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茶法,兼答謝各位:)
(2011-11-05 14:4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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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都寫不下去了,看到各位喜歡,頓感精神大振,跟吃了鴉片打了雞血似地,又寫了下去。請你們一定繼續拍我,香花就好,磚頭輕點,爛菜葉子西紅柿先炒炒,加個雞蛋什麽的,再加點梅幹菜,特好吃,真的!
關於茶道,常伯熊所做是漢唐時期流行的茶法,叫做煎茶。做茶葉的方法,基本是采茶-蒸茶-用我們搗蒜的玩意兒搗碎-放在模具裏拍成圓形或者方形的茶餅-中間穿孔-用繩子穿起來-搞定。蒸茶,其實不容易掌握好尺度,所以到了宋朝,改蒸茶為炒茶,並且不用搗蒜的玩意兒,而改用磨子把茶葉磨成粉,這樣更加細膩。
現在我們用的做茶葉的方法,基本是炒茶,所以也叫做炒青。當然,也有少數茶葉保留了古老的蒸青方法,比如恩施玉露,比如仙人掌茶,比如日本的煎茶。炒青和蒸青最大的不同,在於茶湯的顏色。我們普通喝的綠茶,茶水基本是淡黃色,而蒸青做出來的茶葉,泡的茶湯應該是碧綠色的——當然,我沒喝過恩施玉露,打算回國弄點回來,嚐嚐看:)
因為茶葉磨成粒和粉的不同,在唐朝和宋朝就有了不同的喝茶方法,唐朝依然保留煮茶的方式,其實我覺得這主要是製茶的技藝所限製的:茶葉如果比較粗,用比較猛烈的火攻和滾水,就能讓茶味生發,而到了宋朝,由於碾茶能將茶碾成非常細膩的茶粉,茶粉嬌弱,遇滾水容易老,就有了皎然所用的“點茶”法。現在日本茶道,基本就是宋朝點茶之法。而無論煮茶還是點茶,唐宋兩朝都崇尚“餑沫”,就是茶湯上麵要有白色的泡沫,這泡沫是由於攪動茶水而產生的,宋朝所謂的茗戰鬥茶等等,其實就是看餑沫:停留的時間長不長,濃不濃(如果長濃,就叫做“咬盞”)等等。宋朝因為用點茶方法泡出的茶非常濃,餑沫也厚,像蠟一樣,所以也稱為“臘茶”。
在宋朝,茶藝精深之人,可以用茶筅在餑沫之上,利用擊打茶湯角度力度的不同,使泡沫形成詩句或圖畫。這,叫做茶百戲,或茶中丹青。聽起來很玄,其實頗有點像咖啡館裏喝到的咖啡,上麵有奶油畫出一顆心一片葉子什麽的。現在已經有人複原了這個技藝(新浪圍脖,去找“茶百戲傳承人”)當然,他做的,是不是宋朝的技藝不得而知。他所用的茶湯,顏色太濃,而用綠茶,按他的說法,是圖像很容易散去。但據說他研究了很久,到底要用什麽方法做茶餅,磨出來,茶湯的圖案才不會渙散,感覺還是蠻厲害的!
無論唐朝宋朝,其實都有我們現代喝的散茶(當時也叫草茶),有雀舌啊(像現代的龍井),麥顆啊(像現代的珠茶如碧螺春),蟬翼啊(像現代的猴魁)等等,隻是未成氣候。大家大概曉得,唐朝初期飲茶相對還是比較少的,後來石頭崩裂,從中間蹦出一隻鳥叫陸羽,寫了茶經,喝茶才進入平民百姓之間。臨澤一頭常伯熊,是陸羽的粉絲,有一天禦史大夫李季卿請常伯熊去泡茶,大約這人特別瀟灑,特別能說,人又比較帥,搞得大家都有點神魂顛倒。過了一段時間,李季卿又請陸羽去泡茶,據說陸羽不修邊幅,較比邋遢,搞的那一套又和常伯熊一模一樣,李季卿就有點看不起他,隻打發了幾個銅子兒。陸羽覺得受到極大侮辱,寫了三卷《毀茶論》。
但是,“今不傳”。
宋朝的福建成了最好的產茶區,而唐朝最好的蜀茶,漸漸式微。供給朝廷的貢茶,都從福建(建州)而來。至於怎麽好:首先采的就是芽尖(不是茶芽,而是茶芽的那一點點尖,可見成本有多大),然後拍成非常小的餅,餅的形狀,也不止是方的圓的,也有梅花形的,和其他形的,到了朝廷,美麗的宮女要在茶餅上麵嵌上金絲銀鈿,然後,用珍貴的油膏去膏茶餅(搞得像聖經裏那個用油膏和頭發去抹耶穌腳的女子一樣),這個,弄完以後,宮女可以戴在頭上,作為通草花,或者花簪子。吃的時候,刮掉珍膏和金銀,再拿去碾和點。後來明朝人就想不通覺得那茶沾了油還能好吃到哪裏去呢?所以風俗這個東西,就是時尚這個東西,你一旦適應了,也就習慣了——咦,我到底想說什麽?
明朝老朱是個大老粗,覺得老趙家那一套忒殺是太小資,太浪費,主要是太文青了,於是下令不準再造茶餅。於是,我們現在喝的散茶,逐漸當道了,直至今日。大家都可以理解,散茶比起碾茶那一堆東東,方便了不是一點半點。
所以,衡量來看,唐朝,是普茶,宋朝,是文茶,而明朝,就是……你們懂的(大眼小眼表情)
而近代才發展起來的發酵茶(烏龍茶和紅茶),我以為,也可以在唐五代找到蛛絲馬跡。比如五代的毛文錫寫過《茶譜》:“瀘州之茶樹獠,常攜瓢置,穴其側。每登樹采摘芽茶,必含於口,待其展,然後置於瓢中,旋塞其竅。歸必置於暖處。”茶葉發酵以後,和綠茶的味道就完全不同了。綠茶,一般是豆香,和栗香,而發酵茶,可以有酸棗香和蜜香,和其他許多複雜的香氣。說到這裏,鄙人就來吹上一吹,鄙人這次回國,買了一兩非常好的紅茶(肉痛表情),名字說出來大家要挺住,要淡定,叫“極品滇紅”!(當當當當!)那個茶,用暖水暖了杯子,把茶葉放進去,稍微浸潤一下,那種酸酸的,淡淡的蜜味,不要太好聞喲!極品滇紅,全部是茶芽做的,茶袋壁上,全是金毫,茶湯泡出來,不要說冷後渾了,熱的時候就是那麽濃濃的……算了反正你們也喝不到,俺就不饞你們了。
皎然是謝靈運的十世孫,是陸羽的忘年好友,陸羽寫茶經,肯定和皎然有過討論唱和。說到謝靈運,那個詩不要太憋了,跟便秘似的(主要我好多字都不認識,認識的字又不曉得意思,主要還是怪我,怪我,都怪我……),但是皎然就好很多,詩句相對輕靈。但是,皎然是很推崇他祖宗的。他的山水詩,我以為在謝詩與陶詩之間取中庸。他寫《詩式》,說“詩不假修飾,任其醜樸。但風韻正,天真全,即名上等。予曰:不然,無鹽闕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而有德乎?又雲: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後,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所以,他是典型的文青,他要的,是自然,而典麗。而這自然典麗,來源於靈感,也來源於雕琢。所以皎然泡茶,走的就是這個路子:方法全是極細膩的,但用器全是竹陶。不夾富貴,風流自生。
當然,說到謝靈運,也有小品,頗清新,吉慶有餘用民歌結尾,我也用謝靈運輯錄的民歌唱和,曰:
可憐誰家婦?緣流灑素足。明月在雲間,迢迢不可得。
可憐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為,月就雲中墮。
頗有十八摸之味(流口水表情)。
n年前有一次上詩歌課,讀到老謝,俺張狂地說偶不喜歡,工筆畫似的。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咱可愛的老師那年輕美麗的妻子據說畫一筆好工筆。結果老師樂嗬嗬地說,這個比方好。
不過俺現在也喜歡工筆了。去年在波士頓美術館,在老趙家那個著名的敗家子畫的花鳥畫前一頓狂拍。現在也覺得老謝的文字,水晶玻璃似的,看著挺養眼的。
俺以前沒做過呢,俺畫畫小時候老得零蛋的,你小時候畫畫好不好?
皎然的烹茶/點茶過程好像寫得還不過癮。
你這裏提到咖啡,那茶中丹青真是和cappuccino畫畫異曲同工啊,你以前寫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