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住在熱帶雨林裏

看了《Vogue》09年1月號的文章“Mommy Greenest ” ，覺得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後來和朋友、同事們討論起來大家不同的反響。

作者Lori Campbell可謂是個成功、幸福的女人。照片上看來，三十五歲的她長相和時尚的品位絕對不輸好萊塢女星。她自己擁有一個小型廣告公司，作品曾獲國際大獎。她和同樣年輕帥氣的丈夫育有一對漂亮的兒女，住在曼哈頓的高級公寓裏。

她是在北澤西的Park Ridge長大的，那裏是白人上中產階級的社區，傳統、殷實、重視家庭。那也是我熟悉的地方，當今的小鎮生活依然閑適、安逸。fulltime的媽媽們送走了上學的孩子們，悠閑地徜佯在精品小店鋪裏，或是結伴喝喝咖啡、聊聊家常；周末開著van，送孩子們學鋼琴、學芭蕾、打球，然後全家在小鎮精致的餐館裏吃晚飯。

Lori從小這樣長大，父親是高中英文教師，母親十八歲結婚，二十四歲時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家裏每天被母親打理得一塵不染，下午放學看到的是母親的笑臉和桌上的點心。

這樣的情形持續到她十多歲時，母親開始去大學修課，去做part time
的工作；母親開始穿牛仔衣、喇叭褲；家裏有了堆積的髒衣服、未洗的碗盤……

終於有一天，母親走了，和小她八歲、留著大胡子、開著Volkswagen的同班同學David走了……

母親走得那樣決絕、那樣遙遠，痛苦的Lori開始蹺課、吸毒……可是，她很快聽說自己的母親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和David在全美流浪、在Flea market上賣點小東西賺錢、吸毒，母親似乎在彌補她青春時從未有過的脫軌和反叛。

十五歲的Lori決定和她的母親“競爭”，她要讓她母親知道：沒有母親，家裏一樣溫暖，自己一樣成功。於是，她認真地讀書，放學後去part time工作，每天給父親和兄弟們做晚飯，並擔起了一切家務。

Lori順利地讀完了大學，進入紐約廣告界工作；不久又創建了自己的廣告公司，公司並躋身全美最佳小型廣告公司的行列；公司的作品榮獲國際大獎……Lori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成了和母親截然不同的成功人士。

二十年來，母親並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跡，在和David流浪多年之後，他們在夏威夷的熱帶雨林買了一塊地，蓋了一個隻有三麵牆的棚子，自己種植所有的蔬果，去集市出售一些手工藝品賺點零花，每年隻需花$5000塊左右購置一些必需品、出去旅行。母親的生活很平和、也很快樂。

Lori漸漸地理解了自己的母親，特別是在帶著全家去看望母親之後。她不僅和母親和好了，更反思自己物質化的生活和母親多年如一日、把物質生活降到最低的簡樸生活，哪個更加幸福？她也體察到母親多年來和自己、和家庭鮮少的聯係中，時時閃現的溫情；她自責自己什麽都有，而母親的棚子甚至還沒有封頂；她自責自己多年來與母親聯絡太少，去了世界各地度假，卻從未想到去看母親。她也啼笑皆非地看到，別人對她母親的評價是如何轉變的，再沒有人認為母親貧窮、cheap，取而代之的是羨慕：哇！你母親是真正的green啊！簡直是greenest！

總之，很有意思的一篇文章，讓我思考方方麵麵：母愛和親情、家庭的平淡和無奈、責任和自我、愛情和決斷、物質和精神、反叛和釋放、與世隔絕與紅塵困擾、消費與環保，等等。

有趣的是一個周五我們按慣例去公司附近一家日餐館吃中飯，談到這篇文章的時大家的不同反應。那天同去的有老美同事小白、小白太太（在附近上班，每次都來一起熱鬧）；兩個男同事大小亞、小小亞（都是在這裏長大的亞裔，非華人），還有我。

正巧，小白太太也看過這篇文章，她很激烈地認為這個女人根本不配做母親！她也憤怒地認定那個女兒和母親和好是另有企圖，是借著自己那不同尋常的母親打知名度。小白太太說：哼！Lori不是建立了一個基金會嗎？天天拿她媽媽說事去弄錢。我們的媽媽隻會在廚房裏漸漸老去。我要有個這樣的媽，我就不上班了，搞基金會去！寫書去！上電視去！

我呢，深深理解那個母親對平淡生活的無奈和反叛。有時候，家庭生活到了瓶頸，就像一道寡淡無味的菜。一個隨遇而安的人，看到盤子裏的鹹菜，可能努力地去尋點香油辣醬啥的撒上去，也對付了；一個自戀自大的人，更簡單，堅持把鹹菜說成是山珍就好了；一個豐富而認真的人，就會問自己：為什麽曾經可口的佳肴越來越寡淡了呢？真的沒有山珍可吃嗎？其實，吃到吃不到山珍是另說，搞不好放棄了鹹菜，最後隻能吃樹皮了。不過，開始問這個問題就是冰山冒頭了。

但我如果是她，是絕對不會拋棄孩子的。無論麵對多麽強烈的愛情，無論多麽企盼逃出平淡，如果讓我以拋棄孩子為代價，是絕不可能的。因為，我知道，無論那甜蜜能持續多久，終將有一天我會因思念和後悔而痛哭，那時，我就是守著皇帝、王子也是白搭。但那個母親能心安地渡過二十年，那麽，她是真的心安，她的母愛是真的和我的不同。

大小亞是天馬行空的人，婚姻從來不在考量的範圍內。不是找不到，也不是高不成、低不就什麽的，是真的不要。所以，他很推崇這個母親的勇敢。他直著脖子說：一個如此敢於糾正自己錯誤的人，是不多見的。你們敢嗎？你們中年危機時幹什麽？穿超短裙、換跑車，還敢做什麽？隻怕是短裙也不敢穿、跑車也買不起！我火大地問：你不是在影射我吧？！小小亞是個年輕父親，正在向著中年危機的路上狂奔，他說他理解一切，隻是想到放棄孩子，心裏很痛。所以，我和他幾乎是同樣的觀點和認知。

我們這幫同事每個周五都固定去那個餐館，老板總是把吧台的好位子留給我們，但那天，排排坐著爭論，真的很不方便。大小亞極其善辯，小白太太又極其固執，小白在太太的氣勢下，什麽也不敢說，隻能訕笑。我很後悔挑起這個話題，不得不打圓場：小白太座，你手裏的筷子在飛啊！別為了不相幹的人把你老公眼睛戳瞎了啊！大家哄笑起來，這才收場。

真的，這個世界真正是千姿百態。即使是母愛這樣的本能，也不是一概而論的。很多事情，不是非黑既白的。

Sidetrack一下，我把故事講給小中RR聽，他的反應是：切，這個女人哪裏值得你們費口舌？她不逃到熱帶雨林，小他八歲的大胡子還不早就跑了？她不就雞飛蛋打了？要長期地抓住小男友，江山不變色，有三個辦法：或是拚命轉型，健身裝嫩，緊逼時尚，像Demi Moore那樣；或是有大把大把的錢，富婆養白臉，古今中外都通行；或是帶著小帥哥逃到天邊，讓帥哥看不到、摸不到美女。像他們那樣green最徹底了，連網上的美女都看不到。

RR又不屑地看我一眼：你沒戲！第一條，你沒有毅力；第二條，你沒有實力；第三條，你沒有魄力。

氣得我，差點把桌子掀了。嗬嗬。

(Jan 28,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