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借女人之手殺死女人,古來有之,不足為奇。
當男人無望成為自己的救贖時,紀英英選中了蘇三,作為對付我的刀槍劍戟。
而我這一刻望著紀英英所想到的卻是,隨著蘇三的出現,我眼前的這個天敵又何嚐不是我的難友,——所謂新人舊人,不過是一杯咖啡的時間。
“怎麽沒表情?——是打擊過大,還是強作鎮定?”——紀英英睥睨著我,不甘心地在我的臉上尋找著鬥爭的跡象。
我聽了就苦笑,說老板娘,你剛才這一招很厲害,正中了我的要害。——我嚐到了你受傷的滋味,正在想是不是管你叫聲紀姐,說句對不起呢。
“要不說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丫頭片子就是賤呢!——若不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你還不知道刀子捅在心上是啥滋味呢,哪能跟我告饒?!”她說著就抱起了肩膀,一副不依不饒的贏家模樣。
我哀憐地看著她,說紀姐你有理由生我的氣,我不怪你。——不過,我和歐先生並沒有你想得那麽不堪,無厘頭地誇大事端,拚湊在戲劇小說裏還算是些玩藝,可若放在安生的日子中,那可就是平添煩惱了,你說呢?
“辛露,你真是不知廉恥,就你這德性還配得來勸我?”——她聲音不高,卻不耽誤一臉的窮凶極惡:“怎麽是我誇大事端?!——是誰讓小傑在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把這麽大的活兒包給你?!是誰讓他不管我的死活當著我的麵大半夜出去追趕你?!又是誰讓一個這麽多年為了家不肯分開的男人大動了離婚的念頭?!——難道在被窩裏被抓到了才算是奸夫淫婦?!——你還好意思對我說什麽安生的日子啊,我若不是及時地以牙還牙,叫蘇三出現在小傑的身邊,讓你也嚐嚐什麽是年輕美貌對你的打擊,你會這麽快就能向往安生,返樸歸真?!
我這回聽了就紮實地一笑,然後心一橫“上了道”。——我說老板娘,勸好不成那我就來個好玩的,——勸你學壞吧。——其實我心裏也在暗想,紀姐你若借刀殺人,為何不笑裏藏刀地陰損點兒,又何必非得痛快在嘴上,無中生有地出口傷人?——如果一定要借蘇三打垮我,那下一個回合開始前,不妨先坐下來“紅學”一番,看看紅樓裏的王熙鳳是怎樣借刀殺人的,具體是在“弄小巧用借劍殺人”的那段,——雖然我忘記了下半句是什麽也忘了章回數,但鳳辣子陰險暗算的那股勁兒卻讓我過目難忘,從做人的技術性上升到做人的藝術性,爛熟於我心中,令我對那個女人的“壞法兒”欽佩不已。
紀英英聽了氣得挑起了眉梢:“辛露你住口!——不要以為你心裏有點墨水就可以隨意敲打我!——你這麽說莫非在向我明侃,你就是被風流男人包養在外的現代版尤二姐嘍?”
我聽了就哼了一聲。我說老板娘你真的抬舉我了,如今這世代雖說是個兼收並蓄的社會,惹不得的鳳辣子俯拾皆是,秋桐一樣歹毒的小三遍地都有,但可悲的是,一個軟弱可欺到吞金下肚的純女人尤二姐,卻基本絕跡了!
“絕跡了?!吞金的女人怎麽能絕跡呢?!——不過是為了適應環境基因變異了而已——從吞金下肚型變為吞金入賬型——說吧,我們家賬戶上的十萬元被你吞到哪裏去了?!”
我聽了後就大吃一驚,剛要說什麽,忽聽廁所邊L形的窄廊裏有開門的聲音,隨即大理石地麵上響起了高跟鞋的韻律聲。——這聲音一方麵讓我高壓下的情緒得到緩解,另一方麵讓我確知那個角落裏真就有一個出口,可以讓我從眼前的窘境中得以逃脫,——我開始像犯人越獄前向往監獄大門那樣,向往著那個出口。
——還好,過來的是個我不認識紀英英似乎也不認識的年輕白領。——那個年輕的白領似乎也不認識我們,或至少她裝作不認識,低頭走了過去——想來也是個知趣的女孩,——而那是我目前站在紀英英麵前最渴望的寶貴的人格。
待她過去後,我抬起頭來懇切地說,紀姐,我是有從歐總那裏拿來過十萬塊錢,但那是我借來給我爸看病用的,你不要多想才是。——實事上,我上個月就已把一年的還款計劃單給了歐總,目前正在實施當中,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一年還完?!——看不出你還是個一年能賺十萬以上的白領啊!——隻是不要拿白皙的脖頸當白領用就成!——說到這兒我還真想起來了,這筆錢從我家賬戶出賬到現在都已幾個月了,怎麽還沒回來塊八毛的,看來你的“白領工作”進展得不那麽順利呀?——那我倒是還要問你,會不會隨著蘇三的到來,工作就會越發的停滯不前呢?”
我聽到這就淒然地一笑,暗中撐著,強行自己在淚水的邊緣止步。——我說紀姐請您說話嘴上留德,殺人不過頭點地。——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讓自己跟你說聲對不起,然後才能走——我說完,用手向上提了提雙肩包,轉身離去。
“你終於知道走了,那是我巴不得的事情!——不過走前你給我聽清楚,趕快辭掉這份工作,切斷與這個公司的幹係,以後我不要再在這裏看到你!”
我聽了後驚愕地站住,卻沒有轉過身來。——良久,我聽到了自己近於乞求的聲音,輕飄飄地在空中響起:老板娘,你能不能不這樣?——我知道我有錯,但拋開是是非非,這份工作在你眼中也不過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而對我來說,卻是目前我唯一穩靠的生存手段,是我能給我爸一份安生日子的唯一保障,——路到仄處,留一步與人行才好。——你能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我剛才道歉的份上,高抬貴手讓我留下……
話未盡,我便聽到她在我的身後冷笑著說:“辛露,死了你的心吧!——實話告訴你,為了防止你這種用美貌偷人的女後生,我早就練就了一身戰無不勝的看家本領,——那包括我雄厚的經濟基礎和財物權力,——稍不留心地拿出來晃悠晃悠,就會嚇你半死,還用得著像王熙鳳那樣揣著掖著地跟你鬥?!——走前你可給我聽好啊,我不但有女兒吧可觀的收入做經濟後盾,還有因我接管而起死回生的兩家網絡公司,就連傑森的這個赫赫有名的房地產公司,也有我不少的股份!——雖然我現在大權旁落,不在這裏管事,但說了又會嚇你一跳,——七年前他還在國外忙乎著他那半死不活的生意時,我就開始為他的這個公司折騰打底,廣布人脈,到現在董事會裏的那幾個靠賣地成了農民企業家的老股東,都對我言聽計從。——如果不信,趕明兒你再來上班試試!——你明天來,我後天就動員他們撤股,看看傑森的這個南城第四期樓盤如何立得起來?看看你還有什麽文宣可以胡編亂造!”
……
一分鍾後,我終於得以從角門逃脫,站在走廊的端頭。
茫然地望著前麵穿梭往來的上班族,我空空如也,仿佛麵對著畫麵空洞的無聲電影。
——對麵轉角旁的那個殘疾人電梯不就是我與那個男人最初相識的地方嗎?——因為在那裏遭遇到愛情,那兒一直都是我夢中渴望獨自進入的地方,——可為什麽今天它靜默地佇立在那裏,我卻心如止水,沒有一點想去碰的念頭?
身旁的大電梯叮咚地響起,一群人魚貫而出,卻隻有我一人進去——漏網之魚一般。——而在這幢匯集著各行各業精英人才的摩天A座裏,誰又不想成為網中人呢?——“漏掉的我”跟“淘汰的我”不過是同義語,——就像漁民收網時,順手從網中撿出來的最不起眼的那一條,命運是被丟棄。
電梯在德沃紮克斯拉夫舞曲的淒楚開啟中緩緩地下滑,我轉過身對著窗外CBD鉛灰色的天空,淚如雨下。
電梯在頓挫中到抵底,我慌亂地整理著臉頰,然後從雙肩包裏摸出久違了的太陽眼鏡,戴上。
門開了,我轉身低頭出去,隻希望身子盡快地錯過那些地麵上油光鋥亮擠在一起的男女皮鞋。
辛露!——有人在後麵喊我,我回頭,是西裝革履流光水滑的金。
“你去哪兒?”——他急切地問我。——隔著鏡片,我看到他被暗藍色潮水淹沒了一般的臉龐,那上麵卻是怎麽淹都淹不沒的自負和欲望。
“怎麽就那麽冤家路窄!”——我所問非所答,嘻嘻哈哈著。
“電梯門開了後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也這麽想,可後來發現你哭了,就不想這麽說了。——告訴我,怎麽了?”——他說完,看了看身前身後又說別擋路,這邊來來,然後撫著我的肩頭,走向幾步外大廳裏的一根玻璃方柱旁。
我一邊走,一邊趕緊抬起手劃拉著臉,說大白天我好好的,哭得哪門子啊哭?——站到柱子旁,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兩腮還隱約掛著淚水,就一邊用手擦試著,一邊隨口說我不過是有點感冒,打噴嚏流鼻涕淌眼淚,所以才從班上下來,要出去到對麵的藥店弄點小藥。——沒猜錯的話,你又是為車禍的事兒到上麵開會的吧?——紀老板已經在那裏等了,快去吧,——為了盡量地不傳染你,我還是先拜拜好了。
說到這裏,我的腳卻挪不開步。——越過他的肩頭,我從鏡麵裏看見一對男女從星吧克那個方向轉了過來。——當我從鏡子的反影中辨別出那是傑森和蘇三時,便又有他們的談話傳入我的耳中——男人說,我是殘疾人,習慣使用殘疾人電梯,往這邊走好了;女人說,噯,歐總,別逗人樂了,你這腿腳好好的,到底哪兒殘疾啊?我怎麽就沒看出來!男人便又說,人和人的眼神不一樣,若能看出來我殘疾,那就不是你了。
見金朝著他們的方向張望,我低頭轉到了柱子後。
靠在那裏,我便四麵看看,尋摸著怎麽個走法兒。——我隨即立起了大衣的領子,把被眼鏡遮蓋後剩下的那點臉兒,藏在了挺直的呢領後,剛要溜,不想這時就聽到蘇三用夾雜著吳儂軟語的口音說:“嗨!金律師,你也到了?——真巧,就都好像約好了似的!”
我隨後聽見金說,原來是蘇珊呢,你早你早;接著又聽他問歐老板好。
“金律師,不愧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大博士啊,英文發音就是標準!——自從在上海灘上第一次聽到一個老外管他身旁的中國女孩子叫蘇珊,我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隻可惜被周圍的同胞叫白了,就蘇三蘇三的,弄得我沒辦法。——咦?——剛才那位呢?——是你的女朋友嗎?——哦,都什麽時代了,還不好意思出來,藏在柱子後做嘛?”她說著,就過來跟我打招呼。
我索性就抬起頭,黑著兩個大鏡片朝著她,酷著臉點點頭。——戴太陽眼鏡真好,它不但能遮擋太陽,也能遮擋我陰暗的心理,——讓眼前這芍藥花盛開一般的明麗的麵龐,看不到我眼中的妒火。
這時候就聽歐在說,辛露你出來吧,我早就看到你了!——我沒有反應,他就跟著過來,卻對著我緊密包裹的臉龐,微微一愣。
他剛想說什麽,卻被蘇三的驚呼聲打斷:“怎麽?——原來你就是辛露啊?!——聽阿十提過你多少次,後來又從老板娘和金律師的口中聽到你,就快要被你的名字把我的耳朵磨出繭子了!——原來你和歐總也早就認識呀?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嘴巴很靈巧,知道誰是值得笑臉相待的人,典型的上海女人或是上海化了的海派妞,適合做我最近正在構思的那個短篇中的女主人公。——若不是因為你站在我喜歡的男人的身邊,即使你真的就那麽精明事故,大概也不會太讓我反感,誰讓我生性愛美,——隻要性情說得過去,我常常會像男人遷就女人那樣去遷就身邊的美麗女子,可這次,這次看起來不行——我雖不講話,卻暗自嘀咕著,心裏被眼前這張活潑漂亮的笑臉,刺激得疼痛。
歐沒有接她的話茬兒,用眼睛掃著我卻對金說:“金律師,你怎麽也來了?英英告訴我說她已經正式通知你了,——我這方已有自己的律師,其實不需要勞駕你過來的。”
“這不是還有人中意我嗎?”——金過來,扭頭看了看蘇三,對歐不軟不硬地說:“通過紀老板的介紹,我今天的當事人調個兒了,是蘇珊蘇小姐,而不是你們。”
“可是,蘇三,——哦,不,蘇珊,——我雖然不是大博士,但英文不一定比博士差,全都是因為大家誤導我才叫錯你的——對不起。”——歐打完趣,就歪頭詭譎地對蘇三說:“如果照剛才我們談話時你答應我的,我們還需勞駕金律師跟我們在一起上去開會嗎?”
“當然不需要了!——金律師,我不知道你這麽早就到了,若不是因為電話忘在了車上,剛才跟歐總喝咖啡時還想打電話通知你不要過來呢。——我已同意跟歐先生和解,——他也答應我等我下個月到廣州、福州等幾個南方城市開演唱會時,他會為我出一筆讚助費。——我雖然年紀不大,但在外麵走穴唱歌也有不少年了,算是個老江湖了,一搭眼看上去就知道歐先生是極可靠的男人,值得信任。——金律師,不好意思,這是剛剛喝咖啡時幾分鍾之內才有的協議,來不及告訴你,讓你白跑了一趟,真是對不起啊!”她對金說完,就轉過身對著歐媚氣地一笑,露出兩個乖巧的酒窩——於是我平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孩臉上本是平常的兩個酒窩,會在某一個不平常的時刻,足足裝得下我深不見底的兩壇醋。
——等我回過神來時,見金正滿臉不悅地對著蘇三說:“好吧,既然你這樣決定,也落個我省事兒,那我就不上去打擾了。——不過蘇小姐你知道,即使這樣,因為我來回要搭上一上午時間,這幾個小時的律師費你還是得付。”
“那沒說的,金律師,我雖然一向都是債主,卻從來都不是欠債的主兒。——你回頭照我的地址寄來個賬單就好了,我會把錢寄給你。”——蘇三豪爽地應著,很女俠的味道。
金聽了後,就聳了聳肩,然後說那好,我們再會,——辛露,我們走吧!
“辛露走?——為什麽?!”——歐伸手攔住了我:“辛露,我還沒問你呢,是不是來公司交文宣樣本來了?——你先跟我上去,等一下我跟蘇小姐用十幾分鍾簽個簡單的合同後,就來聽你匯報。”
我聽了,終於動了動被眼鏡衣領遮蓋後唯一露在外邊的兩片珊瑚紅的唇。我說歐先生對不起,公司我已經去了,並把所有的文稿都留在了樓上的企劃部裏,你找曆總要來看就好了,我想其它的應該沒有什麽額外的內容可向你匯報的。”——我說完就要走。
“不管匯不匯報,我現在都要你回公司上班,走吧!”歐說著來撫我的肩膀。
我抿了抿嘴唇,冷冷地一笑說:“歐總,請放下你的手。——對不起,我已經決定辭職了,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的上司。”
昨天在你家好一頓逛,“把吳鉤看了”,——妹妹的照片很有味道,尤其是那件很質地的蘭花裙子,很登對你
謝謝七妹一路支持,等看你FINE ART 一般的小文
每次到這樣的緊要處,都不知道辛露該怎樣過去!她怎麽抬得動腳辭職啊。。。但是看來為了傑森她必須這樣做??看得我揪心。。。
等下篇!祝夏安!
謝謝妹妹生日之際還來看俺。采心定湧泉相報(嗚嗚嗚眼淚流個夠),好好寫辛露。
生日快樂!
是故事的情節發展也是不急不緩,控製得遊刃有餘。
非常欣賞,不過更加欣賞采心的善良和美麗。
女人對女人,夠狠的了。
女人對女人,夠狠的了。
HUG
謝小魚知道辛露。 一周好。
會好好寫下去,不負秋雪一路相陪。
禮拜一熱烈FIVE若幹下
辛露願意辭職我就覺得很有骨氣的。誰也不是天生的二奶。嗬嗬。
兩處可能打字失誤:“門開了,我轉身低頭出去,隻希望身子盡管地錯過。。。”“盡管”兩字是不是應該是“盡快”?
“—為了盡管地不傳染你,我還是先拜拜好了。”這個“盡管”是不是“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