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在2007年2月7日發在世界風情壇的舊文
小城夜思(小城之夜續記)
在Concerete小城看過FirstBurnLive樂隊的演出,時間已是午夜。瑟瑟夜風中回到那家以鷹巢為名的Motel,隻有一盞孤燈昏黃地照耀著進門的樓梯。進了房間想去衝個澡才發現水管中流下來的是冷水,就那樣快快地衝了‘涼’跳上床去。被演出興奮起來的神經加上冷水的刺激,睡意一溜兒煙去了爪哇國。我閉著雙眼躺在床上,心裏清爽的如在清晨。本人睡眠一向還好,偶爾睡不著或半夜醒來不能再入睡,對付的辦法是不焦慮,不以為苦。有時會躲到客廳躺在沙發上,打開燈讀上幾章好書。有時就舒舒服服留在床上,或回憶,或想象,放飛思緒之鳥到黑暗的靜夜,漫無邊際,穿越時空,無拘無束地享受自由獨思的美妙。讀累了,想美了,自然會慢慢睡去。在這小城之夜,當我又一次失眠時,自有萬千思緒跑來找我。黑夜的天使握住我的雙手,我們乘風而上,翩翩飛翔。
當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有一個時期被哥哥輩的朋友領著,中央樂團在民族文化宮舉辦的星期音樂會幾乎每期必去。我很愚鈍,對西方古典音樂的理解非常膚淺,音樂欣賞一向我行我素。對某些令行家們如醉如癡的經典作品,我可能渾然無覺。對能夠打動我的樂章,不管是誰家作品,是否名作,靈魂的火花啪的一閃,全身心不由自主浸透其中,身外的世界倒象不存在了。我喜歡音樂會的氣氛,那時侯外麵的世界很煩人,在這樣高雅純淨的場所度過一晚是非常享受的。記得一位美國客座指揮家名為戴維.吉爾博,他風度翩翩,穿著燕尾服的背影瘦削筆直,指揮姿態非常優美, 與那一時期中央樂團的著名胖指揮形成鮮明對照。一次節目單上的曲目演奏完畢後,觀眾掌聲不息,報幕員報出加演曲目《北京喜訊到邊寨》時,還沉浸在高雅的古典音樂旋律中的觀眾發出失望的歎惜聲。但見這位美國人眉毛一挑,瀟灑地轉身,指揮棒一提,全體演員眼睛放光,抖起十二分的精神演奏起來。銅管齊鳴,節奏強勁,歡快的旋律一下子將觀眾的情緒帶得高漲起來。相信這首高水平演奏的《北京喜訊到邊寨》會在現場觀眾的心裏留下難忘的印象。
不好意思地說,我還一度暗戀著第二大提琴手,一個英俊儒雅,書生模樣的男士。聽音樂會時我不斷地偷偷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有時座位在前幾排,演員謝幕時他的眼神不經意地掃向我,我會立刻臉紅心跳,目光從他身上迅速移開。懵懵懂懂地沐浴在那短暫的光照裏,身心酒醉般的微醺。少女初開的情懷,感覺真美妙。多年以後,有一年的冬天我去北京郊區的駕校學車,天氣奇冷,坐在教室裏要上好幾天枯燥無味的交規課。百般難熬中,和鄰座的男士Li聊起天來,得知他競是中央樂團的獨唱演員,聲樂水平相當的高。課間扯來扯去,嘴上把門一鬆,就提到聽音樂會和曾經暗戀大提琴手的舊事。誰料他立刻說:“我知道,他叫H,他就住××宿舍樓。他還不知道有這份豔福,下次遇到我告訴他,你可以和他聯絡。”聽這話驚出我一身汗來,忙忙地換上敬語說:“千萬千萬別,您的好意我領,驚人家的駕就不必了。時過境遷,這點兒私下的秘密您就讓我自家留著享用吧。”Li雖然答應了,誰知是否守信。他要真向那位H提起,那我就糗透了。距離產生美,想象才醉人,Li難道連這個理也不懂嗎。
除了星期音樂會,中央芭蕾舞團,中國歌劇舞劇院的舞劇歌劇也看了不少。《紅色娘子軍》,《白毛女》,《天鵝湖》,《胡桃莢子》都看過很多不同的版本。《魚美人》,《紅樓夢》也沒拉下。《天鵝湖》中仙子們的頭飾紗裙和湖景的幽藍迷朦最讓我著迷,三隻大天鵝的群舞和那段音樂的旋律為我鍾愛。陳愛蓮的蛇舞我也很喜歡。歌劇記得看過《卡門》和《費加羅的婚禮》。有一次卡門由B角出演。那女演員中音飽滿,音質相當不錯。但她身材雄偉,其腰如桶,兩道濃眉,橫臥臉上。唱時一使力,麵目就很猙獰,形象直逼《馴悍記》,卡門的輕盈野性美完全無從體現,那場歌劇看得真是辛苦。這麽多年過去,想起來她的形象居然如在眼前,無數美女們互相混肴,倒不能個個記得了。歌舞演出看得不是很多,主要是歌唱的部分我消受不了。民歌演員無論唱的是黃土高坡還是回娘家,一概的長裙拽地,插金戴銀。有的一唱就將喉嚨放至最大,我的耳膜飽受摧殘。那也是國字號演出團體,真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藝術欣賞水平有限,幾回體驗下來就決定放棄了。
那時北京的話劇舞台豐富多彩,話劇也是我最喜歡的藝術形式。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中央試驗話劇團都是出色的話劇團體。不要說大舞台,人藝小劇院和試驗話劇院在院內小劇場的演出我都不知看了多少。那種與演員近距離接觸的演出方式更有一種強烈的震撼力。我很幸運,在那些年裏總有朋友在這方麵有同好。大家通風報信,互換有無,相約前往,交流觀感。那如金的友情,豐富的精神生活,令人留戀啊。人藝的演出當然看得最多,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我還加入了熱愛人藝的群眾團體,人藝之友。人藝之友的成員大都是在校大學生,他們定期舉辦藝術講座,同人藝演員座談,作劇評和藝術輔導。那時我在改革大潮中遊得正歡,無暇參與太多活動,演出預告和票價折扣卻是我需要的。那些年裏,《茶館》,《雷雨》,《日出》等人藝經典劇目都看過幾代演員演出的不同版本。以《雷雨》為例,我就看過蘇民和濮存晰父子兩代演出的大少爺周萍。《北京人》,《狗兒爺涅盤》,《天下第一樓》,《小井胡同》,《阮玲玉》,《天之驕子》……,幾乎所有人藝的著名劇目我都沒有錯過。在有話劇演出的晚上,和三兩好友,先找家幹淨小館吃點東西,再去美術館旁邊的書店翻書買書,7:30分前趕到人藝看戲。沒有比那更美好的夜晚我可以奢望了。
還記得《茶館》的原班老演員要作最後幾場告別演出,那可是話劇界一大盛事。那時這些演員的年紀都很大了,扮演王掌櫃的於是之已經曆了一次中風,告別演出的機會是彌足珍貴。能夠再次領略他們爐火純青的演技是每一個話劇愛好者的夢想。可是不知為什麽我竟然錯過了演出的消息。直到我的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提到此事時,最後一場演出正進行到中場。智者千慮,竟有一失,我的沮喪可想而知。雖然照樣忙事情,照樣說笑,腦筋卻不能向那個方向轉念頭。錯過我最不願錯過的,心裏那叫氣啊。誰曾想,誰曾想,那個知道了我的沮喪的朋友忽然跑來找我,告訴我應廣大觀眾的強烈要求,原班人馬的《茶館》將再加演兩場,那第二場才是名副其實的絕版演出。我的心跳急劇加速,朋友形容我的眼睛爍爍發光。我急切地說:“快去搞票,快去搞票,搞不到票等票。”一個狡黠的笑在這個平日不言不語的人臉上綻開,他把右手在我眼前一晃,食指中指間夾著一張藍色的小紙頭。我一把奪下來,三排21,23號兩張票躺在我的掌心。這才是雪中送炭到寒門,真哥兒們也。那時我很有幾個異性朋友,大家情同手足,比起同性的朋友更有一種肝膽相照的味道。
演出的晚上,場外等票的人黑壓壓一片,我們則氣定神閑安坐在場內。大幕拉開,台上群星璀璨。於是之,藍天野,黃宗洛,林連昆,英若誠,童弟,……看看這些名字,哪一個不是閃閃發光。今晚他們同聚一個舞台,使出了看家的本事,真是空穀回音,百年絕唱,他們對於茶館的理解和演繹是不可超越的。幸運的觀眾盡情享受著老一輩藝術家的精湛演技。於是之因為中風的經曆,雖然恢複得不錯,並且他在竭盡全力地演好,但畢竟有些力不從心。演出中間有幾處王掌櫃的台詞出現了含混,經驗豐富的於是之很快地輕輕帶過,使那失誤毫不明顯。演出結束,全體演員來到台上謝幕,觀眾起立長時間的鼓掌,向老一輩的優秀藝術家獻上由衷的敬意。就在人群開始向出場門移動時,一個年輕的聲音從後排響起:“再見了,於老師。”全場人的心都為之震動,又一陣掌聲如潮湧起。台上的於是之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成作揖狀,表達他的感激,惜別,無奈和一絲愧疚。我們和他的距離很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淚光。在場的很多觀眾也都流下了眼淚。還記得那也是個清冷的夜晚,走出劇場的我們本該分手往不同的方向回家,但卻意猶未盡地一起向我家的方向走去。踏著斑駁的樹影,迎來一盞又送走一盞昏黃的路燈,他的話一向不多,就聽我滔滔不絕地談著我對演出的感受,分析於是之的心理,回憶人藝其它劇目和演員的種種。談著談著,近兩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我到了家,而他再回身趕回他的家中怕是要淩晨時分了。
就這樣,經年轉瞬成舊夢,寒夜滴滴上心頭。千山萬水之外的故國,青春飛揚的歲月,如海如潮,翻滾而來。眼角一條細細的水流涼涼地爬上鼻梁,匯入另一隻眼睛,悄悄滴落在枕上。心裏並不悲傷,感覺到的是宣泄後的舒暢。無邊的黑夜象綿綿的巨掌,輕撫著我的頭發,我終於沉沉地睡去了。
匆匆寫就,內容不大符合本壇的標題,見諒。
又: 年代久了,又無細查,如有演出團體名稱或劇名時間等細節的偏差,敬請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