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異(6)
(2010-05-18 13:46:28)
下一個
6.
此後的數月功夫裏,潘鶻硉都忙碌不堪。江南新布已經織就,他便去了一趟揚州,監督生意一事,與康謙的買賣便交給康抱。那康抱雖說是個新手,卻不托大,談價錢,寫交關文契,事事親力親為,毫不含糊。他嘴又極甜,善於逢迎打點,因此不惟哄得康謙眉開眼笑,康謙手下辦事之人見了他也像見了財神爺一般,因此雖是第一次做大買賣,事情卻做得妥當。他又隔個兩三天便給潘鶻硉寫信,事無巨細,均一一稟報。潘鶻硉放下了心,待手頭事畢,便不忙回京城,而是先南下洪州,見了老娘,訪了舊友,直到七月初,才施施然啟程回家。
此時的長安已是流火之季,夏蟬在槐樹上沒命地叫著,連老狗都愛趴在屋簷下,伸著舌頭喘氣。大約是舟車勞頓,潘鶻硉一回來便中了暑,直鬧得上吐下瀉,唬得康抱一個醫生接著一個醫生的換,又怕他是路上中了什麽邪,便另請了許多和尚道士來做法事。好在潘鶻硉身體結實,過了半個月,漸漸也就好了。那潘鶻硉是個閑不下來的人,身體甫好,便在床上躺不住,直嚷著要出去玩,康抱勸他,隻說苦夏之中大家忙完了營生,都愛回家歇著,哪裏來什麽新鮮沒見過的物事?再加上鋪子裏事情繁難,許多還等著家主定奪,因此不如呆在家裏,養好身體做好生意是正經。他這邊隻管一笸籮一笸籮的話勸,潘鶻硉卻笑著搖頭:“我這幾個月看你,覺得你比我精細,為人又忠厚老實,因此鋪子裏的事情交給你我也放心,你隻將大事來問問我便罷了,其他自己做主便是。”竟是將康抱看成了大管家一般。康抱受寵若驚,更是不敢托大,將人情功夫做到了十足,贏得合宅交口稱讚。潘鶻硉心中也是得意,覺得自己慧眼識英雄,便愈發地放了手,樂得逍遙不提。
卻說日夜交迭,轉眼便到了七月半,這一日潘鶻硉起身,正在房內閑坐,康抱捧了早飯上來,潘鶻硉探頭一看,不過清粥小菜而已,便忍不住發牢騷道:“康抱,我身體也全好了,怎的還是吃這些東西,沒勁沒勁!我今天忽然想到蕭家餛飩,嘖嘖,個頭大,麵皮薄,你去叫人給我買一碗回來嚐嚐。再有,好久沒看到曹老弟了,怎的我一走他就把我忘了?真不夠朋友!你去叫幾個好菜,再買上一壇好酒,晚上請他過來,我要和他好好樂樂。”那康抱在旁將腦袋一拍,道:“哎呀,我怎麽給忘了,曹相公六月間已隨了家人去終南山避暑,臨行前給你捎了封信來,還叫我和你說一聲,叫你得了空去終南山找他玩呢。” 潘鶻硉聽得此言,不禁一笑:“這小子倒逍遙!——你將那信拿來給我念念。”康抱陪笑道:“給先生你念信自然可以,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現在天氣太熱,蕭家的餛飩雖然好吃,卻不知幹淨不幹淨,倘若用了瘟豬肉做餡,先生你剛好,身體怕吃不消,不如再多吃幾天稀的,清清腸,莫要貪口腹之歡,弄得又病上半個月才好。” 潘鶻硉笑歎道:“你這人,比我老娘還管得寬!我從小也是吃苦過來的,說到髒東西,真要餓得狠了,別人丟的半口饅頭撿起來也能吃,哪裏這麽嬌貴了?”話雖這麽說,到底拗不過康抱,隻得咕嘟咕嘟將那稀粥喝了了事。
見潘鶻硉喝完粥,康抱才笑嘻嘻從外麵拿了一封信進來。潘鶻硉隻顧撿著桌上的蜜餞吃,見有信來,手也不擦,便伸手接過。打開信封,卻見裏麵香噴噴一張雪白信箋,上麵還虛畫著粉嫩荷花,便笑罵道:“這曹準,給我寫信用得著這麽好的紙麽?我又不是他情人!”康抱也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叫桃花箋,長安城裏最有名不過的,這一張差不多要一兩銀子呢!這是光德坊白家出的,他們家的信紙,春天畫桃,夏天是荷,秋楓冬梅,四時美景,在小小一張信紙上皆看得出來。因紙好畫妙,且用得好香,長安城裏的少年都喜歡用。” 潘鶻硉卻隻管搖頭道:“浪費!浪費!”便命康抱念信,那信卻短,隻寥寥數行,先是訴苦,說是奉親上山避暑,推辭不得,接下來便說:“尉遲家不是好東西,潘兄莫要搭理他們。我知潘兄喜歡他家壁畫女子,待我回來,自有絕妙之物送予潘兄,以慰相思。” 潘鶻硉聽到這裏,忽然觸動了心腸,便道:“什麽絕妙東西?難道他真的不聽我的話,將那壁畫割了下來麽?當真胡鬧!”說來也怪,他這數月來忙忙碌碌,倒是將那壁畫女子拋在了腦後,此刻重新想起來,忽然覺得他的思念好比頭上生的毛發一般,已經不知不覺長長了。回憶起那女子的濃眉大眼,他便有些坐不住,隻在心底暗自打算要不要去奉恩寺獨自探訪一番。
他正在胡思亂想,康抱卻打斷了他,問道:“潘先生,可要回信給曹相公?” 潘鶻硉一怔,抬起了頭,胡亂應道:“嗯,嗯,好!”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康抱問的是什麽。他忽然玩心大起,笑著接過信箋,道:“不用回信,隻將這信給他送回去便是。”說著用大拇指在信箋上一按,留下一個蜜糖手印,自己又端詳了半晌,才哈哈笑道:“這個好,曹老弟是個鬼機靈,一定明白我的心意。”說著便著人將信送走,自己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康抱趕忙追出來,問道:“潘將軍,你這是要去哪裏?你身子還沒好透,還是呆在家裏的好,何況今日我還叫了鋪子裏的人過來對賬回話……” 潘鶻硉忙不迭地捂住耳朵,大叫道:“康抱,我要去拉野屎,你同我一起去麽?”說著一溜煙便往花園子裏竄。那康抱忍住笑,在後麵囑道:“快點回來。” 潘鶻硉哪裏肯聽,進了花園,瞧著左右無人,便從後門溜出了宅子。
待他來到街上,便覺太陽像岩漿一般朝他頭上倒了下來,直曬得他昏昏沉沉。這大熱天裏,他也不曉得自己要往哪裏去,隻好信步在街上踱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兩條腿正朝著宣陽坊曹準家挪。此時他才想起曹準多半正在終南山枕著美人臂,喝著葡桃酒,不禁一笑,待要回轉身往西市去探訪朋友,又覺得甚沒意思,想來想去,到底還是跺跺腳,朝著東邊走去。
原來宣陽坊在長安城東,旁邊靠著的便是東市,賣的有奇珍異寶,是個極好玩的地方。宣陽坊雖不大,貴妃的娘家兄弟姐妹卻住在這裏,因此高台巍樓,窮極華麗,與南邊數坊破舊低矮的茅屋柴扉相比,不可同日而語。潘鶻硉來到宣陽坊,先是在曹家門口張望了一下,但見芙蓉寂寞,朱門緊閉,哪裏有那一轉眼珠子就想到一個鬼主意的曹準的影子?因此隻得怏怏沿著坊街往東走,又走了一會兒,便聽到高大的坊牆內傳來“啊也啊也”的高聲喊叫,夾雜著女子嬌媚的笑語,說的是“這招卻差了!”“可惜可惜!”他抬頭一看,原來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楊國忠宅子的外麵。那宅子占了足有小半個宣陽坊,東邊的院牆便是坊牆,宮室之奇是不必去說了,宅子東更附了一塊鞠場,供貴族子弟蹴鞠打馬球取樂之用。此時正有人在裏麵蹴鞠,雖看不到情形,聽那兩邊的鼓樂呼喝,也能想象得出場麵極是精彩好看。
潘鶻硉側耳聽了一聽,也不停步,而是繼續朝東市走去。進了東市,情形又是不同。原來那東市被劃分成九塊,他從西南角進去,見到的先是綿繡彩帛行,行市裏的老板自然是認得他的,趕忙圍了上來,打躬問好,又有人硬拉著他去喝了一碗涼茶,待好不容易擺脫了,他便先往北走,過了李家印刷,先去饆饠肆吃了一盤饆饠,待填補了肚中半月的虧空,才晃蕩著走去東南角的雜耍行。這一塊大約算是東市最熱鬧好玩的地方了,有賣樂器的,有販古董的,更有許多雜戲表演。他遠遠聽到那邊人聲鼎沸,忍不住便加快了腳步。漸漸走得近了,就能看見人們簇擁著那些玩雜耍的,邊看邊笑鬧。那舞劍耍刀的自不必去說,那日卻來了幾個新戲法,圍得是裏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潘鶻硉好不容易擠進一個雜耍圈子,才發現他們看的是刺蝟對打,那兩隻刺蝟真正好玩,與鬥雞一般,騰挪跌打,皆有法度。打了好一會兒,漸漸便能發現右邊的刺蝟落了下風,此時但見左邊的刺蝟抖擻起精神,豎起滿背的刺,隻管往右邊的刺蝟肚子上撞,右邊那隻卻嚇得左右閃躲,到了最後,隻好蜷縮成一個刺球,在地上滴溜溜滾著,眾人見此滑稽景象,不禁大笑起來,那刺蝟滾了幾圈,卻突然停住,先是縮在地上,隻露出小小一個黑鼻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直起身子,像人作揖一般,對著勝利的刺蝟叩了三個頭,又連連咳嗽,顯得好不淒楚的樣子,此時場內掌聲如雷,那玩雜耍的漢子便滿臉笑容地站了起來,收錢不提。
他旁邊的場子裏,卻有數人正在演著盤鈴傀儡戲,演的是秦王大戰竇建德一事。但見一塊白布垂下,左邊一員大將,玄衣玄甲,臉頰通紅,騎一匹好威武戰馬,手持長槊,旁邊站著一個白衣瀟灑的年輕人,潘鶻硉剛進場子,便聽那紅臉將軍對白衣文士道:“主公,待我為你取那無道昏君的禦花驄來,煞煞他的威風!”那白衣秀士便點點頭道:“如此正好,孤便靜候尉遲公佳音!”此時後麵伴奏的盤鈴突然響起,緊一陣慢一陣的鈴聲中,那尉遲敬德便衝了上去,他前麵卻是另一個傀儡小人,穿著華袍彩甲,神情倨傲,胯下一匹戰馬,通體黑色,雖是陶瓷雕成,卻極是生動。駿馬的鬃毛是絲絨做成,隨著二人戰在一處,鬃毛飛揚,頗為神駿。二人打了許久,忽然尉遲敬德一聲大喝:“王琬,受死罷!”手中長槊猛的往前一刺,正中王琬左心,但聽當啷一聲,那陶俑小人哎呀一聲大叫,翻滾在地,奇的是從心口當真流出許多血,叫大家忍不住大聲喝起彩來。那尉遲敬德在喝彩聲中,耀武揚威地在場上轉了幾圈,便牽著那匹禦花驄馬,回到了秦王身邊。
潘鶻硉一個場子接一個場子地轉著,那舞劍耍刀玩通天鑽的已屬尋常,還有的場子訓練了青蛙唱歌,叫蒼蠅演練陣法,甚至有道士從胳膊上種出了甜瓜的,直把潘鶻硉看得滿臉堆笑。他此刻早將自己的生意拋在了腦後,但覺做個有錢人,每日隻顧營營碌碌,大是無趣,其實隻需手中有幾個銅板,夠吃胡餅牛肉,夠給看百戲的幾個賞錢,那人生才叫完美快活。
不知不覺間他已看了大半天,眼見天色漸漸暗了,在西天中升起了許多彩霞,紅彤彤的,因為太過悶熱,雲中便隱隱閃出一陣陣電光,接著便有悶雷的聲音響起,圍觀百戲的人們漸漸散去,潘鶻硉隻聽得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當真好看……”“該去放生池了……”,“正是正是,別忘了買上兩隻蓮花燈給小豬兒玩……”,就連那些玩雜耍的人也收拾好包袱,朝東市北邊的放生池走去。偌大的一個戲場逐漸變得空蕩蕩的,雖還未夜,已有幾個性急的人抱著紙折成的金銀,放在街邊燒了起來。原來當日七月半,正是盂蘭盆節,潘鶻硉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東市裏,凝望著眼前微微流動的煙火,想著剛才的熱鬧,不禁歎了口氣。他頗覺得無趣,一個人又懶得去尋歡作樂,想了半晌,到底隻好低下頭,往回走去。
待他走回那彩帛行市的時候,才看到眾人正在忙著上門板。他相熟的一個老板,姓米的,此時正在訓斥自己的小夥計算賬不當心,回頭看見潘鶻硉,便連忙滿臉堆好了笑容,上前拉著他的手道:“潘將軍,好不容易抓住你一次,我再不放的,來來來,我請你去吃酒,晚上咱們去看放焰口蓮花燈,再去平康坊耍耍,好不好?” 潘鶻硉正想搖頭拒絕,忽然看見那老板店裏堆著許多金紙銀紙折成的元寶,心中一動,便改了口,笑道:“如此正好,我也嫌今天有些無趣,有你米老板作陪,再好不過。”那米老板見請得動財神爺,當真是喜從天降,那滿臉的油汗也看成是他麵子有光一般,當下圍著潘鶻硉隻管蒼蠅見了蜜一般轉起來。
潘鶻硉卻擺了擺手,笑道:“米老板,你先忙你的,待你正事辦完,我們細聊不遲。不過……我想問你一件事,能不能將你那堆紙錢給我幾個?我忽然想起我有一個早逝的朋友,想燒給他用用呢。”那米老板滿口子隻懂得應一個“是”字:“這又值得甚麽?莫說是這紙折的寶貝,就便是真金白銀,你潘將軍要多少,拿去便是!”說著便回身抱了一堆金銀元寶來,塞進潘鶻硉懷裏。那潘鶻硉道了聲謝,往前走了幾步,尋了街角一個僻靜地方,便將那堆寶貝燒了。
他眼前的空氣被火苗一激,像水波一般微微流動起來。不知從哪裏傳來道士做道場的聲音,但聽得磬兒鐃兒那麽一響,剛才的金玉,便化成了黑色的遊魚,在如水的空中緩緩遊動。潘鶻硉不禁有些失神,似乎在一瞬間,他已分不清何處是此生,何處是彼岸。耳中聽得一個老道士石頭一般的聲音唱了起來:“初次歎骷髏,真可悲痛。一堆白骨頭,猶如亂柴篷。骷髏鬼,你不論顛顛倒倒,頭南腳北手擺西和東。皮肉經骨血,皆化得幹幹淨淨。長的毛發被風刮去了,無影又無蹤……想當初,在世間上用盡了多少巧計,到如今,隻落得兩手清風……”那潘鶻硉聽得不禁呆了,眼前又浮現出番僧瘦得像骷髏一般的臉,還有那握著他的,青筋暴露,骨瘦如柴的粗手。他歎了一口氣,摸了摸胸前掛著的石頭,苦笑道:“老丈,老丈,也不知你在那荒山野嶺,一個孤魂野鬼,是孤單不孤單?如今我燒給你錢財,你拿去賄賂了獄中的小鬼,快快轉生去罷!”
那老道士卻理會不得潘鶻硉的心情,隻管自己繼續唱了下去:“二次歎骷髏,眼淚往下流。想起了父母二老,陰陽不相通,骷髏鬼你獨個兒來來往往……夫妻們拆散了,生下兒與女,死後不過一碗飯菜,在你牌前供……”聽到此處,潘鶻硉更覺心搖神曳,不禁搖頭道:“老丈,老丈,人生當真如此淒苦麽?我卻不覺得……其實……其實他們都說我今生這麽有錢,都是因為這塊石頭,其實他們卻不知道,我想的,隻不過就和這歌裏唱的一般:在豫章江邊,守一條破漁船,娶一個婆娘,生幾個孩子,我雖知這一切百年後不過是空,可是,又為什麽要想百年以後的事情呢?”
他隻顧想著,那老道士卻一味往下唱:“骷髏兒,歎你,不知僧骷髏、俗骷髏,或是宰相共王侯。或是男骷髏、女骷髏,榮華富貴做骷髏,百年光景如撚指,骷髏兒,今朝一日無常到,骷髏兒,問你,真人真人在哪裏?”
正在此時,潘鶻硉忽然聽得背後眾人一聲大喊,那米老板的聲音尤其焦急:“潘將軍,小心!”他茫然抬頭一看,卻見天上一個黑影,朝著他直砸下來,他雖想躲避,奈何蹲得久了,腿腳酸麻,竟是動不了。眼見那黑影就要砸在他頭上,忽然之間,卻從他身邊竄出一條人影,那人左腳一踢,已將那物事踢飛,接著淩空一個翻身,已將那東西兜在腳上。潘鶻硉此時才看清,那黑影不過是一個鞠球而已。那人腳上勾著了球,卻不忙往回送,而是像興致起了一般,一番拐躡搭蹬,將那球在腳上玩得有生命似的,直把潘鶻硉看得瞠目結舌。
直到這個時候,潘鶻硉才發現,原來救了他的是一個女子。那女子身材瘦削剛健,衣衫卻奇怪,像是不知從哪裏找來的一件襤褸的男式衫袍,袖子上還爛著一個一個的破洞,她烏鴉鴉長發在耳邊綰成兩個椎髻,濃眉疏朗,大眼精神,嘴角一絲懶洋洋微笑,女孩子愛美,她雖然看起來困窘,臉上也還是抹了點顏色,那顏色卻非時世妝樣,而是烏膏塗唇,濃墨畫就兩道刀眉,潘鶻硉見著那女子,如頭上挨了一記悶棍一般,不覺將嘴巴張得大大的,原來那女子一身瀟灑傲骨,長得與前幾個月他所見的壁畫女子,簡直一模一樣。
他隻顧呆呆看那女子,卻不知什麽時候,從坊門外跑進來一個少年,那少年見女子玩球,忍不住喝了一聲彩,潘鶻硉茫然抬頭看去,才發現那少年白色衣褲,豐神俊朗,書中人不知,咱們圍觀的,卻能認出正是數月前在白鼻騧請客的韋方平。
隻聽那韋方平哈哈一聲大笑,也不搭話,便直接過來搶球。烏唇女子嫣然一笑,在空中一個“風擺荷”,將球拐回自己身邊,韋方平卻一個“斜插花”,從側麵欲搶那鞠球,女子頑皮,隻將左足一抬,便把球頂在了頭上,韋方平喝一聲:“好一個佛頂珠!”淩空躍起,一個“拐子流星”,已將球勾回自己足下。當下二人來來往往,雖是蹴鞠,也與舞蹈一般,煞是好看。直玩了半晌,那女子忽然一記“轉乾坤”,將球送回韋方平身邊,笑道:“不玩了,你拿去罷!”韋方平接到了球,也不多話,隻右足輕踢,一個“燕歸巢”,那球便高高飛起,直落回了楊國忠的宅子裏,便聽到宅子中一陣大嘩。笑語聲中,韋方平對那女子抱了抱拳,笑道:“改日再來領教。”也不停留,一個鷂子翻身,便去遠了。
那女子站在原地,微微喘了幾口氣,又伸手拂了拂臉上披散下來的發絲,待得氣喘勻了,便轉頭自顧自離開。潘鶻硉呆呆望著她,見她身影逐漸遠去,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哎喲一聲,跳了起來,朝著她直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