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徽州宏村,我們住在景區外(天一堂精品酒店,推薦),典型的徽派建築,旅館正中一個天井,新建築,漂亮幹淨舒服。一進房間,娘親發一聲喊:“喲,全是樟木家具。”清香。老板是黃山腳下湯口鎮人,世代務茶。據說外祖這一支民國時候是給張一元供黃山茶的供貨商。我一聽來勁了,抓住老板東問問西問問,什麽茶好喝什麽茶什麽特性。老板大樂,聊著聊著“趕明兒新毛峰下來我給你寄兩斤嚐嚐。”我心花那叫一個怒放:“喲,謝您了!”又問:“喝茶不?”給泡了自家做的毛峰。茶太釅,苦甚,竊以為壓住了茶本身的香。
老板就描述他們家茶園,從黃山腳下一直到黃山頂上——這得是多大的地主啊!我做膜拜狀,要不是和二老雙親一起旅遊,我立馬就改變行程跑人家家裏看做茶了(不過時間也不對,夏茶怎麽采,下麵有分教)。又和老板說在京城馬連道買茶的經曆,老板笑嘻嘻:“本地最好的毛峰也不過五百塊錢一斤!運到北京,轉了幾道手,價格也翻幾番。”又說今年天氣冷,明前茶樹都沒發芽,所以童鞋們,你們要挨人送了二零一一年的明前黃山毛峰,那是……好吧。頂尖的茶,例如毛尖(隻采芽不采葉),一天采不到一斤,那麽炒出來到底有多少則可想而知——貴就貴在手工上。我對毛尖表示了眼熱和向往,老板“嘁”一聲,說:“沒味道的,太嫩了。”這時前台女經理從曲形櫃台裏跑了出來,問我:“桃子吃不吃啦?”發我一大水蜜桃,甜的來!
(宏村,月沼——表瞧不起女朋友,女朋友也能拍出地平線不歪的好照片。)
第二天我起了一個大早,出去拍照。看到別人長槍短炮,我就一女朋友(鬆下gf2),和別人都不好搭話——不是我不好意思和別人搭話,是別人沒功夫搭理我,除了一老爺子,衝我說:“姑娘給你拍張照好不好?”我心中竊喜,麵皮矜持:“這……不好吧……”老爺子趕緊解釋:“不是拍你,你給我在巷口拉一影子出來行不?”我:“這……”好懊惱!——這個先不說,以後聊。話說去了宏村中心的月沼,就一大水池子,旁邊有人炒野茶的,我就又屁顛屁顛湊上去了。
(炒茶,此鍋也可用來炒栗子花生瓜子,兼練鐵砂掌。)
旅遊區的炒茶,我看很簡單,騙騙我這樣的,不過因為是第一次看茶葉製作,還是覺得有趣,和書上讀來的,兩相印證,所以要讀書,更要走路:鮮茶葉采下來,直接炒,然後放在一個竹簍子裏,下麵籠火盆,烘幹,bia一下放盒子裏,賣了(一般綠茶製作,則需要日光凋萎——或用蒸的方法凋萎——炒——揉撚,把多餘茶汁揉出來——再炒——烘幹等一係列過程)。我和老板聊了好久,老板說:“同誌哥——你喝口茶撒!”給我泡了他們炒幹的毛峰,並對我強調:“你喝的就是我們賣的哦,黃山毛峰哦。”茶不錯,熱水衝下去,撲鼻而來的豆香。我喝了人家的茶拍了人家的照,買了人家一兩茶。回來一喝,這都什麽呀,絕對兩回事!我端著杯子努力品茶,沉思之中,抬頭一看,五個大字映入眼簾——“黃山野(!)毛峰”。好吧,藕野!
(嫩茶葉)
(第一次炒過的茶葉)
(烘幹的竹簍,下麵籠火盆)
(做好的茶,還要分揀,去掉梗和碎葉。這是在馬連道拍的,鐵觀音。)
當時還問老板:“你們如果去采茶,我能跟去看看不?”老板估計沒見過這樣的傻姑娘,推諉道:“要好早起來的嘞!”——我起得來。“在山頂,摩托車要開二十分鍾,然後還要爬山的嘞!”“我開車跟你們上去。”老板繼續嚇唬我,“太陽出來,很曬的,你們小姑娘要曬黑的。”我繼續表決心:“我都一黃臉婆了我不怕曬。老板無法,終於使出了殺手鐧:“有蛇,還有毛毛蟲……”我終於被最後三個字打敗了。後來回到酒店,和酒店老板一說,他笑了好久:“人家騙你的,這個天氣哪裏有毛毛蟲!。”
(毛毛蟲,我來啦~~~~~~~~~~~)
因為對茶感興趣,我們家老爺子也表示了支持。從行政劃分的徽州出來,一路繼續開到傳統地理意義上徽州的一部分——婺源。一路茶山,一路茶林。老爺子說:“領你這假洋鬼子去李坑看看。”結果上山的路上幾個警察攔著:“回去啦回去啦,今天不開。”問原因,神神秘秘,就是不說。我腦海中立馬浮現了“村民械鬥”一類的字眼,心癢癢死了。無法,隻好掉頭往清華方向開,開不了多久小警察又攔住我們,叫我們“慢一點”。往前開,出事了,摩托車撞大卡車,第一次在交通事故裏看到白布裹著屍身——此時陽光多漂亮啊,金色的,流年。河水嘩嘩嘩流淌,對麵,青山腳下,有兩三棟白牆黑瓦的房子,不知為什麽,孤立於村莊之外,好大樟樹罩著,有不係舟斜橫。夏日,雲煙,光暈。
(夏日茶園,婺源)
於是折返回來,看到路邊的茶園,停下來。老爺子發給在田裏工作的大哥一枝中華,大哥放下剪刀,抽起煙,和我們聊天——酒店老板是對的,我置身於茶樹之中,沒有毛毛蟲,有野竹子竄出來,很寂靜,陽光似有聲。想到,山裏的茶林,潮濕蔭蔽的地方,會抽出野蘭花。茶樹發芽,蘭花開花。想到,談起紅茶,人們總愛說,有“蘭花香”。其實我認為所謂的蘭花香,是在發酵過程中產生的。但茶竹蘭之同生,像好友。
(夏茶比較粗,滋味差,所以沒有被認真對待。大哥用的剪茶器,讓我想起割草工具,後麵帶大袋子,剪下來的茶葉會直接掉進袋子裏。)
(茶果)
後來,回了家,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清點這次帶回來的寶貝,一清點,就會想起尋茶的點滴。老公會跑過來問:“今天喝什麽茶?”我正拿著一包徽茶,就隨口一答:“六(音路)安瓜片吧。”
其實在喝茶過程中,我開始逐漸對紅茶感興趣,感覺綠茶太簡單,而紅茶,神秘,馥鬱,複雜,多變,醇厚,熱烈,有時輕率而豐富,層次多,讓人沉迷——不過綠茶買了也不能不喝不是?紅茶咱下回再分解。
再說回綠茶,每一種茶,都有自己的個性。如果孤立地來看六安瓜片的幹茶條索,我的第一印象是:五大三粗,黝黑壯實,鄉野女子,無秀氣之處。其實,我錯了,這茶真有一種蘭心蕙質,是嬌小姐——證據?瓜片隻有第一泡才好吃,第二泡仍有餘味,第三泡完全是白水了。
(六安瓜片的幹茶和葉底。)
因著瓜片這樣的嬌滴滴這樣的幼齒,第一次泡,我就有點吃不住勁,怕泡出來味道不正:先暖杯,放茶,80多度的水少放一點,潤茶,然後熱水繼續衝下去。
隻覺轟隆一聲,茶香撲了出來,像老虎。我大吃一驚。喝一口,那種栗香,那種熱烈,通泰!通泰!神仙來了也不換!
(其實這已經是第三泡的瓜片,味道基本沒有,湯色依然黃亮。)
紅茶是一種尋覓,你要去追逐她們的味道,而瓜片是一種給予,你隻需要去享受。這次喝茶,又改變了我這幾個月來輕綠茶而重紅茶的傾向。是的,綠茶大都隻是豆香和栗香,喝多了,覺得單調,而且,一般喝綠茶,隻是個大茶杯,衝水泡,反複泡,是辦公室茶,是放了一個晚上隔天用來澆花的尋常物。但是,我感到,當你鄭重其事地去對待一種茶葉的時候,這種茶,會為你綻放她全部的美麗,像戀愛中的女人。
不過,瓜片真是隻有第一泡才香,當我把第二泡並入第一泡茶湯中再品的時候,感覺就完全不對了:或許是第一口太濃烈,第二口就顯得寡淡許多。再加上,一人喝茶,放久幾分鍾,溫度就下來了。茶香要靠溫度來激發,溫度不到,茶味出不來。到得第三泡,茶湯還是黃綠透亮,但已無茶味。這時我才回想起,在馬連道,泡茶的沈小姐,看我一兩二兩的買茶,笑說:“喝喝,一下下就沒了。”我當時想,二兩茶老多了,得喝到什麽時候——原來真的,喝不了多長時間,茶味就沒了。
俺嚼著不同紅茶有不同香味,你喝的緊壓茶我還從沒喝過呢!昨天喝鳳毛峰,好典型的酸棗味,我一激動……哎呀我終於能辨認茶味啦……
南京的六合,也是發音成“陸”合的,更準確地說,是“lo”合 ,否則沒有味道,嗬嗬。
好文筆!
就是六安茶。現在國內挺流行這種敞口杯子。淘寶上,白玉唐那個牌子,什麽價格的都有。你回國也淘兩件?:)
太客氣啦,我以後有不懂的要想你請教:)我也隻是隨便喝喝,喝到哪裏寫到哪裏,嗬嗬。
最後那隻茶碗很酒兒?裝什麽茶了?
謝謝愛茶之人的好文字。
(見一篇同感: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802&postID=22963)。以茶會友。
謝謝:)咱小口品吧:)
不是,應該是:喝。
啊,這茶:好。
啊,這文:好。回味無窮。
博主對茶研究深刻嗬,謝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