三兄弟忙著招呼客人的盛況,等著買粥的人可真多呢,可能一下子就要賣完了。她無言笑著,轉身走到蒸籠邊,從裏麵拿出一條新蒸好的地瓜,很享受的吃起來。
七分材料三分工,向來是廚界的鐵律。有好的食材,才有辦法做出好吃的食物。這也是她會建議三兄弟早餐隻以地瓜粥當主賣品的原因;他們家種了一堆地瓜,每天現采來煮粥,會讓粥煮得又鮮又甜,好吃又健康,客人哪有不來光顧的?這麽好吃的東西耶!
李媽家種出來的地瓜特別好吃,又甜又鬆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這幾天她早也吃、晚也吃,怎麽也吃不膩。所以她特地帶了幾顆地瓜回家,
打算找個地方種一畦,以後就可以常常吃到了。
「那是什麽?」淡雅的聲音問著。
在大醫院的門口,院長親自出來送客,一路將貴客送到大門口,正等著司機將車開過來。順著貴客的目光,院長看過去。在醫院的左前方,隔了一條大馬路的對麵巷子口,有一群人圍在那邊,排著隊,像在等待買什麽東西似的。
「那是、呃,那是― 」院長完全答不出來。
一旁的院長秘書馬上代為回答道:
「那是間小吃店,早上賣地瓜稀飯,滿有特色的。我們裏麵的病人都買那家的稀飯當早餐吃。」想到早餐還沒吃,肚子忍不住呱呱低叫了起
來。
「隻是地瓜稀飯?醫院裏不是也有供應?」
「是啊,是有供應… … 」不了解狀況的院長隻能這麽說。
這時三兩個買了香噴噴地瓜粥走回來的病人家屬正兀自閑聊,在經過他們時,正好談到―
「… … 厚,平平是地瓜稀飯,醫院有辦法煮得那麽難吃也就算了,一碗居然還要賣五十塊,真是沒天理!」
「對呀,其實如果煮得好吃的話,一碗五十塊又有什麽關係,可是偏偏難吃到爆,又不是在喂豬,這樣亂煮是怎樣。人家這個一碗四十塊,好吃得不得了不說,還有加油條和菜脯蛋,多香多好吃呀!」
「大財團開的醫院嘛,隻想賺大錢,都嘛隨便請人來煮,反正又不是他們在吃。」
「不過話說回來,這家小吃店以前做得不怎麽樣,最近自從開始賣地瓜稀飯後,變得很好吃耶,應該是換廚師的關係吧。」
「對啊,等一下中午我們要早點過去,省得還要排隊排那麽久。」
談話的人已經走遠了,這時男子的座車也已經駛來,正等著主子上車。院長連忙打開車門,對男子陪笑道:
「闕先生,就不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了,剛才你所提的意見,我們會好好討論,然後做成一份報告呈到你那邊去。」
男子點頭,上車。司機很快將車開走,離開院長等人恭送的視線。
車子轉到另一條路後,男子對司機道:
「你去那個巷口買一份粥回來。然後,也去醫院的食堂買一份。」
司機將車停在一邊,馬上領命而去。
他想,他應該是個非常不重口欲的人吧。回國後,可能是工作愈來愈忙碌的關係,他近來漸漸的不常在家中吃早餐,有時家裏送來的午餐食盒,也都是原封不動的提回去。他常常忙到忘了應付腸胃的需求,而一旦錯過了饑饞的時間,也就不特別想吃東西了。
他今天清晨五點半就出門,六點抵達醫院,主要是前來探視一名住院的醫院董事,陪他聊天與複健;老人家習慣早睡早起,對於能夠起早的人特別有好臉色。為了日後接班計劃的順利,他趁早與這些大老建立情誼、取得支持是必要的。然後,順便與醫院院長開了個十五分鍾的早會,提出他對醫院新製度的看法。
抵達公司後,立即投入工作中,連先喝口茶的時間也沒有,因為八點之後,還要陪父親開一場跨國視訊會議。所有的數據他都得先行看過、整理過,以便隨時應付客戶的詢問。一路忙到了十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不意看到小桌幾上那兩碗稀飯,才想到自己一直沒有進食,整個早上隻喝了三杯咖啡,卻一點也不感到餓。
這樣實在不行。他告訴自己,就算再怎麽不餓,也不可以讓自己一直空腹下去。中午還要陪父親去見客戶,為了迎合客戶口味,吃的肯定是泰國菜。那種又酸又辣的東西很傷胃,如果不先吃點清爽的東西擋著,他恐怕很快又得胃痛了。所以他決定把這兩碗稀飯吃了,順便評比一下兩家的差異。不過是稀飯,使用的是相同的材料,怎麽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評價?問題出在哪裏?
將兩碗稀飯都放進微波爐加熱,微波完後,決定先從醫院買來的吃起… … 他後悔了,舀了一口進嘴裏,卻遲遲吞不下去,最後還是吐在麵紙上,把原來好不容易堆積起的食欲都給打消了。打算叫人進來把這兩碗都處理掉,卻又覺得如果沒有也嚐一口外麵賣的地瓜稀飯的話,如何要求醫院加以改進。
所以他勉為其難的舀了好小的一口,遲疑的放進嘴裏,麵紙已經抽在手心備著了,就等著吐出來丟掉。然而,沒有吐出來,稀飯很順滑的從食道溜進胃袋,讓他全身上下的細胞都放棄戒備,很快接受了這碗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稀飯。
說不上是什麽美味。他又吃了一口,默默想著:就是煮得很濃稠的稀飯,加上鬆軟又具甘甜味的地瓜而已,別無其它添加物― 他將油條與菜脯蛋撈出來,放到另一個碗裏去。可能,還加了一點點微量的肉骨高湯吧,不明顯,但卻可以把米本身具備的一點點澀味都不知不覺的中和掉了。
這是一碗很順口的稀飯,非常純粹的把米飯與地瓜的特色都呈現出來。吃完後,胃口大開,很想再多吃些什麽東西。於是按下通話鍵,對外
頭的助理道:「麻煩幫我叫份三明治。」
「好的。請問要什麽口味呢?」助理應道。
怎麽問得這麽細呢?未免太瑣碎了,他不挑的。「都可以。」
「我明白了,馬上為您送進去?」
接下來還有好多工作,餓壞了可不好。他是一個在吃上麵非常隨便的人,一碗稀飯、一個三明治就能將他打發― 至少他是這麽深信著的。
闕家人很少吃外食,因為外麵的食物總是有太多的調味料,食材又不夠新鮮;就算新鮮,在處理上也不夠讓人安心,總是會產生衛生上的疑慮。可是,最近闕家大少的早餐開始在外麵解決。根據司機的說法,大少吃的還不是他慣常會吃的三明治哦,而是再平常不過的地瓜稀飯呢。大少的口味變了,從西式改成中式了。劉總管探聽到這個重大消息後,很快的知會廚房,要求廚房替大少調理地瓜稀飯當早餐。
「放心放心,我做的地瓜稀飯當然是天下第一!瞧,日本空運來台的新潟越光米,加上正宗竹山紅小甘薯,又甜又好吃,材料好成這樣,完全是外麵小吃店比不上的。」秋大廚拍著胸脯保證大少爺將會愛死了。
結果,地瓜稀飯端上桌的那天,大少爺果然非常捧場的連吃了二碗,讓廚房揚起一片歡呼聲,劉管家也放心下來。實在是大少爺最近顯得太過消瘦,都是因為三餐都吃得少的關係,如果能多吃一點,大家也就安心了。
可是,後來劉管家從司機那裏得知,大少爺仍然前去那家小吃店吃稀飯,不知是何緣故。
「好啦,這陣子謝謝大家的照顧,我們後會有期嘍。」奉姁將圍裙解下,對李媽以及三兄弟躬身說著。剛好兩個星期,她在這裏的打工期期滿,正是走人時候。
「奉小姐,妳要不要留下來,就別走嘛。妳來了之後,生意變得好好,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隻不過是地瓜稀飯,大家怎麽會搶成那樣。所以,奉小姐,妳一定是個很有福氣的人,我們的店才會這麽生意興隆。妳就不要走啦,我用多一點的錢請妳留下來當大廚好不好?」李媽已經說過好多次了,就是想留下奉姁這隻招財貓,但是,奉姁是不可能留下來的。
「李媽,我不用留下來啦,以後隻要你們照著我留下來的食譜做,生意應該都會不錯才對。還有,煮稀飯真的不可以偷懶,一定要按照我教的步驟做哦,知道嗎?」她對三兄弟吩咐著。
「我們知道!一定會照做的!」三人異口同聲應道。
這三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手上身上都有刺青,頭發也染得紅紅綠綠的,看起來一副古惑仔的模樣,理應非常愛玩的年紀,卻可以乖乖的待在這一小間店裏工作,實在非常難得。這幾天的生意興隆,讓他們得到滿滿的成就感,相信以後會更加投入工作中吧。
「奉小姐,妳覺得我們煮的稀飯已經可以了喔?」今天的稀飯是他們三兄弟煮的哦,奉小姐在一旁提點照看,認為他們做得不錯,而且稀飯也賣光光,客人都沒說不好吃耶,真棒!大哥得意之餘,還是想從奉姁口中得到保證。
奉姁點頭:
「已經可以了,至於以後會不會更好,就看你們的努力了。」
這時小吃店外頭停下一輛名貴的轎車,一名司機打扮的人走下來,對店裏道:
「麻煩包一份便當。」
包便當?小吃店裏的人都一致看向牆上的掛鍾,上麵指示著中原標準時間:下午兩點二十五分。
「還有一點菜,不過已經冷了哦。」奉殉站在最外麵― 因為正在道別,打算要走人了,所以順理成章的招呼客人。
「可不可以請妳加熱一下?」司機委婉要求道。
「 … 嗯,也是可以啦。」奉姁點點頭。
「奉小姐,不用這麽麻煩啦,我們已經休息了耶。」李媽過來說著,然後對司機道:「先生,不好意思,我們休息了,前麵有一家很高級的餐廳,我看你們去那邊吃好了。」
「可是… … 」司機可不敢擅自做主。這時名貴轎車的後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清俊男子走了出來。奉姁一呆,簡直像看到世界第八大奇跡似的。
大少爺?怎麽可能是他?不可能吧?這麽挑嘴的人怎麽會出來包便當?
「奉女士。」闕家大少走到奉姁麵前,微微頷首致意。看得出來他是因為認出了奉姁,所以才跨出車子。
「奉女士?!」司機好驚訝的多看了奉姁幾眼,才終於認出來這個年輕的女子正是一個多月前離職的闕家大廚。不會吧?這麽年輕?她不是應該有點年紀了才對嗎?
「啊,你是王司機嘛。哈哈 … 」奉姁也是現在才認出來眼前這個司機她其實是認得的,大家共事了兩年,雖然不常見麵,但好歹也同桌吃過兩次尾牙、兩次春酒的,這樣隨便就把人家忘掉,實在有點過分。
哈哈幹笑了幾下,才想到眼前似乎不是傻笑的時候,還是趕緊回頭看大少爺比較重要。所以馬上收起客套的傻笑,以最端正的麵貌對闕大少
道:「大少 … 呃,闕先生,你還沒用餐是嗎?」
「嗯,錯過了午餐。」眼神淡淡掃過所剩無多的食物區,殘羹剩肴是它唯一的形容詞。隻這麽一眼,便胃口全無了。「看來這裏已經沒有菜,
那就不吃了。」
「不然這樣,我幫你做份餐點吧!」
像是意外於她突來的提議,大少爺望了她一眼,想了一會,口氣不是很拒絕地道:
「不好太麻煩妳。」
奉姁其實也不想這麽多事的,但雞婆的話就是滑了出口:「不會,一下子就好。可以嗎?」
沉吟了下,點頭:「好的。謝謝妳了。」
「五分鍾就好。」說罷,將大包包放下,轉身走進廚房,開始做簡餐。
大少爺有點瘦了耶 …
應該是出於這樣的想法,讓她忍不住多事雞婆的吧。
她的目光在廚房裏轉了一圈,從現有的食材裏去思考著要做些什麽菜來喂一個空腹已久、口味刁鑽的富家少爺。對空腹的人來說,味道不可以太重,以清爽為主;食材不可以挑太不好消化的,最好是軟嫩易入口、易消化的為主… … 啊,就這樣吧!
她馬上泡一小壺七葉膽茶,衝泡的時間沒有太久,就將茶汁倒進一隻新開封的保溫瓶中,自己也倒了一小杯嚐了口,確定味道苦甘合一,泡得剛剛好,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將一小鍋地瓜稀飯放到大火上煮,然後一邊煎日式蛋卷,將一小塊鱸魚放到蒸籠裏清蒸,上頭隻放了一點薑與味酣。
在等東西煮好的空檔,從菜籃裏拿出一根還沾滿泥土的山藥,利落的洗幹淨,並且切片,加了顛與醋、糖等調味料,一起放進小盆子裏,倒了滿滿的冰塊與水冰鎮。
五分鍾之後,所有的東西都好了,她拿出五個小便當盒分別將食物盛好,裝成一袋拿出去。她想大少爺是不可能坐在小吃店裏吃東西的,要吃也是回公司吃,所以想也沒想,就將餐點處理成外帶。
「好了。」她將袋子交給司機。
「請問,多少錢-- … 」司機問著。
「不用了,隻是舉手之勞,沒什麽的。快回去吃飯吧,再見。」奉姁笑了笑,認為兩人拿了餐點就應該馬上要離開,所以已經先行揮手道拜拜。因為她已經這麽說了,不走人好像很奇怪,所以闕大少爺隻是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謝謝,再見。」便上車了。
司機見狀也隻好趕緊上車,畢竟主子的肚皮比較重要,趕緊回公司讓他用餐才是正事。名貴房車開走之後,李媽等人才如夢初醒的圍著奉姁追問―
「奉小姐,妳怎麽會認識那種看起來很有錢的人?還有,那個有錢人怎麽會叫妳奉女士?妳不是才二十五歲嗎?」
「我以前是他們家的廚師啦。他們那種人家,對人都很客氣,叫人家女士,是一種尊重。」以前她也不懂,後來才發現,闕家人對廚藝優良的廚師都相當尊重,男的必稱「先生」女的必稱「女士」。奉姁當時在奉家的地位,僅次於劉總管呢。「對了,這是剛才那份便當的材料錢。」掏出三百元塞給李媽。
「不用啦,隻是一點點― 」
「是我請他吃飯,當然要我自己出錢。別跟我客氣。」兩人塞來推去,終於還是奉姁占上風。
「妳當過有錢人的廚師喔!那後來怎麽失業了?還跑來我們這種小店打零工。」幾個青少年不可思議的問。
「我失業?」小嫻是怎麽跟別人說的呀?不過,算了,沒有工作的說法有很多種,失業也是一種正確的說法,也就不抗辯了。「對啦,我現在是失業中沒錯啦。不過我會來你們這裏打零工,不是因為李媽生病休息嗎?」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妳的層次那麽高,去大飯店應征主廚應該也沒問題才對,怎麽會跑來我們這種地方― 」少年還想跟她做深入討論。
奉姁卻不打算說更多了,隻是笑,抓起她的大包包,對李媽道:「好啦,我的工作到今天為止,就不多聊了。這陣子謝謝大家的照顧了,大家後會有期。」
「不是啦,那個,奉小姐-- -… 我們剛才講的那個,妳要不要留下來的事,妳有沒有考慮一下 … 」追著出去,猶不死心的問。
「不了,我已經有別的工作要忙了。」揮揮手,招來一輛出租車,走
人也。
吃得一幹二淨。
闕東辰望著吃光光的便當盒,想著自己有多久沒把整份餐點吃得一空了呢?好象有一個月了吧?還是更久?總是覺得肚子不餓,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也就算了。
有時吃東西隻是為了保存體力,不得不往肚子裏塞去一點東西,吃了什麽食物進去,也從未放在心上,因為他是個不重吃的人,當然不會將這種瑣碎的小事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他倒是第一次注意到了,他居然把一整個便當吃完,分量剛剛好夠他覺得吃飽。卻不會感到撐,他習慣讓胃有八分飽的感覺。
將保溫瓶裏最後一可不知名的茶喝下,覺得有一種滿足感打胃袋裏升起,讓全身都覺得愉悅極了。
他想,他還是比較習慣奉女士的手藝吧。她所做的食物,所拿捏的份量,都恰恰好是他的需求。新廚子的手藝也相當優秀,然而卻顯得賣弄得太過了。
俗話說技如其人,想來是不會有錯的。新主廚長相美麗外放,如同她掌廚的技巧一般,端出來的成品都是色香味十足,非常的有賣相,味道也強烈,讓人無法忽略。然而不知怎麽地,他總是覺得有些太過了,放了太多個人的主觀意見在裏麵,主導別人遵照她的指示。她隻做她認為好吃的東西,如果別人沒有相同的看法,她隻會覺得那是別人的問題,別人的舌頭肯定是出差錯了。
而奉女士做的菜則不同。在色香味的評比上,她恐怕是比不過新主廚的,但她做的東西很溫潤、很爽口、很開胃,吃完後雖然不會特別回味,
但會感到很舒服。
奉女士長相尋常,不特別美麗,但也不醜,雖可稱之為清秀,卻是那種極不會讓人印象深刻的容貌。她的個性看起來也是溫和得沒特色,所以自然而然不會讓別人產生壓力。這樣的人所做出來的食物,也是相同的調性,吃不出她的個人特色,卻會覺得再爽口不過。
對於他這種對食物完全不挑剔的人而言,也許奉女士是比較適合他的。而新主廚那些讓人眼花撩亂的廚藝,應該滿能符合那個自謝美食家的
弟弟的胃口吧?當然,父親與母親就更不會抱怨了。他們身上都具備了闕家人特有的龜毛脾性― 吃精食細,對美食有著狂熱執著。外人總是戲稱他們闕家一門為「闕刁」。而這個戲稱,還是從曾祖父那一代就傳下來,每代子孫都不幸的繼承到這個脾性。當年闕家的家業發展到一定規模時,祖先們優先打理的不是豪宅名車,而是馬上重金請來名,廚在家裏掌勺。所以在上流社會,提到最善吃的人家自然非闕家莫屬。
不過,到了他這一代,事情將會有所變化。「闕刁」這個戲稱,將不會是由他這個長子繼承下來,弟弟倒很有機會榮膺。
也不是每一個闕家人都刁嘴,至少他不是。他是一個吃得很隨便的人。
比起新主廚的美味大菜,他更鍾情於平凡無奇的菜色,由此可證,他是闕家裏最隨便的人。
明天,就請司機再到那間小吃店包份午餐回來吧!
「怎麽沒有買午餐回來?」
下午一點,從食之無味的法國餐廳與客戶餐敘回來,就等著吃那份清淡的便當,卻見不著便當的蹤跡,隻有一個家裏提來的餐盒安放在茶幾
上。闕東辰喚來司機問著。司機答道:「少爺,奉女士已經沒在那間店打工了,所以我就沒有幫你買過來。因為如果不是奉女士親手調製的午餐,我是不敢隨便買回來給你吃的。」
「她沒做了?」闕東辰有些訝異。
「對。我問了下,店主說昨天就是她工作的最後一天,她接著要到別的地方打零工,所以就離開了。」
「是這樣嗎?」淡淡的語氣裏聽不出失望。點頭表示明白,司機退了出去。
他走到食盒邊,將蓋子打開,裏頭是豐盛的料理,顏色調配得美極了,每樣菜都布了一點點,看起來非常可口。然而五分鍾以前一直冒湧著
的期待與饑餓,卻不知怎麽地煙消雲散了。
不行,還是得吃一點東西,不然下午怎麽有力氣辦公。將食欲擺一邊,這是進食命令,伸手拿出一盒蛋包飯,已經不夠熱了,理應再微波一
下的,但無所謂,隻是進食,無關美味,不計較那麽多的。
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雖然覺得蛋煎得偏甜、西紅柿醬也甜了點,然而醬油本身的鹹味並沒有被甜味中和掉,兩種味道衝突著味蕾 … 不過沒關係,隻是要讓胃放進東西,隻是想要下午工作有體力,其它都不重要。即便是如此,滿滿的食盒,仍隻拿了那盒蛋包飯,而小小一盒蛋包
飯,卻也隻吃了二分之一便擱下了。
進入私人浴室刷牙漱口出來,闕東辰忍不住想著―
不知道接下來奉女士會到什麽地方工作?
順手將食盒的蓋子蓋上,輕籲了口氣―
希望還能再見到她。
3
工作月誌日期:2008 年05 月15 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姑媽,既然是家書,那我們就別太拘謹了。好好玩哦,我寫了四年月誌,第一次寫得這麽輕鬆耶。
跟妳說哦,離開小吃店後,小嫻說沒有工作可以給我做,叫我四處去玩,可是第二天,我就接到小嫣的電話,她約我出去見麵哦。小嫣還是那副風情萬種的樣子,她與秋大廚是同一種類型的美女,都是美得很招搖的人,不過我個人私心認為小嫣美多了。嗅,小嫣、小嫻、小殃、小微都是長得好好看的美女,應該有很多人追吧?為什麽她們不去結婚呢?如果她們去戀愛結婚,一切不就好辦了嗎?對不對?唉,我實在是個太討厭競爭的人了,如果可以不必競爭就得到第一,那不是很好嗎?對不對,姑媽?想了一想,我實在很勞碌命耶,上個星期我本來打算到澎湖去玩的,我想去吃新鮮的絲瓜,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帶幾株苗回來種種看,應該會活吧?可是因為小嫣的一通電話,我取消機西下了。
小嫣要我幫她代班,她說她有事要去法國,要我幫她一兩個月。我答應了之後,才熊熊想到― 小嫣是「藍絲絨」的糕點師耶!在世界比賽中
曾經拿過金獎,被媒體譽為糕點之王的「藍絲絨」糕點師耶!隨便就找我去客串廚師,會不會太隨便了一點?我的糕點又不是很行。可是已經答應了,怎麽辦呢?所以隻好硬著頭皮去了。
所以,是的,我現在在「藍絲絨」的台灣總部當代班糕點師啦。這間藍絲絨就設立在本市號稱六星級大飯店袒麵。這裏的師傳滿排外的說… …
還是說他們一點也不排外,隻是生性如此?搞不懂。
對了,還有哦,上星期,我離開李媽那邊時,有遇見大少爺哦!他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都沒在吃飯的關係,希望他不會得到厭食症。做人挑嘴點沒關係,但是太挑的話,就不好了。
回複信息
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時間:2008/05/17
月誌注記:私人信件
1.接工作時,記得先問清楚工作內容,以免損及自己招牌,傷及自己積分。
2.身為空降人員,被人排擠是很正常的,何況是那種致命單位。忍著點,知道嗎?
3.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以為第一名不需要努力就能落在你身上?
4. 闕家人生性嘴挑,已經挑了三代,不會在第四代終止。隻要還沒家道中落,就有挑嘴的本錢,你就別管他那麽多了。
5.最後,如果藍絲絨的人太過了的話,盡量給他們好看沒關係。
對奉姁來說,在什麽地方工作沒有區別,豪華的,簡陋的,通通都是廚房,隻要基本的使用功能健全的話,其他就沒有什麽好在意的了。所以她很難理解為什麽有的廚師會因為能在大飯店工作而自覺高人一等,認為那些在菜市場、夜市擺攤的小販根本不足以與自己相提並論;總之隻要是飯店以外的廚房工作者,都是低一等的廚手就是了,而他們,是金光閃閃的廚師。
這些頭上發射金光、熱愛戴高帽子的人,眼睛彷佛長在頭頂心,講話哼哼的充滿鼻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得到了永久性的鼻竇炎,這輩子藥石無效了。更讓奉姁受不了的是,那些人沒事就愛把手下的副手和小學徒支使得團團轉,美其名為磨練,其實隻是在滿足自己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簡直把台灣早期的那種「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典型悲劇再上演一次;把你整死了,你還得對他千恩萬謝,以後有點成就,都得在自傳裏再三提起,不然就是負師忘恩:-…
不都是靠著烹飪為生的廚手嗎?雖然大飯店的主廚聽起來很風光,薪水也不錯,但比起一些知名的小吃店人家那種月入數百萬淨利,實在算不上什麽的。但顯然他們不這麽認為。
「比起收入,他們看重的是地位。」奉嫣曾經這樣對她說過。「在大飯店可以不時的接觸到社會名流,被社會名流認識、被媒體追捧,名聲大,錢嘛,雖然沒有知名小吃店賺得多,但也很夠用了。人家看重的是自己的社會地位,這可是再多的錢也比不上的。」
「這是妳之所以在大飯店工作的原因嗎?」當時奉姁很白目的問了這句話。
沒有意外被奉嫣大大白了一眼。不過她回答得倒也老實:「對啊。我滿想出名的,成為全台灣公認最美麗的糕點師是我的誌願。」
「為什麽不是最美味的糕點師?」奉姁無視那枚白眼,繼續問。
「反正我做得最好的又不是糕點,所以就不向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挑戰了。」揮揮手,一副很大方的樣子。
是的,奉嫣最拿手的廚藝並不是甜點,所以當初她出來曆練時,竟然跑到大飯店當糕點師,這消息讓所有人都震驚而不解。不過這個怪咖專做出人意料的事,多這一項也不足為奇了。
難以想象奉嫣這種近似於吉普賽流浪性格的人,怎麽會學廚?當然奉姁更介意的是學廚也就算了,居然還參加競賽,為期五年的賽程呢,多折磨人啊。性格不適合的人應該別參加才是,害她又多一個對手,真是教人苦惱。當然,眼下最苦惱的是她命苦的被奉嫣抓來當代班,落到這間號稱全台灣唯一六星級的外資大飯店打工。誰叫她失業得這麽恰巧,遇到奉嫣流浪癖又發作,隨便給上司一個「在職進修」的堂皇理由,搞定了代班人選,就「咻」地一聲,飛快跑到法國去了。
奉姁幾乎要懷疑奉嫣搭的是火箭了,快成那樣,害她都沒有機會仔細詳問工作環境有沒有什麽該注意的地方。直到身曆其境,一步一腳印的摸索,才知道這種名利味超級重的地方,連服務生的下巴都抬得半天高。每個人都不可一世的樣子,所謂的謙虛與低調,在這裏隻是別人眼中的膽小怕事又沒本事的表征。
奉姁感到好無奈。畢竟,謙虛是她的美德、低調是她的特色,永遠不當最受人注目的那一個人是她的人生目標。分明與這裏格格不入啊,所以她算是上了賊船了。天啊,要熬一兩個月呢,如果混不下去了可不可以落跑啊?
就在奉姁將手邊的工作忙完一個段落,有空縮在角落自哀自憐一下時,一名服務生端了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是兩分鍾前才端出去的飯店每日
限量的招牌甜點― 白蘭地慕斯。看著托盤上完好無缺的美味甜點,覺得自己的權威被冒犯的主廚冷聲責問服務生:「怎麽還沒送出去?」
服務生連忙回道:
「不是還沒送,是送出去時客人已經準備要走了,隻好收回來。」
「那個客人難道不知道這是全台灣最出名的白蘭地慕斯嗎?」主廚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難以置信這世上居然有這種缺乏美食品味的人存在,
甚至出現在這間大飯店裏。
「他知道啊,因為跟他同桌的趙總還坐下來說吃完才要走。一直建議那個人也吃吃看,但那位先生婉拒,要我收走。」服務生也百思不解。
「真是不識貨!一定是沒見識的小職員,才會不知道這種高檔的甜點是貴夫人們的最愛。有時候想買也買不到呢!」主廚不可一世的冷哼。
服務生搖搖頭:「不是哦,我看那人不像是趙總的職員,趙總對那個人可巴結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大戶人家歸國的子弟,反正應該很有身分啦。」服務的客人多了,服務生也是很有眼色的,見大廚沒有作威作福的支使人,他也就樂得在這裏偷懶一下。當然,如果大廚願意把這份沒人動過的美味甜點賞給他吃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主廚頓了半晌,仍然逞強的哼道:「我想一定是剛回國的人,不然怎麽會不吃?等到下次他慕名而來,就不見得吃得到了。反正我們一天限量一百份,就算總統特地光臨,一百份賣完了,我也不會為他特別做第一百零一份!」拽得咧。
「張師傅,難得客人不識貨,這份慕斯可不可以給我吃?」服務生吞著口水巴著主廚商量著。
「哼,便宜你了。」主廚跌跌地說道。
奉姁將手邊的工作做到一個段落,看了看烤爐的時間還得等上十分鍾,一旁的八卦又聽得差不多了,開始感到無聊,於是決定到外頭溜溜。
雖然是九月了,但天氣仍然熱得要命,待在沒有冷氣的廚房,實在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所以,尿遁吧!
「奉小姐,上哪去?」二廚揚聲問著,故意讓她成為廚房裏的視覺焦點。
奉姁已經閃到門口,轉頭不意外的看到眾人正盯著她看。沒辦法,她是空降部隊外來者,雖然才來工作半個月,但已經適應良好,被排擠得好習慣了說。所以,她表情誠懇、神態正經,很幹脆的響應道:「上廁所。」
說完,閃人。
「呼!好涼―這才是人生啊 … 」感歎。
離開了熱烘烘的廚房,不過走出五步遠,就感覺到冷氣的發明帶給全人類至高無上的貢獻― 當然,這個感慨是有季節限定的,隻限夏天。
奉姁深深吸了口涼爽的空氣,然後以滿足的歎息將氣吐出。想了一下,決定從餐廳左側的迥廊繞出去,那邊有個十五坪大的日光室,既可享
受冷氣的舒適,又可以從那三麵采光的整麵玻璃看到外頭美麗的庭園造景景致。這間日光室是用來給貴賓在用餐中途出來散散心,或與客戶談公事時,可以有個完全安靜的空間;沒有玻璃的那一麵牆更是擺了幾張桌子,上頭有網絡線,可供人上網。是個很安靜的所在,是這整幢飯店裏,奉姁最中意的地方。
「這時間那裏應該沒人吧?都在用餐才是,沒事跑到那邊很奇怪。」邊說邊走,手指不意摸到圍裙口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方形的硬盒、手掌大小。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麽,所以探了進去,摸啊摸的,啊,想起來了,是一塊鹹蛋糕,那是她早上試作出來的新品,結果給主廚嫌棄到不行。看主廚那激動得快腦溢血、嚷叫得比司晨的公雞還大聲的模樣,活似她做出這種蛋糕,簡直該切腹自殺才能謝罪似的。
「有那麽嚴重嗎?鹹蛋糕就不是蛋糕喔?為什麽要因為它不屬於西點就歧視它?連吃都沒吃,居然就說要丟掉,然後整籠也不知道被拿去哪裏了,還好我藏了一塊… … 」嘟嘟嚷嚷的自言自語,將裝盛著蛋糕的盒子掏出來的同時也踏進日光室―
然後,楞住。
日光室有人,有兩個人,這兩個人正一站一坐的在低聲談些什麽,桌上的計算機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那兩人感覺到有人進來,習慣性的抬頭望過來一眼。然後,兩個男人之中,站著的那個比較帥的,也相同的定住不經意的目光,變得專注,直直看著她,像在確認什麽,表情顯得嚴肅。
奉姁很快認出他—雖然瘦了非常多,但她記憶力還沒有壞到那麽令人絕望,所以,闕東辰這三個大字轟轟然的在她的腦海裏浮現。
真是……糟糕!奉姁突然覺得自己的模樣不太恰當,收回呆住的目光後,第一個念頭竟是對自己的扮相感到焦慮,瞧瞧她,身穿西點師的雪白製服,製服本身很帥氣沒有錯,但為了工作上的便利,他們在廚房時都會在製服外再穿一件圍裙,重點在於,這件自備的圍裙,是她所有圍裙裏麵最老最舊最耐磨,榮列她最愛用的第一名。
縱使是她的最愛,但老實說,並不適合穿出廚房以外,尤其……不適合出現在她曾經的雇主麵前。畢竟。她一向是整潔端莊,身為料理人,第一課就是必須學會隨時保持自身的幹淨清爽,這樣才能讓食用者相信進入他們口中的食物是衛生安全的。
雖然說她穿著圍裙到處晃也不是從今天開始,而且她這件圍裙雖然醜了點,破了點,但是每天都刷洗得非常幹淨,應該也不算失禮才是……不過……可是…… 哎呀,反正她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是了。
就在她不知道該轉身跑掉,還是故作鎮定的上前去跟前任雇主打招呼時,那個人已經朝她走過來。勿妳好,奉女士。妳在這裏工作?」「是的。您也好,闕先生。」唉,逃不掉。人家甚至沒有裝作認不出她來。這個富貴得不得了的闕家,以他們的社會地位來說,是屬於那種鼻
孔朝天、在路上橫著走都會被理所當然看待的人― 當然,對別人有沒有這樣她是不知道啦,不過闕家對於敬重的廚師都非常客氣禮遇。所以眼下她雖然有一點點詫異,卻也不是太驚訝於闕家大少會特地過來與她打招呼。她對自己扮相的懊惱此時又濃濃的浮了上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今天勤快點,別溜出來開小差哪… …
雖然心中正在悲泣,但客氣寒暄話還是得說一下。她微笑的問道:「用完午餐了嗎?」
「用過了。妳呢?」闕大少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她拿著紙盒的右手。
奉姁發現他的注視,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蛋糕抬高。
「我也用過了。啊,這是我試作的蛋糕,我現在在西點部服務,這是鹹的,大廚不中意。其實我覺得口感還不錯呢… … 啊,我說這個做什麽,不好意思,請把我說的話忘了吧。」叨念了一下,才發現她不應該對闕東辰說這些有的沒有的,他沒有義務聽她發牢騷,兩人之間沒這樣的交情。
闕東辰微微一笑,很斯文客氣說道:「請別這麽說。事實上我認為大廚如果不中意妳的作品,若不是他口感異於常人,就是他拒絕被超越。」
聽到闕東辰這樣說,奉殉必須說她非常驚訝。畢竟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有生之年可以和闕家人交談這種家常型的對話,而且還說出這麽不公正客觀的評論,可見護短之心有多麽重,不過… … 她好像沒有跟他熟到可以讓他護短吧?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隻好道:
「謝謝。不過如果你嚐過大廚做的招牌美味慕斯之後,就不會這麽說了。他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在國際上拿過很多甜點大獎呢。」
「慕斯?」闕東辰眉毛微乎其微的皺了一下,要不是奉姁觀察力還算不錯,一定會錯過。「妳指的是藍絲絨的餐後甜點嗎?」
「是啊。許多人是特地為了吃那道慕斯而訂套餐,每天限量一百份,供不應求,訂位都滿到下個月了。你今天是在藍絲絨餐廳用餐嗎?」
「是的。」
「那你覺得白蘭地慕斯怎樣?是不是很合男性的口味?那可是用最名貴的白蘭地做的呢。」
老實說,她覺得那個主廚雖然不太好相處,但是手藝真的很不錯。至少是她這種不精於西點的人所比不上的。
「我沒嚐。」闕東辰簡單扼要且不帶絲毫遺憾的說道。
「啊… … 原來你就是那個唯一來藍絲絨用餐,卻沒享用真正主菜的客人哪。唯一的哦,很特別呢!」要知道這藍絲絨餐廳的法國菜雖然很有名,但當初它之所以成立餐廳,完全是為了推展這些知名而熱門的甜點而存在的。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想到那個拒吃的人是闕大少之後,也就沒什麽好奇怪了。她知道闕大少對那些甜點類的食物根本不吃,就算再怎麽頂極美味,也進不了他的胃袋。每個人的口味自有不同,更何況他出身自「闕刁」啊,對於不中意的食物,是半點也不肯將就的。這可以說他們很堅持,也可以說他們沒有半點嚐鮮獵奇的好奇心,他們的味蕾基本上是固定隻接受某些味道,拒絕再有變化。
「我是唯一的?」闕東辰有些詫異。那種食物應該不屬於大眾化喜愛的口味吧?一看上去就甜膩膩,難以想象吃進嘴裏的感覺。
「嗯。大概是因為你從來對糕點這一類食物不感興趣的原因吧,所以你隻好與那一份曾經得到世界金牌的慕斯錯過了。」
「不,我並不是對糕點全無興趣。」闕東辰緩緩說道,目光又轉向她手中的紙盒。「至少,此刻我對妳手中的蛋糕很感興趣。」啊!他這是在向她索要嗎?奉姁心中好驚訝,但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來,怕刺傷到闕大少可愛敏感的自尊心。很隨意的將手中的紙盒遞過去,有絲好奇的問道:
「闕先生,您不是剛用完餐嗎?」這個男人通常隻吃八分飽,而且吃飽了之後,是絕對不會朝自己的胃袋塞東西增加負擔的。
「飯局是結束了沒錯。」
奉姁發現向來腦袋簡單的自己居然聽得懂闕大少未竟的言下之意―
飯局是結束了,但他並沒有入口多少食物。果然是個極之挑剔的人哪-…
「那就請您不吝賜教了。」遞給他時,很有誠意的雙手奉上。
「謝謝。請允許我即刻嚐味。」他有禮輕詢。
「啊?當然沒有問題,請這邊坐。」下意識的就招呼起他,將他往視野最好的沙發區領去。「我給您送杯清茶來搭配好嗎?吃鹹蛋糕喝清茶最好了,味道沒有烏龍茶那麽重,很清爽。」她隻是習慣性的服侍前雇主。
「好的,麻煩妳。」而這個前雇主也習慣性的響應。等這一來一往的響應完成之後,兩人都有些麵麵相覦。而這時,他人已經被安置在沙發上,而且已經將紙盒打開,取出蛋糕了。他們好像… … 都太理所當然了點,怎麽會這樣呢?
奉姁想,闕大少應該覺得有點尷尬,所以她最好別留下來跟他大眼瞪小眼了,於是笑笑道:
『 請稍等,清茶馬上來。」說完就走,也就不等他應聲了。
然後,有點尷尬的闕大少靜靜古子用著這些日子以來,最為順口的一品食物。
當他將最後一口放入口中時,奉姁也端來了熱茶;這茶很熱,微微燙口,卻又不至於燙得無法喝下,最適合小口小口的啜飲。這是掌握得非常微妙的溫度,再熱上一些,肯定喝不下去,但倘若溫度低了那麽一點,茶香就失了點味道。
為什麽她可以掌握得這麽恰當?
闕東辰在向她道謝的同時,忍不住這麽想著,也就,多看了她一會兒。
她是奉女士,說不上她的廚藝有多麽出神入化,畢竟闕家人平日吃食主張保持食材鮮美原味,調味上也清淡,不興複雜萬狀的花式烹煮法,所以沒有讓她展現工夫的機會。沒有人說得出她有什麽特色。但是,很恰當。相信每一個被她服務過的食客都與他有相同的看法― 她煮的食物,很容易就能入口,雖然沒有什麽厲害而充滿氣勢的形容詞來加諸在她身上。「美食達人」、「絕世無雙總鋪師」什麽的華麗名頭,聽起來很搞笑,但這幾年被日本美食節目影響,好像每個廚師不找個很厲害的名頭安在自己身上,就會顯得很沒有身價似的。不過,任何一個名頭放在她身上都是不恰當的,關於她的形容詞嘛,就簡單的舒服兩個字足矣。
她這個人,就站在他眼前― 事實上,他們見過相當多次,畢竟她曾在他家服務過,但是他仍然無法得體將她這個人給形容出來。
也就是說,她是個很沒特色的人。
沒有特色… … 也許,這就是她獨特的特色。
真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
然後,事情就變成這樣奇怪的情況。藍絲絨法國餐廳的服務生最近非常苦惱,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 「一份雞絲麵。」
「抱歉,先生,我們這裏是法國餐廳。」服務生以完美的笑容、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道。
「一份雞絲麵。」從善如流,把他點的品項以標準的法語說出。
服務生一窒,頓了一頓,幸好他是個資深的服務生,什麽樣機車象毛的客人都見識過了。暗自深吸了口氣後,以如常的聲音回道:
「對不起,先生。我的意思是,這裏是法國餐廳,恐怕無法提供您所需要的服務。本飯店的中國餐廳在八樓,若您對台灣小吃情有獨鍾,那麽地下一樓的台灣夜市美食展應能滿足您的需求。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引領您過去。」
「你的建議相當的完美― 」男子聲音平靜。
「那請跟我來!」退開一步,打算把這個走錯地方的土包子給速速領走。
「但我現在並不需要。」仍然緩緩的將被打斷的話給說完,將手中的法文菜單遞給臉色有些青白又漸漸脹紅的侍應生。定定望著侍應生的眼,道:「您的服務很完美。現在,請您將糕點部的奉師傅請過來一會,我需要她的服務。」平靜的口吻、不帶情緒的眼神,這個男客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氣勢,也沒說出任何尖酸刻薄的話語,在沒有人知道他是何身分地位時,亦沒有叫囂的搖出一句世界名言― 你知道我是誰嗎?但,就是這樣的平靜,讓他顯得照他說的話去做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不可違背。
資深的法國餐廳服務生從多年服務名流的經驗中,很快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能夠輕慢的人!雖然倘若輕慢了他,或許也不會被放在心上、不會被惡整什麽的,因為在某些人的心中,對於不同世界的人,是無須理睬的,連計較都不必。當然,前提是,這樣的輕慢沒有嚴重到讓他們感到生氣的地步。
所以服務生很快的下定決心,回道:
「請稍等,我馬上請奉師傅過來。」
於是,事情便變成這樣了。
通常,是每天的中午;偶爾,隔個三兩天,他們這間全台灣知名的藍絲絨法國餐廳,在中午用餐時刻,都會從某個用餐的角落傳出屬於中式食物的味道。這個不知來曆的客人剛開始都會點餐,從第一天的雞絲麵,然後是排骨麵、鮮魚麵等,如果是需要長時間料理的,就會在前一天下訂,比如說:幹貝海鮮燉飯、廣東粥、廣東堡飯、粉蒸排骨飯等等的。不過後來客人似乎再也想不出什麽可以點的了,索性將決定權交給奉姁,讓她每天高興料理什麽都隨意。
這個在法國餐廳食用中式餐點的奇怪客人,已經引起常常來用餐的客人的注意了,紛紛在詢問這個年輕英俊的男子是何方神聖。相較於絕大多數人的好奇,藍絲絨糕點部的金牌主廚的心情就有點糟糕了,因為那個怪客人依然堅持保持著「藍絲絨餐廳唯一不吃白蘭地慕斯蛋糕的客人」這名頭。這位先生很客氣的說明他是不吃甜點的,直到第三次,服務生仍又端出來之後,他說了:
「貴餐廳的服務相當周到,如果我再拒絕下去就太失禮了。我可以接受你們在餐後上甜點,不過,我隻吃奉女士做的甜點。下次別上錯了。」
修長有力的手指優雅的點了點桌上那道據說是夢幻逸品的慕斯,說道:「請撤下,謝謝。」
所以這陣子糕點主廚非常憂鬱,每次見到奉姁都沒有好臉色,講起話來更是陰陽怪氣的。還好奉姁感應力比普通人低,隻當主廚這陣子鼻竇炎發作得嚴重了點,對他非常體諒。
其實,何止是賓客想知道,全藍絲絨的人都好奇死了!他們有機會都會追著奉姁問東問西―
「奉師傅,那個帥哥是不是在追妳啊?好另類的追法哦!」夢幻的女服務生滿是欣羨的問著。
「奉師傅,他看起來很有身分耶,可是我沒有在商業雜誌上見過他,八卦雜誌上的黃金單身漢榜也沒有,他到底是什麽人啊?」一般人都在
問。
可惜,奉姁總是笑笑的,任由他們呱啦呱啦的,卻什麽也不說,頂多以一句「不清楚耶」帶過。於是好奇到爆又逼問無功的眾人隻好自己討論了起來―
「我想應該不是一般的白領上班族。就算一個月有十萬塊的薪水,也經不起每天花個上千元吃一碗鮮魚麵吧。」
「一千塊的鮮魚麵還好,你沒看見前天那個客人點的是日式懷石料理。我的天,有長腳蟹、海膽、章魚、馬肉、鬆阪牛肉,那一套吃下來要一萬二耶,多嚇人啊!賬單送上來時,我偷偷看到他身邊那個陪他一起吃飯的下屬臉色好像扭曲了一下,對那客人說『 這張賬單加服務費共二萬六千四』 。那個客人聽了,隻是淡淡的掃了下屬一眼,那個下屬就連忙低頭將賬單簽了。哇,真是太有氣勢了!」
「喂喂,他來吃那麽久,有時候自己一個人來,不是得自己簽賬單嗎,怎麽到現在還沒有人可以說得出他的名字?」
「他的信用卡上麵是英文名字啊!簽個Gavin Que 你怎麽從上麵猜出他的中文姓名?」
「什麽啊,那我們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知道他是誰啊?我們餐廳經理好像知道他是誰了,卻不肯說,隻交代奉大廚要好好招待。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吧,為什麽不讓我們知道呢?太沒道理了!」哀歎的抱怨著。
「啊!有了,等下次趙總再次光臨,我們不就可以知道了嗎?你們忘記了,這個奇怪的客人第一次來藍絲絨用餐,就是趙總帶他來的。」
「啊,這樣喔,那我們就有希望知道了,太好了!」
奉姁多少會聽到他們大聲的討論聲,不過都直接略過,頂多聽到好笑的地方會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準備明天闕大少的午餐,以及飯後甜點。她記得她是來幫奉嫣代班當甜點師的,可是瞧瞧她每天做的是什麽工作?主業是幫闕公子準備午餐,副業是有空時做出一兩樣可以提供給糕點部販賣的蛋糕。
事情變得好奇怪啊… …
奉姁一邊煮著牛肉咖哩,一邊歎氣。
她不是來當糕點師的嗎?
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4
工作月誌
日期 2008 年06 月18 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報告總管姑媽 小嫣回來了,我的代班任務完成了。我看她曬得那麽黑的樣子,實在很難相信她這次是去學習什麽新廚藝,搞不好是以工作之名行玩樂之實,如果是這樣,那就有點過分了。明明這陣子應該休假的人是我才對,為什麽我卻有接不完的代班咧?雖然小嫣說這是我人緣好的證明… … 呃,我人緣好是沒錯啦,但每天東忙西忙的,說是人緣好,為什麽聽起來有點辛酸?感覺怪怪的。姑媽,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說到這個月的代班心得,我實在很不想寫出來,因為一定會被罵。
這樣吧,姑媽,我偷偷寫給妳看,妳不要上繳好不好?也不要把我這次的工作成績列入考核啦,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親愛的姑媽"" ! ! " 為了爭取妳對我的護短,我決定爆一個獨家的大八卦給妳聽,我們在這裏說好了哦,聽完了之後,妳一定不可以把這次刊進去考核哦,不然我就不跟妳好了,下次有什麽天大的八卦消息,都不要跟妳說了!
好,我要說了哦。我跟妳說,妳不要再跟別人說哦,這樣很不好,讓別人聽到了,還以為我缺乏職業道德,居然在背後說前雇主的閑話,雖然不能說是壞話,但是總也是不太好,我們是自己人才跟妳說的-- … 啊,又快五百字了,那我就長話短說好了―
就是啊,我這一個月來,主要工作不是做糕點,而是幫闕大少做午餐!這個消息很令妳驚訝對吧?明明工作的內容是做糕點,但實際上做的
卻是午餐,很奇怪對吧?妳也覺得很難考核我這次的成績是吧?不過,真正的八卦是,我懷疑闕大少的身體早晚會出問題,畢竟他實在太挑食了。
啊,我寫六百字了,好長舌哦,太不應該了。
以上,報告、兄畢!
回複訊息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日期:2008 / 06 / 19
月誌注記:和人絕密信件,若有第三人看到,立即人道毀滅。
奉小妁!妳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嗎?居然屢勸不聽的老是用湊字數的方式來蒙混月誌報告!
看看妳,才不過休假兩個多月,居然學會了打混摸魚,連完整述說一件事情的能力也消失殆盡,真是太不象話了!
雖然說我從來對妳的作文能力並不抱太高的期許,畢竟妳是廚師,不是作家,要妳寫出一篇可以見人的作文,還不如叫妳去煮出滿漢大餮還實際些。但是,但是妳也不應該自我放棄到這種地步呀!
首先,看看妳為了湊字數所寫出的那些字―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親愛的姑媽"" " ? 」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裝可愛的撒嬌,然而實際上卻是妳正在扳著手指算字數!別想否認,抗議駁回!更別說接下來說八卦消息時,看起來像在勾引別人的好奇心,其實仍然還是在混字數,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湊字數這個陋習,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妳身為奉氏總管的侄女,當然多少有點特權― 別再老抱怨姑媽沒特別照顧妳了,妳寫這種月誌還能通過,就該知道妳姑媽我為妳循和到什麽地步,以後不許再抱怨了,知道嗎?
我最後要說的重點是―
妳這個死丫頭,妳說的是什麽八卦?沒頭沒尾沒有起承轉合的,前麵囉哩叭嗦的混了一堆字數,卻在最必須翔實陳述的事件內容上一語帶過!
妳說的不是八卦,是結論!沒有前因後果,沒有其它補充說明,妳這死丫頭隻是隨便猜猜,就把它當八卦來唬弄妳姑媽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要說八卦是不是?那姑媽我也給妳說一個。這個八卦就是― 妳,奉姁,這一次的積分為零!
允許妳下個月申訴,該怎麽把下個月的月誌寫好,為了妳的寶貝積分,妳一定會知道,姑媽我也就不在這裏提示了。
奉姁這幾天好憂鬱。雖然離下個月交月誌的時間還有二十天,但是她已經悲慘的知道整個月的積分是扣定了。姑媽說她一定會知道該怎麽寫好下個月的月誌,這實在太沒有道理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沒有辦法確定的事,姑媽怎麽能對她有那麽大的信心?這種信心也不知道打哪兒借來的,好想打電話問一下,方便的話,也給她借一下― 不過眼下姑媽正在氣頭上,她還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吧,就別送上門挨轟了。
好不容易又清閑下來了,為什麽應該海闊天空的時刻,她心情卻如此沉重?
在小公寓裏發黴了幾天,把一百多台的電視節目看了個遍,最後定格在美食節目上,決定學學別的廚師是怎麽展現大家風範、是怎麽把食物表演得那麽美味的。雖然決心下得很堅定,但持續力卻欠奉,最後總是以呼呼大睡作結。
她想,再這樣墮落下去是不行的,每天吃吃睡睡看電視的米蟲日子,她這個勞碌命的人是沒福氣享受的,因為她已經「享受」到腰酸背痛、腳底生綠苔、頭上長草藷了,再這樣下去怎麽得了?不能因為心情很低落就借機墮落,她還是乖乖的起來找點事做,就算暫時不想找下一份差事,總也該出門走走。於是,在某一天台風過後,天空很晴朗,氣溫很涼爽,剛下完雨的地麵微微潮濕,空氣中不見半絲灰塵,是適合出門的良辰吉日。她拎著一柄晴天時可以當拐杖兼打狗棒,雨天時可以遮雨的大雨傘,出門去也。
當她立定在公寓樓下的公車站牌邊時,才恍然想起隻記得要出門,卻沒想好要去哪裏。
呆呆看著公車站牌,心中想著要不要去大賣場采購生活用品?家中的清潔劑、麵紙什麽的好像都缺了,更別說冰箱裏的食材已經消耗光了,不買不行 … 但是買了一堆,不就得馬上回家了嗎?那她這麽慎重的考慮老半天,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出門,是不是顯得很蠢?
所以不行,采購還是要的,那就等決定回來時再繞去大賣場買。現在,她得到處溜溜,把這發黴了幾天的運動量給好好補回來。
嗯,問題是-- -… 她要去哪兒好呢?
眉毛微鎖,盯著公交車路線圖,一站一站的看著,然後―
「啊,有了!先去那裏吧。」
才說完,一輛公交車正好停了下來,她連忙看了下,正是她要搭的路線,連忙跑過去排隊,上車去也。
永康綜合醫院不是本市最大最有規模的醫院,卻一直是富商名流願意光顧的地方。不止是因為個人隱私絕對會受到保護,也不止是這裏請了幾個世界知名的醫生坐鎮。其設備新穎舒適,飯店化經營的方式更是大受好評。可以說永康醫院已不僅僅是一般人來看病的地方,地下一樓開設的咖啡店、茶館、餐廳、書局等更是附近居民消磨時光的好去處,已經隱隱將這個原本位於城市邊緣的地段給炒熱了起來,慢慢形成一個生活圈,看醫院周圍不時有大興土木的工程就知道其遠景是看好的。
開設醫院,本來就沒有那麽快就回收成本的好事,生意再好,總也要等上五年、十年才可望談獲利;若是醫院聲譽不好的話,那錢砸下去,就是永遠的無底洞。雖然生技醫療是未來大大被看好的產業,但並不表示投入就會賺錢,當年闕家評估投資醫療事業時,也是將此案擱置再擱置的,畢竟投入成本太高,回收又不可期,直到五年後才拍板定案。
成立六年的醫院目前雖然還在虧損中,但未來是可期的,從它每個月節節攀升的營業額來看,極有可能發展成金雞母的態勢。更別說醫院後方還有一大片空地等著開發,那片土地成了每個財團眼中的肥肉,都想來咬一口。所以每個股東都不由得重視起永康醫院,也開始私下運作,企圖角逐今年即將換屆的董事長大位,取得經營權。
當然,身為四成股份持有者的闕家,也斷不容許這個位置給別人端走。可以說闕東辰今年回到台灣,肩負著取得永康醫院董座的任務,這是
家族給他的第一道考驗。從現在起,每一份工作、每一個任務,成敗的情況,都攸關著他未來能否接掌龐大的闕氏集團。
闕家的繼承人考驗,從來都是嚴酷無情的。沒有足夠的能力領導闕家走向永續經營之路,即使有血緣嫡長之優勢,也會被無情的淘汰。闕家不介意一輩子養不事生產的二世祖直到他們終老,但絕不容許草包二世祖將先人辛苦打下的家業摧毀;被認定為草包的闕家人,就算想到總部當個清潔工都不會被允許。因此有意爭取闕家繼承人之位的人,都得努力再努力,不斷的表現自己。
闕東辰總是每日五點來到永康醫院,來到頂樓的特等病房拜訪這位可以左右五成票數的重要股東。而今日,他在中午時分又來了一趟,說是陪老人家吃午餐,但他手上也隻端著杯茶水而已。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如果我告訴你十月底的董事會我會投票給你,你是不是可以別再來打攪我了?」趙董事將沒吃幾口的精致午餐往旁邊一推,終於顯得不耐煩,口氣也充滿嘲諷。
闕東辰正在喝茶,聽到這些話時,仍然緩緩維持自己的速度與動作,將茶喝完,才放下杯子。
「您近來食欲不振,醫院已經為您換了四個廚師了,仍然無法令您稍稍開胃。我今日過來,帶來了家中的食物,還請您不吝賞光。」
「不用了!看你的樣子也知道東西不會好吃到哪裏去。」老人家看著闕東辰冷笑。「小子,你這幾個月瘦得厲害,如果不是你家的廚子煮得太難吃,那就是你在對我上演苦肉計。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會上當。」
「多謝趙董事的關心,小佺一切安好。」闕東辰沒有回應關於自身的問題,起身將餐台上的食物挪到一旁的置物櫃上,清出了空間之後,再將自己帶來的食盒給提過來,一一將食物擺上,一邊介紹道:
「這是台式的鹹稀飯,以柴魚為湯底,融合了台灣與日本的口味,清爽無負擔。這是鹵百葉豆腐、這是菜脯蛋、這是腔肉、這是鹽烤鯖魚。」非常居家的口味,擺盤更是很可口的素淡樣子。對一個早已吃膩大魚大肉,甚至是世界知名山珍海味的人來說,返樸歸真是自然而然的循環,成了真正能開胃的東西。
老人家微微一哼,看著闕東辰為他遞來的筷子,頓了一下,像是想拒絕,但最後卻仍是接過筷子,將菜脯蛋夾了一口放進嘴裏,然後端起稀飯喝了一口。眉毛沒有皺得似剛才那樣緊,接著又將其它菜色都吃了一口,配一口飯。但,也就是這樣了,便擱下筷子,再不進食。
「這些,你吃過嗎?」
「吃過,早上請家裏廚師準備時,共做了五種菜式,我挑了這一種。」
「能得到你的肯定,也算難得了。但是 --… 」手指比了下眼前的食物:「味道太重,太張揚,與食物本身不搭。」
味道太重?闕東辰不是很理解這個意思。這些都是極之清淡的食物,可以說是非常樸素了,又哪來味道太重、太張揚之說?
老人家受日本教育長大,年輕時又在日本長住過一段時間,在思維用語上難免沾染日本人的方式,卻會造成別人的理解困難:-…
老人家似乎知道闕東辰無法理解,嘴角露出一抹笑,揮揮手道:「把東西拿走吧,我吃了幾口,也算是給你麵子。下次別再拿過來了,你們闕家的廚師雖然出色,但不合我的胃口,就別拿來炫耀了。」闕東辰默默的收拾食物,沒再說話。
「好了,你也可以走了,我知道你忙得不得了,不必為我這個快死的老頭子費心。我活到七十五歲,夠本了。倒是你自己,怕不用多久就得來這裏住了,到時當了鄰居,多的是時間聊天,你就不必天天過來了。」
老頭子關心人的話總是以刻薄的方式說出來,經過兩個月以來的相處,闕東辰已經相當了解這位老先生的脾性了,笑了笑,說道:
「您老珍重,我明天再過來。」
「就說你別過來了,沒聽懂嗎?」老先生揚高了聲音。
「我明天得過來開會。」闕東辰含笑對老先生解釋道。
老先生被堵得一窒,很不爽的樣子,於是口氣更為硬氣:
「反正你別來我這兒就是了!」
「明天見,趙董事。」對老人家的要求充耳不聞,一徑的有禮客氣。
等在門外的助理見老板出來,立即上前接過食盒,並在老板的示意下,開始邊走邊報告方才所有的重要來電― 「李秘書來電說已經查到香港鴻運金融總執行長抵達台灣的時間為後天下午三點,下榻的地點是北投富川溫泉會館二○ 八號房。」
「將我那天三點以後的行程都排開。」
「是。」略快的行走步伐絲毫不影響助理打PDA的速度。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進去,助理按了地下三樓停車場的按鍵後,接著又報告道:「方才公司的董事會針對美國房地產投資案的決議是暫時擱
置,等次級房貸的地雷全部爆完之後再重新提案。二少對此非常不滿,希望您盡快回電給他,共商大計。再來― 」助理的聲音頓了頓,因為看到老板伸手按了一樓的動作。
闕東辰沒有多作解釋,隻道:
「等會你請李誠開車到醫院左前方巷子,在那邊稍待一會。」
「好的。」助理沒有多問,點頭應了,趁著電梯還沒到達一樓之前,將剩下的事項很簡略的報告完。
電梯抵達一樓,闕東辰向助理點了點頭,走出去。
這隻是臨時起音心的一個動念― 想到那間奉姁曾經打工過的簡餐店走一走、看一眼,很無謂的行為,卻在這麽忙碌的時候做了,實在是太衝動了,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心中在責備自己,腳下卻沒有停止的打算,還是走了過去。
小吃店位於醫院正門的左前方的小巷子裏,屬於尚未開發的老舊社區,路邊集結成一個小小的傳統市場,地麵潮濕,走路一個不慎還會踩到
菜販隨手丟棄的菜葉。他走得很謹慎,心中不斷的自問―
去那裏做什麽呢?點餐嗎?他承認自己的胃袋非常空虛,卻沒有任何食欲。連家裏堪稱美味的食物都是在他極為勉強的情況下塞進嘴裏,又怎麽會把外頭的食物看在眼底?
不,他心底很清楚自己不是為了食物而往那間小吃店走去的,即使他此刻確實感到饑餓,但這種感覺,他已經習慣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習慣用各種方式來忽略掉胃袋對食物的需求。應該是在國外求學那段時間養成的習慣吧,總覺得每一種食物都不合冑口,後來也就不管什麽意大利菜、法國菜、中國菜了,所謂的世界美食,對他而言都一樣。進食隻是為了不讓自己餓死,並不在乎吃下的是什麽,反正都是食物,都是為了不讓自己再度胃出血的東西。擁有健康的身體,也是闕氏繼承人的條件之一,他當然會很注意自己的身體,隻是… … 總是強塞並不合口味的食物入口,雖然滿足了胃,卻總是覺得委屈。委屈於:他已經是號稱「闕刁」的闕家裏,最不挑食、最平易近人的那一個了,為什麽竟沒有任何尋常的食物可以滿足他的最低要求。
他的要求是如此的低,隻要能入口就可以啊!為何沒有人能做到呢?不,不是沒有人,而是那個人總是讓他找不到!
奉女士!奉姁!奉氏一族的人!
當她在闕家服務時,他人在國外;回國為家族事業效力沒幾個月,她已經約滿走人。然後,行蹤成謎。
再次遇到她,就是在醫院旁邊的這間小店。誰會想到,她,堂堂一個被闕家核可的高級廚師― 那時他對「奉氏」在廚師界的聲望還一無所知。便覺得她這樣一個廚藝高超的人卻委身在三坪不到的小店裏揮汗如雨,實在難以想象。他差不多要以為闕家這幾年來對她極端苛扣,把該給
她的薪水從一個月十二萬減成二萬,以至於她離職之後,隻能辛苦的四處打零工貼補生活所需。後來輾轉知道這是她身為奉家人必要的考核之一後,、心底是有些不以為然的。當然,這點負麵的情緒主要還是來自於― 每當他感到肚子餓時,卻沒有可以下口的食物,所引發而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腦海中自動形成一種直線思考模式:胃痛---肚子餓---該吃飯了---奉姁---她在哪裏?
她在哪裏?這四個字竟然在這些日子成了他心中最渴望知道的疑問。
他,很想念她,想念她的廚藝,卻對她的長相總是感到麵目模糊;她的長相就跟她的食物一樣,沒有任何侵略性,所以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
就連她的名字,雖然一直覺得特別,但卻從來沒有記住過… … 當然,他得承認對於工作以外的人名,他向來記不牢。所以說,能記住奉姁這個名字,可見多麽不容易,可見… … 他對於她的輕易失蹤有多麽的不諒解,每當他滿冑袋充斥著酸水,悶悶地難受時,更是特別的不諒解!
奉姁的廚藝… … 他說不上有多好,畢竟他不是闕刁、不是美食家。他隻是一個全心忙於工作,連豬食一般的食物也會往胃袋裏丟的無趣工作狂。他隻是,會在口欲難以遏製時,非常的思念她。可她卻總是神出鬼沒。以為她會在藍絲絨長駐了,才安心沒多久,哪裏知道也不過從韓國出差五天回來,就再也找不到她。
她與他,雖然稱不上朋友,但總也有密不可分的食客與廚師的關係不是嗎?為什麽她隻字詞組也不留的就走掉了?
當然,她是沒有義務給他留下什麽話語,但他就是覺得有些不愉快。
她,奉姁,是已經習慣了把任何人都等閑視之,還是特別不想跟他這個前任雇主牽扯上關係?
那間小吃店已經遠遠在望了,已經快一點了,用午餐的人潮已經消退得差不多,隻剩三三兩兩的人在店裏用餐。小小的店麵,從外頭望進去,
一目了然,然後―
他看到了她。
「妳現在沒有工作,要不要考慮回來這裏幫忙?我們最近的生意實在太好了,四個人完全忙不過來,一直想再請人。」李媽一見奉姁過來,忙不迭的施展起碎碎念大法,企圖把奉姁念暈之後,點頭同意回來工作。
「我最近想休息,沒有工作的打算。」這已經是奉姁第八次強調了。說完,叉了一塊地瓜吃。嗯,好吃!「妳想休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沒關係,我都可以等。」李媽猶不死心,拉著奉姁就又說了起來:「妳不知道啊,自從我們的地瓜粥做出口碑之後,連永康醫院都來跟我們簽合約呢,要我們每天煮二大桶供應他們。還有啊,我們的地瓜特別好吃,有好多人特地來跟我們訂購,我們家小三還把地瓜放上網賣,一個月至少有上萬元的訂單,以後一定會愈來愈好。誰會想到我娘家種的這些放在田裏斕掉都沒人要的地瓜,竟然可以賣那麽多錢,太奇怪了,妳說是不是?」
「也不是這樣說啦,現代人重養生,地瓜是很好的東西,吃了對身體好。而且你們生產的地瓜又特別好吃,口感既綿又甜,水份又足,重要的是不會有很粗的纖維,是我吃過的地瓜中,最優質的了。所以它會暢銷,一點也不意外。」
李媽聽了得意得直笑:
「可不是嗎?我們家種地瓜就是特別好吃,以前連農委會都派人過來看呢。來,別客氣,多吃點。小奉,我們的地瓜那麽好吃,妳就過來幫幫我吧,好不好?」
「不行啦,我還有別的事 … 」奉姁還是笑笑的拒絕,心中想著要找什麽理由告別比較恰當。老實說,如果知道李媽一直沒有放棄要把她拉來幫工的話,她是怎麽也不會過來的,就算為了這幾顆鬆甜好吃的地瓜也一樣。
「小奉,我這間店現在有賺錢了,所以可以給妳很好的薪水,一個月二萬五妳看怎樣?妳隻要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過來就好了,好不好?」
「李媽… … 」很無奈的歎氣。腦子裏轉的是如何委婉的道別閃人。快想快想,她現在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她的豆腐腦還沒想出脫身說詞時,一道溫潤的嗓音從她右後方揚起,叫喚的正是她的名字―
「奉姁。」
奉姁身子不自禁的微微一顫,很快回頭望去,雖然覺得這道聲音很耳熟,但卻沒有想起是誰。
「哪位?啊,是你:-… 」呆呆的瞪著闕東辰,由於實在是太驚訝了,臉部錯愕的表情始終收不回來,沒法扮出專業冷靜的廚師形象。
「好、好久不見。闕先生。」
「好久不見。」他對她點點頭,接著問道:「來訪友?」
「呃,是的… … 就要走了。」她的大腦還在當機狀態,所以別人問什麽,她就答什麽。沒想起依兩人平淡如水的交情來說,任何閑話家常都是不恰當的。
「那好,一起走吧。」
「喔好。」他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奉姁回答得也好理所當然,直到回答完後才回神。「啊,那個,不是啦。我們不順路,不用一起
走― 」她手忙腳亂的要退。
「這是妳的物品?」他對她微微笑,指著她腳邊裝滿地瓜的塑料袋子問。
她被他帥帥的一笑給迷暈了眼,隻能傻傻點頭。「嗯,李媽送我的。」
「我來拿吧。跟妳的朋友道別,我們走了。」
「啊,可是、可是那個 … 」
她結結巴巴的想要嚴正聲明自己的立場,可是一切的努力都被他的一個動作給融化成無形― 他他他,居然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她就暈了。「說再見。」一個命令。
「李媽再見。」一個動作。
「走了。」接著是驅動程序。
於是,她就像個被上了發條的人偶,乖乖的動作了。
好不容易,終於清醒。發現自己安坐在闕大少的房車裏,車行的方向很熟悉,好像是往她家的方向開。
「你你你,闕先生,你這是― 」太過驚訝,於是連指責的話也卡在肚子裏,硬是無法順暢發出來。
「妳可以叫我東辰。」
「東、東、東― 」她怎麽叫得出口?!拜托,她跟他一點交情也沒有好不好!
「別緊張,多叫幾次,妳就習慣了。」他很寬容的笑道。然後問道:
「妳朋友都怎麽稱呼妳?」
「小姁…」
「嗯,我知道了。」他點頭。「你知道什麽?」她發現眼前的闕大少好像突然被外星人附身,因為他說的話她一點也聽不懂。
「我也叫妳小姁吧。」徑自決定之後,無視於她嘴巴大張,似乎企圖抗議的模樣,接著道:「好,我們進入正題。」
「正題?」什麽意思?
「妳自六月十五日離開藍絲絨之後,目前還沒有接到新的工作任務是吧?」
「呃,是的 … 啊!你怎麽知道我哪一天離職?」她忍不住問。
「我當然知道。」他還是在微笑,但不知道為什麽奉姁看了就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怎、怎麽說?」
「六月十七日,我下午四點抵達桃園機場,饑腸挽輾的請司機直奔藍絲絨,已經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的胃隱隱作痛,因為想著馬上就可以飽餐一頓,也就沒有造反得太厲害。結果,妳猜,最後是什麽結局?」
「我、我怎麽會知道。」他的臉可不可以不要那麽靠近?奉姁覺得全身寒毛都豎立起來了。
「猜猜看。」不容拒絕的輕聲建議。向來很沒原則、很容易被吃定的軟柿子隻好乖乖回答―
「呃… … 你吃了金牌主廚的特製套餐,心滿意足的回家睡覺覺。」
「錯。」
「那麽是 … ?」
「讓肚子繼續餓著,餓到忘了,然後睡覺。第二天起來,吃胃藥,塞進二碗白粥,然後,每天每天,把吃飯當成公事,就沒有那麽難挨了。我可以一餐吃下二碗白飯。」
「隻吃白飯?」
「當然,還有一盅堡湯,外加一天兩瓶雞精。」
「喔。」她點頭,沒有發表任何身為廚師的專業意見,把嘴巴閉得很牢。
「隻是一聲『 喔』 ?就這樣嗎?」
不然還能怎樣?
「小拘,妳該知道,妳煮的食物很合我的胃口。」
「啊… … 謝謝惠顧,歡迎再來。」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感謝話,隻好這麽說。「既然妳都這麽說了,那接下來就好辦了。」
「什麽接下來?」奉姁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妳下一個工作定案了嗎?」
「還沒― 啊,不是啦,我是說,叫我去上班的餐廳很多,我還沒挑好。等挑好之後,我馬上就要上工了。」她手忙腳亂的亡羊補牢。
「別挑了。妳下一個工作在我這兒。」
「什麽?」
「當我的專屬廚師。」他握住她僵硬的手,上下晃了晃,對她笑得白牙閃閃,好不刺眼:「合作愉快,請多指教。」
5
工作月誌日期:2008 年07 月07 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嗚?" " ! " ? " " " "
嗚"" " " ! " ! ! ? ? ? ? " " " ! ! " " (放聲嚎叫)
姑媽,總管姑媽,我親愛的總管姑媽,代誌大條了啦!- - ! ! - - ! !
人家、人家被亞當勢力欺負了啦― - ! - - ! ! ! ! ! ! - - ! ! !
嗚嗚嗚嗚… …
嗚嗚嗚嗚嗚… … (哀傷啜泣)
我知道妳一定會以為我在湊字數,以為我在混,亂用標點符號,標點符號甚至用的比文字還多對吧?其實不是的,真的,我發誓?!我實在是太悲憤、太震驚、太生氣、太無奈、太― 哎啊!就算用完全世界的「太」,也不足以將我此刻激動的心情表達於萬一啦!所以妳一定要原諒我的語無倫次,原諒我亂用標點符號。而且這篇可能會有錯字,因為我是發抖著打字的,也沒有心情像以前那樣,寫完了還一校二校三校的,簡直比出版社的編輯還認真。如果我這裏麵有錯別字的話,妳也別再罵我國小沒畢業了,人家沒心情挑錯字啦。
好了,該該叫完之後,我心情稍有平複,可以跟妳說一下這件事情的始末了―
姑媽!我實在不敢相信闕東辰是這種人!我真是無法相信啊? !
妳說他是不是很過分?!我真是不得不懷疑他們闕家以前是不是當強盜起家的!不然怎麽會有這種惡霸的行為?
姑媽,看到這裏妳一定會因為我叫他「闕東辰」,而沒禮貌的稱他「闕大少」而皺眉對吧?我跟妳說,姑媽,我從今天開始,再也不要叫他
闕大少了,他一點也不值得我的草敬!
如果妳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麽的話,一定也會跟我一樣唾棄他的!妳知道嗎,他居然單方麵決定了我必須在他那裏工作!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抓去幫他煮飯了!妳說是不是太過分了”我說了我不要的,他根本不聽,自做主張的把合約打好,抓著我的手就逼我畫押了… … 嗚嗚嗚"" " "我好冤呀!
姑媽,怎麽辦?我從今天開始一年之內都要當他的卑屬廚師耶!我的考績怎麽辦?我還要參加奉主的競賽耶,怎麽可以把生命浪費在他這個挑嘴的家夥身上?我的前途多麽光明,未來多麽燦斕,我才不要天天幫他煮三餐… … 哦,還外加消夜!姑媽,妳相信嗎?闕東辰那家夥現在住在我隔壁!我保證,在他沒有送我回家之前,我隔壁的空屋並不屬於他,而且屋主據說移民海外多年,至少有六年沒回台灣了。他是怎麽找到人,而且還在最快的時間內把房子,買過來變成他的?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有錢人惡勢力嗎?
啊!啊啊啊啊,人生為什麽這麽悲慘啊!" " "
PS.厚,姑媽,我這次真的把字數寫爆了,算一算居然也八百多字了。可以不可以打個商量,把超過五百字的那些存起來等,下次如果我
寫不出五百個字的話,就拿這裏的來抵,怎樣?這個想法很不錯吧?
回複訊息
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日期:2008/07/08
月誌注記:退件。以下家書,閑雜人等勿閱。
小姁,別以為姑媽這麽心平氣和的語氣回你的信,你就當姑媽打算讓你這篇通篇抱怨,還加了一堆暈死人的驚歎號以及亂七八糟的標點符號的月誌過關。
看清楚---你這篇月誌不及格,限你十天之內補交一份上來。
你啊你,不管糾正了你多少次,你的作文能力還是糟到讓人想吐血,我說你的敘事能力怎麽低能成這樣!每次陳述一件事,總是不著邊際的說個半天,把字數都混完了,也沒能完整的說到一句重點。說了你這麽多次都改不過來,於是我隻好相信,你天生就是個沒有文字組織能力的人,我不該對你有過高的要求。
我命令你,以後交月誌時,以條列的方式來報告你的工作內容。
再談到妳意外成為闕大少的和人廚師這件事,雖然這樁意外讓妳在月誌裏嚎叫得敵七八糟(本姑媽還是認定妳有混字數之嫌疑,別想否認! 感覺上好像被欺負得很慘的樣子。不過我看了妳傳過來的合約,卻覺得福利十分優厚,不輸妳之前在闕家服務時的等級。更別說以前妳服務的是一家子人,如今隻需要照顧一個人的溫飽即可,算起來也不能說是吃虧。
妳唯一憤憤不平的是闕大少在沒有說跟妳的情況下就要妳把合約簽了,然後立即上工。對於這種強迫行為,我們當然要予以譴責。妳放心,這件事姑媽會好好記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早晚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不過合約既然簽了,白紙黑字,我們不能反悔,雖然妳已經乖乖去上
工了,不過姑媽還是要說一下:好好享受妳當私人廚師的時光吧。這一年的時間,經過長老開會決定,仍然算考績,計算在妳五年的賽程裏麵。所以妳要好好努力,明白嗎?
記住,十天後補交一份月誌過來,雖然姑媽沒有能力遏止妳滿太空亂飛的敘事特色,但隻要妳記得把報告的重點先條列出來,其它我不管,妳就算漫遊到宇宙黑洞也隨便妳。
我對妳的要求已經如此之低了,下次如果還是退件的下場,妳皮就給我繃緊一點,知道嗎?
最後,用印寫八百字很了不起嗎?值得妳拿來跟姑媽我討價還價嗎?下次再拿這種事來盧我的話,以後妳每篇月誌說給我寫八、萬、字!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微微笑。
唉,天氣多麽晴朗,而她的人生卻如此灰暗:-…
「妳是在鬱悶什麽?月薪八萬,重要的是采購費另計― 想想,有心想A 錢的話,可以A 多少啊!比妳的薪水多都沒問題。福利還比照他們
『 天闕集團』 的高等職員,這樣林林總總算下來,妳的收入幾乎可以說是好到令人眼紅,如果這樣妳還敢哀哀叫的話,小心雷公劈妳!」充滿忌妒的聲音,來自剛剛從歐洲旅遊回來、身上積蓄花費殆盡,如今正過著縮衣節食、不得不把飯店的剩菜剩飯打包回家度日的窮鬼奉嫣。
「我不是在哀那個啦,那個我早已經哀完了。」聲音還是有氣無力,整個人像隻趴趴能一似的抱著一隻大靠墊,在木地板上滾來滾去。
「不是哀那個?妳最近煩的不就是這個嗎?妳的煩惱轉變得好快,真不愧是超樂觀又神經大條的人。我好羨慕妳啊,如果我也可以丟掉一貧如洗的煩惱的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會覺得人生滿美好的。」好羨慕的口氣。
「小嫣,為什麽明明是羨慕我的話,我聽起來卻沒有很榮耀的感覺?」
「因為妳現在覺得世界非常黑暗、人生非常無亮,所以就算送給妳全世界最好聽的讚美,妳也會覺得別人在挖苦妳,妳的心態實在太黑暗了。」
「妳沒有在挖苦我嗎?」嚴重懷疑中。
「當然沒有!」電話那頭信誓旦旦。
「可是… … 」
「別可是了啦,妳現在不是在煩惱闕大少給妳的薪水太多、福利太好,那是在煩什麽?」
「又被姑媽退件了-- … 」好哀傷的說著。
「哈!」
「小嫣,妳嘲笑我!」抗議!
「我當然要笑妳!這有什麽好煩惱的?」好鄙棄的語氣。
「哪沒有?妳們都不會被退件,就隻有我寫十次至少退六次,我難過也是應該的啊!」
「根本不應該。」
「為什麽?」
「妳被退件已經是常態了,俗語說『 習慣成自然』 ,妳都自然了,又有什麽好悲哀的?妳會為了每天必須吃三餐而煩惱嗎?妳會為了白天有太陽、晚上有月亮而煩惱嗎?不會對吧?既然如此,妳又何須為了每個月一定會發生的事咳聲歎氣?真是自找煩惱,沒事找事。哪像我們這種貧窮人天天為了生活奔波都來不及了,連停下來歎口氣的時間也沒有。」愈說火氣愈大。
「呃… … 呃… … 那個,小嫣 … 」
「幹嘛?」不善的問。
「妳不是收到了我的電子郵件,發現我心情不好,所以特地在今天打電話來安慰我的嗎?」
「是啊,我不是正在安慰妳嗎?」奉嫣理直氣壯:「我還用我自己的悲慘來讓妳覺得好過一點不是嗎?妳看看妳,有存款、有福利超優的工
作、每天還名車接送帥哥相陪― 」
「胡說什麽啊妳!」愈說愈不象話,奉姁連忙打斷。「什麽胡說,妳不是告訴我,妳現在每天都要陪著闕大少上下班?而且他為了妳還搬來妳隔壁住不是嗎?好好哦… … 有夢最美,帥哥相陪。」
「妳在亂說什麽啦!他是為了吃飯才搬來的!什麽帥哥不帥哥的,妳不知道他那個人都餓到剩一把骨頭了。我問妳,隻剩一張人皮裹著骨頭的人形,會帥到哪裏去?再說本來他也沒帥到哪裏去啊― 」
「妳這個審美觀跟作文能力同等級的低能兒別跟我討論帥哥!」
「什麽低能兒!」抗議!
「妳當然是低能兒―當年我們第一次見到代理奉主時,哪一個不為他絕美的風采所傾倒?從此以後,在我們的字典裏『 白馬王子』 這個名詞解釋隻有三個字― 奉靜言!隻有妳,隻有妳這個低能兒,居然說什麽『 他長得滿普通的嘛,五官很正常。』 從此以後我們就知道了,妳是一個沒有審美觀的人,這種人結婚後一定會很幸福,因為即使妳嫁給全世界最醜的男人,妳跟他朝夕相對,也不會有見鬼的恐怖感覺。」
「妳在說什麽啊,小嫣,妳這樣的個性實在不好,每次錢花光光了之後,就開始憤世嫉俗,對什麽事都看不順眼,講話超刻薄― 」
叮咚!門鈴聲響起。「哎啊,我該上工了!不多聊了,再見!」很快掛掉電話。所有的懶勁全部消失,她利落的跳起來,拉了拉衣服,跑到玄關的全身鏡前,整了整頭巾,再將身上的圍裙給弄更平整點後,才打開門。
毫不意外門外站著的是過來吃早餐的闕東辰。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每天一定是這個時間來按門鈴。
「歡迎光臨,請進。」專業麵孔掛好,上工了。
「早。」闕東辰手上提著的公文包,很自然的交給一旁靜待著的她,往裏頭走,隨口問道:「早上吃什麽?」
將闕公子的公文包安好的擱在玄關櫃上後,跟在他後頭一同走進廚房,像個餐廳服務生般的介紹起來―
「地瓜稀飯、菜脯蛋、鹽烤鯖魚、豆腐乳、空心菜、海帶芽。還有苦瓜菠蘿湯。」
「豆腐乳?我沒跟妳說過我不吃豆腐乳、納豆這類有怪味的東西嗎?」
「是這樣嗎?抱歉,您沒說過。下次您不會再在餐桌上看到它。」暗自吐舌,聲音依然平和專業。一前一後,走進了充滿食物香的廚房。
她住的這間房子,是奉氏的產業,在服役的五年期間,可以隨意居住,無須付房租,隻需自付水電瓦斯費等開銷即可。
既然是奉氏的房子,裏麵的格局自然與一般常見的不同。
這是一間二十五坪大的公寓。十坪是廚房,五坪是陽台(還種了菜) ,另外十坪則是集臥室、起居室、浴室等於一處的空間,除了浴室有
隔間之外,其它全部一目了然。
闕東辰第一次看到這間公寓的模樣時,是有絲詫異的。這是一間完全沒有女人味的房子 … 甚至可以說,是間沒有什麽人味的房子。除了配備完整到令人咋舌的廚房之外,其它地方的物品少得可憐― 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頭鋪著薄薄的椰子床墊;床邊一張國旗牌書桌(這年代居然還能買得到! ,桌上有台迷你計算機;書桌旁邊放著一座迷你簡易布櫥,如果奉姁的所有衣物就裝在裏頭的話,那闕東辰完全可以肯定她的衣服一定隻有夏天冬天換洗各兩三套― 因為再多就放不下了。木地板上沒有沙發、沒有茶幾,隻有幾個大墊子靠著角落放置。粉刷成百合白的牆上沒有任何裝飾,沒有海報、沒有仿畫,甚至連月曆都沒有。放眼所及,聞不到一絲有人居住的味道。
從這種「空曠的風格上來了解奉姁這個人,你可以說她生活嚴謹,沒有任何被亂擺放的對象― 老實說,也沒有對象可以被她亂擺放。更可以說她是個沒有生活情趣的人,把日子過得極之單調。原本以為這地方是她離開闕家之後的暫居之地,後來才發現不是,這個地方屬於她已經四年半了,即使在闕家工作期間,她放假時也是回來這邊住的。住了四年的地方,還能不沾染上個人特色,不得不說她實在是個奇葩了。
這邊的空曠冷寂與另一邊琳琅滿目又豐富的廚房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所以闕東辰每次光臨此地,從來不多看一眼右方的起居處,進門直接左轉進廚房,坐上美式小餐台,在溫暖明亮又充滿食物香的天地,靜待他饑餓的胃袋被安撫。
幸好找到了她… …
他知道自己的胃已經出狀況了,然而總是不振的食欲,卻無法有半分勉強。最後竟是任由胃痛成習慣,也不願吃下一口那些總是味道太重或太輕的食物。奉姁的廚房,是整間公寓通風與采光最好的地方。三麵都是陽光,坐在此中進食,開啟一天的工作起點,會覺得一天都能保有好心情。
原本奉姁還維持著在闕家時不與雇主同桌共食的習慣,後來在闕東辰的堅持之下,她隻好乖乖的坐到餐台另一邊,與他一同吃早餐。
奉姁將他的那份食物放置好之後,才回頭端來自己的那一盤,再將大少不肯吃的豆腐乳給端來自己這邊。闕家人隻有過年才吃合菜,其它時間用餐習慣就跟日本人一樣,每樣食物一小碟,各用各的。
他用餐的速度不快,通常也不會吃太多。如果是稀飯的話,他可以喝兩碗。他隻喝微微燙口的稀飯,不愛偏溫的,搭配的食物除了烤魚必須很燙,上桌時必須冒著滋滋的油氣之外,其它反而不可以過熱,微溫最好。他會先把魚吃一半,趁熱趁香,然後再慢慢吃其它配菜。所有的菜吃完一半之後,通常第一碗稀飯也喝完了,在給他添第二碗的空檔,他會喝湯。
「苦瓜搭著菠蘿煮,把苦味蓋掉了,卻把兩種食材的清甜味道都提了出來。不錯。」他難得主動讚賞,可見明天還可以煮一次。
「嗯,最近太熱,多吃苦瓜好。」她將豆腐乳拌在稀飯裏,正在攪拌。
他看了皺眉。
「妳這樣吃稀飯?」
「我第一碗吃原味,第二碗會調味一下。這是我自己做的豆腐乳,我滿喜歡拌稀飯吃的,有一種特別的甘味。」她將筷子擱在筷架上,捧著碗開始喝。
「我印象中,豆腐乳是種很臭又很鹹的東西。」
「嗯,臭味是避免不了,不過我已經盡量將它的味道降到最低。」她已經喝了一半,臉上浮著滿足的笑意。「這是古早味。以前的豆腐乳、菜脯蛋、地瓜啊這些東西,當然沒有現在的好,大家生活好過了,什麽東西都改良了,真正要我們回頭吃那些原始的味道,沒幾個人受得了。所謂的古早味,吃進的是美食,回憶的是當年的生活。」
他靜靜的聽她說,同時也吃完自己的早餐。她總能很精確的準備他的飯量,讓他在吃到八分飽時,東西剛好吃完。以往,他吃這樣就夠了的,但現在,看著她的笑容,突然說道:
「請再給我半碗稀飯。」他將碗遞過去。
「啊?」她錯愕,臉上的笑容凝住。
「然後, 請給我半塊豆腐乳。」既然這東西可以讓她吃得那麽幸福,可見不會是那麽難以入口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她有這樣的信心。
然而,因為他多吃了半碗稀飯,讓向來對自己有識人之明而自豪的奉姁,生平第一次感到挫敗 … 怎麽會呢?她怎麽會算錯呢?闕大少今天怎麽會多吃半碗呢?為什麽脫離她的掌握了呢?到底是什麽地方錯了呢?
「聽說你聘請了一個私人廚師。」簽完了新一季的合約,公事完畢,於是身為闕東辰大客戶暨表哥的徐淩霄開始私人話題。
「嗯。」闕東辰低頭收拾滿桌文件,收攏在一起,連同簽好名的合約交給助理去打理。不一會,助理出去了,偌大的辦公室一下子隻剩下表兄弟兩人,提供給他們完全的私密空間。他看了下時間,十一點五十四分,已經中午,工作提早完成,可以悠閑的小聊一下。
「為什麽?你家裏已經有夠好的廚子了。」身為闕家的親戚,兼之良好的出身,品味美食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們這種人基本的生活條件之一。不過再怎麽喜好美食,也不會給人冠上一個「闕刁」的封號,因為他隻是平凡的美食主義者,至少,在闕刁麵前,任何一個對美食執著的人,都不得不自認平凡。
想成為闕刁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自然,更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事,畢竟當人挑食到一定的程度時,唯一的下場是慣壞自己的胃,餓死自己的身體。美食當前都食之無味,那麽人生還有什麽樂趣?眼前的闕大少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雖然闕東辰從來就誤會自己是闕家最不好美食、最好養的人― 因為他沒有像他弟弟那樣對滿世界的美食都充滿興趣,每到了一個國家,就非
要品嚐當地最地道的口味,才會心滿意足的離開。甚至還常常跟著一堆美食評審四處參與美食比賽,大剌剌的坐在美食家身邊,冒充其中一員跟著吃香喝辣― 但是仍然無法改變所有人把他當成這一代闕刁的事實。
所以當他擁有個人廚師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大家其實並不意外,意外的隻有:是何方高人居然能煮出符合闕大少口味的食物?莫非那人是食神”
這也難怪時間寶貴到一秒幾十萬上下的徐家表哥願意浪費時間在這裏跟他嗑牙著這方麵的事。這種好奇是被允許的,相信每個了解闕東辰的人都這麽認定。
「不為什麽,我工作時間不定時,常常誤了用餐時間,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找個隨身廚師,那麽就再也無須屈就那些放涼了、走味了的食物
了。我的胃近況不太好,隻能這樣。」
「不是近況不太好,是一直都不怎麽好。」徐淩霄哼了哼。「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副厭食症的樣子。平常還看不出來,反正廚房煮什麽你吃什麽。可是一旦忙起來,比如說遇到考試什麽的必須讓你全神貫注的事,你根本就直接忘掉要吃飯這件事,很樂意讓你的肚子唱空城計,就是不肯爽快的拯救它們,結果十八歲就把你的胃給弄壞了。我們甚至以為你會把自己給餓死,所以當你打算去美國念大學時,我們全部的人都反對,誰都知道你有多厭惡漢堡、熱狗那些食物,要是你不知不覺把自己給餓死了該怎麽辦?」
「結果我活得好好的,麵對美國的快餐,沒有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就是結論,證明他並不挑食,也不是厭食症,更不是這些兄弟們口中的當代闕刁。雖然他已經表明多次,顯然並不被這些固執的人接受。隻因為他在十八歲就犯了胃病,這真是不可理喻。
「你那時候根本就是把進食當成一項工作在辦,這是你之所以沒有在美國餓死的唯一原因。」
闕東辰沒搭腔,知道這些親友的固執,對於一些已經根深蒂固的偏見,已然無法扭轉,也就不做徒勞的嚐試。他是個精明的商人,不愛做浪
費時間的事。「已經快十二點了,你沒安排約會嗎?」看了看表,有禮暗示著送客的意圖。
「你有約會?」徐家表哥揚揚眉問。
「沒有。」雖然不情願,但仍老實說著。
「那麽,你不介意身為哥哥的我,跟你一同共進午餐吧?」
「怎好耽誤『 宏龍集團』 總經理的寶貴時間。」含蓄的拒絕。
「一點也不耽誤,跟自家人吃飯,怎麽能說這種見外的話呢。」笑得好誠懇,看了看手表,直接問:「已經快十二點了,你的廚師應該準備好了。我們是在這裏吃呢,還是在接待處的餐廳吃?,」
闕東辰暗自撇了撇嘴,雖然已經拒絕不了,但仍是道:「我不知道她準備的份量夠不夠多擺一雙筷子。」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走吧,讓我開開眼界。」「什麽眼界?」
「看看能讓我這個厭食症表弟願意吃進嘴裏的食物長成什麽樣子。」
奉姁向來對陌生人的目光都能夠做到視而不見,所以即使眼下被密切的盯視,也不能妨礙她的工作進行,即使那個人是常常被商業雜誌引用為封麵的名人。不過對她而言真的沒差,她隻知道這個男人是闕家的表親,其它的就不曉得了。
午餐意外多了個客人,並沒有讓她因此而手忙腳亂,她把原本為自己準備的那一份貢獻出來,然後馬上轉回廚房又多做了兩樣快炒。用來待客的菜色不比隻為一人準備的家常菜,是得豐盛一點的,即使名義上還是家常菜。
表親客人嘴裏吃著家常菜,不時的看著自家表弟,與送菜上來之後就隨侍在一旁的私人廚師― 原本奉姁上完菜之後就要退下的,不過表親大
人借著問菜色的名義將她留了下來,以方便他的觀察。邊吃還不時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在十幾鍾之後,闕東辰介入,徑自道:「我想他已經問完了所有問題了,妳下去休息吧。」奉姁沒有多言,向兩人點點頭之後,安靜退下,吃自己的午餐去也。
在奉姁離開之後,今天興致很好廢話很多的徐表哥道: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她長得並不出色,煮的東西也是尋常。」
「她長得如何與她的廚藝沒有任何關係。」吃完了一碗飯,他又為自己盛了半碗。
「我還以為會是個很特別或者很美麗的年輕女子。她很年輕,但顯然沒有特色,也不出眾。至少比起你家那個美麗的新廚子差多了。」夾了兩塊快炒海鮮。中午這一餐,他的筷子總伸向這兩盤,其它的並不能引起他的食欲。
「她是我家以前的廚子。」闕東辰有些奇怪的看著表哥。「你沒認出來嗎?」
「啊?是嗎?」徐家表哥是真的怔住了。他當然見過這十年來在闕家服務過的廚師,可是竟然對剛才那個沒有絲毫印象。「我記得你們家這十年來隻出過兩個女廚師,其它都是男的。」
「她是上一任的那個女廚師。」
「怎麽可能?口味完全不像!」徐家表哥更詫異了。闕東辰笑了笑,夾了一筷快炒螺肉,緩緩咀嚼完之後,才道:「你再吃吃看,這兩盤是為你炒的,像不像你以前來我家吃飯時的味道?」
徐家表哥半信半疑,又夾了口進嘴,學著表弟慢慢品嚐,發現好像正是如此。即使他沒有表弟與生俱來的刁鑽味覺,可是身為半個美食家,他還是能多少抓到一點味道的。
「我隻覺得這兩盤很下飯,沒想到那麽多。」努力回想以前闕家女廚師的長相,發現一片模糊。「雖然我見過她幾次,但卻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隻記得是個女性,長得怎樣,倒是忘了。」
闕東辰微微一笑,沒說話。
徐家表哥還沉浸在思索中,當然,不忘給自己再添一碗飯,專攻那兩盤海鮮。然後,他下了結論:
「我想,我知道你為什麽請她來當你私人廚師了。」拿筷子的那隻手指了指餐桌上其它四道專為闕東辰準備的清淡菜色。「這是你的味道。」
再比了比兩盤快炒:「這是我的味道。」然後歎了口氣:「然後,廚師個人的味道是不存在的,就跟她的人一樣沒有存在感。」沒有存在感?這形容有點怪,至少闕東辰從來沒法這樣看待奉姁。徐家表哥有些疑惑的像是自問:「這樣的一個廚師,存在得好奇怪。我想她不可能成為什麽世界名廚,也沒機會自成一派,不過每一個被她服務過的食客,應該會愛死了她。這種存在,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讓人很難對她下定論。」
闕東辰揚了揚眉,沒有點頭同意,也沒反駁,倒是表哥的話,讓他心中隱隱產生了一個主意。
「喂,東辰,當我需要的時候,能不能向你借用一下?」生性精明的表哥想到的恐怕也是跟他相同的主意,很快的問道。
「這你得親自問她,不過,我想她應該會很沒空。」闕東辰聳聳肩。
暗自打定主意把外借的可能性完全扼殺,今晚回去就跟她加簽這個新條款。
他知道她的珍貴,但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這份珍貴。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反正,就是不希望,如此而已。
6
工作月誌
日期:2008年08 月10 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姑媽,以下是我的月誌重點條列(不要再給我退件了啦!
報告一:目前擔任闕東辰和人廚師已滿一個月,服務期間,雇主非常滿意。
報告二:「滿意」二字,絕無誇張,因為在這段期間,凡有幸與闕大少共進午餮的人(例徐表哥、徐表弟、闕堂妹),都一致希望能再次與
闕大少共進午賽,常常有不請自來的情況,將準備不多的食物搜刮一空(包括我的那一份)。
報告三:因為常常有不速午賽食客出現,所以在沒有多準備的情況下,我的午餐隻好變成別人的午餐(雖然上一點有括號提一下,但我覺得有必要在這裏再強調一次!)。兩次向闕大少建議下次可否多準備一些食材以防萬一,都被否決,令人百思不解… … 莫非他覺得讓我餓肚子是不錯的主意?
結論:我遇到惡雇主了 … 嗎?
好了,列完,這樣可以嗎?姑媽。
老實說闕大少雖然用不太光彩的手段讓我簽下一年的約,不過他至少是一個不難服侍的雇主,我煮的食物甚少被退貨,真是不容易啊,他可是個超級桃別的人呢!想來也真是安慰,這算是對我的肯定與草重吧!
姑媽,我的手藝被肯定了耶,妳一定要幫我加分哦,之前已經被扣太多分了,為了我未來競爭奉主之路的順暢,妳千萬別忘了加分啊。
說到這裏,姑媽,問妳一下,我是不是真的長得很沒有存在感啊?像徐家表哥表弟、闕家堂妹等人,我以前在闕家服務時都見過啊,也為他們煮過飯,為什麽再次見到時,他們、竟然認不出我?還是得經由闕大少介紹了,他們才恍然大悟的認出來。好吧!說算對人沒印象,對食物總該有印象吧?虧他們還自認為美食家呢,既然是美食家,為什麽對塞本的味道分辨不出來?明明每個廚師煮出來的食物都不一樣啊。好奇怪哦!是他們有問題,還是我有問題?雖然字數已經過五百字了,不過我還是要問一下:姑媽,我煮的食物有什麽問題嗎?在做了十幾年菜、當了四年多專業廚師的現在,才問起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奇怪?
回複訊息
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日期:2008 / 08 / 13
月誌注記:雖然還是不合規範,但這次不退件,用以鼓勵,希望妳漸入佳境。
即使是重點條列,也沒有人能夠做到如此「別出心我」的地步,對於妳的作文能力,本姑媽已經不想再提。唯一的要求就是妳能把事情說清楚即可。
很高興聽到妳在闕先生身邊工作順利。自從妳開始打零工以來,字裏行間總是充滿了顛沛流離的情緒,讓人看了很想扁妳。總算妳現在有比較穩定的工作,於公於私,本姑媽都為妳感到、高興。還有,雖然咱們是一家人,多多少少本姑媽在評分時會帶著點和心,不過妳這樣公然挾和要求加分的行為,仍然不可取。要知道妳的月誌報告隻要上繳,就會製成檔案,雖然奉主不一定每個月都看妳們寫的月誌,但要是哪天給他突然無聊的決定去看妳們寫的月誌,更不幸的抽看到妳的,那妳這樣寫,叫我一張臉往哪兒擱?所以妳以後給我謹慎一點,知道嗎?
為了懲罰妳公然要求加分的不當行為,本來打算給妳打九分的,現在隻好打六分以茲警告。(不許哀叫,不許上訴。〉
這次沒聽到妳批評闕先生的胃以及瘦成骷髏狀的外表,可見妳的工作成績是很理想的。繼續持續下去吧,如果你們合作愉快的話,那麽他極有可能成為妳五年役期的重要評分者,所以妳最好跟他保持良好的關係,他才是能幫助妳競爭奉主之位的有力人士。以妳的腦袋,本姑媽有理由相信妳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提點妳了,如果妳不是太笨的話,相信一定知道該怎麽做。
「什麽叫我會知道該怎麽做,隻要我不太笨的話?」
抱怨。接著還是繼續抱怨:「雖然是鼓勵人的話,為什麽我會覺得自己被罵了呢?」看完姑媽的回信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奉姁發現自己沒辦法高興起來,即使這次好不容易沒有被退件,不必再抓耳撓腮的苦思如何補交月誌作業,但這樣也不能讓她感到好過一點。
「雖然覺得不可能,但是我怎麽老有一種姑媽在看好戲的感覺?」歎了口氣,將泡好的白米倒入電子鍋中,開始煮飯。「姑媽也真是的,寫了那麽多字,居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相心知道的是自己煮的飯有什麽問題啊。身為我的監督指導員,這是她基本的工作不是嗎?光在一邊看好戲,也不怕我告她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 … 唉,誰叫我們是親戚呢,隻好戚戚相護了… … 」
對一個專業廚師而言,這間三坪大的廚房顯得局促克難,但並不妨礙她工作。畢竟不管怎麽說,能在這個地方造出一間廚房,實在已經算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誰會想到這幢位於市中心、造型新穎豪華的商業大樓的高級主管辦公室裏,會辟有一間迷你廚房呢?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老板出門去,雖然沒有說中午一定回來,但既然沒有特地交待不回來,那麽她當然得把午餐準備好。而且還多煮了一杯米,怕的是到時又來一名不快餐客,造成米飯不夠吃的情況,身為專業廚師,可見不得這種情況發生。
在她職業教育中,所謂合格廚師,可不僅僅是能做出令食客滿意的食物就可以了,還有對不同食客口味與食量的拿捏、從每一次用餐完的餐桌上看出下一次該如何為食客準備更適口的菜色等等,不必食用者交待,將服務做到盡善盡美,讓食客在不知不覺中吃得心滿意足,卻又看不出被刻意討好的痕跡… …
她在奉氏主家學藝十年,前五年學的是基本功,對世界各國美食料理有基本的認識之後,接著後五年選科選特色,找出合適自己的方向去深
壯泛。
然後,她變成今天這樣的一名廚師― 別人口中沒有個人特色的廚師。
將兩顆大西紅柿洗好,去蒂,滑了個十字刀口,接來一盆熱水,將西紅柿放入其中滾了一會兒,撈起,很順利的將皮給去掉。
「這是中午的餐後水果嗎?」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奉姁轉身看過去,才發現與休息室相連的門板不知何時打開了,而最近養得不錯的闕大少,顯得玉樹臨風的半靠在門框上,表情淡淡的看著流理台上的食材。
沒想到他會這麽早回來,還沒中午啊。
闕大少對西紅柿沒有什麽好感,事實上,他能接受的水果種類很有限,要水份多、要甜、要脆,拒絕一切軟趴趴的東西。而西紅柿這種表皮咬不散、難以消化、本身不甜的東西要是出現在他的餐盤上,他通常視之為擺飾。
「不是的,這是晚上煮羅宋湯的材料,我正在備料。」她對他微微一笑。這間廚房很小,容納她一個人剛剛好,要是再多一個人進來的話就擠了。所以他就站在門口看著,而她也沒有邀請。
發現闕大少的眼睛還在看著流理台上的西紅柿,她說明道:
「這種品種的西紅柿不是用來當水果吃的,通常用於料理。我買了小番茄,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我新做的梅漬西紅柿,我早上做好了,正冰鎮著。」
知道闕大少不感興趣,所以也隻是隨口說說,省得中午要是一同用餐時,被看到她餐盤裏多了一道美味可口又開胃的好料,會不好意思。本來闕大少確實不感興趣,畢竟他一聽到「西紅柿」兩字就興致缺缺,不過對於一個出門跑了一早上,跟客戶攻防了一個小時,導致肚子提早大唱空城計的人而言,眼下若有什麽食物可稍稍值一一下胃袋,都不會輕易拒絕。尤其― 他瞄了下剛下鍋的電子鍋,上頭的液晶麵版顯示還要等三十分鍾米飯才會煮好。所以他思考了一下,在奉姁掩不住的錯愕目光下點頭:
「好的,麻煩給我來一點。」
「啊」專業的表情不小心龜裂,露出傻傻的本質。他真的要吃哦?
吃那個他一點也不喜歡的西紅柿?
「有問題嗎?」本來該轉身回休息室的餐桌等待的闕東辰,見她這副樣子,竟是不走了,揚了揚眉,好整以暇地問。
「那… … 個,有點甜。其實算是一道甜品哦。」她對這個不愛吃甜食的男人強調。
「多謝說明,我知道了。」他正經八百的點頭。
「而且,梅子與西紅柿的組合,有酸度,男性可能比較不喜歡。」老實說,梅漬西紅柿是為自己做的 … 雖然報的是公費、用的是闕大少的錢 …
「有點酸,我明白了。」他再度點頭。心中隱隱明白他這位專屬廚師壓根兒沒打算讓那道梅漬西紅柿進入他的胃袋,也就是說,她是做給自己吃的。
他就站在那兒等著,沒有多餘的表情。奉姁隻好乖乖的洗淨手,取出一隻精致的水晶盤與銀質細簽,然後把冰箱裏那盆她最近的新寵― 梅漬
西紅柿給端出來。套上手套,將紅豔的西紅柿串在銀色的細簽上,視覺上真是可口美味,因為有老板在後頭盯著,她不敢像平常那樣隨意的丟幾個入口,隻好饞得暗自吞口水。擺好了四串在水晶盤上後,她脫下透明手套,捧了過去。
「請用。」他還是站在門口,擋了她的路,沒有給她服務到餐桌的機會,隻好直接遞給他。
「謝謝。」他點點頭,沒有走開的打算,竟就站在門口直接吃了起來。一邊漫不經心的拿起一串西紅柿吃、一邊問道:「中午吃什麽?」
「咖哩飯。」她乖乖回應。
「沒聞到味道,妳還沒開始煮嗎?」她煮的咖哩相當對他的味,但兩人都知道他的胃不好,不能常常吃,所以至今她也隻煮過兩次。
「我昨天晚上就煮好了,現在整鍋放在地下二樓的員工餐廳那裏溫著,畢竟味道太重了,放在這裏會傳到你的辦公室,這樣不好。」
「嗯,妳設想得很周到。」他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咖哩要煮很久嗎?」
「對,咖哩現煮的不好吃,要熬放上一段時間才能入味。」
他點點頭,將吃得一空的水晶盤子遞回給她,對她點點頭道:「做得不錯,中午再給我一盤吧。」
「啊?還要?不會吧!」
「有問題?」他問。
「沒有。」垂首,語氣乖順。
「那就好,妳忙吧。」終於轉身離去,沒讓奉姁看見他微勾的唇角帶著點頑皮的笑意。
兩人相處至今快兩個月,始終保持著嚴謹的主雇關係,誰也沒想到要打破,不過… … 打破了也無妨,日子倒是過得有趣多了。
對於自己的神機妙算,奉姁感到很自豪。雖然每次跟闕東辰談過要多煮午餐份量的事,都被否決,但奉姁從來不以為闕東辰不肯招待外客用餐的決心可以得到徹底的執行。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那麽,關於午餐上的過招,自然是厚臉皮的那一方會得到壓倒性的勝利。你沒人家厚臉皮,就得認。
這是闕飛駿第四次不請自來。
身為海外事業部的經理,闕飛駿常常在台灣以外的地方飛來飛去,「天闕總部」裏雖然有他的專屬辦公室,但卻沒見他進出過幾次,他個人
常駐的地方是香港。
這兩個月來,闕飛駿隻進過總部五次,而當他發現大哥竟然有專屬廚師之後,便次次不請自來的過來吃午餐。所以說,「四次」這個數字聽起來像是不多,但這已經可以算是他人在總部的所有數字了。所以他的叨擾,才會這麽令闕東辰不悅。
「我覺得還沒飽,麻煩再添一盤,牛肉多一點,謝謝。」闕飛駿第三次將盤子遞給奉姁,順便奉上一抹英俊迷人的微笑。
奉姁點頭,神態一如當初在闕家服務時的樣子:「請稍等。」說完,轉身回廚房。隻要闕大少的午餐沒有不快餐客的話,通常都是奉姁陪著大少一同在休息室用餐。不過,一旦有客人的話,那她的用餐地點便是小廚房角落的小餐台,然後隨時靜候召喚。
還好今天煮的是咖哩飯,還好她多煮了一杯米,不然還真不夠吃呢。
「請慢用。」在端出二少食物的同時,她也把飯後水果給端出來了。
二少的水果是日本進口的水蜜桃半顆,被她仔細切片;大少的水果是今天早上現采來的甜柿,四分之一,她切成適口的方塊狀,以及兩串梅漬番茄。
「咦,這是什麽?串成小丸子,真可愛。」二少順手從大哥的盤子中拿過一串,忍不住吃進嘴裏。美食家的毛病再度複發:「啊,這是去皮的西紅柿!用梅子汁醃漬的,帶著點烏梅的微焦味,與西紅柿的酸味融合得恰到好處,不會過甜,真是清爽。我在日本也吃過這種東西,不過妳做得比較符合我們台灣人的口味,日本人比較重視鹹味。還有沒有?」
「還有一些。」心中雖然垂淚,但臉上全無表情。
「那麻煩妳給我裝一罐,我外帶。對了,就不用串成一串了,占空間。」等一下他就要離開公司了,這個要求很合理。
「… … 好的。請稍等。」默默退下。闕東辰目送奉姁的身影消失在小門後麵。
「哥,你看什麽?」夾了一口牛肉吃進嘴裏,很享受的半瞇著眼咀嚼著。
「你怎麽突然對醃漬品感興趣了?」闕東辰將身前吃淨的盤子推開,將水果盤挪過來,喝完水,開始用起水果。
「我對任何類型的食物都來者不拒,隻要好吃。」
「秋女士手藝不錯,可以委托她多做一些讓你明天帶去香港。」
「嗯,倒也不必了,香港那邊未必沒有。」兩三口將飯吃完,將一旁的白開水喝完,淨了淨嘴裏的味道後,也接著享用起水果。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從奉女士這邊打包?」
闕二少揚了揚眉,看了眼兄長,眼中閃過一絲好笑的情緒。
「哥,奉女士現在是你的專屬廚師,想吃什麽她都能隨時做給你,你就別計較我即將帶走的那一點了吧。別跟我說你這個從來不吃零食的人,
突然決定在三餐之外,吃起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了,弟弟我會感到很驚嚇的。」
「胡說什麽。」淡淡斥了聲,不再多言,吃他的水果。
「不過,話說回來,以前倒沒發現,奉女士跟其它廚師都不同。」
闕東辰看了他一眼,不語。
「她的不同在於 … 沒特色。雖然好像有點用詞不當,不過真奇怪,我真的隻有這種感覺。她能做出讓人忍不住一吃再吃的食物,卻又不覺得她煮的東西美味到令人趨之若騖的地步。我沒有辦法將她煮的食物定位。」
闕東辰聽了後,淡淡一笑,仍然沒接話
「哥,你說呢?」
「我沒什麽好說的用。。你是美食家,我不是。請慢用。」說完,起身。」他已經用完餐了,刷牙休息去也。
進入洗手間的闕東辰當然沒看見自家弟弟對他背影撇了撇嘴的表情。那神情分明在說:「對,你不是美食家,你是全世界挑食之最的闕刁!」
奉姁與闕東辰簽下的專屬廚師合約為期一年。她以為這一年會過得很平淡,沒有什麽波浪,也不會有任何事打擾到她宅女的生活,讓她的生活從此充滿陽光充滿熱鬧,在柴米油鹽之外的天空多采多姿起來。畢竟,誰會想到事情會從一罐梅漬西紅柿開始引發出來,然後她的人生
從此變得熱鬧無比。真是太離譜了,就算是作夢也夢不到啊。
事情是這樣的,闕二少拎著梅漬西紅柿回家時,於晚餐時跟久違的家人提起兄長專屬廚師的事。他的父母原本就知道大兒子擁有私人廚師的事,就在闕東辰的健康情況大拉警報之時,闕家老爺夫人早已打算物色一名優質營食師隨侍闕大少身邊,為他做各種食療。雖然闕家大少不承認自己有厭食症的事實,但除了他個人以外,所有人都知道闕東辰確實已經算是一名厭食症的患者了。所以當他提出要搬出去住時,家裏沒人反對,隻要有利於他的健康的,家人都支持。
當然,闕家人更知道了那名專屬廚師正是前任服務於闕家的奉女士。
既然是相熟的人,自是無須做什麽身家調查,全然放心。而且這兩個月以來,見著大兒子原本骷髏狀的外表漸漸長出肉來,就知道奉女士料理出的食物是符合闕東辰口味的,鬆下一口氣之餘,便再也沒對這方麵表示出關注。闕家人對美食是相當追求的,就算是生性挑剔,也在合理的範圍內。所以他們不能理解闕東辰為什麽獨獨能接受奉姁的廚藝,卻對各式世界名廚的作品全然無視。對他們而言,美食就是美食,創作到一個高標的水平之後,由哪一個手藝絕佳的名廚煮出來,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然而,簡單的一罐梅漬西紅柿,卻改變了闕家人的想法。
很巧合的,當夜的開胃菜裏,每個人的盤子裏有兩三顆裝飾用的梅漬西紅柿,闕二少吃了之後,忍不住將他從奉姁那邊搜刮來的那罐也貢獻出來給家人嚐味比較一番。
闕家人天生擁有比別人更敏銳的味覺,相同美味的東西,仍能區分出等級上的不同。闕家家長吃完之後,細品了良久,笑道:「雖然相同的有甜、有酸、有鹹,但奉女士做的,就是能讓人感到爽口,每一種味道都調和得恰如其分。」
闕夫人點點頭,又叉了一顆吃進口。「總覺得吃不夠。即使是東辰這種挑食不吃零嘴的人,也會忍不住多吃幾口吧?」
闕二少回想了一下,搖頭道:
「我倒沒看到哥有什麽反應,不知道他是否愛吃。老實說,能看到他願意吃東西,並且把他眼前的那份餐吃完,我就覺得奉女士非常了不起了。」
「是啊,但願奉女士能把東辰的厭食症給徹底治好。」闕夫人歎口氣。
「嗯,雖然記得奉女士的廚藝相當好,不過倒也一時想不出她的拿手菜是什麽、做的口味特色為何,應該找機會去東辰那邊用午餐,妳覺得
呢?」闕家大家長微笑著詢問夫人。
夫人很快同意:「我也正是這麽想呢。」
「如果你們要去用午餐,最好提前告知奉女士。」闕二少建議。
「跟東辰說一聲不就好了?」闕夫人不解二兒子為什麽會有如此奇怪的提議。
「我覺得大哥不太喜歡別人打擾他用餐,如果你跟他說要去吃,被他拒絕的機會非常大。」二少笑了笑,把他今天的情況說明了一下:「今天我跟大哥說要跟他一同用餐,他居然說沒多準備我的份,直接吩咐助理幫我叫外賣。幸好我是先聞到餐廳那邊香味逼人的咖哩味,確定那鍋好料是奉女士寄放的之後,才上去贈飯成功,不然就隻能眼巴巴看著他吃奉女士的料理,而我被晾在一旁吃便當了。」
「是這樣嗎?」闕家大家長這下子更感興趣了。是什麽原因讓大兒子堅持獨食,不與任何人分一早?這與他的性格全然不符合啊!
「是的。我的觀察是這樣的。至於正不正確,就有待父親母親大人去考核了。」
「那就更該去了。」闕夫人失笑,瞪了二兒子一眼,道:「瞧被你說的,害得我們都忍不住想要馬上跑到公司吃奉女士的料理了。」
「反正聽我的忠告準沒錯:要去之前,先通知奉女士。她一定會準備好妥當的份量,不會讓人餓肚子的。如果跟哥講的話,會有什麽樣的結
果,我可不敢保證。」
一家三口談完這個話題之後,繼續安靜用餐,沒有發現闕家現任主廚的一雙美目正牢牢盯著餐桌上那罐梅漬西紅柿不放,心中若有所思。
奉家… … 是嗎?
奉家,是廚藝界曾經登峰造極過的家族。然而除非是資深且通曉廚界曆史的人士,一般廚師是沒聽過奉家這個名頭的,因為極其低調是奉家的特色。奉家發跡於明末清初,自有一套傳承方式,族內子弟以追求廚藝為先,不圖揚名。雖然徒子徒孫遍布高官巨賈的廚房,卻也從不張揚,默默的在廚藝上追求更上層樓。
奉家廚藝的傳承從來不分男女。但在清末之後,男丁大多凋零於從軍抗日的戰火中,跟著國民黨退守台灣之後,一門孤寡,竟無青壯男丁可承香火。於是奉家的家訓開始根據現實情況加以修正。其中有一條最引人側目,造成最多爭議、爭論不休的就是― 凡與奉氏女成親者,所育子女皆須姓奉。
在中國曆史上,重男輕女已是常態,而男子娶妻生子,莫不是為了自家香火的傳承。於是這個族訓一定下之後,奉氏女子全部愁嫁,不管生得多麽如花似玉,也沒有男子敢上門提親。
後來迫於現實,這條例不得不修改,改成所生女兒皆須姓奉,男丁方麵,則在男方家族同意的情況下方能姓奉。然而即使是這樣,奉家的香火仍然艱難,願意接受這樣條件的男性委實不多。二三十年下來,在那個保守的年代,竟是出了好幾名未婚媽媽,要子女不要丈夫的情況在當時來說實在驚世駭俗之極。不過奉家家長為了現實的需要,隻能接受這個結果。後來第二條備受爭論的族訓被強力定下了― 凡奉氏女子方能習「奉氏食經」,此食經不教授男性。
由於從大陸遷居來台的都是奉氏女性,再加上後來在尋求香火繼承的路上又走得非常困難,造成後來許多奉氏女性長老對男性繼承者的合理性產生懷疑。於是最元老的那一派在走完生命旅程之時,強力定下這個族規。
而今,奉家男性開枝散葉,子孫茂盛,奉家再無斷根之虞,然而男性不得學習奉家食之精華的規矩,仍然沒人可撼動,也成了廚藝界的奇事之一。如果奉家男性對廚藝有興趣,隻能向外求師。在奉家頂多能學到基本廚藝,而記載著奉家最高廚藝精華的「奉氏食經」,連封麵都別想看見。
在廚藝界,隻有資深的人才知道奉家的存在,不過,卻是人人都知道台灣有個名廚世家― 秋家。
這是一個成名於近十年的家族,它的經營方式、家規祖訓什麽的,都類似於奉家,雖然沒有女子才能學廚的規矩,但卻是大力栽培女弟子,對男弟子則多有挑剔。讓知情的人不得不懷疑秋家打算把自己的家族打造成百年奉家的模樣,與之鼎立比肩,成為廚界的望族。不過,相較於奉家的神秘低調,這秋家,卻是張揚不已,哪兒有熱鬧哪兒湊,常常出沒於世界知名美食比賽裏,得獎是家常便飯,秋家家主更是各大美食比賽熱情邀約的評審,常常以一代宗師的姿態出現於熒光幕前。挾其廚藝精湛、長相英俊瀟灑的兩大特色,自然深受女性喜愛,所以知名度非常高。
身為秋家第二代的名廚,以及,接替奉姁成為名嘴闕家新任廚師的秋盼兮,原本也是不知道什麽叫奉家的。可是當她發現闕家大少的厭食症竟然輕易的被奉姁治好了之後,她心中很不好受,身為專業廚師的自尊心被傷害到了。起先她隻是想知道自己的作品與奉姁的作品到底有什麽差別,為什麽同樣的食物,卻是不同的結果?
她先聽到闕家總管自言自語的感歎一聲:「不愧是奉家人啊。」
然後,她便打電話回家詢問,想知道奉姁是什麽來曆。豈知這麽一問之後,竟然發現奉氏這個家族在廚藝界竟然是有著赫赫地位。奉家與秋家的不同,就像底蘊深厚的老貴族與乍白昌風光的新貴族。也許秋家更有錢、更風光、更有名,但整個業界仰望的仍然是人家兩三百年累積出來的厚重。
「妳竟然遇到奉家人了”太好了!盼兮,記住,不能輸!」秋氏家主,那個被秋盼兮無比崇拜的偶像,竟然為此打電話給她,並且不斷強調跟她比試!要贏!這是妳證明自己的唯一機會!
7
工作月誌日期:2008 年09 月06 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姑媽,如果妳是我的神仙教母的話,我會對妳許願:教母啊,請讓我的生活回複到乏味無聊的最初吧!
雖然我常常對著日出發呆、對著日落歎氣,為著每一個無所事事的每一天感到淡淡的麽展傷。但是那隻是無病伸吟啊,那隻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啊!我一點也不想改變生活現況啊!可是怎麽會變成這樣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是,我這樣好像有點激動,妳先別罵我,我記起來了,要先條列重點啦,我記起來了,現在馬上辦!
第一個重點:闕大少的體重增加了三公斤,目前正穩定成長中。雖然還是瘦得像張紙片,但畢竟也是從軟趴趴的影印紙進化成挺有可看性的卡片紙了。未來成長為足以包裝計算機的厚紙板,絕對指日可待。
第二個重點是為了說明第一個重點:也就是說,我的工作圓滿達成,雖然滿分是十分,但是我絕對有資格拿到一百分。真的!
第三個重點:因為闕家親友「吃好到相報」,於是這一個月來,闕大少的休息室成了家庭聚餮的場所,闕董事長來過、闕夫人來過、闕董事長的弟弟、妹妹、妻舅等人都來過。至於本來就來過的人,就不必提了,當然是來過又來,我的手指頭都不夠數了,隻能說現在每周至少三天,闕大少是有人陪吃午餐的。
第四個重點用來補充第三個重點:姑媽,我突然從個人專屬廚師成為闕家親友午餮廚師了,那麽這樣一來,我應不應該要求加薪呢?
第五個重點:闕大少很不喜歡在午餮時間招待別人。因為他在公司的分分秒秒都是列入計劃的,他隻給自己四十分鍾的用餮時間,接著就繼續辦公了。可是如果有別人來找他一同吃的話,至少要花上一個小時才能將人打發走,我想這就是他每次看到不快餐客,臉色都很不好的原因了。我可憐他。不過也隻能可憐一下罷了,畢竟我隻是個廚師啊,在我的職業之外,也隻能看看好戲啦。以上,報告完。繼續煮飯去。
審閱人:奉姑媽
審閱日期:2008 /0 9 / 10
月誌注記:不退件,留著給往後的學妹們譽甲負麵教村之參考。
妳的重點陳述方式,本姑媽不予置評。
妳哀號的內容並沒有列入重點說明,所以本姑媽不知道妳在哀什麽。
由妳亂七八糟的內容上看得出來,妳是在心情極度混亂的情況下將月誌寫完,權充交差,既沒有擬初稿,也沒有書寫方向,哀到哪裏就寫到哪,最後雖然前言不對後語、文章破碎不全,卻依然沒有忘記要討分數,該罵妳是個不成材的東西呢,還是敬佩妳的競爭意識如此高漲?
結論:
之一:妳想要我在妳當月考績上打十分,不可能。
之二:妳遇上什麽、麻煩,致使妳幻想出現一名神仙教母幫忙?妳哀完之後沒做說明,所以我不了解,無從處理,妳希望我是神仙教母這個妄想,就別再提了
之三:
現在經濟不景氣,公司倒閉成風,妳的收入與福利如此優厚,知足吧。別再提什麽要求加薪的事了,別忘了妳現在主要的任務不是賺錢,而是拚成績。
之四:闕大少體重才增加三公斤就讓妳得意成這樣?等妳把紙片人養成一顆氣球之後,再來邀功吧!做人要有遠大的抱負,你這樣隨隨便便滿足,像是個有雄心壯心的人該說的話嗎?
結語:煮飯之餘別忘了反省!
「妳今天心情看起來還不錯。」闕東辰吃完了早餐,站在流理台邊看著奉姁洗碗,說道。
「是嗎?」很平淡的聲音,客氣而聽不出喜怒。
奉姁暗自聳聳肩。她在工作時,麵對雇主的表情都是一個樣的,他如何能看出來她擺的這張微笑客氣的臉是好心情的表現?
事實上她今天心情不好也不壞,可能是已經被姑媽長年的挑剔練出超厚的臉皮,再也不會因為月誌被嫌棄而感到憂傷了,所以今天一大早起來準備早餐順便開計算機收信時,收到了姑媽的回複後,竟然沒有產生任何悲傷低落的心情,可見一件再怎麽難堪的事,若已經習慣了,就會變得等閑,自然也就不會感到太過介意了… … 臉皮厚了隕。
「妳的督導員滿意妳上個月的工作成績,給妳嘉獎了?」平淡的語氣就像在廢話「今天天氣真好」無二致。
什麽!?奉姁身子一震,手上正在衝洗的盤子差點滑掉,連忙抓好。盤子沒破,但她臉上微笑而客氣的的表情卻不幸摔破了。
「你、你… … 你說什麽?」聲音微微高揚,哪裏還能保持平淡無波。
「每個月十號前後,妳的情緒會低落得特別明顯,我猜就是妳月誌被批下來的時刻。看妳今天這麽正常的樣子,應該是獲得了還不錯的成績,
恭喜妳。」相較於她的震驚,他的表情就很正常,淡淡的閑聊模樣。
「你你你,怎麽知道… … 」她結結巴巴不成句。
「 知道什麽?」微微挑眉,問。
「你怎麽知道我有哪幾天情緒不好」她對自己的職業道德是非常有自信的,在上工時,她永遠保持著平靜而精神的麵貌給雇主看見,他怎麽可能會看到自己的苦瓜臉神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妳情緒不好時,都會做簡餐。」
「啊?」她傻傻的發出聲音,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牛肉燴飯、石鍋拌飯、海鮮堡飯、上海菜飯-- -… 」他細數了七八種簡餐後,才又抬頭看著瞠目結舌的她。「平常妳都做家常菜,吃膩了家常菜就做精細的料理,如果一整天不想離開公司的話,就會做功夫菜消磨時間。而當妳心情不好時,就隻會做簡餐― 連續三四天的午餐都是簡餐。兩個月前妳做蛋包飯那天,我認為是妳心情最不好的一天,那時我並不明白妳為何情緒不佳,因為妳整天都跟著我在公司,應該沒發生什麽令妳不開心的事,於是我便稍微打聽了一下妳的事。」
「啊… … 啊:-… 」完全無言以對。
闕東辰微笑的將目光移到餐台上那本她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說道:「我剛才看妳在寫今天中午要備的材料,種類挺多,午餐應該是還不
錯的家常菜。所以猜測妳今天心情不錯,對嗎?」
「那個… 不對!你怎麽知道月誌的事?你怎麽可能打聽得到?」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艱難的發問出來。
「妳是奉家服役中的弟子,這並不是秘密吧?」
他尋常的口氣讓奉姁覺得自己真是太大驚小怪了。可是,這哪裏有尋常?知道奉家,甚至知道她是服役中的子弟這件事,根本就很不可思議好不好?這種事連廚藝界也不見得有人知道啊,他這個商界人士就更不應該知道了。
「是算不得什麽秘密,但、但也沒那麽容易被打聽到啊?」
「有那麽困難嗎?我問了劉叔,很容易就知道了。」
劉叔?奉姁想了一下,不確定的問:「你說的是… … 闕家大總管?」
「是的,當初是他請妳到闕家當主廚的,他對妳的身家,自然最清楚不過。」
「但是 … 月誌-- … 」怎麽可能了解得那麽深?
「想不通就別想了。總之,妳月誌通過了不是嗎?」
「是啊… 」怎麽可能不去想?重點是,他知道這些做什麽?他不是個喜歡打聽八卦的人啊。
「恭喜。」
「哦,謝謝。」下意識的回謝,但仍然一頭霧水。她有一肚子疑問,可惜闕大少並沒有給她充分的時間來思考,接著道:
「關於午餐,我有一個小請求,希望妳能幫忙。」
「好啊,是什麽?」將盤子都衝洗完畢,她擦幹手之後,脫下圍裙問道。
「是這樣的… … 」兩人一同走向小餐台,在那本小筆記本上指指點點。然後,她很快回複上工狀態,一整天都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這個問題。
「爺爺,這是我特地從香港給您請回來的專屬廚師,您嚐嚐看她的精心料理。這是特地為您做的,您就賞個臉吃一口吧,拜托!」一名妝容精致的都會美女以著撒嬌的聲音纏在病床邊,已經糾纏了好久,非要說動老人家開口吃下自己帶來的食物不可。
「說了我不餓。妳就別忙了,放著吧,等會餓了自然就吃了。」趙董事雖然很高興看到久違的孫女,但這並沒有因此而讓他胃口大開。長時間的住院治療,加上有諸多忌口的食物,讓原本就極之挑嘴的老人家,更加的挑剔,不輕易讓任何食物入口。
「這怎麽行!我問過看護了,她說您今天一整天隻有在早上喝了一碗外麵買來的地瓜粥,就沒再吃別的了,這樣是不可以的,您的身體會受不了的。爺爺,我知道您沒胃口,被那些手藝不好的廚師給糟了胃,您就相信我一次,秋大廚真的很厲害,她做的菜真的非常好吃― 」趙家孫女不放棄的繼續勸服大業。雖然已經徒勞的努力了十分鍾,沒能讓祖父改變主意,但仍然堅持不懈。
「麗虹,可以了,妳吵得我都頭痛了。」趙董事揉了揉額角,很受不了的說道。
「那爺爺你吃一口!」趙家孫女臉上閃著終於成功的笑意,將餐台架在病床上,連忙端來整個托盤放好。
「我吃不下。」趙董事看也不看滿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仍沒有半點屈服的樣子。
「哎,爺爺,給點麵子啦,人家秋大廚正在外頭等著呢!她可是今年三月香港美食大賽裏,中式料理養生組的冠軍,對於養生類的食材非常專精,即使老人家有什麽忌口的食物,限製了可以挑選的菜類品項,她都有辦法在有限的食材裏,做出讓人無法抗拒的美食呢!她現在在香港可紅啦,多少名門世家都希望聘請她入府當主廚啊,可她都拒絕了。我好不容易才請到她回來幫我三個月呢!爺爺,您吃一口嘛,我保證您一定會愛上的!」
趙董事住的這間特等病房,位於永康醫院的頂樓,這個月才打造完成。整個格局可以說是居家型的小公寓,總共二十坪,分作兩房一廳。除了病人的房間外,還有看護的房間、會客的客廳,看起來就像是普通住宅,空氣中甚至聞不到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就在趙家祖孫還在忙著食物攻防戰時,房門被輕敲了下後打開,看護在門口報告道:「趙老先生,有您訪客。」
「誰?」趙董事想了一下,立即心中有數,能上來頂樓的人,也就那幾個了。
「是闕東辰先生,以及他的隨行人員。」看護說出來的名字正是趙董事猜想的。
「請他進來吧。」老先生淡淡說著。眼光掃向牆上的掛鍾,上頭正指著中午十二點五分。這個時間前來… … 不會也拎著午餐過來吧?
自從上次拒絕了他在早餐上的殷勤之後,他便再也沒做這種事了。仍然是三天兩頭的過來坐坐,閑談一些瑣事,直到上個月他又進開刀房動了一次刀,為了休養的必要,好一陣子不見外客,算起來,也有二十幾天沒見到他了。
「爺爺,聽說闕東辰常常來找您?是那些勢在必得的董事裏跑得最勤的一個是嗎?大家都說他非常功利,才回國半年多,就在闕家集團裏攬權,連親弟弟都給他擠到香港去了。」趙家千金長年身在香港,對闕家大公子並不熟悉,但聽多了關於他的負麵評價之後,還沒有親眼見過本人,就有了不佳的印象。「妳這個『 聽說』 是打哪來的?」
「就是一些跟闕家有商業往來的人說的嘛。反正那是一個很唯利是圖的人,爺爺您一定要小心,這種人連溫情都精打細算著回收,您可別被他騙了。」
「當商人的,誰不功利?」趙董事淡淡道。
「可是功利得那麽明顯,看起來很市儈,很不真誠。」趙家千金撇撇嘴。「虧他們還是富了四五代的殷實人家呢。」
「妳瞧不起的話,就先走吧,省得兩人同處一地彼此不對盤,說出什麽不合適的話。」趙董事直接送客。
「爺―」不依的撒嬌。
「妳也別叫了,他是來跟我談公事的,不管人品如何,總之也沒妳的事。妳就省省吧。」
「不行,您還沒吃我給您帶來的飯― 」
「不吃― 」門板再度被輕敲了下,祖孫倆都住了口。接著看護將來客迎進來。「午安,趙董事,您氣色看起來不錯。」闕東辰有禮的打招呼。「你也是。」趙董事看著闕東辰的臉色,倒是顯得有絲詫異。
「這位是?」闕東辰目光溫和平穩的迎視上趙董事身邊那個美麗女子打量的目光,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微一點頭後,視線回到趙董事身上。
「這是我孫女,趙麗虹。」趙董事不在意的揮了揮手,對孫女道:
「麗虹,妳要是有事忙就先走吧。」認為沒有必要為兩人引見。反正孫女已經明白表示出對商人的不感興趣,至於闕東辰嘛 … 看起來也不是有什麽兒女情長心思的人。
這年輕人事業心旺盛著呢,誌向遠大的人,從來容不下什麽纏纏綿綿。光剛才兩人對視那一眼,就可知道即使是他孫女這樣的大美人,也進
不了闕大少的眼底的。既然如此,就別忙了,省得日後還生出些無謂的波折。
「妳好。」闕東辰客氣有禮的打聲招呼,確實無意與大美女說更多,注意全放在趙董事身上。
一老一少都以為大美女很快就要離開了,但誰知大美女根本不打算輕易被打發,事實上當她第一眼看到溫文俊雅的闕東辰時,心中是非常驚訝的。這男人跟她想象中的完全兩樣!她在香港見過闕飛駿幾次,兩人也算認識了,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闕飛駿的哥哥竟是長成這樣子的!除此之外,她還聽了許多關於他的小道消息,其中最有名的就是― 這個年紀輕輕、還沒在事業上做出什麽成績的大少爺,竟然就高薪聘請了一名私人廚師隨侍在側,派頭擺得十足,生怕世人不知道他堂堂「闕刁」大名似的。讓人覺得這個人一定長得腦滿腸肥、渾身油膩膩,凡有他經過的地方一定充滿了食物的味道,甚至隨身口袋裏還裝著滿滿的零食呢。
因為想象得太不堪,所以當完全不在她想象內的闕東辰站立在她麵前時,她才會訝異得瞠大了眼,不住的打量。
怎麽說呢… … 很玉樹臨風 … 很、很瘦… … 氣質非常沉穩文雅,一點也不像是市儈的商人。
「您今天訪客真多,也幸好您換到這間寬敞點,不然可就招待不下了。」闕東辰從外頭被領進來時,瞥見了端坐在沙發上的女客。那是一名
廚師,他知道。年初他到香港談合約時,被弟弟趁空拉他去參觀美食大賽,那時隻是初賽,不過弟弟鐵口直斷的告訴他哪幾個一定會得冠軍,其中一個就是現在坐在客廳的這位,由於姓氏頗為特別,又是最貌美的那一個,所以記下了,知道是一名姓秋的年輕大廚。
「聽說你也帶人來了,希望我的小客廳還容得下。」趙董事發現孫女在一旁發呆,也就不理她。比了比身前的餐台道:「你這個時間過來,不會也是給我帶來什麽餐點吧?」
「是的。不過既然今日已經有人為您精心料理午餐,那小侄也就不多事了。」
「我倒是好奇你帶來了什麽… … 對了,你的廚師也來了嗎?」
「是的,她在外麵。」
「那就讓你的廚師和帶來的食物進來吧。」
闕東辰沒有馬上行動,略為疑惑的看著趙董事,不明白這個固執的老人,今天怎麽會如此好說話。
「比起上個月,你的模樣好上許多,這讓我對你的廚師開始感到好奇了。」
原來如此 … 闕東辰唇角微勾,道:「請稍等。」便起身走出去領人進來。
「爺爺,他― 」趙麗虹連忙開口,沒來由的,心中產生一種氣堵的感覺,或許是來自闕東辰的無視,或者是他來送午餐的討好行為,總之,很不爽就是了。
「妳也該走了。」
「不行,我現在可不能走!如果您要吃他帶來的午餐,那也得吃我帶來的!我就不相信秋大廚的美食會輸給任何人!爺爺,您要公平,可不能偏心!」
「如果妳非要吵到我吃下妳帶來的這些,自然需要我的偏心。」
「怎麽說?」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吃這些東西。妳這個好養的平凡食客帶來的食物,比不上經過闕刁認證過的來得讓我感興趣,光這一點,妳就輸了。」
說到吃食方麵,向來挑剔的趙董事一點也不給自家孫女情麵。
「爺,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趙麗虹滿頭霧水。
「就是因為不明白,妳才輸了。」趙董事微笑的看著門板那邊,輕聲說道:「那個闕刁,倒是明白了。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
闕東辰出來領人時,就發現外頭的情況有些僵。奉姁與那名秋大廚似乎有過不甚愉快的談話,倒不是奉殉臉色有什麽異樣― 事實上這位女士
在工作時間內,永遠強令自己保持著舒緩和悅的臉色,至少在人前,絕對不會將這張職業麵孔給卸下。奉姁身上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那位秋大廚。看得出來秋大廚臉色不怎麽好,像是在跟誰生氣似的。這個秋大廚… … 八成與家裏那位秋女士出自於同門吧?
以愛吃且善吃而聞名台灣數十年的闕家,對廚藝界的各個知名人物都列有檔案,方便他們每次更換主廚時,能夠有完整的信息去挑選出最合意的廚師,享用到真正美味的食物。這十年來聲名鵲起的秋家,自然早早的被劉總管給列入檔案裏,這五六年的數據搜集下來,多少知道這個廚藝家族的成員大多喜怒形於色,他們強調個人特色,強調恣意揮灑;在食物的創作上追求個人的登峰造極,所以非常熱中於參加世界美食大賽,並以在有生之年創造出別人做不出來的絕品招牌菜為目標。
追求美食的人會被手藝精湛的廚師征服,而,從不愛求新獵奇的人,則對於「獨家特色」這個名詞沒有太大的興趣。至少,對闕東辰而言,一日三餐,就是吃飯,滿足生理需要而已,食物不應該用來當成藝術品買弄。所以他實在是闕家最好養的人啊… …
「怎麽了?」闕東辰走到奉姁身邊,開口問。
奉姁見老板出來,也站了起來,將一邊的提籃抱好。「沒事。要進去了嗎?」
「恩。」點頭,就要將她帶進去。
不料那名臉色不善的秋大廚也起身走過來,說道----
「奉小姐,如果老先生拒絕了你的吃食,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嚐嚐你的手藝。」
「抱歉,不方便。」奉姁臉上的笑意保持得很完整,帶著恰當的歉意拒絕這個無理的要求。
「為什麽,你怕了嗎?」秋大廚質問。
「這些食物屬於闕先生,我不能做主。」奉姁老實回應。
秋大廚這才正眼看向闕東辰,直接要求:「你是闕先生吧?請你行個方便,這對我很重要。」
闕東辰伸手拿過那籃食物,淡淡地掃過秋大廚一眼,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但說出口的內容足以讓人從頭冷到腳。
「你所謂的重要,我需要在意嗎?」
「你!」
不待秋大廚發飆,闕東辰已經牽著奉姁的手走進去了。
而奉姁……向來在工作領域裏利落,工作之外遲鈍的奉姁,就隻能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左手被牢牢包覆在闕大少的右手裏,完全無法做出反應。
結果是,趙董事將孫女帶來的食物,每盤吃了一口。而闕東辰帶來的食物,則是他老人家這天中午的正餐,每樣菜至少被吃了一半。然後,奉姁從此又必須多準備一人份的午餐― 直到挑嘴的趙老先生再度厭倦為止。
奉姁對周遭打量她的視線向來遲鈍,可是今天她非常明確的發現自己好像突然多了兩個敵人;一個是趙老先生的孫女,一個是趙老先生孫女找來的秋大廚。樹敵的原因非常簡單― 她煮的午餐有人捧場,而另外兩人嘔心瀝血的作品被直接打入冷宮。那個很不會做人的趙老先生甚至當著孫女與秋大廚的麵說:「這些東西我吃不慣,別再煮過來占地方了。」
這個老人家是故意的吧?奉姁心中很陰暗的想著人心險惡。
「怎麽了?」闕大少從公文裏抬頭,問著上車後就一徑兒沉思的奉姁。
「你覺得這樣做,就能有機會得到他在董事會上的支持嗎?」在前來醫院時,闕大少明白告訴她,他是為了取得醫院董事會最有影響力的一名股東的好感,所以才會麻煩她幫忙做午餐。
奉姁一直為此感到不解,就算她煮的食物能夠深受大股東捧場好了,難道就足以成為下個月董事會改選時獲得支持的原因嗎?那樣會不會太隨便了?
「當然不。」闕東辰微笑。「重點還是在實力上。這間永康醫院是趙董事一手建立經營起來的,可以說是投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如果我沒有本事讓這間醫院經營得更好,他是不可能把票投給我的。」
「那為什麽要討好他?還被他那個孫女罵了一句野心勃勃。」那個美女也真是奇怪,又不認識闕大少,兩家更沒有任何利益上的衝突― 老爺
子不吃她帶來的食物可不能把這筆帳算到闕大少頭上,畢竟他本來就不打算吃的。再怎麽說,美女都沒有理由對一個剛認識的人發飆,還一副失望幻滅的樣子。
「討好對自己有幫助的人,是人之常情。其它的競爭者也做著這樣的事,按著自己所認定的方式,有的人為趙董事找來世界名醫為他治病,有的人特地將醫院頂樓的辦公室改裝成居家式公寓,有的人從他家屬那邊下手給好處。不過,這些都無法成為趙董事支持的理由。他隻想知道我們這些競爭者裏,誰能將醫院經營得更好。」
「既然如此,你還是認為你給他送飯,不算做白工嗎?」
「小姁,妳認為我該為了表示清高,而什麽都不做,隻須把規畫好的未來醫院發展藍圖呈交給他,讓他看看我畫出的大餅,讓他覺得我正派,覺得我不逢迎討好,不成天往他身邊湊的人,會比較能得到他的支持嗎?」
奉姁偏頭想了一下:
「這樣當然也可以是討好的手段之一,但有用嗎?趙董事會把醫院交給一個他完全不了解的人嗎?」
闕東辰笑了,很愉悅的看著她:
「這就是了。在五個競爭者裏,我處於最弱勢,因為我是今年才回台灣的,趙董事雖然與我父親交好,但他完全不了解我。醫院是他的心血,
趙董事不會因為交情而選我當下任董事長,那麽,我自然要讓他對我有充分的了解,隻能不斷的不請自來了。我是個有毅力的人,他現在知道了;我是個立下目標就不放棄的人,他也知道了;而現在,他也知道了我能夠滿足他的需求。我需要他的印象分,我需要他知道我有能力,現在,我已經得到許多了。」
奉姁叮囑自己不要被他的笑臉迷花了眼,艱難的保持著腦袋的清醒,問道:「那、那麽,如果你順利取得席位之後,你還是會去探望老先生嗎?還會幫他送飯嗎?」
「那是當然。」他道。很善良的加以說明:「不僅是因為討好一個人就要徹底討好,也不止是趙董事實質上能幫到我的除了席位還有其它寶貴的經驗。我是個商人,在商場上,如果得到了好處就將人丟到一旁不理,那麽那個商人的人生是注定失敗的,即使有短暫的成功,也不會長久。再說,對於這個挑嘴的老頭子,我已經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了,自然還是要持續關注。」
「惺惺相惜?」奉姁不解。
闕東辰放下手中的文件,伸過來一隻手,輕輕撫過她細嫩的臉頰,深深的看著她道:
「我跟他是同一類的人:不追求美食,隻求適口。能找到這種同好,妳不覺得很難得嗎?」
「啊?」這種話他也敢說出口?天雷呢?怎麽還沒劈下來?
堅定的拉下他的毛手,奉姁轉頭看向車窗外的天空,發現今天天氣晴,非常的沒天理。
8
人是一種習慣的動物,遭遇的事多了,不習慣也得習慣了。比如說:被姑媽退件、被姑媽罵;比如說:在上工時間被雇主纏著聊天 … 奉姁的原則是工作時不能被任何人事物幹擾,她需要全然的專注。她的工作態度向來嚴謹自律,全心全意對待。即使生性溫和散漫,為人處事
從不給人臉色看,但那也是有底線的,一旦越界,就會遭到她毫不留情的… … 抗議。
她很想跟那個老是靠在門框邊看著她準備食材的人說:請你回去工作,也讓我能好好工作,別像個背後靈似老跟著行不行?她更想在他每次「不小心」牽住她手時,嚴肅的說:請放開我的手,我不是小孩子,懂得看紅綠燈,會自己過斑馬線,上下樓梯不會跌倒。
可是這些很神氣、很宣示主權的話,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隻能說,那個男人太狡猾了!
對,就是狡猾。因為他每次都是在越界一步後,又馬上退回彬彬有禮的界線內,讓她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勇氣都無從發出,隻能泄氣殆盡。他對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如果他越界的動作多一些,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質問他:這是追求還是性騷擾?但這人偏偏就是不給她發問的機會!現在每天借著討論趙董事的菜單之名,常常上班到一半跑來她的小廚房嗑牙。一個這麽忙的人居然有空來找她三叔六公起來了,你說這到底算是怎麽一回事啊?雖然說趙董的挑食他很關心沒錯,但身為一個主管,指導了大原則、大方向之後,就應該放手讓下麵的人去處理,有問題再糾正就是了,哪有人像他這樣,閑扯到連她用哪個牌子的代糖都非要搞清楚的!如果他在闕家公司裏也是這樣做事的,那麽他的職位一定是總務―
上管辦公器材維修更替,下管廁所衛生紙有無以及暢通與否。
闕大少近來的行為真的給她造成不少困擾。以前一天頂多忙個四小時,現在則是加倍了。她現在的工作除了幫闕大少準備三餐之外,還多了
幫趙老先生準備午餐的任務。她第一次陪著大少過去,隻是為了滿足老先生對她的好奇心,再之後,就無須出門應酬了,她隻要根據醫院那邊開出來不忌口的食材去準備出老先生可以食用的餐點即可。
雖然隻是多準備一個人的食物,但這可不是餐桌上多放一雙筷子、電子鍋裏多煮一杯米就可以解決的事。老人家的餐點和年輕人是不同的,更別說這個老先生身患多種老人病,可以吃的食物種類不多。奉姁自然不會用趙老先生可以吃的食物去打發闕東辰,同理,也不會把闕東辰的餐點多煮一些分出去,就直接當成老先生的食物。先別說這兩個人是難纏的厭食症患者了,就算這兩位是那種有美食就可以打發的普通食客,她也不能隨便草率煮食。這是一個合格廚師的基本職業道德。
所以這一星期多以來,她很忙。在趙老先生還沒膩了她的手藝之前,她都會非常忙。以一個廚師來說,作品深受捧場,當然是件很得意的事,
累一點也值得。但是若是因為這樣而惹來麻煩的話,那就很讓人煩惱了。
因為趙老先生這件事,她發現自己好像沾上了一點小麻煩。昨天通Skype 時,聽她說秋家的人想找她比試,來個「華山論廚」… … 因為她是秋家目前唯一能逮到的奉家人,這是什麽跟什麽啊?秋家人又是誰啊,怎麽沒聽過?
當然,小殃嘲笑她說她沒聽過是正常的,因為她是萬年宅女,搞不好連現任總統是誰都不知道,所以沒人期待她聽過秋家大名,不用太難過。
總之,唉,好煩。
現在是早上十一點十分,奉姁正在準備老先生的午餐,而那個應該很忙的闕大少,此刻又像一枚背後靈似的,站在門邊看著她在忙,讓她做起事來失去了從容流暢,很想將人趕走,但又不敢,隻好盡量的視而不見。一般來說,十一點四十分左右,醫院那邊會派人過來取餐。而如果闕東辰有空的話,他也會撥冗親自送過去。這七八天以來醫院的人來取過六次,而闕東辰送過去兩次,今天嘛,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醫院有人會來取。畢竟闕大少通常是很忙很忙的,一星期三兩天的殷勤算是比較恰當的討好,不會那麽惹人嫌。
給闕東辰準備的午餐已經差不多都煮好了,現在隻剩烤鮭魚肚還沒放進烤爐,這是一道必須現做現吃的料理,放不得的。其它人倒好說話,可是麵對闕東辰這個超級挑嘴的人來說,她永遠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對待,這人的舌頭超嬌貴的,完全怠慢不得。所以平常她很少會自找麻煩的去做那種必須即做即吃的食物,要不是考慮到闕大少營養攝取的均衡,她會讓自己偷懶更久。可目前不行,這個厭食症的家夥好不容易養出一點血色,身上也長了些肉,但距離正常標準還有待努力。
闕大少不特別喜歡吃魚,如果她端上一盤有魚刺的魚給他,他不會抗議,隻會原封不動的將它放成廚餘。他也不喜歡以清蒸、水煮、油炸、油煎方式處理過的魚肉。唯一能接受的就是烤魚,而且是外酥裏嫩、色澤金黃,咬下去還能滿口鮮魚油汁味道的那種,隻有剛出爐的魚肉才能有那種口感,放涼一點就走味了,所以她很少給這個難養的男人做烤魚吃… …
「你今天要幫趙老先生送飯過去嗎?」沉默得太久,先忍不住的那個人隻好舉白旗投降,乖乖開口。已經站在門口五分鍾,像個背後靈,除了打了聲招呼,就再也沒開口的男人回道:
「我剛才接到電話,趙家會派人過來。」
「喔。」她點頭。
可點完頭了,人還是站在那裏。於是她隻好又問道:
「你打算提早吃午餐嗎?」雖然覺得這個人應該沒那麽快餓,也沒那麽閑,但沒話隻好找話,不然怎麽辦?
不料他居然同意:
「十一點半開飯,可以嗎?」
「啊?」奉姁驚訝的轉頭看他。
她的正眼相待,似乎正是他站在這裏所等待的,因為她看到他的眼中盛滿笑意,不小心之下,又被那迷死人的笑眼給暈得心肝亂跳、雙腿發軟。
老天,這是怎麽一回事啊?他長得帥不帥她不知道,她隻知道他很瘦,瘦得像非洲難民。當他臉上帶著笑意、唇角往上打勾時,她看了也沒什麽感覺,隻覺得他在做臉部肌肉運動,很假,跟她上工時的那張麵具一樣假。可是,當他眼中充滿笑意時,眼睛會變得水汪汪像一泓山泉,瞬間就可以將她秒殺。而她,無力抗拒,隻能渾渾噩噩的像那隻被庖丁肢解的牛一樣,被分屍了都無感無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這到底算什麽啊… …
「不方便嗎?」
「什麽不方便?」她隻能傻傻的反問他。
「十一點半,提早吃中飯。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我現在就把魚放進烤箱。」很快的開啟烤爐預熱,然後從冰箱裏將魚取出來,放在幹淨的砧板上,抽來兩張廚房紙巾抿
著魚肉上的水氣。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
闕東辰發現自己喜歡看她料理食物。不知道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也忘了以前他對於會產生油煙味的地方充滿抗拒,向來是不靠近的。
以前覺得廚房就是油膩潮濕的同義詞,而現在,隻要一想到有她在的廚房,卻覺得溫暖而充滿期待。其實正在使用中的廚房,通常還是潮濕而充滿油煙味的,但是奉姁是個非常清爽的人,她總是把周遭的環境保持得非常幹淨。一道菜一道菜的做下來,她的流理台不會殘留下菜葉水漬,每樣等著她料理的食材都井然有序的排好,每煮好一道菜,就會清理好周遭環境,然後再接著煮下一道。
而她身上的打扮也讓人非常安心。
她在工作時,總是將及肩的秀發給牢牢盤在腦後,有時會綁上頭巾,從額頭纏到腦後;有時會戴著簡易的廚師帽,可以完全覆蓋住頭發的那
種,總之就是把頭發好好的管束住,絕對不會在餐盤裏一讓人發現到一根頭發。
她總是穿著白色的上衣,而且上衣永遠保持潔淨,從早到晚,都不會在她身上發現明顯的汙漬,仍然白得很舒服。當然,她在作菜時,會圍上一件全身型的圍裙,避免不小心被油泡菜漬給沾上身,那件陳舊且縫有七八個口袋的圍裙,也令人印象深刻。
在處理生鮮食材時,她會光著兩隻手,不過當食物煮成、排盤時,她會戴上幹淨透明的手套,才去碰觸。常年雙手勞動的人,當然不可能有一雙細嫩的手,也沒有修飾美麗的指甲。她的手並不滑膩,顯得幹燥,但握起來很溫暖,覺得很幹淨清爽。闕東辰不知道別的廚師有沒有在細節上做到如此細致的地步,但是當他發現奉姁這樣做時,覺得很安心。所以即使忍不住想親近她,卻不會在她工作時走近她,幹擾她。他就站在門邊,隔著兩三公尺的距離看著,並不是這窄小的廚房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踏進,而是對她工作的尊重。
「你-- -… 打算一直站在這裏,直到我把飯煮好嗎?」以為他交待完吃飯時間提前之後,應該就可以走人的,豈知他少爺還是杵著,正在刨絲瓜的奉姁隻好再度開口,問得很直白。
「趕我了?」他反問。
「我是怕你耽誤了工作。」她客氣假笑,希望臉色沒有太猙獰。
「我耽誤妳了嗎?」
「怎麽會呢,我隻是煮煮菜而已。你人忙事多,耽誤了可不好。」從冰箱裏拿出吐沙完畢的蛤蜊,又給他笑一個。心中默念:顧客永遠是對的… … 顧客永遠是對的,一百遍。
「就這點時間,沒什麽可以耽誤的。」絲瓜炒蛤蜊嗎?很清甜的一道菜品,他覺得滿意。
好,看他
「是嗎?」她假笑。「是的。」他也回她一笑。因為沒讓奉姁襲暈,所以確認完畢:是假笑。
怪異的氣氛就這樣僵著了,度秒如年得像是會就此僵到地老天荒,幸好這時聽到他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遠遠傳過來奉姁心中鬆口氣,微笑的道:
「有電話耶。」熱烈的表示送客。
「待會見。」闕東辰隻好退走,把安靜的空間留給她去大展身手。
這幾個月以來,非公事而跑來闕東辰辦公室的不速之客很多,拒絕沒人理的,推又推不掉,於是闕東辰也隻好習慣了自己午餐時刻會三天兩頭跳出一個兩個人來討飯吃。當然,那麽也隻好從奉姁那邊下手了―
既然口頭的拒絕無法遏止食客的出現,要求奉姁,不管有什麽來客,每道菜煮的都必須是他的口味,不必針對個別來客費心。這樣一來,倒也一定程度的遏止了他的休息室變成親友聚餐場所的悲慘結局過來贈飯,偶爾來一兩次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過,他從沒想到會在午餐時問見到這些陌生人。
這些號稱來幫趙董事拿午餐的人,也真是讓闕東辰開了眼界。隻是小小一隻食籃,需來過來四個人嗎?奉姁做的又不是滿漢大餐!而且來的還不是醫院的工作人員,可見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點不在趙董事的餐點,而在於人。
他並不喜歡用餐到一半被打擾,因為食物會冷掉,因為食欲會滅掉。
所以他現在心情很不好,雖然臉上看不出來。
十一點半,他準時享用到了可口的午餐。今天魚烤得很香,他認為可以為此多吃半碗飯。當他開始對著香噴噴的魚肉進攻時,奉姁正在幫趙老先生的保溫食籃填裝食物,然後送到一樓的服務台,就等醫院派人來取。
極為簡單的情況,則因為這四個不速之客而變得麻煩。
這四個號稱來取食籃的人在樓下收了提籃竟是不肯走,直接交由司機送去醫院,而四人則堅決的要求見闕東辰一麵。一樓的服務人員無奈之
下,隻好打電話上去告知闕東辰的秘書,希望能得到上頭進一步的指示。
然後,闕東辰愉快的午餐被打斷了。他想吃第二碗飯的心情被打壞了。隻吃了十五分鍾的闕東辰對仍在用餐的奉姁道:
「妳慢用,吃完就收了吧。」
「嗯,好的。」她點頭。
「菜很可口,妳份量也準備得很恰當,今天情況特別才剩下這許多。明天還是這樣的量,別縮減了。」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吩咐。
奉姁點頭表示理解:「嗯,我明白的。」交待完重要事件,他才慢條斯理的走進洗手間刷牙洗手。動作不快不慢,絲毫不因為外頭正坐著四個等他接見的客人而加快腳步。
奉姁偷偷地想:那四個人,一定很不重要。而且今日來訪,也不可能帶著好心情離去。
她悄悄猜測闕大少此刻的心情一定很不好,非常不好。目光瞟到他沒用完的那些菜飯。六碟菜都還剩下一半,一碗飯也剩下三口,是他這幾個月來吃得最少的一頓。大概不到下午三點,他就會餓了吧?
嗯,她該準備什麽下午茶點心呢?西點甜品是別想了,中式糕點也不行,餓肚子的闕大少,在非正餐時間,會想要吃點熱的、鹹的、好入口的湯品類 … 嗯,煮個冬瓜排骨盅吧,到時也可以放一把粉條…
就在奉姁邊吃午飯邊考慮下午的點心時,洗漱完畢的闕東辰也離開休息室,會客去了。
四個來客分別是:趙麗虹、秋盼兮、秋芷心,還有,秋家家主:秋星華。這星期以來,每次闕東辰到醫院拜訪趙董事時,都會遇見趙麗虹。他對沒有往來合作關係的女士,通常不會留下太多印象,即使她是第一個打一照麵就以批判口氣說他「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這個看起來很討厭他的女士,已經算是很頻繁的出現在他眼前了。之前在趙董事那兒見過三次― 而他這星期也隻去過三次,勉強說是偶遇也
無不可。但今天如此堅持求見,就落下了痕跡。雖然不愛往自己臉上貼金,但闕東辰有理由猜測這名女士對他有一些私人感情上的想法。
會接見他們,有大部分的原因是看在趙董的麵子上。而一小部分嘛,就是聽到秋星華這個名字,產生了好奇,於是就讓他們上來了。當然,無論怎麽說,他心情還是很不好的,因為食欲被打斷了,他沒有吃飽,卻再也不肯吃東西,這種久違的鬱悶感,令他心中不快。
「這是秋星華先生,是我們華人廚藝界鼎鼎大名的大師。我今天特地過來,是因為想請闕先生為我們引見引見你那位私人廚師奉小姐。這個不情之請,還請闕先生成全。」趙麗虹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著,一見麵就開門見山,直視著闕東辰的目光端正,沒有一絲一毫柔軟。
「在沒有征求奉女士同意之前,我不能答應你們的不情之請。」闕東辰把「不情之請」的客套話原句奉回,讓這四人知道這要求確實非常的不恰當。他是不給麵子,但他又憑什麽要給這四個陌生人麵子?他與趙麗虹完全不熟,根本是點頭之交,可趙麗虹似乎覺得她有權利、有麵子,可以在他麵前說得上話,輕易領著人上門來要求他幫忙做些什麽。她這樣的托大,一點都不臉紅的嗎?
奇怪的女人。不知道從事的是什麽行業?如果從商,那她的未來恐怕很暗淡。闕東辰心中對此女有了定論。
「為什麽?隻是引見啊,她現在人不是在公司嗎?隻是叫她出來一下,有那麽困難嗎?你是她的上司,現在又是上班時間,隻要你肯叫一聲,她豈會不出來?」趙麗虹覺得很沒麵子,整張美麗的臉都脹紅了,口氣不自覺的強硬些許,覺得這男人在找麻煩,在給她削麵子。
「奉女士的職責是幫我料理三餐,其它的應酬,不在工作範圍內,我沒有權力支使她。」
「這種事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你是不想做吧?」談不到三句,口氣就尖銳起來。趙麗虹想到這個男人唯利是圖的心態,心中非常不好受,有種幻滅感。再次肯定這個男人永遠隻做對他有利的事,要是沒有任何好處,即使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他也不給人一點方便。這個男人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在其它人麵前給她難看!心胸怎會如此狹窄!
「趙小姐,我還有工作得做,如果沒有其它事的話― 」,做出送客的姿態。被趙家千金這麽一鬧,他對秋家的興趣很快打消。
物以類聚,他就不用對旁邊那三個俊男美女多做什麽關注了。雖然秋家的目標是追上奉家或超越奉家,但現在看起來不過是口號而已,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你― 」趙麗虹氣極,看起來將要口不擇言。
這時秋芷心上前拉住她。而秋盼兮上前說話:
「闕先生,我們是很誠心前來拜訪奉小姐的,可不可以請你問她一聲,也許她願意見我們呢。」
「抱歉,秋女士,我不能答應妳。」
秋盼兮再接再勵:
「是這樣的,我這邊有一本她在闕家工作時做的筆記,我受益良多,想親自對她道謝。」連忙趕在趙小姐說出更糟糕的話之前開口,雙手捧著奉姁留給她的筆記本,以茲證明。
闕東辰對那本筆記看了一眼,小小巴掌大的一本,封麵上的字跡確實出自奉姁,不知道裏麵寫了什麽 … 很有眼色的秋盼兮連忙說明道:「這是一本記載著闕家上下每個人口味的不同、如何拿捏口味鹹淡的筆記。雖然是很小的一本,但對我幫助很大。」其實她是這幾天才想到有這一本筆記,衝到放廢紙的倉庫裏翻找了兩天才找出來,還好管家還沒讓人來資源回收,不然這一本重要的筆記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以讓我看看嗎?」闕東辰問。
「當然,請。」秋盼兮連忙遞上。
闕東辰接過,慢慢的翻閱著。會客室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秋家人將這本筆記看得很重,連遠在馬來西亞的家主都特地回國了,在昨天她終於將筆記裏的全部數據給存進計算機、製成家族檔案之後,今日才央求趙麗虹帶他們過來拜訪闕東辰,主要就是想藉此認識奉姁。因為家主在馬來西亞還有重要的事得辦,傍晚就要上飛機,所以才會如此倉促的上門來。不然以秋家的能力,找到奉姁並不是太困難的事,無須通過闕東辰這一關。
因為奉姁是秋家人至今唯一找著的奉家人。也因為奉殉,秋家小輩們才知道廚藝界有個古老的世家姓奉。奉家有三四百年的曆史,奉家三四百年累積下來的食經是廚藝界夢寐以求的絕世秘岌,即使現在秋家在廚藝界大大有名,但仍然隻是浮名,可能風光個十年二十年,就淹沒在曆史洪流裏,成為無足輕重的塵埃。但奉家,卻因為有著厚重的累積,未來仍然是廚藝界不倒的傳奇。
奉家是秋家努力的方向,不僅要學習,更要超越。
而秋盼兮是秋家人裏唯一吃過奉姁煮食的人,所以她一下子成了秋家的名人,被家主再三垂青看重。可惜的是即使她吃過奉姁煮過的食物,卻沒留下什麽印象― 她一直覺得自己煮的比奉姁好吃太多了。奉姁的手藝很平淡,這是她唯一的看法,也許在別人聽來,會覺得她這評語是基於同行相忌的私心,可是秋盼兮真的隻有這個評價。
現在知道奉姁出身自名門奉家之後,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當時對奉姁的看法是不是出了差錯?一個來自古老名門的弟子,怎麽可能煮出平凡的食物?所以她必須再吃一次,仔仔細細的品味一次做確認。
她不知道家主如此注意奉姁的原因是什麽,但她和堂姑秋芷心想要見到奉姁的理由很簡單:品嚐她的手藝,並要求一較高下。
闕東辰翻完了筆記之後,並沒有還給秋盼兮。道:「這本筆記,算是我闕家的吧?」
四人聽完,臉色不一。誰也沒想到闕東辰會這麽理所當然的表現出占為己有的意圖。隻是一本小筆記啊!對於外行人而言,這東西一點價值也沒有。闕大少要了它做什麽?
「這筆記,奉小姐已贈送給盼兮,算是屬於秋家的了,闕先生。」一直沒有發言,靜坐在沙發上的秋氏家主秋星華,淡淡的開口。
「不能這麽說。」闕東辰頓了一下,道:「曆來在我闕家工作過的廚師,都會將重點飲食筆記傳承給下一任廚師,裏頭記載的都是關於我闕家的飲食喜好。一任傳一任,其筆記離職也不能攜走,都會交由總管製成檔案。所以,這筆記目前屬於闕家現任廚師,卻不屬於秋家。」
這說法也合情合理。筆記裏記錄的確實是闕家事務,秋家沒理由占為己有。
秋星華點點頭,同意闕東辰的說法,反正內容已經製檔了,也就沒必要將小冊子取回,起身道:
「今天我等前來,算是冒昧了。闕先生不願引見奉小姐也在情理之中。打擾了。」他是四人裏看得最清楚的。趙麗虹沒有她吹噓的那麽有能
耐,闕東辰甚至並不認識她,他們三人過來,備受冷待,算是自找的,誰教他們輕信趙麗虹,以為她跟闕東辰有交情。當然,闕東辰出乎意料之外的不給情麵,也不在所有人預料之內。既然再待下來也不可能見到奉氏女子,也就沒有留下糾纏的道理。此路不通,自有解決的辦法,他打算告辭了。
「送他們下去。」闕東辰點頭,對侍立一旁的秘書交待著。
「闕先生!請等一下!」秋芷心見闕東辰打算從另一道門離開,連忙小跑過去。
闕東辰微側著臉,淡淡看著她。
秋芷心從包包裏掏出一份邀請函。「請幫我轉交給奉小姐。這是後天晚上,我在雲闕大飯店舉辦的慈善美食風華展,請她務必光臨。」
雲闕大飯店… … 闕家的產業。他隻好接過,但不做下任何承諾。腳步再無停留,離開了。
「聽過秋家嗎?」
「昨天第一次聽到。」
「有什麽感覺?」
「感覺?」喝完最後一口排骨湯,奉姁擦了擦嘴。「為什麽要有感覺?」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兩個人坐在休息室的小餐桌上,一人一盅冬瓜盅大快朵頤。她特地去挑了兩塊半圓形的冬瓜,都是半個足球大小,她刷刷洗洗去籽之後,整個下午就忙著做這道點心了。
闕大少喜歡喝清爽的冬瓜湯,但他討厭冬瓜軟綿綿的口感,所以煮冬瓜盅是唯一可行的方式;排骨隻能用小肋排,肉不能老,不能有碎骨;再加一點幹貝蛤蜊提鮮,薑絲香菜之類的調味必須撈起,不能上桌被看見。
他今天比較餓,所以放了一小把粉條在裏頭。
比起闕大少的龜毛,她自己的這一盅就豐富多了。總之算是吃得皆大歡喜,份量又剛剛好,讓她得意不已。由於兩個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才會開始聊天。
「秋家對妳奉家很在意,以後少不得有許多碰頭的機會。」闕東辰說道。
「喔。」那又如何?她隻是奉家一尾小小的服役中子弟,任何一樁與家族有關的大事,都跟她無關吧?天塌下來,大人頂著,小魚小蝦退散。
「秋星華這個人不簡單。」闕東辰想了下,提醒道。
「誰?」這人是誰啊?「秋氏家主。將秋家聲名建立起來的人,一個年輕有為的大師級廚師。目前經營一家亞洲知名的美食獵人公司,目標是延攬全世界知名的廚師,建立起廚師經紀人製度,在廚藝界呼風喚雨,一統江山。」說到後來,口氣免不了戲譫。
閑聽起來武俠好重,他在演哪一出?」奉姁不解。
「雖然很武俠,但他正在朝目標邁進。」闕東辰對她道:「我問了劉總管,在妳還沒來我家工作之前,我們是從秋家的美食獵人公司下訂單,
委托他們代找廚師過來麵試。我們聘用過兩位,表現都不錯,後來妳就來了。妳還記得妳是怎麽來闕家工作的嗎?」
奉姁回道:
「那時我剛出來曆練不到半年,在雲闕大飯店廚房當雜役,每天負責洗蔬菜、削皮,等著考乙級廚師執照。然後有一天劉總管就來了,突然要我做一道蛋炒飯給他吃,我就做了。接著沒多久就被請到你家當主廚了。」
「那時他應該是看到了妳的姓氏,所以當場考校妳,以確認妳是不是奉家出身。」
「原來如此。」奉家很有名嗎?她不覺得啊。
「闕家這二十年來聘請廚師都是一年期。妳卻做了四年,非常了不起。」
「你是在誇我做得好吃嗎?」好難得哦。
「是啊,聽不出來嗎?」
「聽得出來,但難以置信。」她老實道。
「本來我也不輕易說的。」闕東辰微笑。
「那現在為什麽說了?」她也知道想從這男人嘴裏敲出一句讚美是多麽天方夜譚的事。
「因為私心。」他定定的看她。
「什、什麽麽私心?」不知道為什麽,心跳突然好快。
「私心就是:我喜歡妳,所以沒辦法嚴苛,無法視而不見。」
「呃… … 」呆住。她聽到了什麽?她有聽到什麽嗎?
「更別說,妳確實值得。」
「謝謝。」習慣性的響應。
「不客氣。」他擦完嘴,起身,傾近她,在她唇上輕輕一親。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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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問:「星期五晚上七點半有空嗎?」
她回答:「沒空。」
「有什麽事嗎?」他好訝異。
「我得幫你做晚飯,吃完飯後要刷洗廚房。」奇怪的看他。
無言半晌。然後才又道:
「妳可以提早做些簡單的食物,清洗廚房的事一天沒做無妨。晚上七點半我們一起去參加美食宴。」
「這算加班嗎?」她好訝異他居然會要求她做業務之外的事。
「當然不算。」他拿出精美的邀請函,讓她看到上頭邀請的對象寫的是「奉姁」兩個字。她目光凝在自己的名字上,呆住。他做出結論:「這
是妳私人的邀約,我陪妳去。」
「為什麽?」她臉色錯愕,滿肚子問號。誰邀請的?她為什麽要去?
他又幹嘛陪她去?最重要的是:怎麽沒人問她要不要去?「妳不想吃那些知名大師煮出來的美食嗎?」他記得她收藏了上百片世界名廚料理和各式美食比賽的DVD,應該會對這活動感興趣。
「目前不特別想。」老實說,自認學徒的她,現在對那些高山仰止的人物,還不怎麽感興趣。「你想吃嗎?」
「不想。」他搖頭。「不過我們還是得去。」
「為什麽?」這個大少是想測試一下自己的厭食症治療好了沒有是嗎?
「因為,我們該約會了。」他笑。
然後,她才知道,被告白了喜歡之後,他認為兩人已經開始正式交往了。
跟富家大少交往是什麽情況?
出入名車代步、在每間精品店留下敗金的血拚痕跡、在每個名流聚集的派對宴會上出沒、成為八卦鎂光燈的焦點 …
誠然,闕東辰是個富家大少(雖然也是個領死薪水的)。
沒錯,他們兩人出入都是名車代步(載的不止是他們,還有每天采買的食材)。為了參加雲闕大飯店舉辦的美食風華展,闕東辰也確實請女助理帶她到精品店與沙龍去做了一趟從頭到腳的大整理(闕東辰說這花費並非業務範圍,所以基於私人情誼,他願意出一半… … )。然後,美食風華展隻對名流開放,也構得上是豪門夜宴了(其實是一群人在吃吃喝喝,以做善事為名)。
大體上來說都很符合富家男與麻雀女的交往模式,雖然奉姁怎麽想,都覺得怪怪的。
這種看似白馬王子VS灰姑娘的劇情深受廣大女性觀眾的支持,所以當她昨天晚上在網上告訴眾家師姐妹們她今天下午將要被帶去做頭做臉買
衣買鞋、晚上準備陪著闕大少去參加宴會時,立即引起驚聲尖叫― 她甚至沒敢說闕大少單方麵認定兩人已經在交往了,竟然就讓這些女人狼嚎不休,太可怕了!
那些曠世怨女們雖然認為奉姁這個遲鈍宅女不可能拐到一匹白馬,但是還是深陷在這種夢幻的情緒中,編織出浮想翩翩,自行寫成了無數個版本的言情小說。為了滿足她們的幻想欲,她們命令奉姁:就算闕大少高攀不起,那她至少也要趁著難得參加豪門夜宴的機會,多多狩獵,亂槍打鳥,總會打到一隻眼光出問題的,那她就賺到了!
什麽嘛,切!愛情對奉家人來說,從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至少對於服役中的人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她的目標始終不變,就是在眾多強力競爭者中,取得「奉主」大位,這是她出道以來,十年內的目標。
「為什麽妳會想當『 奉主』 ?」闕東辰問。
「啊?你怎麽會知道這個?」這個人說的話為什麽永遠都這麽驚人?奉姁非常不解。
「隻要想知道,就會知道了。這並不是什麽秘密吧?」
「是不算什麽秘密沒錯,但知道的人真的不多啊。你哪來的管道知道?」奉姁很好奇。
「闕家的書房藏了許多廚藝界的相關記載,有一些秘辛,多少能在書房裏查到。妳該知道,我闕家從發跡以來,列為享受的第一件要事就是美食吧?」
「嗯,我知道。全台灣最知名的富貴饕家,我在《 奉家見聞搜奇錄》 裏有看到記載。」她點頭:「這樣也合理。你們闕家對美食的熱愛有近百年的曆史了,對廚藝界有所了解也無可厚非。不過我倒沒想到你們連選奉主這種事也聽過。」
「嗯,你們奉家族長主事之位,通常十年一選。妳也是參選人之一對吧?」她點頭。
「可妳的個性並不像是喜歡掌權,或者有什麽遠大理想要達成。那麽,妳競選奉主的理由是什麽?」
奉姁想了想,很老實道:「因為我們這一批同屆出道的師姐妹每個人都參選,我覺得做人要合群,於是跟著去選啦。」
闕東辰頓住,定定的看她,卻沒說出半句話。
奉姁被他看得有點緊張,挪了挪身子,不想被他以看外星人的眼光繼續啾著,隻好加以說明道:
「我是那種比較人雲亦雲的人,別人都做的事,我通常也會跟著做。我又不是北方佳人,不需要絕世而獨立,做人合群點好… … 嗬嗬。」說得自己都嘿嘿幹笑起來。
闕東辰還是無言中。然後,他低頭繼續吃小籠包。已經吃了五顆墊胃的奉姁則小心捧著濕紙巾與礦泉水在一旁伺候。她沒有闕東辰的挑剔,所以既然參加美食展,就要留著肚子吃大餐,多難得的機會不是?
車子正往飯店的方向開去,美食宴七點半才開始。而現在闕東辰正在車子裏吃著小籠包墊胃― 說是墊胃,還不如說這是闕大少的晚餐。他老大是不可能在外頭用餐的,那種以表演形式做出來的菜肴,即使美味無比,闕東辰也不會感興趣,因為他會對環境有沒有足夠的衛生產生質疑,而當他開始質疑時,又怎麽可能會食欲大開?
所以在下午出門打理門麵之前,奉姁就很有先見之明的包了四十個小籠包備著,想讓闕東辰在晚宴前先吃飽。不料他在客戶那邊談合約談得不甚順利,延遲了一點時間,在回公司的路上又遇到大塞車,一塞就是一個小時,最後抵達公司時已經快七點了,於是他的晚餐隻好在車上吃了。
四十個小籠包是兩人的晚餐,但最後帶上車的隻剩二十個,另外二十個被「正好」下樓來拿文件的董事長特助兼闕家堂弟的小盜給劫走了,說是要拿上去孝敬董事長兼伯父大人。
奉姁和闕東辰對此也沒有辦法出口抱怨,畢竟那些人還不知道要加班到幾點才能離開公司、才能用上晚餐,而他們卻是拎著食物上車,打算代表闕家去飯店參加美食宴。聽起來就是個很教人忌妒的優差,確實不能對別人抱怨些什麽。
這幾個月是闕氏集團最忙累的時刻,從上到下幾乎都是以公司為家,加班到九點十點更是家常便飯。這些人加班到肚子餓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十八樓的副總辦公室裏待著一位廚師!於是來找闕東辰贈飯吃的人就更多了,差點沒把奉姁給累垮。還好闕東辰對這情況深有警醒,每天一到下班時刻,就把公事收拾回家做,免去了奉姁淪為高級食堂煮飯婆的命運。「如果秋家人找妳比試廚藝,妳會接受嗎?」
「你是說今天晚上有可能突然請我上台做菜?」她問?
「如果不是今晚,也會是不久的將來。她們一定會找上妳。」
「不會接受。」她搖頭。「今天我穿成這樣,又一臉脂粉的,如果她們邀我上台,那實在太失禮了。而日後如果接到她們的比賽邀請,我也不會接受。」
「為什麽?」身為一個廚師,難道不好奇自己與其它人的差別嗎?
「那又不列入評分考核。」很現實的理由。
很好,很實際,他接受。闕東辰點頭,吃完最後一顆小籠包,接過紙巾擦嘴,然後灌著礦泉水消除嘴裏食物的味道。
「妳覺得自己的廚藝有機會在奉家子弟中脫穎而出嗎?」連喝了好幾口水,才又問道。
「這點不太確定。」奉姁有點苦惱的偏著頭想道:「純粹論手藝的話… … 我的廚藝屬性上有個既算是缺點、同時又是優點的特色 … 我姑媽說的。」她從包包裏掏出無糖薄荷口香糖,倒了兩粒給他。
闕東辰將口香糖丟入口中,慢慢的咀嚼之後,才道:「妳的特色是因人製宜,但用以比賽的話,就會變成沒有特色。妳做的食物沒有辦法在評審群心中留下強烈的印象。對吧?」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奉姁歎氣。「我姑媽說我是很有靈性的廚師,但不會成為被公認的一代宗師。」
「一代宗師操控著食客的味蕾,他們自我;而妳,則是能夠調理出最適合個人的食物,這是順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成就,我覺得妳這樣的,更厲害一些。」
奉姁有點沒好氣的瞥他一眼,問:
「這又是你基於私人情誼的讚美嗎?」
「不可以嗎?」他反問。
誰敢說不可以?可是這種讚美並不會讓她鳳心大悅,隻會覺得無力而已。有時候她會忍不住的想:是征服百分之九十的食客的廚師比較偉大
呢?還是征服百分之十具有厭食症傾向的病患比較偉大?
獲得百分之九十的成績代表名利雙收、世人肯定。
獲得百分之十的成績則是被那少數人肯定依靠,托大的說,救的是麽叩。對於自己將來的路,看得愈明白,心中愈有不確定的茫然。當然不是羨慕那些名利雙收的人,也不是覺得自己的前程無亮,隻是那種好像自己很不厲害的感覺,讓她隱隱有些失落感… …
飯店已經到了,司機將車轉入飯店正門口的騎樓下,排在幾輛亮晶晶的名車後麵等著下車。
「到了。我們沒遲到吧?」奉姁抽出一張麵紙遞給闕東辰,自己連忙把口紅給補好。
「沒有,我們準點到。」闕東辰接過,將嘴裏的口香糖包裹好,丟進小垃圾桶裏。
兩人的狀況都打理完好,準備下車了。
飯店的門僮很快過來開車門,闕東辰走出去後,回身紳士的向車裏的她伸手。奉姁沒經曆過這些,覺得像在演什麽豪門戲似的做作,忍住笑,
將手放進他手心,讓他扶了出來。
好吧,今晚她就扮演一次穿著玻璃鞋的灰姑娘吧!
「我們會在十二點以前離開吧?」她在他耳邊悄聲問。
「當然。不然我們的車子會變成南瓜,我可不想喝南瓜濃湯。」他臉色嚴正的回道。她沒忍住,終於笑出來。這男人竟然會講冷笑話!笑完之後,抬頭看著他,發現他正定定望著她,眼神很專注、很溫柔。
她想問他為什麽這樣看她?就站在人來人往的飯店大廳裏,旁若無人的看著她,像是世上隻剩下彼此 …
好奇怪… …
「妳會不會覺得我追求妳是別有用心?」他認真地問。
「我有什麽好讓你圖謀的?」不解。
「廚藝。」
「為了吃,所以追求我?」她瞪大眼:「你把自己貶得這樣低嗎?也退是你認為我會這樣想?你貶低的人是我?」
他低笑,俯身在她耳邊道歉:
「抱歉,因為我在意妳,所以容易胡思亂想。」
「那我沒有胡思亂想,證明我沒有喜歡你,對吧?」她彈了下手指,欣悅於這個重大發現。
「錯。」他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記。
「哪裏有錯」同理可證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這是叫遲鈍。」
「喂!」她瞪眼,這個人嘴巴好壞,以前怎麽都沒發現?難道真如他所說的,她就是遲鈍?
「走吧,電梯下來了。」拉著她手臂挽進自己的臂彎,將還在發呆的她帶進電梯。參加宴會去了。
慈善美食宴的主辦單位是台灣廚藝工會,總策劃秋實美食獵人公司,由雲闕飯店提供場地,開放給各大媒體記者進入會場拍照錄影。
晚會辦得很有聲有色,熱鬧得絕無冷場。請來的廚師都是各大飯店或餐館的知名大廚,每道菜的烹煮,都以最華麗的手法展現,不時引來台下眾人驚豔的歡呼聲,煮好的每一道名廚拿手菜,都會當場放在拍賣台上拍賣競價,價高者得,氣氛炒得無比熱鬧。台上的大師級廚師賣力表演。台下富貴名流熱烈響應,競價台上電子計數器不斷往上累計的金額,滿足了每個人行善的虛榮心。
「奉姁來了嗎?」
秋實公司的總經理秋芷琳站在舞台布幕的出口處,往台下掃望而去,所有來賓一目了然。
她是家主秋星華的大妹,是個營銷經營上的能手,可以說秋家名聲能有今日的如日中天、子弟個個在廚藝界享有盛名,她功不可沒。在督導這個晚會流程順利進行到將近尾聲之後,她放心將剩下的節目交給副手去完成。她現在隻想找出那名令整個秋家為之驚動的奉家女子。
她問的人是站在一旁的二妹秋芷心。
秋芷心的廚藝表演已經完畢,暫時無須再上場。稍微整理了下儀容之後,也走到這裏來。她身後跟著的是秋家今日一同跟來見世麵的其它小
輩。
「她來了,坐在A5 桌,那是闕家的位子。陪她一同來的是她現在的雇主闕東辰。」整桌就坐了兩個人,非常好認。
秋芷琳很快找到目標,看到了奉姁。
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穿著樸素的水藍色小禮服,打扮合宜,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長相清秀,氣質溫和,不具任何侵略性,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是那種在人群中被掃視而過,絕對不會讓人留下印象、目光不會稍作停佇的人。再加上她身邊那個男人形貌閃亮,更將她的存在感給擠兌到完全不存在。所以方才秋芷琳搜尋了好幾趟,仍是沒發現來賓裏有這麽一號人物,要不是她是奉姁,恐怕向來以識人能力見長的秋芷琳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平凡的女子曾經參加過她舉辦的美食宴。
「她真是奉姁?」秋芷琳口氣有絲驚訝,問著的曾經見過奉姁的秋盼兮。
「是的。有什麽問題嗎?姑姑。」雖然年紀差沒幾歲,但在輩份上來說,秋芷琳是秋盼兮的堂姑。
「奉姁是奉如意的侄女。」秋芷琳仍在打量那個一點也不特別的女子,嘴裏說出「奉如意」這三個字時,有著難以察覺的咬牙。「以奉如意
的長相來說,她的侄女長成這樣… … 令人感到驚訝。」
「姑姑的意思是她不好看嗎?不會啊,她不醜,還滿清秀的,不是嗎?」秋盼兮不知道奉如意是誰,事實上,她對奉家的認識,目前隻有奉
姁一人。
「美醜不是問題。她一點特色也沒有,妳們沒發現嗎?把她放在人群裏,立即就麵目模糊,誰也找不出她。」秋芷琳對奉殉的外表有絲失望,
也就不多看了,轉頭問妹妹:「妳們兩人都吃過她煮的菜了吧?」
「吃過一次。後來就沒機會吃了。」秋芷心回道。
「怎麽回事?」
「本來可以從醫院那邊取得一些菜回來研究,但後來闕東辰要求醫院將剩下的菜送回去,趙老先生同意了,我們便再也沒辦法取得奉殉所煮的食物。」
「奉姁為什麽這麽做?將剩菜取回是什麽道理?她在防我們嗎?她怎麽可能知道?」秋芷琳皺眉想著。
「不曉得。不過趙老先生除了前幾次吃得少一些外,後來幾乎沒剩下什麽菜可讓闕家人帶回去了。」秋芷心很扼腕,也滿心不平,她是被人請回台灣幫助趙老先生調理飲食的,卻隻能眼睜睜看老人家將午餐吃個精光,對她煮的早餐、晚餐僅是應付了事,這對她來說是天大的侮辱!
奉姁的行為太過詭異,讓人無從猜測起。所以即使秋家的人都對此感到不解,也無可奈何,愈想愈心煩而已。
「算了,先不談這個。芷心,妳覺得奉殉做的菜如何?」
「很溫和,口味偏淡,適合老人家吃。不過她煮的菜,一般廚師都做得出來,沒能彰顯出她的本事。」
「盼兮?」再問另一個吃過的。
「以前她為闕家煮菜時,煮出來的也就是一般的美食,沒有個人特色。」對於奉姁的廚藝,她還真是品評不出來。
秋芷琳習慣性的托著下巴,低聲道:「這沒道理。她是奉家的役女,也是下一任奉主的參選者。那是很重要的一任,對參選者的要求很高,基本上能成為其中一員的,都有一定實力,不可能隻是一個普通的廚師― 」說到這裏,她又快步走到可以看到奉姁的位置,問道:「剛才奉姁那桌有參加競拍會嗎?」
「有的。他們買到了四道菜。分別是我做的『 龍王冬瓜盅』 、周師傅的『 翡翠帝王蟹』 、楊大師的『 鰓據百茄子鱷魚球』 、『 蠔油鮑魚』 。」
「闕東辰喜歡吃海鮮?」秋芷琳問侄女。
秋盼兮搖頭,雖然很沒麵子,但還是老實道:
「他什麽都不吃。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隻吃奉姁煮的菜。」
秋芷琳仔細看過去,發現闕東辰麵前的碗盤幹淨得像是沒用過,此刻的他正手持一杯紅酒,與鄰桌的熟人閑談著什麽。滿桌的食物都沒有被動到過幾筷,而拍來的那四道大師料理都被擺在奉姁麵前,她正在一一品嚐。
「傳聞闕東辰是闕家這一代的『 闕刁』 ,他的挑剔,是什麽樣的情況?」
秋盼兮悶悶不樂的回道:
「接近厭食症的情況。在奉姁回來之前,闕家人差不多已經打算要讓他進醫院治療了。」
「為什麽他能接受奉殉煮的食物?」所有人都不解。秋芷琳不喜歡發現一大堆疑問,卻沒人可以解釋,這讓她很煩躁。抬頭又看了過去,突然,目光一頓― 「闕東辰他:-… 」她疑惑的看向秋盼兮:「他是因為跟奉姁談戀愛了,所以才吃得下她煮的食物、才治好了厭食症的嗎?」
秋家所有人都錯愕地瞪大眼,有幾秒的時間,完全不明白這個秋家第二權威的人在說些什麽。然後,秋芷心與秋盼兮率先衝上前去看―
A5 桌那邊,闕東辰已經與友人談完話,此刻注意力回到女伴身上來。就見他打開自己身前折成蓮花狀的餐巾,幫奉姁擦手― 她剛吃完帝王
蟹,手上油膩膩的。擦完後,打開她隨身手袋,掏出濕紙巾,遞給她再清潔一次。
很親昵的舉動,果然看起來像是一對戀人。
秋盼兮很震驚,震驚之餘,心中湧著一股說不上來的難受感覺:-…
那感覺叫失落吧… …
今天是奉姁的休假日,而且是連休兩天。
是她為闕東辰工作三個多月以來,第一次放假。
說來也詭異,她在工作三個多月之後,某天睡到一半,突然想起世界上應該有「休假日」這件事。三更半夜的從床上跳起來,爬到書桌旁,一抽屜一抽屜的翻找,終於將合約書找出來,震驚的發現上頭竟然沒有注明休假日― ; 這、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於是第二天,她沒等闕東辰上門吃早餐,就跟著拖鞋啪啪啪的跑到隔壁按門鈴,對著一臉驚訝的闕東辰道:「我應該要有休假日的!我們得補補合約條款,上麵完全沒注明。」
對於她竟然沒有休假日這件事,闕東辰也從來沒發現。特地把整份合約書翻過來看過去的,果真沒找到一條關於休假日的說明。
「月休四天。妳想哪天休假,提早告知我就可以了。這樣可以嗎?」
同意改天在公司遇到律師時,增加這條條款,闕東辰馬上口頭承諾她,並對於之前她全然無休的三個月,看她是要補休還是以加班費論之,用以增加她薪水袋的厚度皆可。
無論怎麽說,她終於有假日了!
可是… …
為什麽她休個假,還是得跟闕東辰這個大少糾纏在一起?
「妳難得回家一趟,難道不應該跟家人介紹一下妳的男朋友?」這個跟她一同搭上飛機,往花蓮飛去的男子,如此厚臉皮的說著。
「我怎麽覺得你堅持跟著我回家,是不想餓兩天肚子。」奉姁非常小人之心的說著。
「妳這樣說,實在太貶低自己了。」闕東辰聳聳肩。鬥再說,是妳開口邀請我到妳家作客的吧?」
「我邀請你?你聽不出來我那樣說,隻是在客套嗎?」奉姁覺得好冤枉,這人怎麽顛倒黑白成這樣!
「要為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負責啊,小拘。」他安慰的拍拍她頭,展開報紙開始看起今日國內外大事。
奉姁無力的靠回椅背,將小毯子拉蓋到肩膀上,麵向窗外,暗暗歎了口氣。好像被這個家夥吃定了耶,怎麽辦?以前沒有交過男朋友就是吃
虧,遇到這種事都不知道要怎麽反應… …
話說,她昨天晚上對闕大少說她今天想放假,要回花蓮探親。
闕大少很爽快的同意她的假,好奇問道:「花蓮好玩嗎?」
「很好玩。尤其我家住在富裏,就在六十石山下,這幾年紅得不得了,每年到了九月的金針花季,滿山的遊客就跟滿地開的金針花一樣多,
可見風景有多美!現在十月初了,金針花都采得差不多,會看到每家每戶的屋頂、曬穀場上都在曬著金針花,那鋪天蓋地的金黃色,配上花蓮特有的蔚藍天空,真是美麗極了。」說得自己都好向往。看著聽得一臉神往的闕東辰,她客氣的說道:「有空的話,歡迎到花蓮玩,我一定會招待你的。」
「好啊,那我明天跟妳一起去花蓮。打擾了。」
「呀。」當下,奉姁恨不得自己是啞巴。終於知道「禍從口出」這句成語,是老祖宗們在多少血淚教訓中凝結出的至理名言… …
「喂,我家是普通人家,沒有什麽精致的食材可以料理給你吃,要是你餓肚子的話,我也沒辦法哦。」醜話先說在前麵。
「妳煮的我都能吃。」他道。
切,她可不敢有他這樣盲目的自信。「你不吃山豬肉、你不喝小米酒、你不愛吃麻翻,你覺得金針花有怪味,花蓮的特產你沒一樣能吃的,我看隻能給你吃蒸餃、小籠包、水餃這一類的小點,隨便打發你就可以了。」
「所以,妳說我難養,果真是個誤會。我餐餐吃水餃都可以。」
「如果我爸非要跟你拚酒,要你吃他的招牌菜― 九層塔炒田螺、油爆青蛙腿、大蒜炒山豬肉,你怎麽辦?」奉姁當然知道闕東辰非要跟她回花蓮,多少帶著點醜女婿拜見嶽家,以正其名的意味。既然如此,當然就要入境隨俗、投其所好,要是因為飲食習慣不同而搞孤僻,那還不如不要來。
「妳在危言聳聽?」闕東辰的目光終於從報紙上轉向奉姁,很認真的詢問。
「我說的是真的。」她實話實說,雖然眼中帶著點幸災樂禍,但她從不說謊嚇人的。
「我以為… … 奉家男人不學廚。」
「當然學啊,有興趣的人可以學基礎,但不可以接觸到進階的食經。如果日後自學成材,在外麵以廚師為業,也不可打著奉家的名頭,奉家是不承認的。身為奉家的人,不管從事什麽行業,本身多少都會點廚藝。像我爸是農夫、我哥是教師,都能煮得一手好菜,連宴會菜也難不倒。」
「妳笑得眼睛都瞇成縫了。」闕東辰有絲無奈,將報紙放到一邊,探頭過來吻了下她的唇。「妳很期待看我出模嗎?」
他突如其來的吻,總是讓她好害羞好害羞,整張臉熱得快燒起來,卻沒有辦法不讓自己臉紅,就算習慣了,也還是臉紅得不得了。在這方麵,
所謂的習慣成自然法則是不成立的… …
「我知道你吃不得,等會到家之後,我會先下手為強的負責買菜,盡量不讓你這兩天過得太糟。」雖然想象他被食物毒害的畫麵很快樂,但真的要眼睜睜看他硬把那些他根本無法吃的東西給塞下肚,她還是不忍心的。
這樣對盛情煮出美食的人不公平,對用餐的人也不公平。
「還有,我每餐都會做一些你能吃的小點心,你不會餓到的。」
「小殉,不用麻煩了,我沒關係的。」把吃飯當成公事去辦,那些食物對付起來並不可怕。
「闕大少,你別逞強。你根本不能聞到太濃重的爆香味道,一聞你就沒胃口,如果你還勉強自己吃了,我家那邊離醫院很遠,你要是有個萬
一,搞不好救護車還沒來,你就胃穿孔了。」奉姁很認真說著。
闕東辰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的女朋友把他想象得好嬌貴,她對他怎麽會有如此沉重的誤會?不過,比這個誤會更重要的是―
「我還沒聽過妳叫我名字。原來妳私底下叫我闕大少?」
哎啊,被發現了!
「呃… … 哈哈… … 這樣叫比較親切 … 」
「不覺得。」他不給麵子的表示反對。「還是叫我東辰吧。」
「啊?」這樣會不會太快了?她不習慣。「小姁,習慣就會成自然,就跟親吻一樣― 」居然又出其不意的親了她小嘴。「妳要習慣。」
「什麽都聽你的,那我不就顯得太沒主見了嗎?」雖然被親得又羞又迷糊,但是在這單方麵決定了兩人交往的戀情中,奉姁不是沒有嘀咕的。
決定自己一定要堅強起來,不能表現得太軟弱。
「隻是請妳直接叫我名字,就能扯上主見這個大問題,會不會有點嚴重了?」
是有一點,但做人須得防微杜漸啊-- -…
「再說,妳知道我從商的手段的。我想做的事,通常會千方百計達成目標,妳同意吧?」
由趙老先生那件事,看他的行事手段,奉姁隻能同意,於是點頭。
「那麽,對於我希望妳叫我『 東辰』 這件事,妳還在掙紮什麽?妳有比我難纏嗎?」
「沒有。」很明智的舉白旗。
「那麽?」他揚眉。
這時飛機上的廣播響起,說明飛機即將抵達花蓮機場。她側耳聽完後,對他笑笑:「我家到了,東辰。」
「請多關照,小姁。」他滿意的親她一下,然後低頭檢查她的安全帶。
奉姁看著他照顧她的樣子,開始真切感覺到― 這個男人是真的在跟她交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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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意外的,在這個周末回花蓮的人不止是奉姁,還有被奉姁敬若神明的姑媽。姑媽的芳名叫奉如意,是奉氏一族裏地位僅次於奉主的總管,但目前因為情況特殊而掌著奉氏本家所有實權的人。
對奉姁而言,回家巧遇姑媽是意外。但在闕東辰看來,這個姑媽像是特意回家與奉姁相會
。而,他的到來,對奉姑媽來說,既算是意外,又不那麽意外。像是確定總有一天彼此定然會見上一麵,現在雖然早了點,但也不算早得過頭。所以奉姑媽對他點了點頭,沒什麽驚訝的表情。
身為奉姁的男朋友,闕東辰自然會被奉家人高度關注,並且熱烈的招待吃喝玩樂。在熱情而好奇的目光之下,奉姁完全沒有機會與闕東辰獨
處,大多時候是奉姁留在家中煮好料的,而她的家人輪流領著闕東辰四處走走看看。他並沒有吃到奉老爸的拿手菜,那些對他而言是災難的食物,奉家人並沒有端上來,可能是奉殉已經私下跟家人講過了。
總之,在奉家所吃的餐點,大部分都是依著他的口味來做的,他被招待得非常好。奉家人的態度,讓闕東辰心中玩味不已。他們對他太好了,好得像是招待遠來的朋友,而不像招待女兒的男朋友。
他以前也交過幾個女朋友,從高中時代,第一次認真交了女朋友那時,有機會見到女方家長的話,通常都會被追問祖宗八代,像是理所當然
認為戀愛的下一步是婚姻,總要挑個有保障、比自家門戶還高的對象―
即使那時他們也不過是青澀且前途未知的中學生。往後又談了幾次戀愛,步驟與經曆都相同,他還以為這是交往中的必然,縱使微有厭煩,也隻能順從世俗規範。但,奉家這些人不同,不同到讓他心中忍不住產生某種疑問!這些人,是不是認為他和奉姁交往,是不會有結果的?
闕東辰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不是沒道理的。
這些奉家人很高興女兒(妹妹)終於有人追了,所以將他招待得很熱情。覺得他長得體麵,人又斯文,看起來又很正派,奉姁跟他交往,一定會很愉快… …
他們對他個人身家的好奇僅止於問他從事哪方麵工作、有沒有抽煙喝酒的習慣。他隻客氣的說在一間公司的開發部門工作,做得頗為愉快順
利,不抽煙,也極少喝酒。
奉家人聽了之後,竟然就滿意了!連連說現在景氣太差,能夠找到合適又有發展的工作不容易,要他好好把握。更滿意於他沒有生活上的不良習慣,也許對於注重五感敏銳的廚藝世家來說,有煙癮與有酒癮的人,都是很糟糕的,因為那會使味覺與嗅覺變得遲鈍麻痹,是為廚者的大忌。
知道他有正經的工作,知道他沒有不良生活習慣,認為他是個脾氣好的人之後,竟然就讓他通過了考核,全然不必過五關斬六將… …
奉姁沒有跟她的家人說他的家世;奉姑媽應該很了解他的背景,卻也沒有多說一個字。知道他出身顯赫的人沒有開口,不知道的人則毫不在
乎。
這些人對他太不好奇了,為什麽?是因為不用好奇嗎?不用好奇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認為奉姁的未來人生,將不會跟他有所交集嗎?
星期天的下午四點,在一番熱鬧的告別之後,闕東辰、奉姁、奉姑媽三人被奉家大哥開車送到機場,他們將一同搭機回台北。
直到三人安靜的坐在機場的咖啡廳裏,闕東辰終於有機會將這個疑問問出― 「奉女士,請問你們是否以為,我跟小姁的將來並不樂觀呢?」
將來?什麽將來?奉姁眨眨眼,不明白為什麽闕東辰的臉色會這麽嚴肅。奉姑媽沒有馬上回答,優雅的勾起咖啡杯啜飲了一口。她是個做什麽事都慢條斯理的人,時間彷佛在她身上過得特別慢,認識她的人都深信這位女士這一輩子都將優雅到閉眼的那一天,就算一座山在她麵前崩了,也看不到她花容失色的樣子。當然,這樣的認知僅僅限於外人,她的至親從來不這麽認為就是了。
奉姁就在這沉默的空檔,悄悄扳著手指算秒數。算到十秒的時候,她認為姑媽該開口了,而且還是不幹脆給答案的反問句。
「為什麽這麽說呢?」奉姑媽在桌子底下暗自踢了侄女一腳。
奉姁連忙低頭,雙手放在膝上,一副受教悔改的臉色。
雖然看得出奉姑媽明顯不想給他答案,但既然他問了,就要得到一個明確的說法,不輕易被打發。
「一般的父母親如果知道適婚的女兒有了對象,通常會直接想到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有一場婚禮,自然會對這個對象多有評估審視。而我認為你們這些小姁的長輩們並不做如是想,你們沒有打聽我的來曆身世門戶,這是不合理的。」
「你對我們奉家的曆史有所了解吧?」奉姑媽瞥見闕東辰認真的口氣與堅定的目光,笑了笑,還是發出問句。闕東辰並沒有被推托得不耐,他知道自己會得到答案。「一般外人能夠了解的,我都了解。」
「例如哪些呢?」姑媽又問。
闕東辰笑了笑,這次換他勾起咖啡杯,靜靜飲用。
奉姁非常靈巧,一反平日遲鈍的本色,在沉默的空檔開口道:
「姑媽,東辰他知道我是役女,也知道我是下一任奉主的競選者,知道我出師之後必須為奉氏服役五年做出貢獻、為我們奉家食經添上新的記戴,還有這一任奉主的選舉日期是在我們役滿之後的一年內舉辦。他知道很多,我一直都覺得好驚訝,因為我真的沒有告訴他。」
「我想了解妳,自然要用心。」他伸手拍拍她放在膝上的手背,然後就不問自取的將她左手給抓來自己膝上,握在一起不放了。
「但我還是覺得你知道得太多了,超出了一般人會知道的。」奉姁忍不住問:「你沒有找那種很厲害、厲害得像福爾摩斯的人來調查我們奉家吧?」
「當然沒有。」他笑。「如果闕家的記載不能滿足我,我自然就直接向妳們探詢,何必多此一舉找偵探。我現就不就在請教我們姑媽了嗎?」「哦,也對。」奉姁點頭,轉而看向一直在注意他們互動的奉姑媽,道:「姑媽,妳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奉姑媽形狀完美的唇角幾不可察的一抽,依然是完美的儀態,淡淡道:「你是個外人,奉家的私己事,原本是不該對外人道。不過因為你讓
奉姁在役期裏獲得極高的積分,你同時也是奉姁這五年役期裏最亮眼的成績,日後我們將會邀請你擔當奉主決賽的評審人員之一。既然你對奉家的事頗為關注,那麽,可以說的,我自然知無不言。」
「謝謝,我隻想知道跟小姁有關的部分,這關係到我跟她的未來。除此之外的奉家秘辛,我無意了解。」闕東辰道。
「你果然是個隻看實際利益的商人呢,闕先生。」奉姑媽當然聽得出闕東辰一點也不想聽這個古老家族的傳奇故事,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廢話少說。
「首先,我想知道,小姁服役完之後,若是沒有當上奉主的話,奉家還需要她做些什麽?」
「如果沒有當上奉主,她對奉家的責任是未來二十年之內,必須撥出一段時間回來授課、帶領徒弟,並且成為某一屆役女的督察員,就像我現在對奉姁所做的工作相同。然後在盡完對奉家的義務之後,在有生之年,必須將她多年廚藝精華寫入奉氏食經。」
「這些工作並不妨礙她過著正常的人生與婚姻是吧?」「當然。」
「奉主任期十年一選,若是小姁有機會當上奉主,在那十年內,對她的人身自由將有所限製嗎?」
「什麽人身自由啊?說得好像我在坐牢似的。」奉姁覺得他說得好嚴重。不過正在嚴肅談話的兩人都沒有理她。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小手在他大掌中被輕輕搓撫,知道這是無言的關注,也就笑了。靜靜聽下去。
「如果奉姁當上奉主,那麽她在那十年內將會非常忙。她參選的這一屆奉主情況特殊,我不能對你詳說內情。你隻須知道如果她當上奉主,而你們仍然沒有分手的話,那就會是聚少離多的十年。」
「你們是否認為小姁一定會選上,所以連帶不看好我們的未來?」闕東辰有些了解了。
「我大哥他們並不認為小姁可以選上奉主。而是奉氏女子的婚姻向來少有圓滿,他們很高興看到小姁能夠享受到正常男女交往的快樂,卻不想給她壓力,怕的就是將來有什麽變量。小姁就算不是奉主,也將一生從事廚師工作,不可能全心全意去為男人經營一個家。既然如此,婚姻便隻會成為絆腳石,所以我們不鼓勵奉氏廚師結婚。」看到闕東辰不怎麽好看的臉色,奉姑媽看似很好心,實則充滿惡作劇的多說了一句:「不過,如果你們想生個孩子的話,我們都很樂見其成。」
「雖然我不同意未婚生子,但若有不可抗力因素造成這個結果的話,生下的孩子也不會姓奉,這點請姑媽務必見諒。」闕東辰的反擊很快。他在商業談判桌上從來就是毫不留情,直指重點。
「啊 … 」怎麽、怎麽突然談到孩子了?他們又還沒 --… 奉姁臉上爆紅,覺得喘不過氣來,用力想抽回手,他卻像早有預料,怎麽也不放。
奉姑媽掃了他一眼,知道這個男人不好對付,真正交手之後,才知道「不好對付」這四個字能夠艱難到什麽程度。不過,身為一個看好戲的局外人,她並不太在意口頭上的輸贏,因為那對她並無任何實質上的妨礙,頂多是有點不爽罷了,畢竟她不是一個習慣在口舌上處下風的人。
「闕先生,您希望小「當選奉主嗎?」
「我的意願很重要嗎?」覺得奉姑媽這個問句不懷好意,所以他謹慎反問。
「當然很重要。」奉姑媽微笑:「你承認小「是個優秀的廚師吧?」
「她是很優秀。」
「我也說過你將會是奉主決賽時的重要評審吧?」
「是。」
「那麽,讓我在此先提醒你:到時您可能是足以左右奉姁能否當上奉主的那個關鍵人。」
「什麽意思?」
「你為奉姁打的分數,將會占有效總分的百分之五十。而我們這些奉家的評分長老,則有五位,每人手上隻有十分。通常我們長老給每個選手的分數都不會相差太多,七分八分九分都有,但總加起來一定是四十分。」
「也就是說,我才是真正給小拘打分數的那一個人。」他明白了。
奉姑媽優雅的微微聳肩:
「選奉主是每一個役女的目標,是她們人生自我實現的極致,是身為奉家廚師最高的尊榮。小「在六歲時被選入觀察名單,十歲自願學廚,正式當了奉氏的弟子時,就說過她的目標是當奉主。」
「那是因為小殃她們都這麽說,我當然也要合群啊,隻有我一個人不說要競選奉主很奇怪。」奉姁連忙說道。
「既然從十歲立誌到現在,努力了這麽久,妳會放棄嗎?」奉姑媽問。「當然不放棄啊,那多奇怪。」
奉姑媽滿意一笑,看著沉著臉色的闕東辰,心情大好,也不再多說什麽了,將剩下的咖啡喝完,等會準備搭機了。
「我們該到候機樓了。」闕東辰見她們飲用完畢,拿起賬單,起身到櫃台結帳。
「姑媽,妳真的覺得我可以當上奉主嗎?」她凝望著他的背影問。
「妳覺得他會不會給妳打五十分??」奉姑媽的目光也定在那個男人身上。
「不管有沒有打五十分,我都不覺得那能阻止他想要做的事。」
「小姁,如果妳當上奉主,有權利自定一條族規,或者消除一條族規。妳想要做什麽?」
奉姁見闕東辰已經結帳完畢,正等著她們。於是起身,挽著姑媽的手向他走去,輕聲道:「我們師姐妹當初都說好了,不管誰當上奉主都一定要滅掉那條族規。所以其它的就不必多想了。」
「隻是想想,又不當真,難道妳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妳給我說!」雖然臉上帶著溫雅的笑,但口氣可凶狠了。奉姁暗自打了個冷顫,乖乖道:「如果沒有那個共同目標的話,眼前我想要做的,就是改掉這種變態的評分方式。」歎氣。
十月二十號,永康醫院董事會改組,開股東會重新選出五年一任的新理事長以及監察人等職務。由於成功取得趙董事的支持,破解了另兩大派係股東合縱連橫的策略,闕家拿下了未來五年永康醫院的實際經營權。
從明年一月一日起,闕東辰將正式上任,這也是闕家考核他的開始。
也許在別人眼中,他這是少年得誌,已然功成名就,但對闕家人而言,不過是個起點。還沒做出任何成績之時,隨便冠以成功之名,是無比可笑的。
但,不管闕家人如何的不以為然,三十歲的闕東辰成了醫學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理事長,一時之間家喻戶曉,成了醫界、商界的話題人物,是理所當然的。誰都喜歡看到年輕英俊、意氣飛揚的成功者,那比垂垂老矣的企業大老有吸引力多了。所以媒體與民眾的目光開始搜尋起與闕東辰有關的種種訊息,那種叫作「狗仔隊」的東西,也開始在闕東辰的身邊出沒,正式的采訪邀約更是沒完沒了的天天追著闕東辰的助理、秘書轉。
可惜闕東辰是個注重隱私且不愛出風頭的人,他更不想在還沒做出成績之前,就在人前誇誇其談,吹牛著事業版圖霸業。
但他現在是新聞隹一點人物,在熱度未退之前,就擺脫不了這種幹擾。
也免不了許多事被報導出來― 尤其他是台灣獨一無二擁有私人廚師跟他上下班的富貴大少,搞不好還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個― 這一條消息非常有賣點,大家都非常好奇到底是嬌貴到什麽地步的人,竟會非要雇一個廚師隨身攜帶。
偏偏可以取得的訊息又如此少,所以在媒體的杜撰猜測下,造成了秋盼兮這個大美人廚師莫明其妙的紅透半邊天… …
剛開始記者們也隻是想當然爾的認為闕家的主廚自然就是闕大少的私人廚師,後來發現這個才二十五歲的女主廚竟然還是廚界少見的大美女、
是廚界貴族秋家出產的名廚之後,隻一個星期的時間,秋盼兮與她身後的秋家被媒體捧上了天,不管秋盼兮如何發表聲明,否認自己是闕大少私人主廚一事,媒體就是不聽― 媒體認為她這麽做是為了掩飾她與大少之間的戀情 …
然後,英俊的富貴餐家VS美麗的頂尖廚師之戀,就這麽被媒體拱起來了。
秋家趁勢發展自己的版圖,善加利用媒體炒作出來的知名度,將自己家族推上更高峰,功成名就財源滾滾,樂得秋芷琳每次出麵發表:「闕先生和秋盼兮並無私人情誼,秋盼兮亦不是闕先生的私人廚師之類聲名時,都笑得格外甜美。講出來的話誰都不信。她不在乎別人愛信不信。反正秋家的知名度不斷爆增。這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每當媒體接著問:「既然你說秋盼兮不是闕先生的私人廚師,那總該提出證據,告訴我們闕先生的私人廚師是誰吧?」這類問題時,秋芷琳都會聳聳肩,一推四五六:「這個是個人隱私,你們該去問的人是闕先生,恕我無可奉告。」
切!如果找得到闕東辰,還需要天天來跟著秋家人團團轉嗎?
於是,事情就發展成這樣,紅了永康醫院。紅了闕東辰。紅了秋盼兮以及她的家族。然後,奉姁仍然安安靜靜的當她的小廚師,兩耳不聞八卦事,有時上網跟姐妹們磕牙起這件事時,都無比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要知道,奉家人向來忌憚這種被媒體吹捧的揚名方式。更別說還牽扯著緋聞了,鬧得這樣大, 還不給奉家所有長老給罵死了,嚴重點驅逐出奉家門牆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說,有時候人長得平凡點也是有好處的。雖然現在闕東辰這三個字常常出現在媒體上,受矚目的程度不下影視明星,不過這並不防礙他的日常生活。他還是照常上班下班加班,不參加玩樂活動,如今又即將接任永康醫院的理事長職務,天天往醫院跑,忙碌的行程讓記者連堵到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近來,這個一日吃三餐即可的男人,如今開始吃宵夜了。
闕東辰天天往醫院跑,正在學習與交接,工作重心幾乎都在永康醫院了。但這並不表示他在天闕企業這邊的工作可以撒手不管。也不知道闕家大老們是怎麽想的,他們不僅沒提到交接,闕東辰原本做的工作仍然一項沒少的往他身上壓― 意思很明白:闕東辰既然是明年一月一日才接新工作,那麽他現在擔任的這個職務自然是做到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結束。結果,這個苦命的大少爺隻好把處理不完的工作帶回家做,當然,老板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在他手下當差的人也隻好跟著賣命。
闕東辰手下有兩個助理、一個秘書、一個助理秘書,嗯,再加上一個煮飯的… …
還好,煮飯婆還身兼著女朋友的身分,要不然有哪一個女人受得了男朋友沒日沒夜的工作,連打電話談情說愛的時間都擠不出來的冷落。所以有時候奉姁會偷偷想著:這闕大少能有她這個女朋友,還真是他的福氣呢!不然依他日也操夜也操完全沒有私人時間的情況,早被人甩掉八百遍了。
奉姁的存在無疑是這個如今身陷水深火熱地獄裏的團隊成員們唯一的福音。因為這些人近日來的三餐加宵夜是由奉姁打理不說,奉奉姁如今的住處還成了兩名女性工作人員的「暫時員工宿舍」,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之後,男員工在老板那邊昏睡,女員工踩著虛浮的腳步來她這邊昏睡,總之,情狀極其淒慘。
看到這些外表光鮮亮麗的職場高級精英們的可憐情狀,每天煮完宵夜、整理好廚房,準時在十一點上床睡覺的奉姁都會記得感謝上天讓她是
一名幸福的廚師。
闕東辰很忙,忙到連假日也沒辦法休息,但若是奉姁提出休假申請,他都會跟著放自己與其它人一天假。
這一日,星期天,她的休假日,闕東辰與其團隊的跟休日。
「今天想做些什麽?」
「打掃屋子、曬棉被、然後睡一下午。」她正在拆床單、枕套,腳邊已經堆滿沙發床的床套、坐墊的布套。
「沒有外出安排?」
「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捧起滿籃的待洗物走到後陽台,打開洗衣機,放水,放洗衣精。
他跟在她身後,幫她撿起不小心掉落地上的枕套。
「那好,晚上我們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做什麽?」把滿籃待洗的床被組丟進去洗衣機,蓋上。
「我家。見我父母。」
腳下一滑,差點撞上曬了十幾塊抹布的竹竿。闕東辰雙手一摟,及時將她攬進懷裏。
然後,順著他安排的行程,她被帶到闕家作客。從闕家廚師轉換身分為闕東辰的女朋友,每個人都需要作心態上的調適。
奉姁不知道別的女子去拜見男朋友家人時是怎麽的忐忑心情,不過她倒是還好,頂多有點尷尬,卻不心慌意亂。畢竟她還真沒想過「將來也許有一天會跟闕東辰結婚」這樣的事。問題並不在於闕家門第太高,她高攀不上,而是奉氏女廚師曆來少有幸福婚姻,所以奉家女子對結婚向來沒有多大興趣,三代之前多的是生子離婚或未婚生子的前輩,後來奉家的香火問題不再那麽嚴重之後,可以自由的男婚女嫁了,大家對婚姻仍然沒太大的熱情。
所以一頓飯吃完,奉姁表現得客氣大方,心中暗自覺得闕家二老,劉管家,甚至是站在廚房門口呆呆看她的秋盼兮,這些人的臉色比較艱難一點,感覺有點可憐說……
她在回程時,偷偷跟闕東辰說了這個感想。闕東辰隻是笑笑的看她,一點也無所謂的樣子。
「你要不要找一天回去開導開導一下家人?」
「開導什麽?」
「你不接的他們好象很需要你的解釋或者保證嗎?」
「不覺得。」他搖頭,「比起那個,我覺得你這邊更嚴重些。」
「我?什麽嚴重?」不解。
「你沒有自覺,這讓我很憂心。」微歎。
奉姁比了比自己,這是什麽意思?抱怨嗎?不會吧!全天下還有她這麽好,這麽全方位的女友嗎?她會不會太不知足了?
闕東辰自然看到了她的憤憤不平,淡道:
「妳還搞不清楚狀況嗎,小姁?」
「請問你指的是什麽?」她哼了哼,心中有點不爽,幹嘛一副她很狀況外的樣子。
「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而妳竟然從來不曾發現我這個決心,或者沒放在心上。我想,妳的麻煩大了。」
看著她震驚的表情,他心情好多了。雖然他萬年難得一見的甜言蜜語聽在她耳中形成恐赫的效果,但那可不是他的責任。
聳聳肩,車子轉入公寓的車道,到家了。
「感覺怎樣?」
「很像我做給趙老先生的口味。」
「嗯,有人在研究妳。」
「怎麽研究?光從趙老先生那邊取得我煮的菜,然後做出相同的味道,就叫研究嗎?」
「他們應該是這樣認為的吧。」
休息室的小餐桌上,擺了六小碟食物,都是清淡的家常菜,每碟份量極少。這是從趙老先生晚餐裏分出來的食物,被闕東辰帶了回來。
「隨便他們去亂想吧。光是學會我的煮法,又能了解奉家多少?我是奉家最沒特色的人了,學我有什麽用?白費工夫。」不是她自貶,而是她對自己的特色已經有清楚的認知。見闕東辰定定看著桌上的菜,像在想些什麽,她問:「你在擔心嗎?」
「不。」他抬頭看她,說道:「本來我心中就有個隱隱的想法,但最近實在太忙,沒有深化去架構完整。今天趙老先生讓我帶菜回來,倒是讓我的想法可以落實了。」
「什麽想法?」
「強化妳的特色,讓妳有更大的優勢取得奉主大位。」
「什麽特色?我在奉家的優勢就是― 總管是我姑媽。但就算我姑媽給了我十分滿分,也左右不了我的總票數:- - :啊,你是說你要給我五十分嗎?」她訝異的問。不過問完之後,心中突然有點酸澀… … 如果她當選奉主,有可能要離開他十年耶… … 他明明知道的… …
「那個… … 雖然我們奉家不太介意徇私拉票什麽的,但你現在就直說要給我五十分,總是不太好… … 」
「… … 」闕東辰先是無言了半晌,本來要說正事的,但看她這樣,什麽正事都得擱一邊。他將她手中的筷子取下,拉她起身,抱在懷中。「我還沒吃飽… … 」
「我發現妳心情不好就會胡言亂語,因為妳滿腦子負麵的胡思亂想。」輕撫她的頭發,「妳不是想當奉主嗎?」
「既然參加考試了,誰不想考第一名?」她的理由非常 … 不偉大。
「但是你應該不希望我考第一名不是嗎?至少在你還沒打算跟我分手時,不會希望才是。」
「我希不希望是我的事。妳想要追求事業的高峰,無須在意我的私人期望。我是妳的男朋友、以後的丈夫,要相處一輩子的人,在這樣的關係裏,我希望妳心想事成。這是妳的事業,我不會當妳的絆腳石。」
「心想事成的結果是分開十年,那也沒關係?」什麽丈夫?什麽相處一輩子?十年之後天曉得會怎樣。奉姁堅持自己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語感
動。
「不可能分開十年。而,就算真的十年裏聚少離多,我也不怕妳變心。」相較於她的氣堵憂心,他顯得心情不錯。
「反正你就是吃定了我沒人追是吧?」
「當然不是。」
「不然是什麽?你好像真的認為隻要你不放手,我就跑不掉?」
恍然:「啊,原來你有這樣的篤定,所以才會想幫助我當上奉主!可是,你這到底是哪來的信心啊?你真是太自大了!」太不可思議了!闕東辰一直以為奉姁是個少言的人,而且在工作之外,對人情世故有點遲鈍,倒是從來沒發現當她話多得止不住時,都是自己預設題目又自己
作答,自言自語到被質問的人沒什麽機會開口。
這是 … 宅女的特性嗎?他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別個宅女是否如此,不過眼下看她自問自答的,倒也有趣。
「闕東辰!你不要一直笑,回答我!」她有些氣惱的低嚷。
他的回應是捧著她臉細細吻了一陣,直到她眼含殺氣、雙頰卻又躁得通紅,才低笑道:「小姁,如果妳當選了奉主、如果妳會離開我十年,甚至忙到沒空回到我身邊,我也會讓妳不得不來。即使再忙、即使遠在天邊,卻隻有幾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都會讓妳不遠千裏的非要趕回來我身邊不可。」
「你憑什麽?我又沒有那麽愛你… … 」被瞪了,趕緊轉一下:「即使有有有那麽那麽… … 愛你,我也不是那麽勤快的人,我一年也不過回家兩三次,就可以看出我很討厭長途奔波,如果沒有長假,我才不會千裏迢迢… … 」
「妳會。」
「我為什麽會?」不滿。決定跟他抗辯到底。
「因為,我有人質。」
「啊?人質?」什麽意思?奉姁眨眨眼,不明白這人在說什麽。
闕東辰在她瞪視下,空出一隻手輕輕撫向她小腹。她起先不明,暗自猜想著他是不是覺得她小腹長贅肉了?最近運動確實少了點,也沒常常爬樓梯,有空得多爬一下-- … 啊!終於意會他在打什麽主意了。
「你想要我生小孩?」她低叫。
「在妳去選奉主之前,我們先生個孩子吧。我帶。」他滿意她終於悟了。
「不要!」她她她,還沒準備好啊!
「我想做的事,就會達到。」闕東辰說得雲淡風輕,也算是先跟她打聲招呼。
這男人怎麽可以亂想這麽色的事情!她用力推他一把,終於脫離他的懷抱,心慌意亂得什麽也無法想,隻想逃離這個男人的視線,更重要的是逃離這間有床的房間,太危險了!於是她衝向一扇門,打開,閃人,碰地甩上― 那是他的私人盥洗室。站在門外的闕東辰甚至可以聽到隔著門板傳出來的懊惱哀嗚。
叩叩。他敲門。
裏頭不應。
「害羞完了就出來,我們也該談正事了。」
「什麽正事?」裏頭吼。
「規畫妳的邁向奉主之路。」聽聲音,確定她應該正坐在門板另一邊,曲膝抱頭手足無措中。於是他也靠著門板坐下來,接著道:「剛才談
到一半岔掉,我已經知道要怎麽去包裝妳的優勢了,我們好好談談。」
「你怎麽可以在說了那些不、不、不正經的話之後,又一副正經的樣子談我的事業!」你變色龍哦!恨恨的槌了門板一記。
「妳繼續害羞沒關係,我可以等。」他低笑。
那頭槌一拳抗議。
「聽我說。我們都有自己的事業,有事業,就會有追求。我但願在我們老了退休之後,人生沒有留下太多遺憾。這也是我雖然不希望妳選上奉主,卻又願意成全妳的原因。我們都有爬上高峰的渴望,這需要實力與努力,我想我們都不缺。小姁,喜歡妳不在我的預期內,但會喜歡上妳,我並不訝異,不是因為隻有妳能煮出我願意吃下的食物― 這是可以改變的。我喜歡妳,是因為妳敬重自己的職業,我喜歡妳的專注、妳的天份、妳的靈性、妳的努力。我也是這樣對待自己選擇的事業,所謂的野心,不過就是對成功的渴望。如同妳所說的,既然參加考試,誰不想考第一名?
所以我承認我不希望妳當奉主,但我會支持妳。」闕東辰籲了口氣,輕道:「妳會不會成為下一屆的奉主,就看妳自己的實力了,我不會是妳的絆腳石。」
兩人一時間都靜靜的,沒再說話。
一會兒後,門把輕輕旋開,他沒起身,偏頭看過去。門裏的奉姁走了出來,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她不是個口舌伶俐的人,雖然開了門,走出來了,心中感觸一大堆,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好默默坐下來,靠著他的背,後腦勺抵在他頸窩。
「這個畫麵可以維持到五十年後。」他輕道。她笑笑,不答。
她對愛情沒有長遠的打算。遇到了,也不輕易幻想天長地久。她是個腳踏實地的人,很殺風景,她知道。不過這並不表示在愛情的當下,她會拒絕享受所有的美好。就算愈來愈喜歡他,不意外總有一天這份喜歡會轉化為濃濃的愛還是想象不到婚姻,想象不到三五年後,彼此的模樣。眼下,就戀愛吧!就喜歡他吧!當她會為著想到他而微笑時,就愛吧 !
「東辰。」她頂了他頭一下。「嗯?」他應。
「雖然坐在廁所門口說這個很奇怪,但是我還是決定趁勇氣還沒消失前跟你說― 」
他靜靜聽著。她知道他在期待。
「我喜歡你。」
她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他在笑。他看不到她的臉,但他知道她的臉有多紅。很浪漫的話語,在最不浪漫的地方說出口,兩人都笑了。
愛情開始綻放了,而他們還有好遠的路要走。
11
工作月誌
日期:2008 年12 月08 日
役女編號:J03
姓名:奉姁
姑媽,當妳收到這篇月誌時,我人已經在飛往馬爾地夫的飛機上。如果妳有回信給我,我暫時是收不到的,不好意思啦。
咳!因為工作的重要,我隻好跟雇主一同度假去。妳知道的,他可以一天不見他的女朋友,卻不可以一天沒有他的廚師。所以姑媽大人,妳一定要相信,我不是為了玩而去馬爾地夫度假二十天的,什麽藍天、白雲、海灘、衝浪之類讓人墮落又玩物喪誌的東西,我一點也不想沾的。
我雖然帶了四件泳裝、二頂遮陽帽、二瓶防曬霜、兩雙涼鞋與海灘鞋,但是,我真的是去工作,不是去玩的!雖然闕大少說他會教我衝浪、
帶我搭拖曳傘還有道艇什麽的,不過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很有職業道德的我,自然三餐以雇主的胃袋為念,不作它想。雖然我們兩人現在是熱戀中的一對沒有錯,但我們還是公和分明哦。我每天幫他做菜,他還是得每個月付薪水給我,這就叫親親愛人,明算賬!
闕大少說他已經忙完公司裏的交接,這陣子以來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為的就是把所有事情提早做完,好趕在明年一月一日就任新職務之前,抽出一點時間給他的女朋友。身為他私人廚師的我,聽了好感動,才會決定跟他一起出進,一定不讓他苦心白費,一定教他玩得盡興而歸 …
總之我終於出國玩了,耶 !
明天要早起搭飛機,我看這個月的月誌就寫到這裏吧… … 啊,忘了條列重點記事。好吧,我就大方點,晚點睡好了。反正飛馬爾地夫至少要十個小時,闕大少說頭等艙的座位滿好睡的,今晚失眠也不怕。
好,那我要列了哦!
重點一:闕大少說我的優勢是可以精準的抓出每個食客最適合的口味,所以從明年開始,他要幫我擬定一個「客製化」的路線,讓我上門去
為各個知名的饕家量身訂作美食標準。也不用等跟他的合約到期,到時他會讓我掛名在即將成立的「永康醫院養生美食調理部門」名下,開始經營這塊客製化的招牌,他說這是我的優勢,一定讓我這點與眾不同的特色發揚光大,爭取奉主競選時的高積分!
重點二:闕大少實在很有奸商本質,在幫我的同時,還能想到成就自己,真是太可怕了。在商場上跟這種人競爭一定是很不美好的經驗吧?姑媽,以後我會不會給他賣了還幫他數鈔票啊?
重點三:我跟闕大少說,等明年合約到期之後,因為要選奉主的關係,我不能再跟他續約,所以打算把他列為「客製化」貴賓名單上的第一位。這是多大的殊榮啊!對不對?而且對他的醫院也有提高知名度的作用!畢竟他現在那麽受媒體喜歡,本身說是塊閃閃發亮的活招牌了,不用白不用,不是嗎?可是他居然拒絕耶!太沒天理了。他拒絕的原因不是因為不想曝光,而是他不要我幫他做。
姑媽,妳說他這樣是不是太任性了?不讓我幫他訓練出人煮飯給他吃,那我以後要是不在他身邊,他準備活生生的餓死嗎!?我這樣質問他,
誰知道他、竟然回道:「妳可以每次在我還沒餓死之前,趕回來將我養胖了再走。」
這種無賴的話,他怎麽講得出來啊!太過分了!這分明是要挾、嘛!我抗議時,他還有話說呢,說什麽:「雖然養孩子是最好的手段,但如果妳老是為了孩子而跑回來,我也是會嫉妒的。所以,除了孩子之外,我要知道妳關心我、在意我,不管身在何處,都會為了怕我餓死而跑回來。」居然有人拿這樣的事去威脅別人,任性成這樣,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姑媽,這人是奸商啊,可是我居然就跟他戀愛了。如果哪天我被他賣了,妳一定要記得拿錢去把我贖回來哦。
好啦,報告完畢!
姑媽,我會給妳帶禮物回來的!不用太想念我啦。
馬爾地夫,我來了 !!
《 全書完》
富貴饕家
後記
很明顯,這是個可能發展成係列故事中的第一本。說明白點,就是廚師與食客的故事。不同的廚師遇到不同的食客,發展出不同的故事… … 聽起來很廢話對吧?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跟美食有關的故事,向來都是我的最愛,因為我本身就是個非常嘴饞的人。以前看著別人寫的精彩小說,都非常神往,心中暗自決定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架構一部跟美食有關的故事,好好的發揮一下。
現在,清倉的時間到了,我決定把數年前就架構好大鋼的故事拿出來寫。當然,隨著時間與心態的不同,會對大鋼內容加以增增減減,不過終究還是不脫美食的範圍。奉家、秋家、美食家仍然是接下來幾本故事裏不可或缺的主要人物,他們的輪廓會隨著故事的發展逐漸豐滿起來。
如果大家對美食類言情還算感興趣的話,就敬請期待吧。
今年秋天隨著幾個台風的到來而有著秋涼的感覺,竟然從九月份就很涼爽,感覺好舒服,所以我下筆寫這一本時,都很愉快,覺得人生非常美好。雖然手中寫的是美食小說,成天上網找的是美食相關資料,但其實這一年來,我的食欲非常不好,簡直可以跟故事裏的男主角一爭厭食症的頑劣患者之大位。
我向來是個超愛吃的人,聽到哪邊有美食一定會往那邊跑,非要吃到不可。所以這幾個月來的食欲不振,真是讓我驚嚇不已。我從來不知道即使肚子餓,也會吃不下東西!食物就這麽卡在嘴裏吞不下,好像喉嚨口那邊有一道鎖,堅決抗拒任何食物進入胃袋。到最後隻能每天打杯蔬果汁喝,讓身體有點營養可以攝取,然後每隔一兩個小時就往嘴裏塞口東西吃。
那感覺… … 真是太神奇了!肚子餓,卻什麽也不想吃!
這也讓我對闕大少的情況深有體會。當厭食到一定程度,就算眼前擺的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也產生不了任何胃口啊… …
幸好,進入十月之後,食欲恢複了。雖然每餐還是隻能吃半碗飯,也是三兩口飯就覺得飽了,但食欲回來了,肥胖還會遠嗎?我很快就會胖回來的,我相信。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到慶幸算了,不管它。接下來要寫係列第二本,書名在此先公布一下,叫作《 挑剔女人家》 這是一個挑剔自負的女廚師VS一群挑剔高傲女食客的故事。哦,還有一個可憐又不可或缺的苦命小男人夾在其中當炮灰,共同創造出的火爆故事:-…
我希望係列的每個故事都有一種調性。如果說《富貴饕家》 的氣氛是溫和平淡如白開水的,那麽下一本帶給大家的就是截然不同的體會,就當喝伏特加吧。
十月上旬終於看了聞名已久的電影「海角七號」。
看完的第一個感想隻有四個字:驚喜,感動。
我從來沒有想過國片能拍成這樣!
我從來不知道所謂的本土電影,可以這樣呈現!
我們終於走出了侯孝賢的悲情城市;我們終於脫離了吳念真的多桑。台灣電影終於不此從頭到尾都是裏節抹抹的沉鬱顏色,看得人窒息― 電影院已經夠暗了,大屏幕還跟著黑到底,這算什麽啊!我覺得很棒,雖然我不能說它是一部完美的電影,但是絕對超出我們對國片的期待幾十倍!希望大家都去看一下,DVD已經快上市了。「海角七號」的成功並不表示國片從此振興,所以我不會大喊國片有救了。我隻是想告訴你:這是一部難得的台製電影,會讓看過的台灣人很想向世界推銷的一部電影,是台灣慘淡的電影界近十幾年來的驕傲。
五千萬的製作成本,如今據說即將達到三億票房。如果你看過這一部電影,一定會明白這個成績為什麽會好成這樣。
我不確定台灣以外的人能不能看得懂這部片裏隱隱傳達出的意涵,那是必須在台灣生活過的人才能了解其中的深刻。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但凡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看了,一定會覺得很貼近、很有感受的一部台灣電影。
有空的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