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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星空

(2009-12-12 08:33:08) 下一個


When it is dark enough, you can see the stars.
--Persian proverb

山坡上, 夏天似乎還不舍得離去,放眼望去,這一片高山植被仍以綠色居多,但擋不住的秋色卻已在不斷滲透,秋風象個淘氣的小男孩, 舉著杆金筆,東一下西一下胡亂塗抹著, 被筆尖三心二意輕掃而過的灌木叢,樹梢上綠葉泛著淡淡的紅暈, 抹得重的地方,卻已紅透了。

1


這個季節,花草大多已枯黃,隻有瘦高的火鐮草深紅色的枝頭上還殘存著些許粉色的小花,時而風起,將一片開敗的灰白花絮吹向半空, 令人想起小孩子們嘟起嘴吹散的蒲公英。lupine花早謝了, 葉子卻依然撐開小傘, 嗬護枝下低垂的豆莢, 儲存著來年的美麗。走這一路, 隻見到半串藍白相間的lupine, 花瓣上雖沾了些登山人腳步帶起的塵土,卻還固執的開放著, 涼風吹過, 它輕輕點頭,象在細述對夏日的眷戀。我停下腳步, 把這季節裏已很稀罕的這一串藍色的驚喜指給身後的Kane,lupine總讓我想起藍天白雲,就象此刻的天空。

我們正在華盛頓州Cascade山脈北部的Mt Baker西南坡爬山,這支十幾人的隊伍分兩撥, 我在露營的四人組裏, Kane和其餘隊員不過夜要當天返回。這是我幾乎每年秋天都走的老路了, 不同的是,這回肩頭多了近30磅的"蝸牛殼",今夜終於可以躺在Baker雪山下望星空了!

2.

Kane在我身後走了一路, 不知何時我們已把大隊遠遠甩在後麵, 這是個我很不習慣的位置,往日爬山,總在隊尾那一撥裏,一則本來就沒速度,又愛東張西望, 二來不習慣後有”追兵”的那種壓力。這回走在頭裏,全是讓我那三個未來的鄰居"逼"的, 我有自知之明,希望這暫時的領先能讓我最終不至把尾巴拉得太長。

同車聊一路,發現三位新結識的"驢"伴都很"牛"。Karen一米七五有餘的高個,她昨天訓練馬拉鬆剛跑了11.5英哩,問她跑多久,說是一個半小時,她說出這話的口氣輕鬆隨便得象剛去超市走了一趟一樣。戴眼鏡的Emma文靜秀氣話不多,說的卻是最近獨自徒步阿爾卑斯山10天走80邁的經曆,我正暗自嘀咕著自我安慰"10天平均一天走8邁咱興許沒走過, 可上頓法餐下頓意餐的, 晚上又有地方睡覺洗澡多半也行",Emma卻又說起她登頂Mt Baker, Mt Adams和冰川救險演習把六尺大漢從冰縫裏拉上來的故事。領頭的Fred,就更不用說了,沒兩把刷子,他不會來領導這娘子軍。就連Karen那兩歲半的狗 摩 西也背著五磅重的雙肩包跑得顛顛的, 他(它)的”驢”齡都快趕上狗齡了。一車人都在為小號的Emma從冰縫裏釣魚似的拽上一條大漢的滑稽情景大笑,我卻心裏七上八下開始打鼓, 遇上這三頭牛"驢"加一條狗”驢”做伴,可以學到不少野外生活的實際經驗,可這裏隻有我沒啥啥,這趟有苦頭吃了。

此刻,趁同伴們在後麵忙著摘藍莓吃,我隻好笨鳥先飛一路咽著口水緊往前趕。偶爾看準通紅的矮樹叢,伸手在裏抓一把,也能撈上個把藍莓或huckleberry扔嘴裏解饞,腳下卻半步不敢耽誤,這裏的莓子長得密密麻麻深紫發黑有小葡萄那麽大,陽光照到的地方尤其甘甜,Fred帶了pancake mix,明天的早餐可以做個最有機的blueberry pancake。

3. 國家森林公園的直升飛機從頭頂上飛過,猜一猜,它吊的是什麽?回頭給答案。



我悶頭緊趕,Kane卻悠閑自在,莓子不少吃,牛頭相機一路卡茬,腳下照樣一步不拉,他的Rebel上套了個自製的金屬殼子,老是一手護著。這哥們也是頭年輕的老驢,他說上周末在山東坡攀岩繩子卡石縫裏,折騰到到淩晨兩點才到家,這回要輕鬆一點,就不過夜了, 鼓鼓囊囊的大包卻照背著,說是為某個徒步旅行在訓練。我幾次讓他前麵走,他都不要,Kane愛說話,他需要個聽眾在邊上。車上同伴們碎嘴 笑 過Kane這張永不消停的嘴,至今我還沒覺得他煩,大多數時間是他說我聽,偶爾插一句,一個話題說久了,問個問題, 再起個題目,他就會寫作文似的往下長篇大論。這小子走了不少地方,興趣也廣, 就這樣從 宗教信仰印度聊到泰語意餐再回到戶外用品攝影器材, 天南海北有一搭沒一搭的耳朵裏被他灌 了 一路, 不知不覺中,腳下的路倒也走去一多半了。

4.

我們頭上就是Mt Baker, 不過今天她一直濃雲遮麵,雲層下露出隻冰藍色的足尖,那是Easton 冰川的腳丫子 。我已經幾次想要摸摸那冰涼的腳丫了,都不趕巧。Kane說,別看Baker常年美容覺睡得踏實,她醒的那些年月裏可是一刻不安分,沒少往腳下吐些七零八碎的東西,我們現在就走在她吐出來的那些雜碎上。Kane最經典的表情是不管搖頭或點頭眼角和嘴角總是笑著往上翹,象一大兩小三個兩頭彎彎的菱角。他臉上總是很誇張,說件再平常的事也是眉飛色舞的讓人想起Jay Leno, 仔細端詳,Kane其實還是有點帥的,可他天生一副滑稽麵孔就是沒法讓人拿他說的太當回事。據說他最讓人服氣的本事是雨下再大也能把篝火點著了。

5.

說 話間 ,我們走到了Baker冰川雪水吐出的一條急流邊。亂石堆上,架了條索橋,左晃右顛的過了橋,透過橋板縫, 看著腳下急流翻卷著混濁的泥浪很過癮。過這樣的橋,比蕩秋千好玩, 要不是後有"追兵",真想來來回回走幾趟。

6.

在橋上貪玩耽誤了些功夫,大隊就上來了, 隊尾壓陣的Fred,提著小像機東照西瞧,和每個人一樣,他莓子吃得嘴上臉上姹紫鄢紅的,被他趕上後, 我索性放慢腳步做了尾巴,甩掉追兵心裏一下輕鬆了許多,山路上的誘惑太多, 微風中時時傳來鼴鼠們呼朋喚友的口哨聲,引誘我停步循聲去找尋它們在岩石上曬太陽的身影。這淘氣的小東西老讓我想起小時候看的動畫片 ” 藍精靈 ” 。

7.


快到湖邊露營地時,老遠就聽到 同伴 們的歡聲笑語。Baker始終把一張俏臉埋在雲霧中,我眼巴巴的望著雲層後的雪山方向,口中念著,要是我們一起吹口氣能把雲吹散就好了。大家一起鼓起嘴做出使勁吹氣的樣子,然後又一陣大笑。微風吹皺一池湖水,同伴們惋惜的說,可惜看不見雪山倒影。山頂上風卷雲遊,Baker趕著濃雲羊群似的總在一個圈裏圍著她來回轉,就是不挪地方。

午餐時,我拿出trailmix和大家分享, 同伴 們卻都推辭說,還是留著吧,在山上過夜食物多留些沒壞處。我知道他們後半句話沒說,就是留充足的食物以備萬一發生緊急情況一時下不了山。有幾個隊友對去年12月被暴風雪困在山裏幾天緊急救援的經曆記憶尤新, 那回有人還凍掉了幾個腳丫子。

摩西不甘寂寞,叼著樹枝在人堆裏鑽來鑽去找人玩,Karen把他調教得很好,他幾乎從不亂叫喚,看見食物他會眼巴巴的望著你,但未經允許從不動口動爪。一路上遇到挑釁的同類,他也總是擺出副"狗不犯我,我不犯狗"的大家氣派, 輕易不出兵。

Fred選的這個營地離水源近,正對Baker, 景色絕佳。他大約50有餘,個頭不高,卻身板墩實得象座小鐵塔, 黑裏透紅棱角分明的麵龐上,粗粗拉拉的花白須發剪得短短的,一說話嗓門醇厚,底氣十足, 黑白分明的雙眸亮晶晶的 閃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說話時卻時而透出一縷不經意的柔和 。 Fred咋看都帶著種野地裏的粗曠, 唯有那腆著的將軍肚,不象山裏走的trekker, 倒更讓我想起那些浪尖上滾的船東 (skipper)。登山/treckking挺耗體力的呀,怎麽Fred也能落下個船長式的將軍肚呢? 他釉黑發亮的膚色讓我忍不住猜測也許早年在他故鄉那個東南亞的島國時他真是個海上的玩家。我海裏山裏的瞎想著,Fred卻已經手腳麻利的點起爐子,燒上熱水了。

好幾個dayhike的同伴後悔沒帶過夜的裝備,我笑說,這兒沒法上Ebay,不過Fred帳篷裏還有個空位,想過夜就登記出價吧,床位包紅酒和免費耳塞。前幾天和Fred e-mail 聯係這次露營,他曾擔心我頭一回背不了那麽多,建議我不背帳篷,他帳篷裏有空位,他說他鼾聲如雷,因此總是為他的"帳友"免費提供紅酒和耳塞。我說我要有困難的話,就戴上耳塞和我的"帳友"幹杯去 ( “ say cheers to my tentmate's red wine”) ,Fred在E-mail 裏一陣哈哈哈,沒見麵,就知道是個開朗爽快人。我心裏明白,自己最基本的家當要背不動的話,就幹脆忍痛割愛甭去了,免得給人添累。其實還有句話沒說出口的,進山大家分擔重量,總有些東西要共用的,可一頂帳篷異性合用,心裏多少有點咯哽。不過兩星期後露營,為了一位帥哥在華氏十幾度的嚴寒下不至凍成冰雕大衛,我的心理底線終於再次受到考驗,那是後話。

Dayhiker們繼續去前麵山火了望塔,營地安靜下來, 我們四個開始安"家"。看來眾人一起"吹風"還挺管用, 起大風了,Baker雪山頂上的雲霧開始消散,冰美人終於撩開了層層麵紗。Emma和我穿過雜樹叢間的小道一路吃著藍莓去勘察,想找一塊更幹燥避風的營地。坡後一片平整的草地,正對著Baker雪山,往東看,層巒疊障, 山下遠近錯落著幾個藍色綠色的小湖。我心中暗想,要不是刮大風,這地方一早一晚倒合適做瑜迦,景色比那些DVD絲毫不遜色。

8.


回到湖邊,"居委會"緊急會議投票表決,一致通過不搬家,就紮在湖邊,雖在風口上,可誰都不願放棄美景。搭帳篷時,四頂帳篷又一致把大門/窗口錯開著正對雪山碧湖, 誰都想早上打開帳篷門就看到曙光初照的雪山倒映在一池碧水中。

氣溫驟降, Karen穿著羽絨服全副武裝坐在"家"門口舒舒服服的曬太陽看書,腳邊,摩西下巴搭拉在前腿上趴在他的專用坐墊上,太陽照得他暇意的迷起了雙眼。不過畢竟是青少年,坐不多久閑得無聊了就會跑開去,直到Karen一次次的喚他回來。 Karen教我跟摩西握 ” 爪 ” , 我們就算彼此相識了。

Karen是個自由撰稿人,寫書評還寫技術資料,爬格子賺點過了今日不知明日的銀子,養著一家兩口和野地裏的愛好,幹脆連汽車都不要,卻存了自行車小船加上兩腳來代步。我這會兒很羨慕她手裏有本書,昨晚裝包時一本書拿進拿出三四回,甚至想撕下一部分帶上, 最終也沒忍心下手, 一咬牙, 還是沒帶, 就為少背那半磅。Karen這時幾乎有點炫耀的揮揮手裏的書說,"這書不錯"。我一揚臉衝雪山的方向,"我有大山這本書夠我好好讀一陣的"。

裝包時,左右猶豫,最不該的是把手套帽子給精簡了。Fred看我縮頭縮腦的雙手藏在袖子裏,拿出一大一小兩副手套讓我挑,他總是多帶些備用品,以便有人需要,看著粗線條的人,卻總很細心的照顧別人。見我伸手去套那副小的,他又說,大的那副更暖和。於是,我就一直套著那副幾乎能裝下熊掌的大手套大風裏坡上坡下圍著小湖轉悠念我的"書"。

湖邊高坡上,有個鄰居單槍匹馬也在露營,我上坡拍照,一腳沒留神,差點踩到人家 ” 屋頂 ” 上。原來他"家"更是簡而又簡,連"屋頂"都不要,一個bivi sack (簡易帳篷)就過夜了,景色卻是任何豪宅比不上的。 他和Karen正好是背包露營的兩個極端,一個為減輕重量簡而又簡,牙刷上打眼,多餘的背包帶剪掉的就是這一類。而Karen卻屬於不為重量而犧牲太多舒適的那類。但有一點,有經驗的露營人再減重量,增加安全係數的用品卻是絕不會精簡的,盡管有些用具可能每次都用不上,備著是防萬一,比如急救用品。

9.

摩西銜根樹枝跑來,放到我腳下,討好的仰起腦袋望著我。我撿起樹枝,使勁扔上坡,他衝去把樹枝撿回來,放我腳下, 抬頭眼巴巴的望著我,好象在說:"我本事不錯吧。"我拍拍他腦袋"Good boy! ” 這樣幾個回合下來回回有人誇, 他的狗ego急速膨脹,越加樂此不疲,我讓他使喚得不樂意了,一抬腿上坡頂接著讀我的"書"去。

我和Emma象熊似的滿山坡轉悠找莓子,這裏的莓子不多也沒一路上那麽密。通常哪有莓子,哪就會有熊,大自然的食物鏈就是這麽連著的。Fred說這裏晚上不用擔心熊,食物也不用吊到樹上去。我和Emma登上坡頂,喝住衝到懸崖邊的摩西, 順著摩西狗眼看低的視線,隻見穀底深處群山環抱著個心型的深藍色湖,靜靜的躺在西斜的陽光下鱗光閃閃, 大山真是有心的,等著人用腳步去量用心去解讀。

Dayhiker的隊伍從了望塔回來,下山路上拐個彎來和我們告別。有位律師看著四個帳篷打趣說:"看來這鄰裏爭美景的官司錢我是賺不著了,你們這好鄰居財產線劃得那麽清楚, 誰的屋頂也沒擋著誰的景。"

我最後一次誘惑,"有留下過夜的沒有,日落/日出雪山倒影的美景,再不下決心我們可要漲價了。"Karen幫腔做廣告: ” 2 person tent $300 dollars; sleeping bag $350; sunrise over Mt Baker priceless. For everything else, there is MasterCard. ”

呼拉拉的冷風裏,有位老兄縮著脖子說:"這天倒找我錢也不住這"。我很阿Q的嘴硬:"今晚要是沒和冰川凍一塊,等明兒回去把美景上到網上你們瞧著熱淚盈眶吧"。 還有一位一步三回頭千叮嚀萬囑咐我們明早一定要照張帳篷門口看雪山加登山鞋做前景的照片。

營地又恢複了寧靜。Fred一直在爐子前忙活著,不停的為大家燒水準備晚飯,卻空出一隻手套著小DC,時不時捏一張。野地裏,我做過燒烤爐前持撥火棍的丫頭,這巴掌大的野營爐子讓我覺得插不上手。四個人目光一刻不離日落下的雪山,一邊三心二意的就著大風吃晚飯。 ” 飯桌 ” 上Fred聊起夏天帶著上中學的兒女去冰川公園徒步的經曆, 說到有一天背包走了19哩山路, Karen問起他女兒Mary怎麽走下來的,Fred狡黠的一笑,露出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我告訴她是15哩,"眼裏卻閃過一縷柔情, 笑意隨之在眼角刀刻似的皺紋裏蕩漾開去。

我們接著又討論美國本土冰川最多的North Cascade國家公園的這些冰川還有多少年就會完全消失, 這是個令人傷感的話題, 大家都不甘心認可的是,照現在這個速度,在我們有生之年,將會看不到夏日裏冰雪覆蓋的Baker和Rainier! 望著遠處Easton 冰川藍色的腳丫子, 我知道,那腳丫一直在往上縮, 有一天也許人們會再也摸不到那腳尖。。。

我把登山棍插在門兩邊,笑說這是 ” 門廊 ” 。正要順手把背包和登山鞋放到"屋簷"下,卻發現不知何時都已經給挪到"屋簷"下了,一抬頭,Fred嘿嘿一笑:"怕你忘,回頭讓露水打濕了。"大冷天的, 我心頭一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在這之前,Fred已經反複跟我說了幾回,晚上要是冷的話,一定要把他叫醒,他有"絕招", 這時,又認真的強調一遍。坐在帳篷口仰頭看去,暮色中Fred眼睛亮閃閃的,他的身影幾乎和他身後夕陽下的雪峰重疊在一起,剛毅粗曠的身軀下卻是一顆熱情細膩的心,一如冰雪覆蓋下的Baker火山。

10.


半個月亮升起來了,掛在營地上空。這是山裏一天中最令人興奮的時刻,落日的餘輝在山野溝豁中遊走,將冰川雪山鍍上粉色,金色,橙色, 紫色, 藍色。。。 濃墨重彩為潔白的雪峰披上盛裝 。 當 最後一絲粉黛褪盡,天空殘存著一抹漸隱的魚肚白。夜色落下帷幕時,山和樹慢慢成了一個個黑影,月亮升高退遠了,然後,象節日的點點燈火,星星一顆顆亮起來了, 越來越密。 我們凍得等不到漫天繁星,一個個關門閉戶早早進了帳篷。臨關門,Karen丟下一句,"大冷天裏起夜最值的就是看滿天星鬥。"我打趣說,半夜要是冷,就找她的帥哥摩西來捂腳。

11.

三個女生各入"閨房",Fred卻不安份,他指揮我們用頭燈照著帳篷,他在外麵拍照。這是我很想拍的一個鏡頭,可實在太冷了,把擋風外套一脫,各層衣服不管是沾了一路塵土的還是浸透幾身汗水的能套的通通套身上,一頭鑽進睡袋,還怕凍著,又撕開了一個大號暖手器,睡袋收口的拉繩拽到隻剩個針孔大的出氣口,就再也不想動了。牙齒凍得格格直打架, 心中暗罵做睡袋的廠家,說是華氏20度的睡袋,這還在20度以上,穿這麽多衣服進睡袋,居然還能凍著我這不怕冷的北極熊。

12. Fred拍攝的營地夜色




風吹得帳篷嘩嘩作響,象要飛起來,帳外似有千軍萬馬,一時也睡不著,這時才真後悔沒帶本書。除了風聲,山野一片寂靜,那些夜行的動物多半都躲起來了, 不一會兒,響起了鄰居們此起彼伏的鼾聲,那裏頭最容易辯的就是Fred,如雷貫耳, 果然名不虛傳。

時睡時醒,老惦著Karen的話,要起來看星空,卻下不了決心拉開帳篷門。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時,風已停息,裹著睡袋坐起來,先鬆開拉繩單露兩眼,蹭到門邊,隻摸到一手帳篷門裏結的薄冰,一咬牙拉開往天上看,卻長吸一口涼氣,差點沒喊出聲來,趕緊捂住嘴 —

一夜大風掃淨殘雲, 墨藍色絲絨般的天幕上群星閃爍,象撒滿了鑽石,又似飛舞的雪花, 觸手可及, 大風撩開了Baker的麵紗,銀色的星光依稀勾畫出雪山玉體橫陳, 玉白色優美柔和的線條輪廓,似夜色中安眠的女神,神秘, 寧靜, 微風習習,好似她在輕聲呼吸。黑暗中頂峰的火山口依稀可辨,那是Sherman Crater, 很久很久以前,那裏曾崩發過滾燙的岩漿,如今冰雪覆蓋下的,是一顆依然熱浪奔騰的 ” 心 ” 。

在這似夢非醒的時刻半躺著遙望雪山上浩瀚璀璨的星海,讓人無法分清天地上下, 那是一種絕非語言能描述的神奇飄逸的感覺,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你也成了夜空裏的一顆星星,這是一種你想無限延長的遨遊星空的享受, 在這寒夜裏更是轉瞬即逝的奢侈。寒氣正把帳篷裏不多的熱氣一點點抽出去,我很想等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備不住寒氣蝕骨,終於眼看著漫天星鬥一點一點的消逝在帳篷拉鏈的夾縫中,很快眼皮越來越沉,綴著滿眼星光銀河又進入了夢鄉。這星空一瞥是如此短暫璀璨,以至當我在晨曦中醒來時,無法辨別昨夜的星空是夢境還是現實。

再醒時,已天光大亮,急慌慌拉開大門,惟恐錯過第一抹粉色照耀Baker的那一瞬。營地靜悄悄的,灌木雜樹上結了一層白霜,象下了場雪,小徑上到處都是水晶般的冰茬。

13.



湖麵邊緣結了層薄冰,我探頭到湖麵上,清晨的湖水正好當鏡子, 亂草似的腦袋邊,有個白發光 ” 腦袋 ” , 那是Baker的倒影。

14.


15.


Fred披一身霞光 從坡頂上 走來, 身後初升的太陽勾出他的剪影,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小三角架早就搭在湖邊,估計已經等日出有一陣了。Emma從帳篷裏探出腦袋說,淩晨時她依稀看到Baker的登頂路上有一串頭燈閃爍,她納悶這季節還有人登頂。我心裏格登一下,最想看的一景,居然給凍忘了,就為這還得再來這裏過夜。

16.




17.


” 狗仔 ” 摩西在我 ” 閨房 ” 門口探頭探腦, 他看上了我的相機,伸出舌頭來舔鏡頭。他媽說他一夜睡得很老實,昨晚睡時是什麽姿勢,早晨還是那個姿勢。Karen真不易,自己背了近50磅的包,心疼摩西, 舍不得讓他背到他的限額, 摩西過舒適 ” 山居生活 ” 的墊子枕頭保暖衣服卻一樣沒精簡。

18.

晚餐泡的那包速凍泰餐沒吃完, 天然冰箱保存了,加點Fred煮的開水,正好當早餐。不用頓頓能量棒當美味佳肴,又有熱茶,已經足夠奢侈了。吃飯工夫,我問Fred,昨晚我要真冷的話,他的"絕招"是什麽。他說他會起來燒水,灌在水瓶裏取暖。我吐吐舌頭,幸虧不用半夜裏把他從熱帳篷裏喊出來,又上一課,在野外,每個個人的行為都更大程度的放大了,要是自己準備不充分的話,就很可能拖累同伴。三個同伴一路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每次爬山都遇到不同問題,每次都學新東西,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早晨我們繼續往山火了望台走,凍冰的山路踩在腳下吱呷作響, 晨霧中, 初秋的朝陽透過 淡淡的 霧氣照在 灌木叢上, 紅彤彤的 枝葉舒展開來, 晨霜融化後葉尖上 綴滿了晶瑩的露珠 ,象一顆顆 七彩 的水晶, 隨我們的腳步 顫動著, 閃爍著。

到路邊藍莓密集處,Fred一聲令下,"Snack time! ” 其實不等他發話,我們早就一路不停的在吃,連摩西也不拉下。Karen說他前世準是頭熊,沒見哪條狗那麽愛吃藍莓的, 我們把緊靠路邊容易夠到的樹叢專留給他, 有時候,我采顆藍莓往空中一扔,他會跳起來張嘴準確的接住, 然後用分明帶點炫耀的眼神飛快地看你一眼,就又迫不及待的埋頭到藍莓叢中去繼續猛吃。我們人的吃相一點也不比狗強,四個人都是雙爪齊下,左右開弓,根本顧不上說話。我算明白了,要靠這麽一路往嘴裏采藍莓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有剩的帶回家做blueberry pancake或pie。

19.


懸崖頂上這個山火了望台有限的空間可供早到的露營人在裏麵過夜,好歹不用搭帳篷了。外麵兩人寬的狹窄露台上橫七豎八攤著幾個睡袋,屋裏火爐邊上三位帥哥牌局正開得熱乎,我指指桌上的記錄,"這是決定誰來給晚餐/酒吧買單?"哥仨異口同聲的說:"我們下山還趕得上去Oyster Run。 ” (注:Oyster Run 是每年夏末在Anacortes, WA舉行的摩托車好手大聚會)這三位真是什麽都不拉呀。最令人咋舌的是昨晚大風裏這近兩米高的哥仨就在外麵懸崖上那麽狹窄的露台上睡了一夜,要知道那是在Baker的冷眼下, 零度以下的氣溫。問他們睡得如何,三人老老實實的說,兩個基本沒睡,一個打呼震天響。又問如何保證睡著了不滾下懸崖,這仨說是三人抱在一起。隨後又添一句,"其實屋裏的人請我們進屋擠擠,是我們自己沒要進去。"兩人又一致指著那打呼的說:"真想把他推下去。"Fred聽了,笑著輕輕的搖搖頭。

20.


從了望台上望去,冰雪覆蓋的Cascade群峰一攬無遺,Mt Baker 和兩姐妹峰近在眼前,往南可遠眺Mt Rainier (14,410 feet) 和Glacier Peak ( 10,541 feet) 。 西麵地平線上是Puget Sound海灣,據說夜晚Bellingham的萬家燈火依稀可見。

21. Glacier Peak ( 10,541 feet)



告別"鄰居"下山,回到營地拆帳篷,每次露營,拆營都是我最痛苦的時候,親手建起的"家",又得毀了,總有那麽點不舍。敗了"家",背包又回到肩上了,昨天背了一天,肩膀幾乎沒什麽感覺,今天也沒提抗議,心裏很寬慰,又跨越了一個界限,離未來遠方的那個旅途又走近一步。

去Easton冰川的分叉口上,我們扔下背包輕裝前行。沿冰川坡頂的小道很窄,多處都在風化鬆塌,一步踏錯,就可能滾落到冰河穀中。一路迎著雪山群峰走去,清澈無雲的藍天下Baker頂峰的冰雪在陽光下亮得刺眼,初秋的微風傳來口哨聲,那是"藍精靈"鼴鼠們又在呼朋喚友,準備山野裏的下一個聚會。

22.


23. 我們又一次錯過了Easton 冰川的腳丫子。回望昨日剛走過的吊橋,竟有一種隔世的陌生。

下山路上,摩西一路奔前跑後的忙碌著,每走一段,他就會停到路邊,兩眼前後打量著,把每個人都看一遍。等我看明白他在幹什麽,由不得樂了。他那來回奔走不讓一個人落單的認真架勢,和看著我們兩眼數數的神情, 分明是把我們當羊群來看管了! 他不是純種,但一定流著牧羊犬的血液! 我們這群"羊",就這麽在牧羊犬摩西嚴厲的目光看管下,一路嘴裏吃著藍莓往山下走。

24.



再過冰河,河上混濁的急流奔湧低吟著從巨石上衝過匆匆往山下走。我趕到時,同伴們已經到了對岸,Emma沒帶登山杖,正脫了鞋襪倒兩腳冰冷的雪水,Karen毫發不濕的過了河,這時為我加油:"沒問題,你能過。"Fred卻坐在河邊大石頭上,一言不發,隻是一手拄著登山杖,歪著腦袋看著我微笑,目光中是鼓勵, 又好象在說,你別無他路。我把掛在脖子上的相機裝進背包,萬一人落水,相機還多一層保護, 一邊暗想,包在身多半會影響平衡手裏卷著褲腿,一邊眼睛看好了每一步的下腳處,踏著石頭過河時,有幾處差點就一腳滑進水裏了。靠著兩手登山杖左點右撐,來不及多想掉進河裏會衝到哪裏,人倒已經過了河。低頭看腳下,一隻鞋被打濕了前掌,Fred問我第一次背包露營感覺如何,我指指腳尖:"I just got my feet wet, literally. I am coming back! ” ( 我剛淺試背包露營,我還會再來)

來年秋風又起的時候,我會再來,再品嚐凝結山野精華的果實,吹著口哨加入”藍精靈”的合唱, 再看日出日落, 仰望冰山上璀燦的銀河,還要用睡眼惺忪的目光去搜尋黎明前登頂Baker 雪山的閃爍的頭燈,當然,還有Easton冰川冰涼的藍色腳丫。。。

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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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underlust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旁白:-) 要說走這一圈其實對很多朋友來說,很容易。對我走出這一步,寫一筆,留個回頭看看的腳印,可以做做往前走的夢,天地似乎又開闊了一些,因為可以走的路更多了。路本是無盡頭的,路障是自己給自己設的,走多遠,看自己。。。
旁白 回複 悄悄話 你的這篇文章我看了好幾遍。

記得這句話: Life is not measured by the number of breaths we take but by the places and moments that take our breath away。

你經曆的就是這樣的時刻 (the places and moments)。

文字和圖片美麗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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