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生,正手插著兜過來——他一身黑皮衣,臉上罩著一副黑邊烏蠅鏡,一眼看上去,酷得近於絕情和自閉。
我愣了一下,卻隨後從他頭上的一縷鋼質屬色的挑染中,認出了他,就笑了,說阿十,原來是你啊。
“辛露,意外吧?——剛才在後麵排隊時,看到櫃台前問票的那個人像你,還沒等搞清,你就走人了,讓我做了狗仔隊員,祝我跟蹤成功吧!”——他摘下了眼鏡,莞爾一笑,伸出手來遞給我,嘴角牽出一絲難以覺察的落寞。
“那麽說,你說‘有票’隻是個托——是為了從後麵拖住我嘍?”——我握了他的手後,煞有介事地追問他。
不料他就躲開了我的眼睛,麵色沉重地低下了頭,說辛露,那倒不是,我是真來退票的。——你不知道,蘇三就要跟外灘上的那個白臉狼老外結婚了,日子定在了新年,就是明天。——我是在前些日子裏通過一個可靠的朋友才確知的,心裏咽不下這口氣,就在網上訂了票,想趁她結婚這天,到上海給她“鬧鬧場子”,好好整整她……
我聽不下去,就喚了聲阿十,說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這算什麽嘛!
“辛露,你說得對,‘拿得起放得下’,——昨天阿光過來陪我喝酒時,也是這麽說,——他後來喝多了,就假扮牧師,嘟嘟囔囔地為我禱告了一陣子;我那時也醉了,聽不清他都說了什麽,隻是跟著他‘阿門’了後,連著摔了兩個酒瓶子,痛哭了一場。——今天早晨起來後發現,自己平靜多了,就上網退票,——可我訂的這張是特價票,網上的代理公司不給退,出招說你得親自跑趟機場去試試,我這不就過來了,卻沒想到剛才一站到隊尾,就看到了你……”
我說阿十,你看,進與退就是這樣,不過一念之間,——而你這樣做,怎麽就知道自己不是以退為進呢?
“以退為進?——辛露你是說,蘇三她還會回來找我?”
我頓了頓,就笑著說:“阿十,蘇珊她會不會回來找你我不敢說,但至少知道你退了票,我才有機會今天飛到上海,去幫一個即將失去右臂的人辦件大事……——所以說阿十,你無意中幫了我個大忙,讓我絕處逢生,這豈不也是另一種令人欣慰的功德圓滿?!
沒想到阿十聽了這話就說,你剛才說的那個即將斷臂的人,是歐先生吧?
我說你怎麽知道?
他就了然一笑,說辛露,最近女兒吧的生意經營的很差,我們樂隊幾個樂手的薪資都是岌岌可危。——老板娘最近很反常,要不就是整天見不著她人影,要不就是見了麵就發飆,——有一天在吧台後自己喝高了,竟當著我的麵罵到:你當初喜歡的那個狐狸精,真是下賤,竟然赤身裸體地出現在男人的病房裏,我咒她不得好——算了,辛露,不提也罷,這次見麵感到你挺憔悴的,是不是跟這些事情有關?”
我想了想,然後就抬起頭來對著阿十爽快地說,我都好,隻是當時沒有你明智,忘了擇退,——可一旦選了‘進’,恐怕破碎的就再也不是兩個玻璃瓶子了,粉身碎骨也說不定,——好在我已想通了,沒有迷津,哪有覺悟?——如果佛陀他老人家一定要以紅塵之戀來開我眼,那我豈不也該合掌捫心,謙卑恭順地說善哉善哉……
我一邊說著,一邊雙手合十,抵在前胸,低眉順眼地行了個禮,逗得阿十咯咯直笑——盡管那片笑容很即興很短暫,缺乏由衷的喜悅,但終究讓這次意外的相遇,進入了喜劇般的尾聲。
送走了阿十,我手掐著剛才同他一起在櫃台前換好的機票,進了南航的安檢口,排隊等候檢查。
伸伸臂彎彎腰脫脫鞋之後,我便沐浴著X光、紅外線以及安檢人員那有點兒戀戀不舍的明媚的目光,匆匆地過了關口,進到寬敞的走廊上,向京滬航線的登機口走去。
航班還沒有開始放行入艙。我在對麵的餐飲店裏要了杯咖啡,然後來到明亮通透的全景式落地窗旁,撿了個位子坐下,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瞭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停機坪和跑道。
一架飛機拔地而起,義無反顧地直衝霄漢,把又一波人帶入了新的旅程。——此刻,飛機上那些浮遊於空中的旅人,會去怎樣體味自己這新的一程呢?——生意、商機、人脈和酒桌,還是眷戀、相思、牽掛和想念,——我呷了口咖啡,靜靜地望著飛機沒入的雲端。
忽然間想起了遠方的爸爸。我放下了杯子,掏出電話,想問問他最近的情況,順便給他拜個年。
這一次二叔家的電話沒在忙音,卻一連響了幾聲都沒人接,——爸爸的身體怎樣?學校職工的賠償進展得如何?金說前兩天跟他通了電話,他們到底都說了些什麽,他有沒有提到定婚宴和結婚的事?——在我焦急的等待中,那些問題一股腦地湧入我在腦中。
一分鍾後,我沮喪地放棄了。——就在我準備用剩下的咖啡給饑腸轆轆的肚子填個水飽時,空中忽然響起了女空務員的聲音,說北京飛往上海的B123航班,現在開始登機了。
我把咖啡兩下三下地倒入口中,過去丟掉了杯子,然後回來背起肩包剛要過去排隊,忽然就有電話進來。
“辛露,你在哪兒?”——是歐的聲音。
我說我在機場——傑,阿玉沒有告訴你嗎?
“你當下在哪裏,阿玉怎麽知道,啊?”——他聲音切切。
我說你別擔心,機票已經弄到手,我馬上就要登機了。
“露露,為什麽一個人走呢? ——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得了癌症,截肢接肢是必經之路,啊?”
我忍著心酸,說傑,不是那樣的,——我是在你拆線時,才看到了這家義肢廠的資料的,如果你一定要說我知道了什麽,那就算我知道好了,——知道了無論如何,它因該還沒有擴散……——我難過地停住。
“露露,謝謝你的信心,——回來吧,快點好不好……”——他懇求道。
我往下吞咽著喉嚨,說傑你聽我說,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去掉來回飛機上的四個小時,我有足夠的時間去辦事,一定會把詳細的資料和照片帶給你,天黑前趕回醫院……”
他卻打斷我,說露露,不要說了,我在等你,——好想抱著你說句話……”——他的聲音開始發抖。
傑,出什麽事嗎?——是不是拆線時,醫生跟你說了什麽?——我忽然就想那樣問,卻隻說了一個“傑”字,嘴巴就僵硬起來,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傑,你,你,你等著,你要 等著我,——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了……”
關了手機,我怔怔地站在那裏,渾身上下冷得冰柱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空務員的聲音再次響起,讓我激靈地就是一個冷戰:“先生們女士們,先生們女士們,請大家注意,大家注意,056號座位的辛露女士,辛露女士,B 123航班的飛機就要起飛了,就要起飛了,請你聽到廣播後,立刻登機,立刻登機!”
——我在那急切的催促中緩過神來,拽過背包,卻朝著與登機口相反的方向,朝樓外奔去……
一個小時後,我終於站到了歐的病房前。
我敲門,沒有聲音,就用鑰匙打開,然後喚他的名字,裏麵卻沒人應。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就轉身出來,朝著走廊另一端的負責拆線的處置室跑去。——就在路過中庭樓梯口的廊道時,忽然就聽見有人叫我,——那是歐的聲音。
我跟著聲音過去,看見歐正站在樓梯對麵通往室外平台的出口處,掐滅著手中的煙蒂。
——“怎麽,叫人大老遠地跑回來,就是讓我看到你在偷偷抽煙嗎?”——我氣喘籲籲地質問他。
“辛露,我等你等得煩悶,熬不住了,就抽了幾口……”——他目光幽邃得深不見底。
“熬不住?——你是小孩子嗎?!——天塌了有人頂著,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有什麽好怕的?!”——我莫名其妙地偷換了概念。
“有些事情有些時候,會讓我比一個小孩子更加脆弱,——露露,為了等一個人,我什麽都會做……”——他深陷的雙眼開始潮濕。
我凝望著他,慢慢地平靜了下來,說傑,我們回屋說好不好。
他說不好。——辛露,你現在就過來,讓我把你摟在懷裏,聽我跟你說……——他盯著我,淚光閃爍。
我看著他,不再說什麽,就靜靜地走過去,把頭伏在他的肩上,說傑,你說吧,——不過,能不能先聽我一句,——我這一道跑回來的路上,可想好了,——答應我,不管怎樣,都讓我愛你愛到底好不好,——傑,別再趕我走,別再趕我走……——我說不下去,淚眼模糊,聲音哽咽。
他聽了,就一把把我摟到懷中,渾身戰栗著對我說:“辛露,結果出來了,——拆線時,醫生告訴我說,我得的——得的,——我得的不是癌症!”
他鄉遇故知,何等好命!——謝謝你冰雪。
感冒應該沒事了。你也保重。
俺剛想表明一下自己是被列為滅絕師太一族的,便發現已經有師太在位了。自我介紹一下:學理科的,喜歡文字。推測年紀約長采心一二載。 教子不及采心,吾子中文不忍猝聽, 二子尤甚。筆名英文情非得以,當時係統無中文輸入途徑,俺又特別思念東北的冰天雪地。
采心,感冒可有好轉?多喝水,多休息。Take care!
謝梢兒的鼓勵,等看你新篇的下集
無衣,唉~~~
我估計結局可能會更出彩!
無衣,看到了,BREATHTAKING! ——清醒後的腦中的第一個反映是:白瞎了,真是白瞎了,
問候她!!
這個是《最後的吸血鬼》中的全智賢。給你上一張滅絕師太的照片,別笑話哈。
謝雪兒
唐)邵大震 《九日登玄武山旅眺》:
九月九日望遙空,秋水秋天生夕風。
寒雁一向南去遠,遊人幾度菊花叢。
龍山落帽人
戒煙很容易的,出國前我每天一包多的煙,有時候搓麻將到了下半夜,滿地上找煙屁屁抽,苦啊。到了美國十來年,一支煙也沒抽了。
頂心心勤奮的一周!也頂心心曲折有致,張馳有度的筆!
板板,待會兒紅塵那裏見,等著你的字畫
抽煙的不要
Lord....
太好了。
這段好感動啊,55
不多說了
謝謝采心好文
佩服心心!問好!
感謝跟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