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
昨日關山,今日頭七。因昨日上了山,今日大家便決定不去了。可我還是想看媽媽,於是請小學同學們開車帶我上山。同學必得下了班才出得來。天黑的,媽媽的墓園小而靜,冬雨打著青山。看山人問:“什麽事?” 我同學朗聲答:“我們來看看母親.“ 那看山人便溫柔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借著微光,林立的墓碑像一聲聲歎息,是摩西的詩篇“我們度盡的年歲…”碑頭昨日的茶花一朵猶在。後來,山上生了霧,裹著竿竿竹。我想媽媽獨自行過的死蔭的幽穀便如眼前的山。可是,這山是這樣的厚與善,蓋過了他的漆黑孤獨,令我不覺畏葸,心中惟靜和平安。阿娘,一七了,你必已神生淨土,長居善處。
二七
今天二七,也是父母結婚42周年紀念。下午,我找到機會單獨去看母親。南昌風俗,下葬後第三天再去一次,喚作“關山”,從此,便隻祭清明與冬至。我不喜,母親要孤單的。
下午的陽光白淨,帶著一些霧,仿佛樹幹的呼吸。穆園,隻有我一輛車。看山女人笑笑迎出來,我忽然想,除了出殯、關山、清明、冬至,他們絕大多數的日子,必然是這樣無語的。然而多麽好,隻有寒冷和翠竹,足以撫慰痛心。
於是,我便重新變成一個孩子。滿心的傷和痛,我在想是不是母親讓我這樣心疼,因為她覺得孤單和寒冷,這讓我多麽的著急和痛悔啊。可是我又想,她應該是又變得強大了呀!可以保護我,因為她坐在神的右邊,在神的懷抱——像拿撒路一樣——難道不對嗎?可是我又想,她的骨就在下麵,下雨後必定要進水的,她怎麽會舒服呢?於是我急得哭了起來。媽,我怎麽辦才能讓你開心和舒服一點呢?
後來我擦幹淨了那些溢出的金粉和殘留的膠水,我拂著你的名字就像撫摸你的臉龐。我舍不得走就像每次再次從你身邊離開。二七很悲傷呢媽媽,你比頭七嬌蠻了。
媽,願你托影神遊,往生好處,可是別忘了我,要惦記著我,我覺得很孤單,我永遠是你小小的孩子。
三七
三年前的現在,我還在南昌。
那時天很冷,江大的房子還沒有賣掉。院子裏一棵臘梅,開了好多花。父親去砍了一枝回來,那樣大,放在家裏,滿屋子都是臘梅的清香。野蘭也打了很多苞。
那時我買了茶具放在家裏,我們一起喝茶,是鳳凰單樅還是大紅袍呢?我泡了,你說喝茶睡不著,可是你還是喝了一點。我們笑著聊天,我用女朋友給你拍照。你拍照的神情和我一樣,小心翼翼的,笑著的,端著姿態,一看,就知道是在拍照。
你穿著鐵鏽紅的罩衣,戴紫色的帽子,那時你剛做完手術,瘦,可是和上個月比,我會說,你還是很豐滿呀那個時候,80多斤,還有肉呢。
媽媽,夜空下是冷風,夜空裏有冷月,我抬頭看天,想你在天上看著我,這時我覺得悲喜交加,我覺得你定在看著我,我仿佛接觸到你毛衣的柔軟。風撲入懷。冷。像我和姐姐為你守的那些夜,咕嘟咕嘟的氧氣和你的呼吸,熱的房間我們看著晨曦如何讓路燈黯淡。姐姐會說:媽媽天亮囉!我們拉開窗簾囉!隻有這時你才能安詳睡一會。你還說要我們一個睡你腳邊,一個睡你身邊,因沒有女兒們的守望,你會從床上跌落。那些日子天使在門口徘徊,你看見了。他們為何在那日沒有進來?我真的不懂。神說,他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
我為你點一支燭,上一杯茶,是頭杯,淡淡奶香。你都還沒有來過我這裏就走了,你可喜歡我的家?
我想你骨伶伶呆在那青山綠水地,可是我去看你的時候說過,跟我一起來吧媽媽,在飛機上我們路過一個一個城市,夜空下大片光網如珠。媽,你小小的相片在我手心,我們一同飛過整個地球,如今你可自由飛翔,但與我的肉身一起吧媽媽,屈尊與我一起,緩慢飛度地球,來這裏,不要逡巡亦不要猶豫,在我的家你隻會覺得溫暖與愛。
媽,三七過了,你必已長生善知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