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確是母親李來香的聲音。略帶著梆子腔的膠東音,已經失去了年輕時的圓潤。缺乏水分的聲帶上布滿了嘶啞的裂痕。
長風萬裏,歲月的風沙已將當年的花旦風幹成了老旦。而在人生的舞台上,她正痛心責罵的孫女可裘,——這個雨囡從來沒有見過的侄女,又在世者如斯的旦夕之間,變成了個什麽樣的角色呢?
自己隨司徒慧離家赴美的那年,小可裘才隻有三四歲大吧?時至今日,雨囡對這個侄女的全部印象,不外乎停留在別家前母親桌上的那幅黑白照片上的兩團小臉蛋上。十八年後的她,正值風華正茂的驕人之齡,為什麽要跟一個有婦之夫床笫有染,為什麽要未婚先育懷上了孩子?
雨囡立在那裏,不知道眼前的這道深褐色的防盜門,正遮擋著一場怎樣深不可測的不幸。
她猶豫了片刻,便想把給母親帶來的禮品放在地上,騰出手來上前敲門,忽然就聽見一陣踢踢踏踏的拖鞋聲,隨即一束尖冷的女聲寒噤噤地鑽進了自己的耳朵:“說我做孽?——奶奶,別這麽嘴損好不好!比起那個曾經到酒吧裏坐台、舞場上做秀、現在又四處去伴遊做野雞的隋可玉,我怎麽就覺得我現在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有所作為呢?!”
“瞧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竟然還要同可玉那樣的相比!——說句不中聽的大實話,她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又不是我兒子親生的,她再怎麽樣作踐自己,都與我無關!”李來香繼續蹾著桌上的家什。
隋可裘就哼了一聲,說可是奶奶,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我其實也不是你們戚家的人,不是你的親孫女,你老人家能不能也對我高抬貴手,不要再管我的閑事,好吧?”
門外的雨囡,聽了就是一怔,——小可裘臉上的那兩包圓鼓鼓的奶膘,難道還包含了異姓血緣的秘密?而十八年來在自己腦中的這個簡簡單單的家,難道還藏匿著驚人的複雜?
“不是我的親孫女?——可裘啊可裘,我看你是真是作孽作得昏頭了,連自己究竟是誰、到底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李來香繼續撞著瓷杯,哀怨地斥責著。
“奶奶你說對了,”可裘越發地激昂起來:“我是不知道我姓什麽,但我卻清楚地知道我不姓什麽!——所以別忘了,早在高中畢業上大學前,我就不顧你的反對,在報考誌願書裏擅自改了姓,生米做成熟飯回家後,已把‘戚’字大大方方地還給了你們,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們戚家的後代!”
“又來了,你又來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姥姥死前的那些話,都是胡說,你卻偏要信不可!” 李來香氣得喘起了粗氣:“那幾年表麵上看,她得的是半身不遂的癱瘓症,但實際上她還患有小腦萎縮引起的老年癡呆,隻是那時候的醫生還不大知道這種病。你也知道,到了後來,她不但認不準周圍的家人了,就連你媽這個她自己的親閨女,她對著照片也叫不出她的名字來,你怎麽還能相信她臨死前回光返照時說給你的那些胡話呢?!”
不想隋可裘聽了就冷笑起來,說就算我姥姥是老年癡呆,重病中對我講的那些話都是胡說八道,那我媽呢?我媽媽也癡呆了嗎?——可憐我和可玉,還沒有來得及小學畢業,她就同那個到東洲來做生意的溫州小販,雙雙私奔了。如果我是她親生的,如果我不是像姥姥曾經告訴過我的那樣,是我媽生產時胎死腹中後為了跟你這個總是奚落她生不出孩子的刁婆婆作對,而暗自從醫院‘狸貓換太子’一般地抱回來的孩子,那我媽媽為什麽這麽多年來一去不返,而且直到今天,也對我這個親生女兒不問不管?!”
“你,你竟敢說我是奚落你媽的刁婆婆?!” 李來香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憤怒地拍著桌子:“告訴你可裘,你媽本是個冷血女人,你爸死後沒幾天,她就回娘家找了野男人跑了。你姥姥生病後,如果不是我把你們姐倆從她家接過來養育大,恐怕你們兩人早就流落街頭要飯去了,還能活到今天來對著我說三道四!——有種的,你還要說什麽,一塊講出來!”
“喲,終於想要聽我說話了?”隋可裘嗤了一聲,四兩撥千斤地一笑:“那我今天就直直白白地告訴你吧,沒有血緣關係的老奶奶,我要說的是,我早就清楚地知道,我既不是我你們戚家的後代,身上也沒有我母親家的血統,我之所以那年給自己改姓了“隋”,就是因為我隋可裘到了今天,也不知道我是誰!”
“好啊,你這個狼崽子!我把你養大了,你反倒回頭不認我,真是狼心狗肺,豬犬不如!——聽著,你現在給我出去,跟著你的那位海歸化學博士,繼續去風花雪月、做下賤的小三兒去吧!記住啊小雜種,出了這個家門之後,既不要再回家給我念三七兒哭窮,也不要再回來啃我的這把老骨頭。我沒有錢,也沒有體力再來養活你和你肚子中的小狼崽子了!”
“海歸化學博士,”——門內的可裘同門外的雨囡,幾乎同時在心中重複了這幾個字,不同的是,門裏的人是得意的一笑,而門外的人是失措地的一驚。
於是,命運便在一得一失一笑一驚之間,完成了它一門之隔而不夠厚道的荒唐擺布。
“走就走,誰怕誰呀!”一陣窸窸簌簌的聲音臨門而起,隋可裘似乎在穿鞋走人,嘴上卻毫不妥協:“告訴你,沒有血緣的老奶奶,我走前可要提醒你,可玉因為你親疏有別,對她不好,早就離家出走了;如果我以後也不回來了,恐怕這套姑姑給你換的全新房子,就成了你的一副活棺……”
哢哢嚓嚓的一片脆響,炸斷了隋可裘的話。門裏的瓷杯摔擊在地,終於從蹾撞聲升級到了碎裂聲。——世界在爆炸中延續著一場悲劇,雨囡在紛紛潰落的瓷片聲中,看到了破碎的實質。
“你看著吧,等你肚子一天天地大了,那個男人也就一天天地夠了。待到那個有婦之夫玩膩了你,轉身回了家時,我倒要看看你這沒名沒份沒戶口的母子倆,倒是怎麽個活法!”門內,李來香摔盡了桌上所有的茶杯後,聲嘶力竭地叫罵著。
“怎麽活都行,因為年輕就是本錢,就是勝利。隻要比這個世界上的某些人活得長,我就滿意了。因為就在他們躺在陰間流著無奈的眼淚時,我卻還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世界上,笑在最後!”
伴隨著一陣咣咣當當的鎖簧聲,防盜門終於被人向外推開。一片褐色的門板迎麵遮來,雨囡在沒有縫隙的血色裏,幾乎窒息。
她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似乎已經意識到,門後的另一個女人,正在她麵前打開的,不是一扇家門,而是一道地獄之門。
“哎,怎麽有人站在門外?——你是誰?”隋可裘終於從門後閃了出來,——不,是從塗滿了血跡的地獄之門後閃了出來。
“可……可……可……”雨囡中魔怔了一般地看著隋可裘,與其說她是在為她就是司徒慧電話中的可可而駭然,不如說她是在為命運的荒誕性而震驚。
“對,我是可……是可裘,哎,你怎麽知道?——你到底是誰,怎麽看著有些麵熟啊?”她勉強地笑笑,以輕鬆的甚至是輕視的口氣來問著她,可眼睛卻離不開她的臉。——那張臉雖然已不似自己這張一樣年輕,但卻美麗嫻靜,蒼白中有著單純幹淨的力量感。
“對,可……可裘……我,我知道你,當然知道你,因為我是……我是……我是……”雨囡抖動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她在她與她荒唐的關係中,痛苦地迷失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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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高鳳娣用卑鄙手段把人初戀情侶拆散了,20年後,又不擇手段的引誘人家老公墮落,她要沒點報應,有點說不去啊,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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