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異-草稿4
(2010-04-29 15:53:41)
下一個
3.
卻說曹準帶回來的牡丹花枝竟有半人多高,上麵綴著十來朵絨花,大如人麵,極嬌嫩的深紫色,花瓣上壓著幾點銀斑,正是京城傳言甚久,卻難得一見的“蝶翅紫”。那牡丹如肥腴的女子,慵懶嬌弱,玉體橫陳,惹人遐思。此時早有伶俐的小廝將牡丹供入玉脂瓶中,放在桌上賞玩。微風拂來,那牡丹又似大蝴蝶不勝清風,叫人愛憐不已。曹準笑道:“尉遲兄,你且瞧清楚了,這牡丹可是窺性的‘蝶翅紫’?”尉遲朱臉色難看之極,他將曹準的手甩開,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有那想巴結尉遲家的便叫了出來:“這真是 ‘蝶翅紫’麽?誰也沒見過,曹兄即便誆我們,我們又怎麽知道!”另有人“嗤”了一聲道:“自然是,不過你不識貨罷了!”“然則你又如何知道?”那人便出言指點:“紫色牡丹不常見,多以顏色愈深而愈名貴。淺紫色的,喚作‘葛巾紫’,顏色深點的,有‘煙暮紫’,“首案紅”,再深點的,就是‘潑墨紫’了。潑墨紫已是當世難求,然而還有一樣更奇特的,卻是將潑墨紫和銀鱗粉種在一起,過得幾年,便有銀斑隱現潑墨紫上,有三斑者,亦有五斑,七斑者,以九斑最為名貴,喚作“蝶翅紫”,那九斑的,就是“九眼”。這蝶翅紫是窺性種出來的,輕易見不著,當年家父上元節對柏梁體詩,拔了頭籌,皇上不過賜了一朵‘三眼’簪帽,至於七眼,是上供貴妃用的,九眼蝶翅紫,就隻有貴妃和皇上才有眼福見到了——那窺性人稱‘花癡’,三眼五眼還肯贈予有緣人,至於九眼卻是再不肯讓人動的,因此每年牡丹初開時,皇上和娘娘隻好親自去慈恩寺賞花,說也奇怪,皇上倒不在意,隻說了句‘奇人異花,須得尊重’,一笑罷了。”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啊”了一聲,那曹準極為得意,笑道:“便請諸位數數這是幾眼吧!”大家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九眼,曹準又是一笑:“牡丹配國士,相得益彰!”說著便折了一朵花下來,轉身別在潘鶻硉襟上,眾人一看,紛紛鼓噪:“風流人物”,“瀟灑倜儻”,有人想開口拍“儒雅典達”,想想潘鶻硉實在不合“儒雅”二字,還是遲疑地住了嘴。那潘鶻硉低下頭,用骨骼突出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牡丹花緣,半晌才搖搖頭,微笑道:“這花真是漂亮,配我的汙衣裳未免可惜了……”眾人又是一陣恭維,按下不表。
過了一會兒,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少年開口問道:“眾位今天三句話不離窺性,兄弟我從淮南來,卻不知這窺性到底是誰,各位給我解解惑罷。”有人便接口道:“怨不得兄台你不知曉,窺性深居簡出,脾氣古怪,原確是不大出名的,奇就奇在京城裏有名的畫師卻都知道他的名頭——據說窺性有三絕:一絕柿葉題書,二絕妙種芍藥,三絕沒骨牡丹,三絕之二都與牡丹有關。我先來說說這第一絕柿葉題書,聽說窺性尋常練字不用紙,而是題在柿子葉上,寫完了就扔在屋裏,待堆滿了便拿去燒掉。他就這麽練了好幾十屋子,因此書法極其精妙。這其二種牡丹我便不說了,這第三樣沒骨牡丹,是說他善畫牡丹,隻可惜他的字畫少有流傳出來的,隻聽見過的人讚歎不已。聽說今上秘藏了他的一幅牡丹圖,隻平常與貴妃賞玩,從不示人呢。”
曹準此刻卻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依我看世人對窺性的評價倒並非全中:此人書畫脾氣還在其次,他的功夫才叫了得,今日我去盜花,不瞞各位同年,好險回不來也!”說著便拍了拍胸脯。眾人原就好奇,此刻聽他主動提起,均忍不住開口相詢:“曹兄,怎麽了?”“不如請曹兄給我們講講怎麽采得這牡丹的罷!”“正是正是,幹坐著喝酒未免氣悶。”“古人青燈下漢書佐酒,今日曲江池曹準講書,也是一段佳話!”那曹準摸了摸頜下並不存在的長須,瞥了一眼尉遲朱,嗬嗬一笑:“講就講,給諸位助興。”
卻說當時曹準沿著黃渠一路向北,走不多久,便來到了晉昌坊大慈恩寺。此寺本是前朝修建,到得本朝高宗皇帝年間,又加修了許多僧院,此時已占據半坊之地。從外看去,但見殿堂廟宇,重複深邃,高台飛閣,蔓延連亙,寺西更有一座極大的磚塔,高聳入雲,巍峨壯觀。曹準晃入山門,抬眼便見一座極雄偉的佛殿,佛殿前有一塊寬敞平地。本朝風俗,寺中多有此類廣場,作俗講、樂舞小戲之用,不僅娛樂世俗人等,亦可供養西方極樂世界之菩薩佛陀。廣場正中,植著好大一棵婆羅樹,枝葉繁茂,足足遮蔽了半個戲場。此時因為曲江關宴,大家都去看熱鬧,因此寺內遊人稀少,隻有一個小沙彌在樹蔭下掃地,見著曹準,便撇下掃把,笑嘻嘻行了個禮道:“施主可是來禮佛的麽?請隨我入殿隨喜。”曹準搖了搖頭,道:“佛便不看了,小師父,你們慈恩寺的牡丹在什麽地方?”小沙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笑道:“施主這話說得差了,我們慈恩寺哪裏沒有牡丹哩?但不知施主要看哪本?我如今隻說一兩樣:你若要看白牡丹,便去太真院,你若要看火煉金丹,便去清上人房,你若要看千葉牡丹,便去浴佛殿,其他如姚黃魏紫,藍田玉朱砂壘,沒有我們不種的。施主倒是說說到底要看什麽,我也好領你去。”那曹準笑道:“確是我說得差了,這些我都賞過,今次專程來是想看看窺性大師的‘蝶翅紫’,不知小師父能否指點一二?”
那小沙彌聽得此言,不禁把滿麵笑容一收,一個大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道:“難,這確難,窺性師伯的牡丹乃禦賞供佛之花,別說我,就是我們主持多半都沒見過。你要我指點,我可指點不來。”說著便垂頭掃了幾下地,又抬頭道:“施主,白牡丹如今快謝了,你若不想空跑一趟,不如去浴佛殿看看,那裏的千葉牡丹開得正好哩!”曹準卻搖頭道:“千葉牡丹有什麽稀奇!小師父,我很想會會你們窺性師伯,你告訴我他住在什麽地方好不好?”說著走上前,將一個銀餅子擲入小沙彌懷中。
那小沙彌眨了眨大眼,問道:“然則你是來會窺性師伯的?”“正是正是!”“那麽你可認識窺性師伯?”曹準見他天真浪漫,便點了點頭,隨口哄騙道:“如何不識?就是他邀我來賞花的哩!”那小沙彌抿嘴笑了一笑,道:“既是窺性師伯的朋友,我便不阻攔了,你往西去,看到那高塔了麽?窺性師伯便住在高塔旁的翻經院內,他如今不在翻經院,便在慈恩塔,你去找他罷!”說著也不再理曹準,低頭繼續掃起地來。
曹準心中大喜,謝了小沙彌,便繞過大雄寶殿,往西而去。大殿後是一片寬闊的池沼,但見亭台樓閣點綴其間,襯著垂柳春花,極是幽靜美麗。池邊與佛院中更散種著許多高大的柿子樹,此時開滿淡黃色的柿子花,肥厚可愛。曹準依次穿過上座院,鬱公房等僧院,過浴佛殿時,果然看見那株千葉牡丹,枝幹粗壯,有一人多高,千百枝條披散開來,上麵足有五六百朵殷紅牡丹,穠華冶豔,花瀑一般,叫人隻覺驚心動魄。曹準忍不住駐足賞玩,因心中有事,到底不得盡興,過了一會兒便繼續前行,又走了足有兩柱香的功夫,才來到慈恩塔腳下。他先在那翻經院找了一番,哪裏有窺性的影子,於是又折步返回慈恩塔。剛想推門,卻見門上畫著兩隻濕耳獅子,搖尾探爪,目睚睛眥,似要破門而出。那曹準停下了腳步,瞅了瞅壁畫,笑罵道:“尉遲家的倒也不全是窩囊廢。”原來這兩隻濕耳獅子正是尉遲朱的叔祖尉遲乙僧所畫,因其精妙,極受人推重。
慈恩塔原是玄奘存放佛經用的,足有七層高,像要挨著蒼穹一般。曹準拾階而上,漸漸便如走在了白雲裏,待走到最上一層時,裏麵卻空空如也,隻供著三尊立佛,又到哪裏去找什麽窺性窺色!曹準再笨,也明白自己上了那小和尚的當。他皺了皺眉,隻得走到窗邊,探頭遠望。但見寺東密密麻麻如蜂窩一般,足有大大小小幾百座僧房,與前院莊嚴肅穆的佛殿相比,顯得十分淩亂。正在此時,廟內忽然鍾聲齊鳴,蒼音渾厚,震得塔頂的鐵馬也叮呤當啷響了起來。曹準抬頭一看,卻見慈恩塔塔頂鑲著一顆琉璃珠子,流光溢彩。眼見那鍾聲如同要送太陽西墜似的,曹準心中著急,卻想不出好辦法,隻得在塔頂搓手嗟歎。
正在此時,忽然天邊刮來一陣東風,卷著地上的落葉直往塔頂飛來,有一片葉子堪堪打在曹準臉上,他伸手取下一看,卻是一片紅色的柿葉,上麵用濃墨寫了一個“佛”字,極具精神。曹準心中一動,忽然想到如今正是春日,如何有落葉?這一定是窺性的筆法。探頭下望,見零落的紅葉漸次落入塔北池中,那落葉卻是從寺東一扇小門裏吹出來的。曹準哈哈一笑,不及回頭,隻縱身跳出窗戶,左右足輪番急點塔身,如一隻大鳥一般,輕飄飄便飛下了慈恩塔,卻不停腳,而是往寺東的僧房跑去,過不多一會兒,便來到了那飄著落葉的門前。
梵音嫋嫋之中,曹準推門而入,卻見禪院空寂,原來多數僧人皆到前院做功課去了,他在院落裏徘徊了許久,見亭軒精潔,隻院牆旁坐著幾口大麻袋,一個袋口沒有鎖緊,落葉正是從裏麵飄出來的。他心中不耐,便提了一口氣,跳上房頂,但見青色的屋瓦連綿遠去,牆頭草倒有幾棵,卻哪裏是牡丹的芳姿?曹準內心失望,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自語道:“難道今日真要輸給那尉遲朱了麽?”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腳下房內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哪裏來的倉皇小子,敢到我這裏撒野!”便聽到“咻”一聲疾響,似有什麽東西破瓦而出。曹準待要閃避,哪裏來得急?那東西正打在他腳底湧泉穴,直振得曹準氣血翻湧,一個晃蕩,便跌回了院中。曹準哎喲一聲,抬腳細看,那打著他的卻是一顆墨丸,已嵌入鞋中,可見力道之深。待要摳出來看時,忽然從僧房裏走出一個老和尚。那和尚長得卻奇,隻三尺矮小身材,猴子一般,卻有一雙大手,青筋暴起。老和尚瞅了瞅曹準,濃眉一擰,冷道:“好個頑皮小兒!你來我這裏做什麽?”
曹準笑嘻嘻地站起了身子,打了個稽道:“這位可是窺性大師?我姓曹名準,乃是今科的秀才,今日曲江宴,小子不才,做得了探花郎,同年們囑咐我來取一枝蝶翅紫回去細賞,我不願叫他們失望,便請大師賜我一枝,這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好不好?”
那老和尚冷笑一聲,道:“我若說不好呢?我且先問你,你姓曹,大約與曹家有點關係,那曹亮保是你什麽人?”
曹準連忙拱了拱手:“正是我叔叔,大師原來認得他?如此更好了,大師是我長輩,便別再為難在下了罷。”
窺性聽得此言,卻勃然大怒道:“曹亮保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認識我?他不過懂得撥幾下琵琶,又善逢迎,才入了貴妃娘娘的眼,弄臣罷了!如今養出你這麽個隻曉得偷東西的猴子,罷,罷,也算是家學淵源!”
聽窺性一番痛罵,曹準卻並不動怒,隻一本正經道:“大師此言差矣!曹亮保是我叔叔,我並不是他養大的,此其一,其二嘛……”他低頭打量了一下窺性,忽然笑道:“我曹準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你說我如芝蘭如美玉,我可都沒意見,隻是猴子一說……大師,我倒覺得你更像那長臂短腳猿哩!”
窺性個矮,平生最忌別人說到他的身材,他從前做小和尚的時候,沒少受師兄弟的嘲弄,如今成了師叔伯一輩,有了點勢力,便連“短”,“小”一類的字眼都不準人說。因此他聽到曹準笑他是猴子,心中不由大怒,從僧袍裏伸出龍爪一般的大手,當頭便向曹準抓了過來,邊抓邊罵:“小子無禮!”那曹準哎喲一聲,腳下一滑,已經竄入僧房內,他轉頭笑道:“我好怕喲!”眼睛一掃,已見僧房內供著一尊檀香木菩薩,上垂帷幔,下供香爐,地鋪跪墊,此外並無一物。再要看時,窺性已經追了進來,伸手想扯曹準的大袖,那曹準卻極是油滑,也不知使了什麽步法,給他避過了,邊避邊笑:“大師可是要為我改衣服麽?正好正好,我素來不慣這長袍大袖,你給我改成胡裝,我感謝還來不及哩!”
窺性不答話,隻一咬牙,連續出招,當下二人便在僧房內乒乒乓乓打了起來。曹準是個膽大心細的,看似與窺性過招,其實卻在僧房內亂竄。二人從正堂打到了廂房,又從廂房打回正堂,房間裏臭襪子破僧衣是有的,卻哪裏有牡丹的影子?眼見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那窺性卻愈發的氣定神閑,發力之間,已漸漸帶出雷霆之聲,有時掌風刮過曹準的秀臉,便覺一陣生疼。曹準知窺性功夫了得,因此也不與他硬拚,隻一味避讓,嘴裏還不忘調笑:“大師,莫打我的臉,掛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窺性自負武藝高強,此時卻不奈一個弱冠小兒,因此心中便有些焦躁,忍不住出聲罵道:“是好漢的就出手,我們痛痛快快打一架,這樣躲來躲去,算個甚麽!”
曹準卻搖頭道:“不然,不然,我是個斯文人,設若我出手和你打架,打得你屎尿齊流,有辱我的名聲,這是其一,其二,我是頑皮小兒,可不是什麽好漢,我們就慢慢打,打到明天天亮……”說到一半,窺性一掌正壓了下來,曹準頓覺呼吸困難,他一矮身,想往佛像後逃去,哪知他身形甫動,窺性卻比他更快,擋在了他麵前,如此五次三番,曹準心中便有些了然,他眼珠子一轉,笑道:“大師,有古怪!有名堂!你擋著我作甚?難道佛像後藏了什麽小美人麽?哎呀真是對不住了,我來得卻不巧,撞著了你的好事!”窺性怒道:“你胡說什麽?衝撞了菩薩,這罪過是你吃是我吃?”
掌風聲中,隻聽曹準縱聲長笑道:“自然是你吃!”說話之間已抄起地上的香爐,往窺性身上擲去。那香爐裏積滿了香灰,正迷住窺性的眼睛,但見他身形一窒,乘著這個當口,曹準已躍入佛像背後。轉頭看時,那窺性氣得大叫,一張嘴,香灰卻又塞了滿口,此刻他一臉灰蒙蒙的,倒更像一隻猴子了。曹準哈哈笑道:“大師,我說得不錯罷!這現世報來得還真快!”嘴裏雖然胡攪蠻纏,手下卻不慢,說話之間,已將佛後的板壁摸了個遍。這一摸,果然發現那板壁是中空的,曹準提起拳頭,微一發力,已將那板壁打破,卻見裏麵一條黑窄的走道,彎彎曲曲,也不曉得通向什麽地方。
曹準不敢耽擱,沿著走廊便往裏跑,窺性抹淨了臉,見他已發現密道,一雙眼睛都氣紅了,當下吱哇一聲怪叫,便追了過去。曹準平日愛惜自己,難看實用的功夫是不學的,隻學了些精致的花拳繡腿,又因這些不甚管用,所以特意在輕身功夫上下苦功。他見胡人的胡旋舞輕靈好看,便學了來,融入輕功之中,專門研究怎麽跑得快逃得好看,因此便見他如蝴蝶一般,紫色衣袍左躲右閃,已將窺性漸漸拋得遠了。跑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曹準忽見前有微光,心中不由大喜,原來那卻是一扇小門,門雖關著,可因門縫裏透出亮光,在黑暗的夾道中便顯得格外明顯。他推門而入,才發現又是一座佛堂。那佛堂卻比窺性的僧房氣派多了,隻是門窗緊閉,從窗紙中透出的日光照著堂中的七尊佛像,等繞過了佛像,他才看到原來佛前地上長著好大一叢牡丹,百來朵深紫色的牡丹懶洋洋地開著,殿內惟點一枝線香,散發出極其甜膩的味道,叫人不由麵紅耳赤,呼吸急促。在這奇妙的香料的催動下,一朵半開的牡丹吧嗒一聲怒放開來,其上閃耀著數枚銀斑,真如出浴的裸女一樣,肉體沉重,冶豔異常。饒是曹準見多識廣,看到那牡丹,也是忍不住瞠目結舌起來。
卻說曹準正為那牡丹目眩神迷之際,耳邊已傳來腳步聲,原來窺性追了過來。他心思靈動,探手摘了好大一枝牡丹,推門便想往外溜,哪知那門卻從外麵反鎖住了。曹準隻叫得一聲苦,待要再尋出路,窺性已經追入堂中。那和尚看見他摘了那麽大一枝牡丹,心痛得臉都變形了,更不打話,隻是出手往曹準要害之處砍去,此次他卻不再容情,招招都下狠手,佛堂窄小,曹準騰挪不靈,漸漸便有些招架不住。他心中暗想,如今唯有撞門開窗逃跑一路,待要往門窗邊挪動,那和尚又如何肯讓他輕易離去?打著打著,曹準心中不由得害怕起來,暗道莫非今日要葬身此地?口中卻仍要占便宜,笑道:“老和尚,我可知道你的秘密了。你比那些納妾的和尚還不要臉,我勸你一句,你若想女人,你便堂堂正正去找女人,誰還敢說一個不字?你如今在這裏悶頭種花……嘖嘖嘖,你聞聞這香,你看看這花,小子倒要認真請教,你一晚之內對著這花要放幾個手銃呢?我這可才明白你為甚麽要叫窺性了呢,哈哈哈!”
聽得此言,那和尚更是氣紅了眼,隻是雖然怒氣勃發,他的腳步卻放緩了。隻見他一招一式,大開大闔,走的是剛猛的龍爪功一類,此類功夫最要凝重沉穩,窺性浸淫此功已數十年,曹準又哪裏比得上?漸漸便覺滿堂都是窺性的掌風。他在心中暗暗叫苦,思來想去,隻得使出最後一樣法寶,倘若這樣還不靈,那明年今日,便是他曹準的忌日了。想到這裏,他忽然大喝一聲,一個翻身,已躍到窺性身後,左手微動,便見一道銀光向和尚飛去。原來曹準知道自己的功夫不管用,早另學了一樣暗器,他是個風雅的,將那暗器做成小琵琶樣,雖然形狀可愛,邊緣卻鋒利異常。窺性沒提防曹準有這麽一手,一聲悶哼,小琵琶已紮入他左臂之中,那琵琶上的四根琴弦卻是四枚細針,甫一入肉,機關活動,四枚針便直紮進去,酸麻異常。
窺性大吼一聲,轉過身來,一招便向曹準頭頂劈去。曹準急忙後躲,左手連發,但見漫天銀光,數枚銀琵琶已是籠罩住窺性周身要害之處。然而偷襲不成,暗箭便成了明槍,碰上功力稍弱的倒還能讓曹準逃脫,遇上窺性,當真是什麽用都沒有,那銀琵琶還未近身,已被窺性的掌風一一揮落,曹準此時已被逼至南牆,再無可躲之處,眼看窺性一步步走近,麵上殺氣騰騰,隻得一閉眼,一矮身,摟了摟身邊的牡丹,長聲笑道:“罷了罷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卻說窺性走到曹準身邊,伸出左手,正要向他頭頂按落,忽然佛像背後的板壁格達一聲輕響。說也奇怪,那窺性一聽此聲便凝住了力,臉上顯出古怪的表情。那曹準閉著眼睛,正等著進地獄輪回之門,半晌卻不見動靜,沉重的呼吸聲中,他也聽到北牆又一陣輕響,似乎有誰在敲著牆壁,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個聲音輕輕叫了起來:“窺性大師,怎的不來接駕?皇上和貴妃娘娘賞花來了。”
曹準睜眼一看窺性,誰料想窺性也正低頭看他,四目相對,曹準忽然一聲輕笑:“大師,你殺了我,血濺佛堂,卻是來不及收拾,叫皇上看見了,倒要說你殺心太重,你若不殺我,卻難解心頭之恨,是也不是?我勸師父還是殺了我罷!我這麽個頑皮小兒,殺卻了,是平民憤,皇上欽點我做秀才,你窺性師父比皇上更高瞻遠矚,看出我們家盡出佞人,是清君側。”說著竟伸出手,摟過窺性的手掌,往自己頭上按,邊按邊勸:“求求你,殺了我罷!殺了我罷!哈哈哈。”
窺性一聲悶哼,動靜大了,板壁裏又是一陣急敲:“大師,可是你麽?怎的不來開門?成何體統?”此時另一個清朗的中年男聲也響了起來,道:“窺性,你這個殺才!是朕!快開門!夾道潮濕,貴妃如何能久呆!”
窺性此刻當真左右為難,想了想,隻得一咬牙,給了曹準一個耳光,喝道:“滾吧!”曹準得脫大難,不由長舒一口氣,他此刻頭發散亂,衣袍淩亂,狼狽之極,他卻不忙著走了,隻笑嘻嘻道:“大師,我想了想,還是呆在這裏見駕罷!給你做個證人,好叫皇上知道你實不是怠慢他,是和我打得走不開身,我還要順便和皇上說說,你窺性師父好生了得,要殺皇上點的秀才,你說皇上聽了,會不會很歡喜呢?”那窺性邊聽邊咬牙切齒,揪住曹準的衣服,打開窗戶,一屁股將他踹了出去。曹準借著這屁股之力,紙鳶一般翻遠了,東風之中,隻聽他一聲長嘯,借著一口中氣,朗聲說道:“今科秀才曹準,恭祝天子萬年!”一字一句,已是漸漸去得遠了。
哈哈,謝謝:)
芍藥和牡丹確實不是一種,不過牡丹以前也成為木芍藥。我為了對仗工整,就偷偷的頭頭的把木字給去掉了,hia hia hia.
曹準本來想寫過場任務的,結果搞大發了,玉門,難道要給他安排個好結局?嗬嗬。
多謝喜歡薩
豆汁說的是芍藥牡丹草木木本不是一種花哪~~:)
這章的結尾真酷,風流倜儻,真愛上曹準了:)
你抖擻精神寫下去,就算一種筆法,讀者可還沒看膩呢。別找借口偷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