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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女孩辛露(22.出關)

(2009-04-11 12:26:49) 下一個

 廊底的“渭柳軒”裏。

 花梨木方桌精雕細鏤,圓玉中嵌,我和金對坐把盞。

 酒香馥鬱,四散而去,一直延綿到空中的古琴曲裏,與錚錚琮琮的音符混合出酒力。——不大懂酒的我,這會兒卻靠耳朵品出了酒的濃釅。

 ——那首古琴曲便是《陽關三疊》——千年來失傳了卻也流傳著的《陽關三疊》。——唐代的原本早已湮沒在歲月的滄桑中,後人不甘,便以各自的再創執著地演義著王維,——一個或憂傷或深情或豪放或曠達的王維——讓他藉著揉腸的古弦,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千年前渭河橋頭細雨後的綠柳邊,望著關外無盡的大漠,對將別的老友舉起古樽,三複斯言: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金把一碗燕菜清湯輕輕地推了過來,說這湯是燕窩做的,清淡又營養,是女孩子養顏的佳品。我謝過,沒有動,卻對著金舉了舉手中的杯子,然後將裏麵的紅酒一飲而盡。

 ——湯不重要,今晚我要立意豪飲,喝它個天昏地暗,喝它個陰陽顛倒,喝它個乾坤扭轉!我要藉著酒精跨越時空跨越生死,去做王維的“忘年交”,成為他陽關前被祝酒的友人。——不管塞外何其荒涼,不管塞外何其寂寞,我要在豪飲中“出關”。

  金也幹了杯中酒,然後把玩著手中小巧的酒盅,若有所思地說:“雖然我這是白的,但露露我陪你,誰讓今天我沒給你拿到一個好房間!——我先用這茴香酒開開胃,等會兒打開那瓶五十年的茅台時,我願為你連罰自己三杯!

  我聽了後就向空中指了指說:上有三疊,下有三杯,對得好,我不攔你,你不行我幫你喝!——不過,犀明,你不要自責,要是早知道我們現在會坐在一個這麽有情調的地方,我剛才在樓下會是恨不得哪裏借來兩條腿也要往上爬,怎麽會作著走?

  “情調?!”——金站起身來為我添酒:“露露,你不會剛一杯酒就醉了吧?——瞧這一屋子的愁雲慘霧,我都覺得晦氣!——從牆上的字畫到空中的曲子,不是折柳送別就是西出陽關,哪適合談情說愛,簡直就是在棒打……”——他說到這忽然間意識到什麽,咽下了下麵的話。

  我咂著酒,沒聽見一樣。我說犀明,咱們既來之,則安之,房間雖然是鬱悶些,總還是一個我們倆可以單獨聊天的好地方,我覺得這裏不錯。

  不想金就搖搖頭,罵罵咧咧地說道:“ 說起來就讓人腦充血,已經到手的那個大包房活生生地給人拿走了!——一開始我還沒鬧明白咋回事兒,後來一上樓才發現,是那個姓歐的給占去了,真   的是錢大壓死人呢!——要我看吧,這裏的老板他那腦袋確實是少根筋,不但忘了把自己預留的房間通知給下屬,竟然還把這麽個調子怪怪的暗房間向客人開放——瞧這滿牆灰了吧唧的字畫!要說當下這社會,風光的都是為官的和經商的,有誰還在意文人?——文人早已回到了他們本該回到的位置,那些灰不溜丟的位置,——就像牆上的這些灰了吧唧的字畫一樣,早就成了過時的東西!”

  我輕輕地晃動著杯中絳紅色的酒汁,笑了笑說犀明啊,我喝了酒就膽兒大,不但話多,還男人婆,願意跟人抬扛,抬錯了時你可得讓著我。——你一肚子的不高興我能理解,你罵歐老板、“餐老板” 和“帶小姐”我也沒意見,但你罵牆上那些灰了吧唧的東西我可要抗議了!——現代人怎麽了?現代人就都隻是些酒桌上談買賣搞權術的務實之輩?你敢說你我現在的位置上,就沒有坐過些吃個貼心飯喝杯交情酒之類的性情人?——告訴你你可能不樂意,我雖然還算不上是個灰不溜丟的文人,可我還就喜歡牆上這些灰了吧唧的東西,覺得那古久的黴味裏,有我精神的遠祖,靈魂的親緣。——犀明,說起來可能會嚇著你,自打幾歲時我第一次從我爺爺書架上翻開一本又黃又破的《唐詩一百首》時,我就認定,在那些遙遠的古人中,有我從不曾見麵但卻早已熟悉的親人……

   金聽到這,緊繃的臉開始浮出壞笑。他一邊開始給自己斟酒,一邊煞有介事地對我說:“聽你這一說吧,我還真看出來了,——就憑你今晚喝酒這個爽勁兒,我一下子就鑒定出你是辛棄疾的後代,——偉大的豪放派詞人辛棄疾的第NN代重孫女,辛露!——瞧瞧你們這爺倆,多能耐!——不說別的,咱單單說這喝酒,爺爺他老人家古代時曾在喝得醉醺醺之後把樹當成人,今天的孫女喝多了,又在古人中認著親!

   他說著說著自己就禁不住笑了,這一笑讓我心裏一陣輕鬆。我說犀明你還真不錯,整天跟如山如海的法律卷宗打交道,卻還記得我太太太爺辛棄疾的詞,就憑這一點,我被你涮了也高興,我得為你幹一口!

   金說我陪你,舉杯對啜。然後放下酒盅,一邊喝湯一邊調侃:咱這不是炎黃子孫嘛,誰沒中過唐詩宋詞的毒?!——記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在我媽的看管下開始背古詩詞。那時我媽還沒有隨我爸出國,他倆都在咱東北那兒當大學老師。開始我還乖乖的背,後來多了煩了,就開始耍滑頭。每次當我媽過來檢查我的“每天一首”時,不管背的咋樣,背的是什麽,我都會在結尾時,大聲地給我媽來一句“以手推鬆曰去”,隨後就勢用頭頂著她,一口氣把她推到廚房裏,再用老師一般的嚴肅態度,警告她立刻停止用唐詩宋詞來虐待兒童,趕快給我做飯!

   我不說話,聽得嗤嗤地笑。金見狀,忽然就湊過身來,用桌頭上的胳膊支住了下巴,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熱切地盯著我:請問這位辛家小姐,你有沒有把醉酒後看樹成人的眼神也從你太太太爺辛大詞人那裏遺傳下來?——如果真的那樣,某人現在特希望能從人變成樹,被辛大小姐醉醺醺地推走,一直推到牆邊的沙發上。——他說著指了指遠處靠牆的紅木沙發。

   我避開金的眼神,隨後用盤子裏的調羹舀起一大匙海參和鴿蛋,讓它們哧溜溜地滑進他的碟中。然後我煞有介事地問他:犀明,瞧我這記性!——剛才進來送菜的那個小廝說這是什麽菜來的?好像是一個特別好聽的名字。

   金就嗔怪道:露露,看來你不但是喝多了,從前還真是個土丫頭,連它都不知道!——這道菜叫“烏龍吐珠”,烏龍當然是說海參,珠子指的是鴿蛋 ——像背唐詩那樣趕快背兩遍!

  ——我聽了,就認認真真地點頭,一邊往自己的嘴裏送著海參,一邊說這真是不錯的烏龍。

   金沒解意,繼續著他的侵犯。他伸出細長的手,開始觸摸我額前的短發。我不動聲色地忍著,心中卻是一陣難耐,生怕他碰到我頭發下的傷口。

  “露露,從現在起,咱不再為包括你家辛老太爺在內的那些發黴的古玩意兒抬扛成不成?咱把那些灰不溜丟的東西當成若幹不重要的曆史遺留問題忽略掉,直接進入眼前這一桌精致的宮廷菜怎麽樣?——說真的,你覺得它們配不配你十足的小資味?” 金開始柔情似水。

   我咂了口酒點點頭,然後輕輕地把住金的手腕,慢慢地卻也堅定地把它從我的頭上挪開,然後我垂著眼簾鼓足了勇氣,低緩而清晰地說:“犀明,別再抬舉我了,其實你剛才的那句話才是對的——我骨子裏是個土丫頭,而且,從今天這場飯開始,我將是一個欠人錢的土丫頭。”——說完最後這幾個字,我感到全身頓時鬆垮下來,像一團泄了氣的皮球。

   這句話果然奏效,讓金重新想起了我今天約他出來的目的。他從近於忘情的眼神中回醒過來,收了手,臉上恢複了常態的冷靜:“辛露,對不起,這一忙乎連你爸的事情都忘了。——你還沒告訴我,伯父他到底得了什麽病?現在的詳細情況是怎樣?”

    我說犀明,我爸得的是食道癌,一個月前他咳嗽時我帶他到醫院做透視後醫生偶然發現的。幾天前他又進了醫院,做了胃鏡和CT,進一步確了診。醫生要馬上手術,爸爸就住了院。他的醫保卡在北京不好使,醫院要一大筆押金,我一下子拿不出,試了最好的朋友也沒成,所以就心急火燎地來求助你。——我沒有提車禍的意外。

   金聽了後歎口氣,然後想了想就問:辛露你需要多少錢?我看看我北京這邊的帳戶夠不夠。

  我說犀明,其實我覺得不需要動你的帳戶,如果你願意為我省一點兒的話,隻把桌上的這瓶五十年的茅台退掉,就足夠了。我需要的押金其實還沒有它貴,是兩萬塊。——如果你真的同意我到你的事務所打工幫忙,我可以每天多加班為你做些事,然後從我每月的工資中分期地把錢扣還給你。如果你那裏並不需要我這樣的外行,我也可以另找一份工作,盡快還你錢……

 金聽到這就擺擺手打斷我:露露啊,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呢!你現在都是我的女朋友了,還談什麽還不還,那不是說遠了嗎?
 
 
我說犀明啊,我來之前真是那麽想的,——說真的,我沒有想到你會那麽快牽我的手,對別人說我是你的女朋友。——不過盡管這樣,錢是錢,情是情,我還是要分清楚。——說到這,我不能不感謝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計前嫌,再一次接受我。其實,想跟你好好談場戀愛正是除了借錢以外我想跟你求的第二件事,意外的是在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時候,你就成全了我。——犀明,相信你不是因為要在人前做樣子才那樣,而是真心喜歡我。——我期待地看著他,努力地避諱著傑森的名字。

 金這時忽然就不說話。片刻的沉默中,我有種不祥的預兆,但我還是不肯將我期待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金高聲說進來。

門打開,先走進的是那個一直站在門外待令守候的古裝侍女,待她扶門站好後,後麵跟著進來三個手裏各舉著一枚圓屜的青衣小廝。他們在桌前站好後,輪流地從圓屜中把菜盤拿出,擺在桌上,先後報了糖醋排骨、鴨包魚翅,、焌油魚等菜名,然後排隊退出。

 金隨問門旁的侍待小姐:這是最後的三道菜了吧?

 小姐聽後,半佝著身子謙恭地答道:先生,是的。——不過還有個甜點,就是先生您剛才點套菜時我跟你介紹的“三不粘”,當年慈禧最愛吃的那個,要不要現在就上?

 金忽然就笑著擺擺手說:等一下了。——這今晚也真有意思,跟“三”這麽過不去!——空中有“三疊”,桌上有“三杯”,菜裏有“三不黏”,——這待會兒嘛,還將要有“三個人”——他說到這就忽然打住,對那個女孩子揮揮手說:你先出去吧。一會兒需要吃的時候,我再叫你。

 房門再次合上後,金已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抱肩,臉上是異常的淡定和從容。我恍然間感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要在一瞬間改變,——也或許,在金那裏,本來就沒有什麽曾經發生。

 “露露,你有沒有想過,什麽是一個人能得到的最好的救助?”他忽然開辟新話題,標題嚴肅。

  我傻傻地搖著頭,心開始冰冷。

“那就是自救。——不用依靠任何人的自救。”他看著我,導師一般地莊嚴。

  哦。——我呷著酒,懂了一般地點著頭。

 “露露,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完全可以自救的人,因為你身上有著得天獨厚的資源,那就是你自己。”

  犀明,喝多了嗎?——我本能地打斷他的話,心中開始莫名地酸楚。

  不想金聽了後就哈哈大笑:“多了?你都沒多,我怎麽能多?你看我的臉紅嗎?——告訴你吧露露,我不是那種能把自己喝得紅頭漲臉的人,我這臉是越喝越白,而且這腦袋也是越喝越清楚。

  我不作聲,哀戚地望著金。

 “露露,據我觀察,你還沒有意識到你自己就是一塊富饒的寶地。——我指的當然不隻是你的漂亮,還有你的頭腦。——如果你善於開發你自己,兩萬又算什麽?!不信的話,等一下那個歐老板進來後,我讓你見識見識你自己。——隻要你肯配合,我會讓他出門前就白白地為你掏出二十萬!——露露,拿出點勇氣來,賭一賭你自己的價碼!

  犀明,你真的喝多了,如果再胡說,我就走了。——我開始傷心。

 “怎麽?一一聽到那個歐老板要來,你害怕了?”他眼中忽然間變得詭譎。

  犀明,你在胡說什麽?!

“露露,別裝了好不好?!——其實你一點兒都不會演戲,臨場發揮得很差。——你跟那個歐老板早就認識對不對?” 

  你說什麽?!——我大吃一驚。

  ——露露,我可是個律師,而且是個挺出色的律師,不然也不能混到北京來。——你以為剛才樓下大廳裏那個姓歐的過來時的表情我沒有看到嗎?你以為直到我叫他他才把眼神從你身上挪開我沒有意識嗎?——我不過是為了將計就計,順水推舟地給你、我、他各一個台階,你該感謝我才是。

   我想了想,忽然就鎮定下來。我啜了一口酒,說犀明,你說對了,我跟金從前是見過麵,——但僅僅是認識而已,請你相信我,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我沒有資格做你的女友。

  金聽了這話後不作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湊過來,眼神變得難以捉摸:辛露,其實我真的是好喜歡你,也相信你說的話。——這樣吧,如果你真有誠意愛我,而不是為了你爸爸現在的狀況才來跟我談戀愛,那麽今晚就是一個表現的契機。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等一會姓歐的過來時,你忙我個忙,在他的手裏弄套南城四線地鐵旁的房子。——你知道我為何遲遲不打開這瓶茅台嗎?就是等著他坐下後咱用它伺候它。——上次我在酒桌上看他挺喜歡這口,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忽悠了他一陣後,他就把房子以市場價百分之十的折扣批給了他們一人一套,就我     的傻,一聲沒吭地丟了一筆財!——你知道嗎,趙建從歐的手裏搞來的那套毛坯房,轉手一賣就掙了十幾萬! 咱倆今天來個雙簧,配合好了,說不定能拿下二十萬!——二十萬啊!——有時我打幾個月的官司也掙不來這麽多的錢,更何況你給我打工?!——到時候吧,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留下這個房,作為我們談情說愛的小窩;如果你不喜歡,轉手賣掉,你爸住院手術化療看病打針吃藥的花費,不就全都搞定了,還用你這樣愁眉苦臉地到處求爺爺告奶奶——

  金說到此,終於不再口若懸河,他發現我正默默地從地上拿起我的肩包。

 露露,你要走?!——他詫異地看著我。

 我說是,臉上出奇的平靜。

 他霍地站起來,說露露,還說什麽要跟我談戀愛,你話都不讓我說完,哪有什麽誠意!

 我也霍地站起來,說正是這樣!——我沒有誠意去跟你唱那個雙簧,沒有誠意去給你當那樣的傀儡,沒有誠意去做你手中的棋子做那些出賣尊嚴的事!——今晚你找錯演員了,請別再打我的主意!

 我說完,搖搖晃晃地走到靠牆的沙發旁,拾起風衣,拖著酒後不大聽話的腿腳,朝著門口跌跌撞撞地過去。

 金大步衝倒門口,反身倚住門,堵住了我的去路。

 “露露,你別走,”金用手抓住我的肩:“說真的,我心裏真的是好喜歡你!——但是,這個社會就是這麽現實,沒有錢寸步難行!——其實,兩萬塊對我算什麽,不過是我出門時公文包裏常常隨便塞著的數字,隨時我都可以借給你。——我隻是想通過今天的一個契機,讓你踏上一條自救的路,用自己倒騰的錢來支配這個世界,那才是條正路。”

 謝謝你,金教父。——我用鼻子哼了一聲,毅然地把他的手從我的肩上拿下。我冷笑著說金,感謝你讓我覺悟。現在你再有錢借我,我也不想借了。——請你閃開,我要走了,回去照顧我爸。

 “露露,算我求你行不行?門外有待侍的服務生,你這樣衝出去讓我有何顏麵?——再說了,那個姓歐的現在隨時都有可能過來,也說不定此刻就在走廊裏找我們,你這樣出去碰到他,讓我跟他怎麽見麵?你總該為我著想著想才是。”

 聽完了這句後我就笑了。我說金先生,趕快打開那瓶茅台,自己喝吧,姓歐的他今晚不會來了。——我已經跟那個送我上來的小弟交待過,讓他到他的房間私下轉告他,說辛露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男朋友談,請他不要過來打擾!——可讓我痛心的是他成全了我,金你卻沒有。——你瞎了我今天這一片苦心。再見了。——我說著,視線模糊著去開門。

 金擋回了我的手,氣得臉色慘白。他用近似憤怒的聲音指著我說:“你讓那個姓歐的不過來他就不過來?!他怎麽就那麽聽你的話?!——這麽說你們不但早就認識,還交情不淺,——真是卑鄙,你真是卑鄙!你竟然敢背著我收買這裏的服務生!”

 我噙著眼中的淚水,說金先生,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逐利忘義,非錢不可?難道一個真心的請求就不能換得別人的同情和幫助?!——我說著,又去用手轉動角落的門鎖。

 金見我去意已決,忽然就從後邊瘋狂地抱住我,嘴唇順著我短發下裸露的後頸,滾燙地俯衝下來。

 我本能地掙脫,但那沒有用。他灼熱的嘴唇開始侵犯我的耳根。

 我忽然間就不再掙紮,僵硬地站在那裏,然後一字一字堅定地說:金律師,請你聽好,不要執法犯法!如果你再敢胡來,我出了這個門就告你,不信你就試試!

 他聽了這句話就渾身一震,然後慢慢地鬆開了我。

 ——我趁機打開門,疾速地經過了門外不遠處站立著的那個古裝侍女,風一般地向著樓梯口奔去。

 半層樓梯下的緩台上,我因為酒後身子失衡而沒能及時地轉彎,前額撞到了裏嵌的空調箱上。發際線處車禍的傷口,開始撕裂搬的疼痛。

  然而我已顧不上這些。我奔出餐廳,一直跑到樓前的停車場,在裏麵來回繞了兩圈後才想起來,我是被金載到這裏來的,停車場裏沒有我自己車子。

  我原地站住,望著遠處馬路上的車流,一時茫然得不知所措。

  一陣冷風吹來,我忽然感覺腹中一陣難忍的惡心,連忙用手掌捂著嘴,在跟前的馬路上找到一個下水口,然後蹲下身去,對著地下嘔吐。

  一陣刺眼的車燈打在我的臉上,然後是急刹車的吱嘎聲。隨著車窗的下搖,一個中年女人甩著京腔大罵我:你瞎眼啊!有車過來都不讓,到底有沒有張眼睛?!

  我聽後猛地站起身來,大聲地回罵:你才瞎呢!我一個大活人蹲在道上,長眼睛的人都應該看見!

  你以為我會撞你呀?——她開始陰陽怪氣地損我:瞧你那德性!——你以為你是誰呀?全世界最年輕最好看的怎麽著,——我嫉妒你呀,要偏偏撞你?!

  我說我不用全世界最年輕最好看,隻比你年輕比你好看就達標了!夠悍的話,你現在就撞吧!

  嘿!你這個丫頭騙子,擋了人的路嘴還這麽壞,剛在這家飯店吃了豹子膽了怎麽著?——她說著就要開門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就有一隻黑手套,從我旁邊過來,搭在了她的車窗上。——我驚訝地轉過身去,是傑森。

  他手扶在女人車子的窗口,溫和地說:“大姐,身後的這位,是我家的丫頭,有點兒野,我替她給你道個歉。能不能請這位大姐給個麵子消消氣,先走一步。”

  那個女人想了想,一邊搖著車窗一邊叨咕著:丫頭?你有這麽大的丫頭?!哼!騙誰呀!

  ——車子一溜煙地開走。煙塵消散中,我一個激靈,忽然想起我是要回醫院看我爸,我應該去對麵的馬路上打車。

 傑森見我要走,急切地叫了聲辛小姐,然後過來用黑手套抓住我的手腕,試圖帶著我走。

  我像受了刺激一樣開始歇斯底裏,說今晚誰再敢抓我的手臂,我就報警。

  傑森聽了,想了想後,忽然就伏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辛小姐,告訴你實情吧。——我昨天去建築工地驗收時,被磚砸了左臂,受了傷抬不起來,現在隻能靠這隻右手牽著你。——不過你知道的,我這隻右手天生就不大靈光,沒有力氣,你得體諒我。——幫個忙配合我一下好不好,讓我隻是能牽著你。” 他說著,用黑手套輕輕地握住我的手。

  我不聽邪,一邊被動地跟著他走,一邊左轉右擰地繼續甩著手腕,卻終不得法。——傑森的手並不像金先前的那隻一樣,手銬一般地鉗住我,但卻是一團擺脫不掉的橡皮筋,彈性十足地纏在我的手腕上。

  當我意識到那是學過擒拿術而不是我擰來擰去就能輕易逃掉的一隻手之後,我忽然就覺得一陣委屈,頃刻間淚珠成串。我抽泣著問,歐先生,我跟你走,但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家。

  傑森聽後就站住,然後用左手費力地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巾,遞到右手的黑手套裏,然後再用黑手套輕輕地撩開我額前的短發。他一邊擦拭著一邊對我說:辛露,——我告訴你一句話,你別害怕。我們現在必須得先去醫院。——你這塊看上去好像還沒有拆線的舊傷口,又被碰破,正在往出滲血,剛才我怕你情緒不穩聽到後害怕,就沒敢告訴你。

  ……

 一分鍾之後,我終於安靜下來。

 試著以手心皮膚上的有限感覺去體會,我輕輕地回握著傑森,暗中探索著他那隻戴著黑手套的神秘的手。

  從反抗到掙紮,從掙紮到妥協,從妥協到順服,從順服到主動去握住,——停車場這幾十米的距離,原來是我出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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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各種動物,植物中,都有極品,次品,垃圾,,
寫得精彩。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秋雪啊,你這些字看得俺直流著淚笑——我愛世緣隨分定,至誠相感作癡人。謝謝你,我的朋友。

邦國萬裏,秦天九重, 誰能仗劍行?——愛你這一刻的氣勢磅礴,有如俺老師的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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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采心的評論:采心,既已出關,不妨痛快淋漓地呼嘯長歌,迎著風沙霜雪,順著自己的心,任著自己的意。震撼,再震撼點,我的朋友,懂得你的心意,但別太愛護辛露了,當然不是讓她可恨,而是要更讓她驚豔,更詩情畫意,風情萬種,柔情似水,狂野如小豹子,哀痛似。。。至情至性,大悲大喜。。。想想關外風光,大漠狂沙,金戈鐵馬,長虹落日,也有葡萄美酒。。。
我親愛的朋友,我是不是有點語無倫次,你可明白我的意思?總之,放開筆墨胸懷,等待下節你的神來之筆。加油!!!
采心,你的語言文字是無可挑剔的,就差那把火了,燒起來吧,我的朋友。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若,芮咋樣了? 能不能給俺的辛露來個前車之鑒?

最近又忙了? 安順哦。
回複 悄悄話 金歐之爭,看來歐占了上風。

這章跌宕起伏,好看的緊!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給沙發上的秋雪來一筐EASTER 的彩蛋 (英國也過啊?)

幫俺出出主意吧——“出關”了以後咋寫?腦袋疼

複活節快樂,我的朋友!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采心,這章寫得太棒了,為你鼓掌!陽關三疊,終於疊完了。辛露出關的宿命終於來到了。討厭金這樣的男人,能趁人之危為自己牟利,簡直沒人性。
喜歡古琴。
采心,HAPPY EASTER!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