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出院的那天,鉛灰色的京城裏朔風陣陣,隨後出現了新年後的第一場沙塵暴。
空中黃雲漫卷,蔽日遮天,讓人少車稀的這條南郊路,一眼望過去更像是古沙場上的煙塵道。
窗外混黃的背景,讓駕駛座上清臒的歐越發地虛幻起來。——我坐在後排上,望著他那浮雕一般的側臉,忍不住想伸過手去碰碰他,——生怕那失而複得的生命,會在飛沙走石中變成沙雕石刻。
——經曆了那樣一場生與死的較量,生不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它是死神揮刀舞戈時身上偶然掉落的一件劫物,——讓人怎能不一麵抵擋,一麵要奮不顧身地拾起它,惶惶地揣在懷中,——然後可以丟盔,然後可以卸甲,然後可以撤退甚至可以逃跑,隻為了懷裏我們那份無價的重生。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我心裏那樣感慨著,手就輕輕地握住了歐,——確切地說,是握住了歐的那隻平日裏不大用於開車的黑手套。
卻不料倏忽間就被它反手捉住。
“你的,-----你的這隻胳膊能動了?!”我驚喜地望著他。
“是不是啊,——怎麽突然間就這麽靈活了呢?——可能是遇到了小偷小摸的意外時,它便要使用擒拿術的本能吧?”——他在後視鏡裏看著我,一臉壞笑。
“可早晨在醫院裏往車上搬東西時,你還隻是用一隻手啊?——噢,原來說不定是早就好了,不過是在假扮可憐,好讓別人多幹活是不是?”——我對著鏡子恨恨地點頭。
“露露,——好用是好用了,”他收起了笑容,正八經兒地不得了:“不過,到底能好用到什麽程度,我還真是不知道。——對了,剛才狂風大作中,我可是在全神貫注地想一件事,”——他忽然就停了下來。
“什麽?”——我蹙了蹙眉頭。
“今晚你得幫我個忙,讓我試一試身手……”
我就笑了,說這個忙好幫,一會兒回到我那兒等我拾掇好了屋子後,就帶你到我家附近的公園裏,讓你抓抓單杠。
他說瞄了我一眼,說那不行。外麵太冷了,我受不了,得轉成室內項目。
我說傑,那就對不起了,我家沒有健身器。
“辛露,”——他忽然就低聲喚我。
“啊,我聽著呢。”——我迎著他熱切的目光。
“我有個主意,在屋裏玩一種最古老的遊戲,——老鷹抓小雞,怎麽樣?”——他盯著我,開始用似乎隻有兩根指頭在用力的右掌,鉗緊我。
我這回聽了就打岔,抬起右手指著剛剛錯過的路口,大驚小怪地說:“傑,灰塵太大,看不清路了對不對?——到南三街的岔路口了,你可以從這條道進去,轉彎就會到我那裏,——你開過頭了!”
“辛露,不是開過,是錯過,我故意的。——告訴你算了,你那邊沒地兒了,你租楊媽媽的那套房子,我在你那天去機場回來的路上,就讓我公司的小楊幫你退了。”
“退了?——可我的合約還沒到期,車子也還在那裏,還有我屋裏的東西……”——我忽然就想起了內衣抽屜裏還有半盒煙,衝著鏡子就急了。
他就得意地一笑,然後鬆開了我的手,用黑手套拍了拍著我的頭說:“最喜歡看你吹胡子瞪眼睛的樣子了,——尤其在後視鏡裏看,眼睛大得很卡通。——放心吧,沒讓他們隨意動你的東西。已跟小楊說好了,讓他轉告他母親,給你十天的時間回去搬家。——等我歇過了這兩天,一起陪你回去收拾好不好?”
“這不是動不動我東西的事兒!——剛才從醫院出來時你答應我的,說要送我回家,怎麽半路就變卦?是不是想綁架我,就臨時編故事騙我啊?”——我對著鏡子喋喋著,不肯罷休。
“露露,別看鏡子看前方,——這不是回家了嗎?!”——歐忽然間往前一指。
我抬頭一看,禁不住倒吸了口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一片黃塵迷霧後,隱約出現了一座四五十米高的歐式大門。八根粗壯的多立克石柱偉岸地聳立在那裏,中間是連續七孔的拱券門。門前有噴泉疊瀑,石雕佇立,與璀璨的地燈交互輝映著。
“好壯觀的大門啊!——傑,我以前曾在楊媽媽家的陽台上,無數次地遠瞻過你們的社區美景,可卻從不知道正門是這樣令人震撼,——我們要不要管他叫‘七孔凱旋門’才對?!”
歐聽了,不再講話,隻是讓手滑落到我的臉上,然後靜靜地撫摸著我。
車子經過了門口的保安,進了了社區。風沙終於在樓盤錯落的庭院中稀薄起來,讓四周的建築景觀像幕簾開啟後的舞台布景一樣,逐漸地清晰起來。——這是已全部完工的歐氏三期工程,同我曾為之寫過文宣材料的四期規劃相比,布局正是相反。它高層立中,矮宅在外,由外到裏采用的是外低內高的傘狀圍合布局,讓地處四周的高檔別墅,有著屬於自己的大片大片的私家綠地。
車子穿過了一方蔥鬱的草坪,進入了兩排法國梧桐中。——冬季的梧桐樹已過了盛年,卻依然藉著其伸展於空的灰枝白幹,勾勒出優美挺拔的樹廓;而樹下那一壇壇殷紅如血的西洋鵑,讓我想起了少年時姥姥家周圍的崀山……
等到車子從一爿修剪整齊的冬青樹中出來後,我終於看到了一幢門庭高聳的三層洋房。歐抬手按動了頭上方的遙控器,院前的自動鐵門緩緩地打開。
“辛露,到家了,下車吧,”——他下來給我開門,說我先領你先從正門進去,看看房子,之後咱們再把車子開到車庫裏,一起卸東西。”
我仰著頭,盯著門庭中愛奧尼柱頭上那些浪花一般旋疊而成的渦卷,說傑,要我說吧,反正你這胳膊也都好了,卸東西這活就別用我了,免得我小材大用——我看這樣吧,你到車庫裏卸東西時,我在這裏給你當門衛,好把頭上那幾個精雕細刻的‘大花卷’,好好看個夠……”
“那不行,”——歐拉起了我的手,說今天你得聽我的,隨叫隨到,——露露,答應我,就今天!
我又打岔,說傑,你每天都住在這裏嗎?——其實離我家很近,要是知道你在這兒,說不定早就過來敲門了!
“敲門也沒人,——露露,從預留了這幢房子到現在,我還沒有真正在這裏過過夜。——記得跟你說過吧,自從我把棕櫚泉的那套公寓給了紀-----給了紀英英之後,就一直四處打遊擊,住在酒店裏。”——他跨上了花崗岩台階,一手領著我,一手去西褲袋裏掏鑰匙。
“這麽好的房子,你竟讓它空著,為什麽?”——我忽然就用身子擋住他,靠在了暗花漫卷的大門玻璃上。
他就站在那兒,深情地望著我,然後俯下身對我說:“為什麽?——因為雖然有房子,可房子裏卻沒有女主人,而沒有女主人的房子不是家,所以我不愛回。”
“那麽,於是,於是就要每天帶著一個女人,去住酒店嘍,——包括電梯上我曾看到的那個洋妞,對不對?”——我揚起頭,幽幽地看著他,終於把肚子裏那句已經悶了幾個月的話,酸溜溜地吐了出來。
“露露,——是有些時候,但不是每一天,還有……”——他用手整理著我零亂的頭發。
“不是每一天?——這麽有節製呀?”——我打斷他。
“不錯,而且還不止如此,”——他用雙手扳住我的肩,說露露你聽我說,其實我一直都想告訴你,我帶女人去酒店,不過是為了應酬客戶,是在一些需要舞伴或陪酒的商會上……
“那麽跳完舞,陪完酒之後呢?——”我又打斷他,似假還真地說:“既然你說這裏是我們的家了,那麽,就請郎君你今天進門前,務必說個清楚,否則……”——我也盯著他,把手臂往門上一橫,送去了挑釁的眼光。
“好好好,”——他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說然後-----,然後我就掏出錢,在謝謝你陪我跳舞、陪我唱歌、陪我喝酒等等的連聲道謝中,把她們打發走。”
“鬼才相信!”——我撇著嘴,目光卻緊逼著他的眼睛。
他就對著我的眼睛,凝視了良久,然後伏在我的耳邊切切地說:“露露,聽好,鬼相不相信我我不管,我要的是你相信我……
我聽了,心頭一拽,隨之湧出一股熱流,直衝雙目,——於是,我兩眼霧氣沼沼地點點頭。
“露露,聽我說,如果你不放心,我願用我這隻傷殘的右手,緊握著你來發誓:你聽著,不管是我處於自卑還是處於自負,——除了你,沒有哪個女人,能讓我用這隻黑手套,來抱著她睡覺……”
他說完,便使勁地摟住我,然後,就有兩滴熱淚滴在我的臉上,——那熱淚與我雙頰滾燙的淚水融匯在一起,苦澀地流入了我的唇中。
——不知過了多久,歐衣袋中的彩鈴聲響了起來。他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我,一邊用黑手套拉著我,一邊用左手掏出了電話。
“小楊啊,我都好,都好。謝謝,謝謝了!——對了,退房的事情我已經跟辛露說過了,過一兩天她就會回到那裏,收拾東西……”
一陣狂風襲來,我打了個冷顫。——歐見了,就從兜裏摸出了一把鑰匙,遞給我,示意我去開門。
我把鑰匙放進了鎖孔,轉動,剛聽到鎖簧咯噔的一聲,就忽然間聽見歐在旁邊壓低了嗓音,急迫地說:“小楊啊,風大,我聽不清,你說什麽?——什麽?——什麽法院?”
雪兒,還不知道能否保衛,不過至少要拚殺一陣子吧
頂心心!期待下一個故事高潮!
這個女的眼睛怎麽這麽芭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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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文輝映。
記得當初總參三部來招人,我到順天府一看,就是這種情景,頓時嚇得落荒而逃。
這一節將人物置於景致之中,人物心情隨著景觀流動,很出彩。
紅妹,愛與恨都是如此,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一般,真希望紀英英與金能來個頓悟
些妹妹這麽早好看我,呆會兒會看你和雪兒
期待你的作品!
祝周末好!
人總是要執著地抓住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為什麽不可以瀟灑一點呢?
心心好!等望遠鏡!順問大俠好!
再謝紅塵。讓你久等了,不安哈。——那就讓俺入夢吧,夢裏抱抱道歉
明戈爾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