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33)
2006 (1)
2009 (129)
關於死生的考慮，我以為，是一個人在精神上開始變老的標誌。
在暗的夜裏，睜著眼睛，或者閉著眼睛，感到時間的列車在朝著那個方向奔流，這是很惡俗的一段話，或者情感，然而，仍有驚心動魄之感。
今夜無法安眠，隻好拿起一本袁宏道集箋校充當安眠藥，沒想到卻讀出了興味，袁中郎，性情中人，文字之粗淺直白，憨稚可愛，有“我輩隻為有了妻子，便惹許多閑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厭，如衣敗絮行荊棘中，步步牽掛”之語，實在不由一笑。
他寫《蘭亭記》，與王羲之實有相承。羲之同學曾經這麽寫：有人喜靜，有人好動，無論怎樣的性格，隻要遇到自己喜歡的物事，便歡喜不已，卻不知老之將至。先前的歡愉早已無法追索痕跡，而人生最大的事情，莫過於死與生。因此，莊子所說的死生相同，殤子與彭祖齊壽，實在是無妄之語。袁宏道基本跟著羲之同學的脈路，隻說卑微的人縱情享樂，高貴的人寫文以求傳世，或研究飛仙之術，事不同而畏死之心卻是同一的。
回想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昨日死三字寫來輕鬆，可是思來想去，也隻有昨日死三字可以形容了。世上第一等可厭可憎之人，便是我了，明明是自己的選擇，卻總做出不情不願的神態，放縱自己的饕餮之情，茫然於以後，可是，無論怎樣，時間不是一樣的流逝嗎？我還執念於什麽呢？無非可笑二字而已。
明亮的記錄每日瑣事，其實與王羲之蘭亭序最後“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有異曲同工之妙。“列敘時人，錄其所述”，是怕被忘懷，我曾經每日執著於拍自己，拍自己的容貌，拍自己的衣著，拍自己做的菜，人生種種執念，想來辛酸。
唐代牛僧孺《玄怪錄》裏記載一篇，說有兩人曾進山修仙，一人半途退卻，回世上尋找歡樂，幾年以後，也算是功德圓滿，有嬌妻，有事業，偶遇當年修仙之同伴，不由炫耀，同伴微微一笑，隻邀他明日一遊，到得明日，此人果然去探訪昔日同伴，卻見高樓，美院，嬌娘，飄飄然有淩雲之意，反觀自己，卻如腐鼠，同伴招來歌姬，卻說你入俗世已久，此等仙樂不能欣賞，當以俗妓以樂之，卻是招來了自己的嬌妻彈琴作樂。此人慚愧不已，想著若是當年堅持修仙，怕也能修到如此境界了吧。
所以對於古人來說，修仙得道，無非是將人世的享樂延長到一個沒有盡止的end of eternity，波斯人信劄裏，說後宮中的女子去了天堂，享受的無非是無數美男的肉體，波伏娃的《人皆有一死》，對一個永遠不死的夫斯卡充滿悲憫之情，所以年高，甚至得道成仙的意義在何處，其實是一個勘不破的謎底。
哎呀，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死生的問題就是這樣，讓人無法透澈的表達。看破一切，與看不破一切，其結果如一，其過程呢？看破，是否是更達觀的一種人生？
如果我可以看破，如果我可以忘懷，如果我可以不執著，如果我可以不固執的想要守住自己的青春，如果我可以忘卻肉體的腐熟的美，如果我可以放下，那麽，我是否可以更加平凡，也更加快樂？
死生之問題，實在可以做一篇大好小說。情節在了，就不會像這篇這般穿鑿了。
蘭亭記 袁宏道
古今文士愛念光景，未嚐不感歎於死生之際。故或登高臨水，悲陵穀之不長；花晨月夕，嗟露電之易逝。雖當快心適誌之時，常若有一段隱憂埋伏胸中，世間功名富貴，舉不足以消其牢騷不平之氣。於是卑者或縱情曲蘖，極意聲伎；高者或托為文章聲歌，以求不朽，或究心仙佛與夫飛升坐化之術。其事不同，其貪生畏死之心一也。獨庸夫俗子，耽心勢利，不信眼前有死。而一種腐儒，為道理所錮，亦雲：“死即死耳，何畏之有！”此其人皆庸下之極，無足言者。夫蒙莊達士，寄喻於藏山；尼父聖人，興歎於逝水。死如不可畏，聖賢亦何貴於聞道哉?
羲之《蘭亭記》，於死生之際，感歎尤深。晉人文字，如此者不可多得。昭明《文選》獨遺此篇，而後世學語之流，逐致疑於“絲竹管弦”、“天朗氣清”之語，此等俱無關文理，不知於文何病?昭明，文人之腐者，觀其以《閑情賦》為白璧微瑕，其陋可知。夫世果有不好色之人哉?若果有不好色之人，尼父亦不必借之以明不欺矣。
蘭亭在亂山中，澗水彎環詰曲，意古人流觴之地即在於此。今擇平地砌小渠為之，與人家園亭中物何異哉！
蘭亭集序 王羲之
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嚐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人家好不容易抒情一下，你不要打擾我嘛，哈哈。
你應該覺得我這人特深沉才對阿……
活著就要快樂，就要享受每分每秒。我現在很開心，也許人到中年有點小意外是上天的blessings，我們兩人更珍惜對方了。
謝謝你的勸慰和理解！我九月底回國，十月底回多倫多。一個月後見！抱抱你，小九兒！
覺得你本來就很平凡，很快樂，何以要“更加平凡，也更加快樂”？平凡+，或平凡-，就是不平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