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g Joe(我私地裏叫他大舅)是個摖鞋的,或者是個流浪漢,兼職摖鞋工作。隻要早上陽光燦爛,天氣晴朗,我總能在地鐵出口見到他。就像每個人有自己的崗位一樣,風和日麗的時候,大舅一定是坐在舊金山地鐵最後一站出口的長椅上,腳邊隨便地擺著一些摖鞋的工具,閑多忙少。
大舅身形碩大黑壯,體格厚實,站起來有一米八九有餘,像堵黑墻擋著你。如果不是他每天到街道上班,人們也許會以爲他是打美式足球的。
我從第一天到公司上班,就知道這個大舅。那天正好一個豔陽天,從地鐵扶梯徐徐上來,左轉邁向公司大樓的第一步,就瞥見一對白白的眼眸和不時閃動的一排白牙。一個大黑塔杠在長椅上,佔去椅子的一大半,頭戴著耳機,脖子上掛著像佛珠似的大項鏈,身體不停地隨著音樂節奏搖晃。偶爾也見他跟“熟人”打著哈哈,問著早安。路過他的身邊,陽光好像少了許多。一個感覺:壯實,黑白分明,真閑。
第二天我去的時候,仍是一個美麗的清晨,他又坐在那裏,跟前一天的裝扮差不多,不時擡頭欣賞著陽光,跟“熟人”們打著招呼。我的結論是:一個心情好的流浪漢。
人來人往,日出日落,日子這麽過著,我對大舅也習以爲常,直到有一天,看到長椅上換了個紳士,看著報紙,而大舅則蹲著他碩大的身軀,邊摖鞋,邊跟人家海聊著。定睛一看,才發現他的腳邊羞澀地露出一管鞋油和一塊不知什麽顔色的鞋布。乖乖,這個傢夥還會摖鞋!不過, 他那些裝備跟對麵的舊金山名人鞋攤那氣派的高臺椅座,精美的涼傘,頭戴美國星條旗禮帽,身穿貼身馬甲的兩個職業摖鞋人相比,簡直是自取其辱:彈弓對大炮。應當説明的是:這兩位鞋紳士可是舊金山的寶貝。他們的鞋攤非常有名,頻頻上報,他們的大頭像,和他們豪華繁忙的摖鞋座,配上朗朗作響的纜車,成爲舊金山一景。
從這天起,我知道大舅另一個職業是摖鞋。不過在我看來,摖鞋這件事對大舅並不是個職業,而是一個生活樂趣,因爲他摖鞋的時候沒有什麽煩惱,無所謂來自於對麵的強大競爭,開心地跟客人聊著天,摖鞋手藝倒不令人信服。不知道他摖鞋是爲聊天,還是聊天為摖鞋。
慢慢地,大舅也注意到了我,算是他上班的一件工作。每次,看到我慢慢地從地裏冒出來,他總是露出他白白的牙齒微笑。
突然,有一天早上,我從地裏冒上來的時候,看到他異常燦爛的微笑,比平時多了一排牙齒。他目光迎著我,等我走過他的身邊, 他站了起來,我又覺得陽光少了,耳邊聽到有人說:“You are so beautiful”. 等到陽光重新照耀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心裏美滋滋,掐算今天是什麽黃道吉日,令大舅如此地誇讚我。後來發現,我的美國卷卷頭的髮式一下子把我提升成了一個上等美女,“化腐朽為神奇”,為此我沾沾自喜了很久。
從此以後,隻要是碰上美麗的早上,隻要是我帶著我的卷卷頭髮式,大舅縂希望跟我聊幾句。終於,有一天,他拋下他長椅上聊天的夥伴,追著我,跟我問好,我囘他:“很好, 謝謝。”
後來,大舅總算找到一個機會告訴我他的名字。
那是新年過後的一個早上,我休假結束,開始上班。在幾天陰雨過後的晴朗早上,大舅也開始報到了。這次, 除了羞澀的摖鞋工具以外,他的身邊多了個夥伴,一個身穿彩色緊身褲,頭戴花色小帽的白人流浪漢。我以前在陰鬱的早上,也看到過他取代大舅的位置。他們開心的交談,見我出來,大舅站起來,取下耳機,露出他的白牙,跟我問好,說好久沒見。我告訴他自己休假,他希望我的假期愉快。然後他直奔主題:你真漂亮,然後問我的名字,我告訴他後,他指著自己說:我叫大舅。大舅祝我:今天過的愉快!
我不止一次見到大舅跟著“熟人”説話道好,每次離開時,他總會說:今天過得愉快。估計從那天開始,我也成爲大舅“熟人”中的一個。
這就是大舅,一個愉快的年輕流浪漢。有時看到他,我在想:摖鞋到底是爲什麽……工作是爲了什麽……生活到底是什麽……快樂到底是什麽……
在這裡, 流浪是種生活方式,流浪是種生活態度,的確如此,如果你對生活的理解就是溫飽之餘,開心至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