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07年7月17日發在世界風情壇的舊文
題目中說和echoo,不是因為我的文字和海和老人有關,而是他娓娓講述的故事,觸動我回憶起很多旅途中的小事。點點滴滴的,象是月夜蓮花,在心裏暗香浮動。用不著特地記著,但不會忘,不會丟失。這件小事,我是好久前一時興起打出來的。看看覺得太簡單,意思不大,就沒有貼。是echoo的帖讓我改了主意,把這小文貼上來,否則留著也是發黴。文字平平,卻都是真實的記憶,沒有什麽藝術加工。
那是198X年4月末,我因公第一次到美國。因為某種原因,那個出國團組的其他成員先走一步,而我是獨自一人隨後趕到。我的行程和機票同事們替我訂好,先在舊金山停留兩天,再乘飛機,途徑紐約(好像是)轉機到波士頓。那時出國還是件希罕事,多數人對外界的感性認識相當貧乏,我也傻乎乎的,英語又是小半吊子,就那樣懵懵懂懂的一個人踏出了國門。
旅途的前半段沒出什麽差錯,舊金山的兩天也很順利,直到我被送到舊金山機場等待飛往東部的飛機。誰都料想不到在4月末的溫暖季節,美國東部一些地區忽降大雪,造成眾多航班延遲。機場的通告講得飛快,我這隻呆頭鵝跟也跟不上,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狀況,等了世紀長的數小時後,總算登機了。那時的我飛機沒坐過幾回,國外旅行的常識更是沒有,想著我還要在紐約轉乘另一家航空公司的飛機,這一延遲,不知能否銜接得上,要把我一個人誤在紐約,那可就不怎麽美妙了。我忐忑不安,一顆心提在半空懸著,想問問空服人員,又怕自己聽不懂人家的解釋。猶豫顧盼間,坐在我身邊的旅客開口了,你有什麽問題要問嗎,我可以幫你。那是一個黑人,四五十歲年紀,兩鬢有一點灰白,細邊眼鏡,暗格西裝,斯文有禮的樣子,問話時正關切地望著我。我搜腸刮肚結結巴巴地說出我的擔憂,他耐心地聽完,慢慢地重複,替我把句子說整齊,然後拿過我的機票,招呼空姐過來詢問,空姐的回答我聽起來象爆豆子,完全不得要領。他耐心地解釋給我聽,使我確信,航空公司之間會互相協調,我一定可以轉乘到去波士頓的飛機,接我的人也一定會得到飛機最後到達時間的通告,不會任我在大雪紛飛的深夜流落異鄉。我長出一口氣,將一顆心妥妥地放回原位。
心情一放鬆,我就有了興致,帶著感激與和藹的旅伴攀談起來,我說我是第一次出國,英語差,心裏緊張。他溫和地笑著,從隨身公文箱裏拿出一支筆和幾張紙,在我卡殼找不到合適的詞時,他就寫出幾個他想到的詞讓我挑選。我向他講了很多,不記得都講了些什麽。他也講起多年前他如何到了美國,有了自己的公司和生意,這一次他就是要去巴黎作商務旅行,也需要在紐約轉機。我平生第一次用英語和一個美國人聊了那麽久,聊得輕鬆又愉快,我的自信心也大大地加強。他給了我他的名片,要我回國後給他打電話,還說也許將來到中國旅行,會再遇到我。我說如果遇到了,你會認出我嗎,他笑了說,那當然,你的眼睛那麽亮,牙齒那麽白,笑起來那麽甜。我脫口說,牙齒看起來白是因為我的皮膚比較黑,說完立刻就知道失言了,嘴張著,臉一定是紅了,而他看著我的尷尬相,仰頭大笑起來。
飛機到了紐約,分手的時刻到了。走下飛機時,想到他應該急急地趕去搭乘飛巴黎的飛機,我嘴裏好象喃喃地說著幾句感激和告別的話。他似乎沒注意到我在說什麽,看看表,讓我等著,跑去問了什麽人,回身對我說,來得及,我送你。以紐約機場之大,這一送不知要多跑多少路。他不由分說大步流星跨在前邊,我小跑著跟上,顧不得思考。趕到一個登機口,他再次詢問確認,告訴我就在這裏等候登機。這下真的該分手了,記不得說了什麽,記不得握沒握手,隻記得他衝出去了十幾米,忽然回過頭來,看到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他楞了一下,轉身跑回到我身邊,深深望過來的目光裏是淡淡的傷感,空著的左手輕輕攬過我的頭,象父親一樣在我的前額吻了一下,轉身快步地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坐在舷窗旁,我的心境空明如靜夜,思緒的風箏忽忽悠悠的若隱若現。好象在一場令人投入的電影後走出影院,腳步發飄,有些恍惚。周圍的人群熙攘喧囂,現實就在眼前,你卻身不由主地在門檻外的另一個世界裏徘徊。飛機著陸了,從舷窗望出去,天地間扯絮般飄飛著大雪,停機坪上成排的飛機象披著白色羽毛的巨鳥。幾台看不清輪廓的車子圍繞著即將起飛的飛機衝刷著機身上的積雪,交叉噴出的高壓液體在空中劃出優美的銀色弧線。夜色幽藍,那奇妙的景象仿佛未來世界,似夢似真,久久印記在我的腦海。
我的同事在機場等到深夜,終於接到了我,在開口說起中文的刹那,我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的世界。我的行李卻是在幾天後才由機場送到的。大雪造成的混亂中,那隻箱子陰錯陽差地跑到南美某國旅行了一趟,比我多跑了一個國家。
以後的某一天,我在整理東西時翻出了他的名片,那小小的紙片在我的掌心躺了片刻,被我輕輕的撕碎了。就讓那瞬間的溫情,隨風而去吧。
謝謝大家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