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爾Sultanahmet區的伊朗領館,那位年近六十的小個子簽證官隔著鐵條和玻璃圍起的小窗口把護照輕輕推到我麵前,兩撇上翹的八字胡使他嘴角總象是掛著一絲滑稽的笑意,“歡迎來伊朗!”,八字胡應聲輕輕抖動,及時給他的麵容增添了一份真誠的友善。
守門的職員照例把領館門開了條僅夠一個身子寬的口子,就像那個神秘國度對世界半掩半開的大門,我側身一腳踏進雨簾中,順著領館門前的林蔭道邁了幾步,隨手迫不及待的褪下頭上的絲巾,輕輕舒了口氣,心裏暗暗感激林蔭道盡頭丁字路口那個影館的老板娘,幾天前她手把手教我把紗巾服服帖帖的罩住腦袋遮到雙肩,而不至時時從發際滑落。此刻,貼身踹著的護照裏新貼的簽證印著這張帶頭巾的照片,藍色防雨夾克不倫不類的配上了深綠色的暗花頭巾,去伊朗的通行證在手,我感覺好似一手推著波斯國虛掩的大門,暴雨肆虐更驅趕著我腳步匆匆。雨簾將藍色清真寺和索菲亞大教堂洗刷成一幅水墨畫,輕軌列車叮叮當當蛇行穿過Sultanahment的繁華街區,飛起一路水花,濺到車身上穿著清涼的廣告美女,提醒我未來的旅途烈日下裹著頭巾的熱不可耐。我繞開幾個風雨無阻的商販,心不在焉中有個小販竟一路幫我打著傘亦步亦趨的跟著走了兩條街,”不需要了,” 我帶著歉意,並未聽清他賣的是啥,我將坐下一趟長途班車離開這個極易讓人流連忘返的城市,兩天後踏上每周三安卡拉至德黑蘭的列車東去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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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那天早晨,安卡拉火車站台出人意料的空寂, 出發前的興奮與期待也因此徒添幾分疑慮,票是昨天下午在車站辦公室買的,直到伸手交錢的那一刹我還在猶豫火車上多花這兩天時間是否明智。這時我背負小包一手拉杆正要下地道,就見樓道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歐洲人,這倆一身行裝風塵仆仆不用問就知道準是同車去伊朗的。那四十開外的男人是Frank,長得不算帥氣,卻比一般法國男人高大粗獷,更多了一份隨意,Frank戴頂鴨舌帽,脖子上圍條洗舊的亞麻圍巾,肩頭總是斜挎個巨大的老式帆布書包,一身土綠色裝扮微妙的給人些沙漠曆險的聯想。身材嬌小的Maria是法國長大的摩洛哥人,黑頭發黑眼睛加上一襲黑色短風衣更是畫龍點睛似的給他倆增添了許多異域風情。
1. Frank在安卡拉泛亞快車前,我對他倆的信任幾乎是瞬時的 - 趁開車前的短暫空隙,Maria看著我們的包,我跟著Franck到站裏買了早飯和咖啡。
我後來無數次在腦海中回放與Maria 和Frank在站台上初次相逢的這一幕,總覺得象是時光倒流,一腳跨進了印第安納瓊斯或者是Argo的電影場景,Frank不經意的“導演”在不知不覺中把我帶進了”角色“,在那一刻,我下意識的預感到這將是不同尋常的一次旅行,心中最後一絲疑慮頓時煙消雲散。
2. Frank 在站台上被敘利亞難民孩子包圍,每天這幾趟列車,給這些孩子苦難的人生帶來些許短暫的歡樂。
10點半列車開出安卡拉時,車廂裏空空蕩蕩,四張高低鋪的房間隻我一個人。這趟車全是臥鋪席, 是許多伊朗人來往土耳其的廉價交通工具,乘客大多隻有兩個目的地:Tabriz或德黑蘭,大家很快開始在臥鋪間串門,一安頓下來,又都不約而同湧向餐車,而它就此成了我們的“聯合國”宴會廳/歌舞廳。
3. 在車廂裏串門:Yaan, Yohan, Kevin, Pulio, 和阿裏
每個人都自有引人入勝的故事,車上僅有的美國人Tony和Mike兄弟倆還沒出土耳其,就已經曆了一番周折。他倆從伊斯坦布爾一路自駕走錯了路,連夜兼程,終於在發車前1小時匆匆趕上列車,這時卻又發現更大的問題,伊斯坦布爾伊朗領館不知何故把他們申請的8天簽證減成了7天,而他們定的機票卻是八天後離開德黑蘭。Tony是個渾身都是故事的樂天派,Mike要深沉許多,哥倆一輩子無數次一同在世界各地旅行,烏龍事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他倆向旅行社求救沒結果,隻希望到德黑蘭能最終解決簽證的難題,不然就隻有改機票。(注:美國護照持有者去伊朗必須參加旅行團)
3.
3. 土耳其中部的雪山牧場
坐在餐車裏,人手一冊藍皮各式語種版本的孤星伊朗,啤酒咖啡小吃間談起旅行計劃,都心照不宣的大笑 - 多數人既沒做任何計劃更沒預訂旅館和回程機票:瑞士火車司機Yaan隻有5天時間,所以他的計劃最明確,Maria是二進伊朗,一路都在不停的到處和人研究行程,德國人Florin打算用足簽證允許的三十天,一路遊到波斯灣,新西蘭人Helen辭職後買張單程機票就出了門,連去哪些國家都未確定。21歲的荷蘭見習醫生Kevin倒是早早預訂了20多天後去香港的機票,伊朗是他四個月行程的第二站,荷蘭人的精打細算確實名不虛傳,Kevin的香港機票便宜得難以置信。我比他們也強不到哪去,迄今唯一確定的是在Tabriz下車, 至於下站去哪,我暗中自我調侃就交給Allah了,我打算啥時受夠了捂著頭巾長袖戰高溫再離開伊朗。這回出門走得匆忙,以往每次旅途總是趨向多點靈活性,這回卻是騎驢看唱本幾乎是徹底“走著瞧”,為減輕重量從不用電子書的我第一次把“唱本” - 孤星導遊書都下載到了平板上。
5. 瑞士火車司機Yaan在車上結識了來自Shiraz的伊朗朋友
車停Kayseri時,我房間裏上來一老一少兩個伊朗女人,那位瘦弱的老人六十開外,一個年輕男子幫她把箱子和一隻樂器盒放上行李架後,便下車加入到站台上一群親戚中,微笑著和女人隔窗對望,那老人灰白的短發下滿臉憂傷,嘴裏喃喃的說著些什麽,其實隔著玻璃窗啥也聽不見。列車啟動了,站台上那群男女揮著手跟著車跑,終於被列車拋棄在視線外,老人背過臉去,不停的拭去眼中的淚水,那情景看著令人心酸。
6. 告別Kayseri
列車在Cappadocia春天的蔥綠中奔跑,原野上常閃過成片鮮紅的罌粟花,大塊烏雲追逐著列車,窗外開始下雨了,雨點敲打著一邊車窗,而另一邊車窗外陽光正透過雲層詭異的忽隱忽現。
7.
那濃妝豔抹的年輕女人,她臉上的色彩和她身上的服飾一樣塗抹得過於豐富,和老人瘦削清朗的麵容形成巨大的反差。我的波斯語僅限於“Salem”和從法語順來的“merci”,她倆和我之間的交流就隻好依賴手勢加微笑,我想把下鋪留給老人,可沒等我讓她明白我的意思,她卻已經輕盈得象個孩子似的飛快的爬上了上鋪。
夜漸深,車廂不緊不慢的搖晃著象個巨大的搖籃,催人入眠。眼睛不由自主的閉上前,我眼前最後浮現出那老人寫滿離愁別緒的麵容,沉重的憂傷充溢著每一道皺紋,在她臉上漫衍開來。。。
多雲不見月色的夜空,列車在茫茫黑暗中駛向伊朗邊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