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塢

“畫眉深淺入時無?“ 一曲菱歌敵萬金。
正文

胭脂淚妝 作者:蔓殊菲兒

(2009-06-05 07:24:46) 下一個
胭脂淚妝 作者:蔓殊菲兒

柳家三少奶奶淑明正呆坐著看窗外桃樹上嘰喳叫的黃鳥,不想一個小石頭擲上來,驚跑雀兒,也搖落了幾星桃花,淑明探身向外,隻聽得“嚇!”的一聲,繼賢拿著彈弓跑遠了。


繼賢是二哥承德的兒子,今年八歲,長得濃眉大眼很是喜人,老太太喜歡得不得了,一天到晚心兒肉兒地叫著,母以子榮,二嫂因此倍受寵愛,而四弟的媳婦惠蘭也有了喜。這些時日,淑明都是愛呆在自己的房裏,叫搓麻將也不去,說是不舒服,實是不想聽三姑六婆嚼舌頭,說自己盯不住承義,又讓他到處邊竄去了。


這時,有腳步聲自外邊傳來,淑明心頭一緊,再聽不是男人的聲音,自是不願起來理會,冷著臉絞團扇上的流蘇,“三少奶奶,老太太那邊有客,大少爺和大少奶陪著談生意,就不設各房的碗筷了,四少爺四少奶、五小姐、六少爺、大姨太,二姨太、四姨太,都在二房吃飯,二少奶奶叫我請你也過去。”脆婉嬌聲自門簾外傳來,這番伶俐的口齒,莫非小福而不能,小福是二少奶奶端琴陪嫁來的丫頭,生得杏目纖細腰,最是下人中的可愛人兒,可是淑明聽了不但不快,幽怨卻反而加深了,人家各房都是夫婦一塊,唯自己這邊,就是天天和阿貞主仆二人,“知道了,真是麻煩二嫂了。”她不鹹不淡地應了一句,說話間,阿貞已捧了妝奩過來,淑明朝鏡裏淒涼一笑,自取鄢然。


飯席之中其樂溶溶,二房的張媽有一手好廚藝,兩個拿手菜,四喜團子和貂嬋豆腐都入了席,桌上主家,桌外下人,都吃得眉開眼笑,鴨舌湯罷了,眾人都不盡興,主家便擺了麻將來搓,二房,三房,四房和五小姐一圍,禦製骨塊剛拿出來,邊頭就上了八寶茶,把大家敷衍得滴水不漏,可是淑明隻覺惶然和無助,仿佛自己的手腳都沒處擱,摸了幾圈,把十隻蔥管似的長指甲現了出來,著實引了妯娌們的驚歎,最後還是端琴,送了她一套銀縷甲套。用螺鈿漆盒盛著,其中中指的一對最精美,尖尖三寸長,縷著並蒂荷花下的鴛鴦戲水。

未消寂寞初長夜,隻羨鴛鴦不羨仙。

當年,嫁入柳家的淑明被一度認為是魏氏最幸運的女兒,作為前清朝臣的江南魏氏在清庭衰敗之時迅速沒落,到了民國三年,已落入舉家食粥的地步,柳家過去是商人,卻正好趁著時機發跡起來。與魏氏是舊交,早已定下的娃娃親不願因魏家沒落而毀婚,於是在三公子從東洋回來的第二個月便完了婚,堂堂堂正正地進了柳家的門。


“承義……。”淑明迷迷糊糊地念叨著,天,已經暗了下來,遙遙地,可以望到另一個院落的燈火,她扶著窗欞向外望,明月已經東升,各房現在要麽琴簫和鳴,要麽同在塌上燒煙,唯自己這邊,孤另另的一個人,碧綃紗帳,幽靜如水。


“還是老三最有出息,家裏的用度大都是靠他的進款,其它各房,要不是守著從地租上收利,幾個兄弟早坐吃山空了。”淑明曾聽大嫂私下談論過自己的丈夫,雖然她對生意上的事不懂,但知道在眾人的眼裏,承義是個有出息的男人,是她世界的全部。

是的,全部,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可他,也很愛她嗬,這幾乎是一件奇事,新派的男子竟會深愛這個成天將下巴頦兒抵在掐芽高領中的舊式小姐。當初的夜晚,洞房花燭,承義因為是家裏逼婚而負氣不揭新娘的蓋頭,待倒頭要睡的時候,卻見到淑明將蓋頭默默掀下的憂傷,少女,在殘燭搖曳的光影裏晶瑩如玉,仰止間,石榴紅玉的流蘇輕輕叩擊,細碎的聲響有如初春冰裂,而在夜色與燭輝的明滅之間,她的青絲紅唇便是那濕潤流動的豔影,驚鴻一瞥讓他著實癡了,他沒等她起身,就一把抓住她的臂,將那錦繡鳳披作一把握了,趁她驚慌間強擁一懷軟玉溫香,而淑明,卻是用手止了他迫不急待的吻,玉色的長指甲撩到他的嘴唇,麵向他的眸子裏已是滿泓秋水……

淑明伏在鏡前哭了起來,平伸著手臂,廣袖旖邐,燈下凸現出大朵大朵媚紅色的牡丹花,襟上袖口,裙擺衫邊,長長的掐牙與鑲滾們是寂寞中痛苦翻動的波濤,無風也起浪,斯人獨纏綿。


靜夜中傳來車駕的聲音,大門開啟的悶響,健碩的男人踏在青石上的足音,她聽見管家柳貴跑前跑後的殷勤,使女們接衣遞水的慌亂,心眼此時,徹底清明——是他,回來了。


慌忙將鏡前的東西收拾好,叫李嬤備好蓮子燕窩羹,一臂裏攏平有點毛的頭發,一臂裏起身去迎他,哪曉得他來得極快,緊跟著挑燈的阿貞細碎的腳步,就上樓來了,淑明急急跑到梯前,正迎著他,夫妻照麵,隔著小別的相思,萬語千言無法訴說,隻有在輕輕地喘息,他看見她激動而慌亂的神情,兩手扶在壁上駐足不動,一對耳環墜子卻搖晃得如同打秋千一般。
阿貞知趣地提著燈下去了,光明漸漸隱弱,他在黑暗中再上了兩級台階,一把抱住她,吻上了她的嘴唇。
在床上的時候,淑明原想依舊例婉轉承歡,哪知他先躺下了,扳她起來,置她騎在他的身上,這讓淑明又羞又怕,想要掙紮,卻被他一把握住了腰,動彈不得,再輾轉時,便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欲望滿漲的他,盡情地將碧落黃泉求之遍,一更夜雨摧桃花……
在承義的身上,淑明隱隱地嗅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胭脂味,她心裏明白姑嫂之間的傳聞並不是流言。兩年前,三房曾有一個孩子,可惜因為承義的愛戀太熾熱,肆意放縱情欲,淑明在五月上就流產了。血崩,讓她差點死去,醒來的時候,麵對著的是承義蒼白如雪的臉,“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要孩子,我隻要你。”淑明抱著丈夫哭了起來,心裏遺下的是無邊的痛楚和悵然。
可是,隻打那之後,承義卻漸漸沉默了,好久都沒碰妻子一下,而淑明也因那次流產而喪失了生育的能力,以後的日子裏,女子總是在丈夫沉睡之後偷偷向隅哭泣,有時候被他聽見了,暗暗從被裏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溫暖厚實的男人的手,讓她心安,可小許的溫暖卻隻能加深幽夜的寒冷。
當然,柳家的人對於三少奶奶不能生育的事是有微詞的,他們當然不會說老三怎麽不好,生孩子是女人的事,而淑明的身體從小不好,老太太很是後悔,說當初怎麽就不想清楚呢,柳家各房的奶奶都是江南有錢有勢的人家,這讓淑明更覺得沒臉,她唯一的寄托,就是承義的愛情,可是她的承義,現在已經厭膩她了,不然他怎麽會那麽長久地離開她,那麽長久地不來一封信?畫舫歌船,青樓酒肆,是他生意之閑去的場所,這一切,從大姨太涵珠的口中說出來,她半信半疑,“承義,承義……”淑明輕輕推了推身邊的丈夫,男人含糊地嗯了一聲,挪動手臂,摟住她的細腰,“承義,告訴我好麽?你這些天過得好麽?晚上一個人睡得好麽?承義……。”“你想問什麽?”他仍是裝迷糊,“你不知道你在外麵,我有多擔心,我每天都想著你……。”“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擔心什麽?不跑絲綢生意,這麽大的家撐得下去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兄弟的德性。”他放開了在她腰間的手,“可是承義,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想知道,求求你,我想知道……。”微明的晨曦中,女子長發散亂而唇色鄢紅,怯弱而神經質地搖著他的手臂,“夠了,我隻有你一個女人,一個我養在家裏的女人!”他說罷,狠狠握了一下她的肩膀,任她在臂中泫然而泣。
承義在青樓的相好是碧雲軒的名花銀釉,當然銀釉愛的不止是他的錢,柳三公子高大俊美,氣度不凡,更深沉的是,他和那些客人不一樣,他懂得對女人的溫存,可是……三公子是不會帶她回去的,崇尚理義的柳家是絕對不會要堂子裏的人作妾的,這點她很清楚,也因此在承歡作樂之中帶了點絕望的哀傷。民國十二年,正是流行新裝的時候,柳公子帶著好友,把碧雲軒的樂班都請上了銀釉閣,除這些樂伎外,其他人都是洋服新裝,柳公子一身白西裝,銀色雕花手杖,在諸多胭脂豔影之中,宛若玉樹臨風,堂子上了最好的菜,一席人熱熱鬧鬧,劃拳猜令,真是好不自在,可是銀釉心裏明白時日已然不久,憂傷之上無奈強行騰駕起笑意,憑著旗袍新裝裹出的分明曲線,妖治奪人,逞寵持嬌,嘻笑之中,她看到屏風旁微微露出一張女子娟秀的臉,尖尖的下頜抵在老裝的高領裏,那精致而悲絕的五官讓她突然想到自己鏡中的容顏,驚愕之中,屏風後的女子已經意識到被發現了,扭頭就走,轉身之際,隻有那白綢青繡的衫子一角倏忽一現,像遺落暗夜的小塊青花瓷,冥冥地聽到破裂的聲音。

慣諳風月的銀釉,知道那是心碎的聲音,一個女人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摟著別的女人時冰刀刺入般劇烈的疼,過去她也體會過,可如今她隻有癡笑,沒有穿新裝的女人,不是這兒的賓客,她知道那定是柳家三少奶奶,容顏與自己酷肖的女人,他曾在她的懷裏呢喃著淑明的名字……銀釉徒自冷笑,扭過頭去,將瓜子皮“噗!”的一聲狠狠吐在漱盂裏。
那個晚上,承義當然沒有來,淑明在床上翻騰,哭幹了眼淚,隨手操起一張帕子就撕,扯成了碎片之後,卻耗盡了力氣,被也沒蓋,一襲白衫地倒在床上。第二天就病了,各房奶奶都來瞧過了,暗暗可憐,隻有涵珠一個人肯說出口,“哎呀,還不是為了瞧一眼才病的,都是怪我,不該讓你去看,可不讓你去吧,就說我造謠散謊,說老三的不是,讓你去了,又變成這個樣子。男人不都是這個樣子?大爺和奶奶不也很恩愛麽?恩愛照舊也有我的位置,你氣他這個做什麽?”涵珠已不再年輕,發黃的臉上撲了厚厚的脂粉,瘦削的身體撐不實流行的新裝,但她手中伴她十幾年的銀鳳煙槍依然光鮮華美,看著病怏怏的淑明,她幽幽一笑,在翡翠嘴上實實吸上一口,又緩緩向她噴過去,鴉片的甜香,濃鬱裏帶著醉人的味道,輕柔地籠了她,“為什麽要讓我看到,如果光聽,我可以不信,可是我看到了……。”淑明已經無力了,她淚眼漣漣地看著麵前笑吟吟的涵珠,求助般地抓著她蕾絲邊的袖子,“去,找個好的,做他的小,拴他在家裏,有了孩子你認了就是了,這是最好的。”“可是,不!我不要,他說過他隻要我一個人的,他隻喜歡我一個人!”“死腦筋,想不通,那你就再不看,再不想呐,抽這個吧,這是好的,百病能醫,老三會掙錢,不怕供不起福壽膏給你用。”
福壽膏是上等的鴉片膏,要好好地燒,燒得不好就會浪費了,可惜阿貞的手腳笨,不會弄這個,大姨太又不好開罵,隻得親自為淑明燒煙,兩個女人正同倚在榻上抽鴉片,不想承義就在此時回來,主仆三人嚇得慌忙收拾,涵珠不是手腳利索的人,和阿貞配在一起真是整亂的災星,攪禍的雙煞,廣袖翻騰之間,隻聽得鐺琅一聲,漆盤摔下,煙燈,膏盒等一什精巧物兒全都栽到地上,跌得四瓣八瓣,香消玉隕……狼籍中,眼睜睜地見著他進來看到了這一切,著實驚忿,隻把前襟一掀,不落頭地又出去了。
三公子最恨抽大煙,這一去,就是整整幾個月不回來了。
戒煙,萬種痛苦遠遠地臨駕在過去鴉片帶來的快意之上,端琴來看她時,正逢上毒癮發作,手上還戴著那對荷花鴛鴦的甲套,阿貞才捧著一碗藥來,就讓她打了,一個丫頭一個婆子上來架住,好言相勸,她仍是雙手亂抓,涕淚交流,“不行,要綁著!”李嬤急急地對阿貞說,“有沒有繩子?”端琴有一條汗巾,寶藍的底子,此時無奈給了出來,拔落甲套,將她的兩隻手係住了,美麗的長長指甲似蔥如玉,一雙皎皎纖手襯著那汗巾子,如同青夜初放的玉蘭花,開時有並蒂,黯然中呈現的淒豔……被縛的淑明的樣子,雙頰緋紅,花枝亂橫,隻把淚眼瞅定天花,呆呆地說:“為什麽不叫三少爺回來呢……。”
三少爺在十五回來過幾天,淑明這些時日,雖想得心如藕節,百竅千絲,可也怨恨他的冷落和移情,始終不多說一句話,冷著臉,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夫妻同床卻不共枕,明月何皎皎,空照羅幃床,憂愁不能寐,垂淚對枯懷。淑明坐在他的腳頭掩麵而泣,寬大的白睡袍上有刻絲的玉色鳳凰,疊疊皺皺,已不能飛翔。明波流離,隻在這本該纏綿的夜,一切卻都寂靜如死,紗帳迷糊了她微微顫抖的身子,淚光迷糊了他熟睡的臉……

他走了後的日子,緩慢流逝如同抽絲,她成天地枯守,太陽有時可以照進三房的正廳,暖黃的光斑,一點點地挪過來,照上她繡鞋的足尖,又一點點地退回去,退到門檻以外,最後帶走黃昏剩下的唯一一點溫暖,淑明此時便跑出去,將雙手伸出了對著暗紅蒼青的天空,悲傷地說著:“承義,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有時也出去走走,無非是連到二房的寂靜長廊,半舊的雕花木欞,朱紅色的柱子,紫藤花從頂上垂下來,太陽的影子,溫暖的虛空,渴求卻又抓撈不到……


忽然,聽見長廊那頭傳來小福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張媽的罵聲,“小福,你這個死丫頭,又偷酸菜吃!什麽時候那壇子都會叫你啃了!”小福笑著,一臂裏跑一臂裏把長長的一條酸菜高高捏起,仰著頭吃,模樣嬌俏得可愛,可是就是不看麵前的路,不小心就撞到了呆呆的三少奶奶身上,弄得她白綢青繡的袖子沾上了一大塊水漬,“對不起……三少奶奶,實在對不起。”小福低下頭來含糊地道歉,仄著臉,隻把一雙大大的杏目向上揚起,黑白分明地斜瞅著她,淑明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嘴唇輕輕地抖動著,鮮脆的酸菜還在小福的口中咀嚼,牽著額上的青筋暗暗蠕動,淑明看到她拈過酸菜的左手後麵兩個指頭有著蔥管一般的長指甲,塗著指甲亮油,如自己的一樣……

淑明不知道,小福懷孕了,懷的是三少爺承義的孩子,那幾天中的某一天,承義被小福嫵媚的笑容所打動,而真正迷惑他的是小福的那兩支指甲,長長的,玉色透明,就像淑明的手……在二房後花園的假山後麵,生滿綠蕨和青苔的天然婚帳上點綴著蔻丹花妖媚的紅顏,擁抱的時候,小福用手攔他的吻,長長指甲的撩撥讓他欲罷不能,縱使那個新婚之夜是曾經的滄海,但酷似的感覺使他完全地陷入了激情,滄海水罷了還有巫山雲,女人,水作的骨肉,為江河湖海,為雲雨雪霧,盡可使他沉溺,他在一時竟恍惚,仿佛身下的人不是二房的丫頭,而是四年前那個十六歲的新娘,他最初的靈與肉上的快意,從京都藝妓開疊的和服裙中窺到的肉色內褲,原始的積累到了終於可以釋放的時候,不想卻碰到了那麽嬌美的女子,可他最終卻傷害了她,也因這傷害而逃避……痛苦,在作愛中升騰的快意,小福的呻吟,月下花枝的招搖……成就了他繼長子胎死腹中之後的第二個孩子。

奉子成婚,是柳家的大喜事,因為好歹三房也有了後,端琴在這一麵上極力支持,持意作小福的娘家,從丫頭一躍而成主子,也是小福的造化,而且三少爺是那麽英慧過人,別說作姨奶奶,就是作他的貼身丫頭也是好啊,柳家的人都喜氣洋洋,不高興的當然有,那就是三少奶奶淑明。

“我該說的都已說完了,我心裏想什麽你應該明白,不要再這個樣子,你是名門的閨秀,大家的規矩應該明白,納妾隻是為了能傳宗接代,對得起祖宗,你懂嗎?”三少爺的理由很蒼白,甚至讓她感到可笑,到東洋去接受新式教育的男人,穿西裝拿手杖的男人,卻對這些這麽計較,這不過都是借口而已,淑明背對著他,隻是冷笑,“可以,但不要讓我看到!我不願見你抱她的樣子,對她說和我一樣的話!”
“你的脾氣太壞了!”承義搶言到:“不要在我麵前擺架子,你們魏家已經衰落,早供不起你這個千金小姐,該道歉的我已道謙,原不原諒是你自己的事情,今晚我不會在這裏,小福是新人,不可以冷落的,我來你這不是為了看你的臉子!”說完之後,他就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下樓去了,淑明呆了一呆,騰地站起來,將妝台上隨手拿到的一個琺琅花瓶向門口扔去,帶著哭腔“去吧!去了就不要回來了!”不要回來了——花瓶破碎,彩塊和清水濺得滿地都是,無辜的花枝,暗夜中淒冷的遺落,一地殘紅——
芬芳而婉轉的絕望,刺入了心,劇痛而微腥……

長久地凝望,幽夜的清寒,他話語中的冷冽,她極力擁抱的痛楚,無聲的哀傷,像光滑冰冷的小蛇,慢慢地爬上來,她張大眼睛,所見諸物都有他的影子,銀釉搖著東洋絹扇,一臉嘲弄。小福嚼著酸菜,笑顏如花……“不,我不要看見,如果這一切我都沒看見,我就不會相信那些流言,我就不會和他吵架,不會讓他走,他會呆在我的身邊,好好愛我,好好陪著我……。”
好好地陪著我,陪著我,始終讓我相信他最愛的女人是我,也隻有我一個人……
漆奩打開了,明鏡裏的容顏在夜晚的燭光裏顯得那麽憔悴,而在舊盒上補畫的細細描金的花飾又讓人覺得是在華美下的勉力支撐——就像淑明此時用香粉和胭脂細細蓋去臉上的灰暗與黑黑的眼圈一樣,她認直地點紅嘴唇,他曾說過她的眼睛和嘴唇很美,她們曾是被他撫摸和親吻過的地方……而最後拿起的就是端琴送的銀甲套,尖尖的,長長的,中指是並蒂荷花下的鴛鴦戲水
未若雙眸明似鏡,怎落孤身伴燈眠?難消寂寞初長夜,隻羨鴛鴦不羨仙。
淑明淒然一笑,抬起右手,嬌生生的蘭花指上甲套尖尖,
江南湖水碧,亭亭荷葉秋。郎衣翡翠羽,我著秋葉裳。
水色明皓頸,花光映紅蹼。分羽同相戲,交首共白頭。
銀甲入眼,如針如刺,酸澀的劇痛幾乎讓女子暈卻,血從戳爛的傷口裏往外湧,染紅了戲水鴛鴦,與先前的眼淚匯作一流,從臉上緩緩淌下來,合著的雙眸眼睫長長美似丹鳳,這一切在奩蓋上的鏡子之中如夢似幻,婉若一個奇竦豔麗的妝容。
他,踏夜色而來,隨著阿貞欣喜的聲音而來,近了近了,她感到蠟燭動搖的快樂,就在她的背後,抱住她,他溫柔地呢喃著說:“淑明,我的妻,我今晚是在你這的,我不去新人那裏,我喜歡銀釉喜歡小福都是因為我愛你,你知道麽?”
淑明微笑著顫抖,輕泣出聲,在他的懷裏,緩緩地回過頭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