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卻說曹準帶回來的牡丹花枝竟有半人多高,上麵綴著十來朵絨花,大如人麵,極嬌豔的深紫色,花瓣上壓著幾點銀斑,正是京城傳言甚久,卻難得一見的“蝶翅紫”。此時早有伶俐的小廝將牡丹供入玉脂瓶中,放在桌上賞玩。微風拂來,那牡丹似大蝴蝶不勝清風,叫人愛憐不已。曹準笑道:“尉遲兄,你且瞧清楚了,這牡丹可是窺性的‘蝶翅紫’?”尉遲朱臉色難看之極,他將曹準的手甩開,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有那想巴結尉遲家的便叫了出來:“這真是 ‘蝶翅紫’麽?誰也沒見過,怎知曹兄不是誆我們?”另有人“嗤”了一聲道:“自然是,不過你不識貨罷了!” “然則你又如何知道?”那人便出言指點:“紫色牡丹不常見,多以顏色愈深而愈名貴。淺紫色的,喚作‘葛巾紫’,顏色深點的,有‘煙暮紫’,“首案紅”,再深點的,就是‘潑墨紫’了。潑墨紫已是當世難求,然而還有一樣更奇特的,卻是將潑墨紫和銀鱗粉種在一起,過得幾年,便有銀斑隱現潑墨紫上,有三斑者,亦有五斑,七斑者,以九斑最為名貴,喚作“蝶翅紫”,那九斑的,就是“九眼”。這蝶翅紫是窺性種出來的,輕易見不著,當年家父上元節對柏梁體詩,拔了頭籌,皇上不過賜了一朵‘三眼’簪帽,至於七眼,是上供貴妃用的,九眼蝶翅紫,就隻有貴妃和皇上才有眼福見到了——那窺性人稱‘花癡’,三眼五眼還肯贈予有緣人,至於九眼卻是再不肯讓人動的,因此每年牡丹初開時,皇上和娘娘隻好親自去慈恩寺賞花,說也奇怪,皇上倒不在意,隻說了句‘奇人異花,須得尊重’,一笑罷了。”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啊”了一聲,曹準極為得意,笑道:“便請諸位數數這是幾眼吧!”大家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九眼,曹準又是一笑:“牡丹配國士,相得益彰!”說著便折了一朵花下來,轉身別在潘鶻硉襟上,眾人一看,紛紛鼓噪,有說“風流人物”的,有讚“瀟灑倜儻”的,另有人想開口拍“儒雅典達”,想想潘鶻硉實在不合“儒雅”二字,還是遲疑地住了嘴。潘鶻硉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牡丹花緣,半晌才微笑道:“這花真是漂亮,配我的汙衣裳未免可惜了……”眾人又是一陣恭維,按下不表。
過了一會兒,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少年開口問道:“眾位今天三句話不離窺性,兄弟我從淮南來,卻不知這窺性到底是誰,各位給我解解惑罷。”有人便接口道:“怨不得兄台你不知曉,窺性深居簡出,脾氣古怪,原確是不大出名的,奇就奇在京城裏有名的畫師卻都知道他的名頭——據說窺性有三絕:一絕柿葉題書,二絕妙種木芍,三絕沒骨牡丹,三絕之二都與牡丹有關。我先來說說這第一絕柿葉題書,聽說窺性尋常練字不用紙,而是題在柿子葉上,寫完了就扔在屋裏,待堆滿了便拿去燒掉。他就這麽練了好幾十屋子,因此書法極其精妙。這其二種木芍藥我便不說了,這第三樣沒骨牡丹,是說他善畫牡丹,隻可惜他的字畫少有流傳出來的,聽說今上秘藏了他的一幅牡丹圖,隻平常與貴妃賞玩,從不示人呢。”
曹準此刻卻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依我看世人對窺性的評價倒並非全中:此人書畫脾氣還在其次,他的功夫才叫了得,今日我去盜花,不瞞各位同年,好險回不來也!”說著便拍了拍胸脯。眾人原就好奇,此刻聽他主動提起,均忍不住開口相詢:“曹兄,怎麽了?”“不如請曹兄給我們講講怎麽采得這牡丹的罷!”“正是正是,幹坐著喝酒未免氣悶。”“古人青燈下漢書佐酒,今日曲江池曹準講書,也是一段佳話!”那曹準摸了摸頜下並不存在的長須,瞥了一眼尉遲朱,嗬嗬一笑:“講就講,給諸位助興。”
卻說當時曹準沿著黃渠一路向北,走不多久,便來到了晉昌坊大慈恩寺。此寺本是前朝修建,到得本朝高宗皇帝年間,又加修了許多僧院,此時已占據半坊之地。從外看去,但見殿堂廟宇,重複深邃,高台飛閣,蔓延連亙,寺西更有一座極大的磚塔,高聳入雲,巍峨壯觀。曹準晃入山門,抬眼便見一座極雄偉的佛殿,佛殿前有一塊寬敞平地。本朝風俗,寺中多有此類廣場,作俗講及樂舞小戲之用,不僅娛樂世俗人等,亦可供養西方極樂世界之菩薩佛陀。廣場正中,植著好大一棵婆羅樹,枝葉繁茂,足足遮蔽了半個戲場。此時因為曲江關宴,大家都去瞧熱鬧了,因此寺內遊人稀少,隻有一個小沙彌在樹蔭下掃地,見著曹準,便撇下掃把,笑嘻嘻行了個禮道:“施主可是來禮佛的麽?請隨我入殿隨喜。”曹準搖了搖頭,道:“佛便不看了,小師父,你們慈恩寺的牡丹在什麽地方?”小沙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笑道:“施主這話說得差了,我們慈恩寺哪裏沒有牡丹哩?但不知施主要看哪本?我如今隻說一兩樣:你若要看白牡丹,便去太真院,你若要看火煉金丹,便去清上人房,你若要看千葉牡丹,便去浴佛殿,其他如姚黃魏紫,藍田玉朱砂壘,沒有我們不種的。施主倒是說說到底要看什麽,我也好領你去。”那曹準笑道:“確是我說得差了,這些我都賞過,今次專程來是想看看窺性大師的‘蝶翅紫’,不知小師父能否指點一二?”
那小沙彌聽得此言,不禁把滿麵笑容一收,一個大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道:“難,這確難,窺性師伯的牡丹乃禦賞佛供之花,別說我,就是我們主持多半都沒見過。你要我指點,我可指點不來。”說著便垂頭掃了幾下地,又抬頭道:“施主,白牡丹如今快謝了,你若不想空跑一趟,不如去浴佛殿看看,那裏的千葉牡丹開得正好哩!”曹準卻搖了搖頭:“千葉牡丹有什麽稀奇!小師父,我很想會會你們窺性師伯,你告訴我他住在什麽地方好不好?”說著走上前,將一個銀餅子擲入小沙彌懷中。
那小沙彌眨了眨大眼,問道:“然則你是來會窺性師伯的?”“正是正是!”“那麽你可認識窺性師伯?”曹準見他天真浪漫,便點了點頭,隨口哄騙道:“如何不識?就是他邀我來賞花的哩!”那小沙彌抿嘴一笑道:“既是窺性師伯的朋友,我便不阻攔了,你往西去,看到那高塔了麽?窺性師伯便住在高塔旁的翻經院內,他如今不在翻經院,便在慈恩塔,你去找他罷!”說著也不再理曹準,低頭繼續掃起地來。
曹準心中大喜,謝了小沙彌,便繞過大雄寶殿,往西而去。大殿後是一片寬闊的池沼,但見亭台樓閣點綴其間,襯著垂柳春花,極是幽靜美麗。池邊與佛院中更散種著許多高大的柿子樹,此時開滿淡黃色的柿子花。曹準依次穿過上座院,鬱公房等僧院,過浴佛殿時,果然看見那株千葉牡丹,枝幹粗壯,有一人多高,千百枝條披散開來,上麵足有五六百朵殷紅牡丹,花瀑一般,叫人隻覺驚心動魄。曹準忍不住駐足賞玩,因心中有事,到底不得盡興,過了一會兒便繼續前行,又走了足有兩柱香的功夫,才來到慈恩塔腳下。他先在那翻經院找了一番,哪裏有窺性的影子,於是又折步返回慈恩塔。剛想推門,卻見門上畫著兩隻濕耳獅子,搖尾探爪,目睚睛眥,似要破門而出。曹準停下了腳步,瞅了瞅壁畫,笑罵道:“尉遲家的倒也不全是窩囊廢。”原來這兩隻濕耳獅子正是尉遲朱的叔祖尉遲乙僧所畫,因其精妙,極受人推重。
慈恩塔原是玄奘存放佛經用的,足有七層高,像要挨著蒼穹一般。曹準拾階而上,漸漸便如走在了白雲裏,待走到最上一層時,裏麵卻空空如也,隻供著一尊菩薩,又到哪裏去找什麽窺性窺色!曹準再笨,也明白自己上了那小和尚的當。他心中無計,隻得走到窗邊,探頭遠望。但見寺東密密麻麻如蜂窩一般搭著幾百座僧房,與前院莊嚴肅穆的佛殿相比,顯得十分淩亂。正在此時,廟內忽然鍾鼓齊鳴,蒼音渾厚,似乎驚醒了一陣東風,吹得塔頂的鐵馬也叮呤當啷響了起來。曹準抬頭一看,卻見慈恩塔塔頂鑲著一顆琉璃珠子,流光溢彩。眼見太陽在這鼓吹聲中漸漸西去,曹準心中著急,不由歎了一聲道:“苦也,難道今日真要輸給那尉遲朱了麽?”
東風一陣一陣的猛了,卷著地上的落葉直往塔頂飛來,有一片葉子堪堪打在曹準臉上,他取下一看,卻是一片紅色的柿葉,上麵用濃墨寫了一個“佛”字,極具精神。曹準心中一動,忽然想到如今正是春日,如何有落葉?這一定是窺性的筆法。探頭下望,那落葉卻是從寺東一扇小門裏吹出來的。曹準心中若有所悟,忍不住哈哈一笑,也不及回身而下,就縱身跳出窗戶,隻見他左右足輪番急點塔身,如一隻大鳥一般,輕飄飄便飛下了慈恩塔,過不多一會兒,便來到了那飄著落葉的門前。
梵音嫋嫋之中,曹準推門而入,卻見禪院空寂,僧房緊閉,原來多數僧人皆到前院做功課去了,他在院落裏徘徊了許久,什麽都沒發現,便提了一口氣,跳上房頂,但見青色的屋瓦連綿遠去,牆頭草倒有幾棵,卻哪裏是牡丹的芳姿?正準備進屋尋找,腳下卻忽然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哪裏來的倉皇小子,敢到我這裏撒野!”便聽到“咻”一聲疾響,似有什麽東西破瓦而出。曹準待要閃避,哪裏來得及?那東西正打在他腳底湧泉穴,直振得曹準氣血翻湧,一個晃蕩,便跌回了院中。曹準哎喲一聲,抬腳細看,卻是一顆墨丸,待要摳出來時,從僧房裏已走出一個老和尚。那和尚長得卻奇,隻三尺矮小身材,臂長腿短,猴子一般,卻有一雙大手,青筋暴起。老和尚瞅了瞅曹準,濃眉一擰,冷道:“好個頑皮小兒!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曹準笑嘻嘻地站直了身子,施禮道:“這位可是窺性大師?我姓曹名準,乃是今科的秀才,今日曲江宴,小子不才,做得了探花郎,同年們囑咐我來取一枝蝶翅紫回去細賞,我不欲叫他們失望,便請大師賜我一枝,這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好不好?”
那老和尚冷笑一聲道:“探花郎來討牡丹,原不該不給。隻是我看你的樣子十分討厭,因此要先問問你:你姓曹,大約與曹家有點關係,那曹亮保是你什麽人?”
曹準連忙拱了拱手道:“正是我叔叔,大師原來認得他?如此更好了,大師是我長輩,便別再為難在下了罷。”
窺性聽得此言,卻勃然大怒:“曹亮保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認識我?他不過會撥幾下琵琶,又善逢迎,弄臣罷了!如今養出你這麽個隻曉得偷東西的猴子,也算是家學淵源!罷,罷!我看今天是你風光的好日子,我懶得教訓你。你快走吧,那牡丹我是決計不會給你的!”
曹準卻一本正經地搖頭道:“不走,不走,我要先和大師辯辯……大師此言差矣!曹亮保是我叔叔,我並不是他養大的,此其一,其二嘛……”他低頭打量了一下窺性,忽然笑道:“我曹準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你說我如芝蘭如美玉,我可都沒意見,隻是猴子一說……大師,我倒覺得你更像那矮腳猿哩!”
窺性個矮,平生最忌別人說他的身材,他從前做小和尚的時候,沒少受師兄弟的嘲弄,如今成了師叔伯一輩,有了點勢力,更連“短”,“小”一類的字眼都不準人說。此時聽到曹準嘲笑他,不由大怒,從僧袍裏伸出龍爪一般的大手,當頭便向曹準抓了過來,邊抓邊罵:“小子無禮!”那曹準哎喲一聲,笑道:“我好怕喲”,腳下一滑,已經竄入僧房內。他眼睛左右一掃,見房中隻供著一尊檀香木菩薩,上垂帷幔,下設香爐,此外再無一物,待要細看,窺性已經追了進來,伸手便扯曹準的大袖,那曹準卻極是油滑,也不知使了什麽步法,給他避過了,邊避邊笑道:“大師可是要為我改衣服麽?正好正好,我素來不慣這長袍大袖,你給我改成胡裝,我感謝還來不及哩!”
窺性不答話,隻咬牙出招,當下二人便在僧房內乒乒乓乓打了起來。二人從正堂打到了廂房,又從廂房打回正堂,曹準留意查看,房間裏臭襪子破僧衣是有的,卻哪裏有牡丹的影子?眼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那窺性卻愈發的氣定神閑,發力之間,已漸漸帶出雷霆之聲,有時掌風刮過曹準的秀臉,便覺一陣生疼。曹準知窺性功夫了得,因此也不與他硬拚,隻一味避讓,嘴裏還不忘調笑:“大師,莫打我的臉,掛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窺性自負武藝高強,如今卻不奈一個弱冠小兒,心中便有些焦躁,忍不住出聲罵道:“是好漢的就出手,我們痛痛快快打一架,這樣躲來躲去,算個甚麽!”
曹準卻搖頭道:“不然,不然,我是個斯文人,設若我出手和你打架,打得你屎尿齊流,有辱我的名聲,這是其一,其二,我是頑皮小兒,可不是什麽好漢,我們就慢慢打,打到明天天亮……”說到一半,窺性雙臂忽然一合,一招“下筆千鈞”,便往曹準頭頂劈去,嘴裏還罵道:“廢什麽話!”原來他自小因受人嘲弄,便潛心書畫,到得中年時候,已大有成就,此後更以書法畫技融入武功,自創了一套丹青掌。這丹青掌是他平生得意之作,他於此淫浸數十年,功力非同小可,因此這麽一掌拍下來,曹準頓覺呼吸困難,再多說一個字也不可能了。他避無可避,隻得一矮身,往佛像背後逃去。哪知他身形甫動,窺性卻比他更快,擋在了他麵前。隻見窺性手臂暴長,一聲斷喝:“竹錐畫沙!”以指為筆,便向曹準胸口點去,那曹準嚇得趕忙一個倒仰,將將避開這一招,窺性又是一個“斧劈皴”,撩他左腿,如此五次三番,叫曹準好不狼狽。他嘴上卻是再不服輸的,雖是左躲右閃,卻不忘取笑:“大師,有古怪!有名堂!你攔著我作甚?難道佛像後藏了小美人麽?哎呀真是對不住了,我來得卻不巧,撞著了你的好事!”窺性大怒:“你胡說什麽?衝撞了菩薩,這罪過是你吃是我吃?”
曹準心中卻有了計較,掌風聲中,隻聽他縱聲長笑道:“自然是你吃!”已抄起地上的香爐,往窺性身上擲去。那香爐裏積滿了香灰,此時四散開去,正迷住窺性的眼睛,但見他身形一窒,乘著這個當口,曹準已躍入佛像背後。窺性氣得大叫,一張嘴,香灰卻又塞了滿口。曹準哈哈笑道:“大師,我說得不錯罷!這現世報來得還真快!”嘴裏雖然胡攪蠻纏,手下卻不慢,說話之間,已將佛後的板壁摸了個遍。這一摸,果然發現那板壁是中空的,曹準提起拳頭,微一發力,已將板壁打破,卻見裏麵一條黑窄的夾道,彎彎曲曲,也不曉得通向什麽地方。
曹準笑著喊道:“牡丹,小美人兒,我來救你!”一縮身子,便鑽進了夾道。窺性此刻雙眼已氣得通紅,吱哇一聲怪叫,也追了進去。曹準平日自負風流,學的盡是些好看的花拳繡腿,與窺性對陣,其實打他不過,然而他另外潛心研究的還有一樣,便是怎麽爬高竄低,夜晚幽會,其實大有用處。他見胡人的胡旋舞輕靈好看,便也學了來,融入輕功之中,專門研究怎麽跳得瀟灑跑得好看,因此他的武功雖不甚高,輕功卻十分了得。此時但見他在夾道裏,蝴蝶一般蹁翩躚躚,已將窺性漸漸拋得遠了。跑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曹準才看到夾道盡頭有一扇小門,雖然關著,可因門縫裏透出亮光,在黑暗的夾道中便顯得格外明顯。等他推門而入,才發現又是一座佛堂。那佛堂小而精潔,門窗緊閉,從窗紙中透出的日光照著堂中的三尊佛像,從背後看去,其中的兩尊菩薩卻十分奇怪,他們左邊腰身渾圓美麗,右邊卻無肌肉,隻得枯骨。殿內點著一塊細香,散發出極其甜膩的味道,叫人忍不住麵紅耳赤,呼吸急促。這幾尊佛像於如此迷香中安靜矗立在半暗的佛堂裏,忽然叫曹準起了極其怪異的感覺。他放緩了呼吸,繞過佛像,猛的在佛前地上看到了一蓬巨大的牡丹花,百來朵深紫色的牡丹懶洋洋地開著,有打苞的,玲瓏冶豔,有怒放的,肉體沉重,更有數朵已殘的,卻是皮緩意弛,與老嫗無異。那曹準此刻如做夢一般,抬眼四看,才發現菩薩正麵亦是半邊豐潤半邊骷髏。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忽覺人生便如這牡丹一般,轉眼凋謝,什麽三韜六略,功名利祿,不過過眼雲煙,又得什麽意思?想到這裏,不禁有些呆了。
這邊曹準在瞬間已為那牡丹墮了魔道,眼見心灰意懶,耳邊卻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原來是窺性追了過來。腳步聲驚醒了曹準,他心中暗吃一驚:“這香甚是古怪!我剛才卻在想什麽呢!好險!”他定了定神,已是探手摘了好大一枝牡丹,推門想往外溜,哪知那門卻從外麵反鎖住了。曹準隻叫得一聲苦,待要再尋出路,窺性已追入堂中。那和尚看見他摘了那麽大一枝牡丹,心痛得臉都變形了,更不打話,隻是出手往曹準要害之處砍去,此次他卻不再容情,招招都下狠手。佛堂窄小,曹準騰挪不靈,漸漸便有些招架不住。他心中暗想,如今唯有撞門開窗逃跑一路,待要往門窗邊挪動,那和尚又如何肯讓他輕易離去?打著打著,曹準心中不由得害怕起來,暗道莫非今日要葬身此地?此時隻能想個險招,設法激怒老和尚,若他狂怒之時有了疏忽,沒準能逃出去,因此邊打口中邊不斷占著便宜:“老和尚,我可知道你的秘密了。你比那些納妾的和尚還不要臉,我勸你一句,你若想女人,你便堂堂正正去找女人,誰還敢說一個不字?你雖然長得矮了點,但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你如今在這裏悶頭種花……嘖嘖嘖,你聞聞這香,你看看這花,小子倒要認真請教,你一晚之內要放幾個手銃呢?我這可才明白你為甚麽要叫窺性了,哈哈哈!”
那和尚早已氣紅了眼,隻是雖然怒氣勃發,腳步卻愈發緩了。一招一式,凝重沉穩,曹準吃不住勁,漸漸便覺滿堂都是窺性的掌風。他在心中暗暗叫苦,沒奈何,隻得使出最後一樣法寶,倘若這樣還不靈,那明年今日,便是他曹準的忌日了。心意既定,他便輕喝了一聲,一個鷂子翻身,已躍到窺性身後,左手微動,便見一道銀光向和尚飛去。原來曹準知道自己的逃跑功夫好,但長安城裏大多少年都對此深有研究,架不住有跑得比他快的,因此早另學了一樣暗器。他愛風雅,將那暗器做成小琵琶樣,雖然形狀可愛,邊緣卻鋒利異常。窺性沒提防曹準有這麽一手,一聲悶哼,小琵琶已紮入他左臂之中,那琵琶上的四根琴弦卻是四枚細針,甫一入肉,機關活動,四枚針便直刺進去,酸麻異常。
窺性大吼一聲,轉過身來,此刻他已將曹準視為生死仇敵,不殺不快。他知曹準鬼主意多,稍不注意便能讓他逃脫,因此一招“潑墨山水”,已將曹準左右去路封住,再一步步前挪,欲將曹準逼至南牆再好好收拾。這招果然管用,但見曹準步步後退,雖然左手連發暗器,奈何那銀琵琶還未近身,已被窺性的掌風一一揮落。不過頓茶功夫,曹準已被逼至牆角,再無可躲之處。眼見窺性一步步走近,麵上殺氣騰騰,隻得一閉眼,一矮身,摟了摟身邊的牡丹,長聲笑道:“罷了罷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此時窺性已走到曹準身邊,伸出左手食指,凝神運氣,一招“妙點桃蕊”,便要向他頭頂百會穴點去,此招一發,曹準必死無疑。眼見那手指一點點近了,卻忽然佛像背後的板壁格達一聲輕響。說也奇怪,那老和尚聽到這個聲音,倒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臉上顯出古怪的表情。曹準閉著眼睛,正等著進地獄輪回之門,半晌卻不見動靜,沉重的呼吸聲中,他也聽到北牆又一陣輕響,似乎有誰在敲著牆壁,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個聲音輕輕叫了起來:“窺性大師,怎的不來接駕?皇上和貴妃娘娘賞花來了。”
曹準睜眼一看窺性,誰料想窺性也正低頭看他,四目相對,曹準忽然一聲輕笑:“大師,你殺了我,血濺佛堂,卻是來不及收拾,叫皇上看見了,倒要說你玷汙了這好牡丹。你若不殺我,卻難解心頭之恨,是也不是?”說到這裏,他停了一停,忽然又對窺性擠了擠眼道:“不過我勸師父還是殺了我罷!我這麽個頑皮小兒,殺卻了,是平民憤,皇上欽點我做秀才,你窺性師父比皇上更高瞻遠矚,看出我們家盡出佞人,是清君側。”說著竟伸出手,摟過窺性的手掌,往自己頭上按,邊按邊勸:“求求你,殺了我罷!殺了我罷!哈哈哈。”
窺性一聲悶哼,動靜大了,板壁裏又是一陣急敲:“大師,可是你麽?怎的不來開門?成何體統?”此時另一個清朗的中年男聲也響了起來,道:“窺性,你這個殺才!是朕!快開門!夾道潮濕,貴妃如何能久呆!”
窺性此刻當真左右為難,想了想,隻得一咬牙,給了曹準一個耳光,喝道:“滾吧!”曹準得脫大難,不由長舒一口氣,他此刻頭發披散,衣袍淩亂,狼狽之極,卻不忙著走了,隻笑嘻嘻坐在地上道:“大師,我想了想,還是呆在這裏見駕罷!給你做個證人,好叫皇上知道你實不是怠慢他,是和我打得脫不開身,我還要順便和皇上說說,你窺性師父好生了得,要殺皇上點的秀才,你說皇上聽了,會不會很歡喜呢?”那窺性邊聽邊咬牙切齒,恨道:“姓曹的,莫要讓我再見到你!”說著揪住曹準的衣服,打開窗戶,一屁股將他踹了出去。曹準借著這屁股之力,紙鳶一般翻遠了。東風之中,隻聽他一聲長笑,借著一口中氣,朗聲說道:“今科秀才曹準,恭祝天子萬年!”一字一句,已是漸漸去得遠了。
別介,等寫完了修完了再重貼:)
猴子打架,嗬嗬,讓我想到一個新聞,說一隻摘椰子的猴子因為不堪他的主人老虐待他,用椰子打死了他的主人,hia 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