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囡見遠溟山淋在雨中,就把傘遞回去,說溟山,如果我想回家,直接把車開到車庫裏就是了,不用傘的。隻是這會兒我不要進去,隻想一個人坐在車裏,看看雨景,聽聽雨打芭蕉一般的雨聲,挺痛快的。
遠溟山抹了把額角上的雨水,想了想便接過了傘,沒事似地又撐起它來,說挺痛快的,——比你趴在方向盤上哭還痛快嗎?
雨囡一楞神,用躲在烏蠅鏡後的雙目瞭了他一眼。遠溟山笑了笑,伸手過來輕輕地摘下雨囡的墨鏡,說剛才我從對麵開車過來後,一扭頭便見你趴在方向盤上哭。為了讓你哭個痛快,就把車子泊在了那裏,沒到跟前打擾你。後來見你起來了,才打了個U轉過來,停在了你的後麵……
他話還沒說完,就阿嚏阿嚏地連打了兩個噴嚏。雨囡心裏一緊,也顧不上再去遮掩自己的一雙“桃目”了,瞪著眼睛急急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遠溟山說還好,不過是有點發冷而已,待會兒回家後喝杯開水就好了。
雨囡聽了,心裏又是一拽,說喝杯開水還要等到回家呀,進屋喝就好了。
“進屋?真的?——概麽大器,熱水要俵得大家食?”曾跟著下放到江西南部工作的父母在贛南長大的遠溟山,這會兒忽然就把普通話換成了一口“老俵味兒”,說哦,我明白了,進屋串門的人是客人,而進屋喝水的人是路人。放心吧,我們素來帶有中州清淑之氣的江西老表,是不會喝完水賴著不走的。”
雨囡也笑了,卻笑得心裏苦澀,因為他那幽默滑稽的語調,讓她想起了大學時每當自己傷生愁起時,他便用憨厚的老俵樣子,來逗她開心的往日。
她拎起包推開門,說跟著我從前門進去吧,也省得我把車子開進開出的麻煩,——也不過就是喝杯水的功夫,我就得跑回鋼琴老師家,去接孩子了。
雨囡一下了車,就被斜密的雨線包圍住,雨打芭蕉成了雨打美人澆。她剛想舉起肩包蓋住頭頂,遠溟山卻一步趕上來,用傘撐出了一片幹爽的空間,——豈止是一片幹爽的空間呢,那是一片有情天,那是一片庇護地,那是他用正在感冒發燒的100多華氏度的帶病之身,提供給她的一種溫暖。
可就在這時,就在離他們兩人十幾米的馬路上,路克正開著蘇的那輛舊車過來,將一灘窪水攪得水花四濺。他本能地放慢速度,卻也本能地沒有放過餘光中的兩個熟悉的身影,——扭過頭一細看,竟驚得如弱智兒一般地張大了嘴。
——這車這背影,怎麽這麽眼熟?難道是我的頂頭上司遠溟山在給雨囡打傘?噢,難怪那天檢查我這個月的貸款業績時,他把雨囡填寫的那份淨貸申請書,像看經書一般地前翻後翻左看右看著,現在我明白了,感情他們兩個不但早就認識,而且還挺熟,熟得趁著司徒慧不在家,遠溟山便可以大禮拜天的不好好在家休息,親自上門來嗬護她,真是比好萊塢的驚豔大片還刺激還好看!——要說遠溟山這人吧,平日裏溫和安靜,少言寡語,真沒看出來他還是個悶騷型的,而且挺有豔福,竟然跟這位這條街上出名的美人,——美得讓包括我在內的不知多少男人直淌哈喇子的司徒夫人,竟然有一腿!
見雨囡帶著遠溟山開門進了屋,路克恨不得自己駕駛的小本田,立馬變成一輛輕巧便利的攝影車,一腳油門踩下去跟到窗前,好把屋子裏的一對俊男靚女偷拍暗錄下來,過把“隱性采訪”之類的幹癮什麽的。——正沒招沒落沒頭沒腦地排解著自己的偷窺欲,忽然就被後麵後麵超過的一輛車子按了喇叭,他這才想起來,自己眼下在雨景中看的不是好萊塢言情大片,而是要冒雨到曾以擺弄小片片為生的發牌員,——蘇的家去逍遙一番,於是就悻悻地鬆了腳閘,慢騰騰地開向那棟用波浪迭起的紅筒瓦覆蓋著的西班牙式老房。
就那樣,遠溟山上門喝杯水的平常之舉,經過路克、陸小丘、高鳳娣的“眾口鑠金”之後,便成為一男一女風雨娉婷中的曖昧之交了;而最後經由隋可裘之口傳到司徒慧耳中時,則更是“眾口鑠淫”,讓那幅清淑恬淡的“遠山秋雨圖”,變成了“金瓶梅”之類豔書裏的一張充滿了淫風穢雨的插圖畫。
再說司徒慧,那天吃飯前便吃了一肚子的氣,食欲全無,硬是把那盒年糕擱成了涼糕。他一個呆坐在辦公室裏,一邊鼓搗著軟中華,一邊捉摸著硬道理,暗想,大丈夫做事要當機立斷,與其在這裏鬱悶憋氣,倒不如快刀斬亂麻,讓雨囡早賣房子快搬家,帶著孩子盡早回國,離開L市那個有遠溟山的鬼地方!——雖說這麽多年來,老婆的人品老婆的為人老婆那相夫教子的實心眼,我司徒慧心裏有數,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更何況這個生亂之人,是自己的天敵遠溟山。想當年,自己乘虛而入地在他麵前半路劫色,把雨囡弄到了手,的確有一陣子讓自己一想起他就心裏發虛,但時過境遷,他後來畢竟跟高鳳娣結了婚,而雨囡也已是我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的妻子,是我兩個孩子的母親,遠溟山你今日才想合浦珠還,楚弓楚得,累死你!
他想到這裏,就用手機給雨囡發了幾行字,說雨囡趕快賣掉房子帶孩子回國吧,我想你們!不管剛才這件事你對我怎麽想,我都敢“頭上三尺有神明”地拍著胸脯說:我司徒慧心裏隻有你一個人,跟剛才那個對著鏡頭演鬧劇的女人,沒有發生任何關係。
他發完了短訊,就合上了新配的金色iPhone,堆縮在沙發上,用手指靜靜地摩挲著手機背上的那枚缺了一口的金蘋果。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心說,金蘋果也好,銀蘋果也好,我這會兒也不求什麽了。你可以不再是亞當嘴裏的那個智慧果,也可以不再是牛頓腳前的那個幸運果,但隻要你別是紛爭女神厄裏斯手裏的那枚金蘋果,隨隨便便地扔下惹是生非,就行了。
司徒慧從辦公室出來時,已是夜色闌珊的午夜時分。清冷的停車場上,隻有他的車子孤零零地擺在燈柱下,泛著堅冷而又虛弱的光。——他木然地望著它,像是望著被陳列著的自己的軀殼。
一陣潮濕的海風吹來,帶著鹹腥也似乎更是甜腥的味道,讓人想起了夜色中那些活躍於床笫之間的溫濕的女人。——他機靈地一個冷戰後,就趕緊甩了甩頭,想趁機甩掉那喚起自己潛在欲望的隱隱而來的異性氣息。
可剛從車尾處繞過來,他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倚靠在車前方的花台旁,臉色發白,長發紛飛。他站住,借著燈光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隋可裘原來沒有走,而是正雙手抱肩立在風中,冷得直打哆嗦。
“你不是說要去跳夜舞嗎?怎麽改成了在這裏夜遊?”司徒慧沒好氣地問道。
隋可裘低下了頭,撅著嘴囁嚅著,說我也不想這樣啊,可因為來之前匆忙地換上了唐裝,不但把高總早上給我的兩張舞票忘在了上班穿的毛呢外套裏,連丟在床上的錢包也忘了帶,這會兒沒錢打車呢。
司徒慧看了她幾秒鍾後,就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家,再怎麽說,我也不想你被凍成一根硬梆梆的冰糖葫蘆。他說完就按下了手中的電動開關,可並沒有像昨天那樣,很紳士地為她開門。
隋可裘磨蹭了一會兒,見司徒慧已經開門入坐,也隻好從後門爬上了車,然後拽過來一個靠墊便原地臥倒。司徒慧在後視鏡裏看不到她,就回過頭去,就見她貓一樣地卷縮在後座椅上,臉上冷得沒有半點血色。
“你堅持一會兒,估計從這裏上高速,半小時就能到你北城的宿舍了。”司徒慧動了惻忍之心,說話也柔和了起來。
“阿慧,能不能先不讓我回家,而是帶我去吃點東西。我還沒有吃晚飯,這會兒又冷又餓,兜裏又沒錢,——就一碗熱湯麵好不好?我保證,今晚要乖乖的,不會再像昨天那樣,要你把從一個地方折騰到另一個地方,到處宰你了。”
隋可裘細聲細氣的央求著,像夜晚中流浪貓喵喵的哀叫聲。司徒慧不忍拒絕了,他什麽也沒說,卻把已經駛上外環高速的車子,在前方的輔路口處開下來,然後又打了個右轉,把車子停在了街邊角的一家四川麵館前。這是他平日裏下班後沒有飯局應酬時,時常一個人光顧的一家小店,——自打他下決心讓魏強一個人打掃家裏那些被防腐劑泡得永遠也不會壞的方便麵後,司徒慧就和這家館子親近了起來。久而久之,大家混熟了,就時常為了將來打算把兒子送出國的店老板出謀劃策。每當店老板喋喋不休地問這問那時;司徒慧就滔滔不絕地有問必答,讓自己從心裏往外地對得起人家常常送給他白喝的那二兩老白幹。
司徒慧帶著隋可裘一進門,正對著幾個夥計吆喝著打烊關門的店主便滿麵堆笑地迎上前,說這不是阿慧嘛,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司徒慧笑著回說:“不好意思,要單是我的話,這麽晚就不打擾了,可我還有個小表妹,剛才跑出去玩了一晚上,回來後又冷又餓,想吃點東西暖暖身子,不知能不能幫忙給做碗熱麵。”
老板說客氣什麽,別說是你的表妹,就是八竿子扒拉不著的七大姑八大姨,隻要是你阿慧領來的,多晚我都營業。他說著,就把兩人帶到一張靠著酒台的小方桌旁,遞過來點單和筆,說小妹你要吃什麽,就在那道飯菜的旁邊挑個勾吧。
隋可裘掃了一眼紙單,就拿筆在“四川擔擔麵”旁邊打了個對號,然後又問司徒慧要什麽。司徒慧本來就沒吃晚飯,巴不得這會兒有碗熱熱乎乎的麵條上來,就說那我也來碗一樣的吧,不過要在我的那份旁邊加上一個“辣”字。隋可裘照做了,隨後卻又把“擔擔”二字中的兩個提手劃掉,讓“擔擔麵”變成了“旦旦麵”。司徒慧問你在幹什麽,隋可裘就壓低聲音嬌嗔地說:“這兩個字好玩,能讓我一邊吃麵,一邊想念昨天酒吧裏的那個對我信誓旦旦、說要對我好一輩子的人!”
司徒慧皺了皺眉,想問說昨天我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我怎麽不記得了,——又見店老板在櫃台前一邊給自己往酒盅裏倒著酒,一邊察言觀色地掃著這邊,於是便順水推舟地說:“好,你劃,你盡管劃,以便讓碗中的每一根麵條都吃得富有詩義。”
幾分鍾後,不但麵端來了,還隨後上了幾樣小菜。司徒慧一愣,便問服務生是不是上錯了菜。話音剛落,就見店主笑嗬嗬地過來,把一大盅泡著人參須子的白酒放在了桌上,說阿慧,別客氣別客氣,這些都是我送你的,尤其是這盅高麗人參酒,現在喝下去,管保你這一晚上都會渾身是膽雄赳赳的,慢用,慢用。
他說完就把酒盅奉上,然後瞟了隋可裘一眼,對著司徒慧哈哈大笑起來。
司徒慧見店家今天這麽給自己麵子,不由得來了興致。他雖然嘴上連連地以“受之有愧,卻之不恭啊”來為自己圓場,但心裏卻受用無比,喜不勝收,第一口高麗酒熱辣辣地進入嘴巴後,他就忘了收斂。
那邊,隋可裘哧溜溜地往下吃著麵,這邊,司徒慧滋溜溜地往下喝著酒。他看著她吃著,她看著他喝著,沒過一會兒,司徒慧便在兩人的眉來眼去中讓四兩酒全都進了肚,人也被酒精燒得飄飄然起來。
——要說我司徒慧,能叫眼前這麽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見鍾情,也真是了不起。一不管她是攀枝花,還是“貼樹皮”,都說明我是值得依賴的那棵樹,那棵橡樹,那棵蚍蜉撼樹談何易的參天大樹!——雨囡,如果你的眼中隻有“遠山”,而沒有我這棵招風的“近樹”,那也別怪你我越走越遠,最後分崩離析。
正當司徒慧半氣惱半痛快地暗自嘀咕著,對麵已把湯麵吃得見了底的隋可裘,卻正像農夫懷裏的那條蛇一樣,不但從僵冷中複蘇了過來,還用眼角斜睨著醉眼朦朧的司徒慧,心裏躍躍欲試。——當然,作為美女蛇,她跟農夫懷裏的那條蛇還是有本質區別的。她正盤算的,不是怎麽樣一口咬死他,而是怎樣慢慢地纏牢他,至少,今晚她要把他纏倒在床上。
於是,就在司徒慧又一次送她回到家時,她沒有讓他再度做成“柳下慧”。她見他把自己送進門後轉身要走,就喊了聲“阿慧”,在他一愣神之際,撲到他的懷裏,然後用手緊緊地勾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耳邊熱切地說:“慧,我知道你今天這酒喝得苦,也喝得甜。因為就在一個女人傷你心的時候,卻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為你心傷,——那就是隋可裘,她在心疼你……”
她說完,便趁著他激動錯亂之際,把微微凸起的雙唇送到了他的嘴邊,喃喃地說:阿慧,勇敢地接受我吧!——我會像那細細長長的擔擔麵一樣,想跟你長長久久、筋筋道道地過一輩子,我愛你,我愛你呀……”
她說完,便用淡粉色的小嘴啄住了他的唇,然後一邊將舌蔓嵌入,一邊閉上了細長的眼睛。
幾分鍾後,她一步一步地後退,卻以退為進,把一步一步跟上來的司徒慧引到了床邊。她貼著他,撫摸他,吸吮他,以對“蚍蜉撼樹談何易”的徹底顛覆,實現了“樹撼蚍蜉談何易”,讓司徒慧跟她上了床。
這可裘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一周都好!
“滿腦袋是精蟲”,看得我直笑……
我妹也在上海,啥時候回去讓川弟弟認識認識俺家小妹:)
說明啊,酒桌對麵沒有美女。
心心周末愉快~~
葉子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