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長長的暑假就要到了。
這樣一個富有日本浪漫主義氣息的名詞，應該和蔚藍的海灘和一個女生的長長的白裙聯係在一起，一個炎熱，汗珠和慵懶的夏天，午睡起來的頭痛，和白梔子花被熱氣逼出的濃香。

不過這些都不屬於我，因為我——
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大聲嚷嚷了起來。
“噓……輕點聲音！”我壓低了聲音，對你鬼祟的耳語：“這是天地間一個最大的秘密，一些沒有未來的人和一些Picaro，沒錯！世界就是由這兩種人組成的。”

世界就是由這兩種人組成的！這是一個偉大的分類和一個偉大的定義。正如我們說哺乳動物和爬行動物一樣，都是一些分類和定義。

因為在創造世界的時候——我想上帝一定是個文人，他肯定喜歡畫畫而對寫不太在行——當然，他比我強。首先，他創造出了一個立體的，由時間和空間組成的世界，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是很安全的，因為不存在失去了一維而被壓扁的可能。但是，從另一個方麵來說，上帝的數學肯定很差，估計水平和我差不多，總在及格線上徘徊——你不信，去讀上帝語錄吧！他說：“一顆種子在地上死了，要結出許多許多的種子來。”或者“不結葡萄的葡萄枝都要被砍下來扔到不盡的火裏燃燒。”（被不結葡萄的葡萄枝喂養的饕餮的火焰喲！）上帝不是算博士，他使用了複數概念而沒有給出具體的數目。所以，當他創造人類的時候，他用了很大的心思去描繪不同人的麵孔，給他們眼睛，給他們鼻子，給他們畫上臉上的紅暈和笑容。Bravo!上帝是一個偉大的畫家！我們這些人在這個立體的空間，有人胖，有人瘦，有人胖得那麽讓人心動，有人瘦得那麽讓人憐惜……但是，在彩繪完了這些人物以後，剩下的收尾工作就不那麽引人入勝了——我們需要在那條長長的，無盡延伸的timeline上，點綴出一個一個的節點（keyframe）——這些代表了我們生命中的重要事件，比如：出生，高考，工作，結婚，生娃，外孫，死亡，等等。而連接這些節點的，是一段又一段長長的，長長的重複。

當上帝精力充沛的時候，他喜歡給我們多一些節點，所以我們有了被稱之為Picaro的人的存在，或者“那些永遠在路上的人”——不僅指他們的人生旅程，也指他們的思維旅程。所以，那誰誰誰寫的《在路上》，是有其文化的內在延伸的，它們延伸回Picaro這個概念。而費加羅（Figaro）的名字也正取材於此，費加羅的三部曲，也正反映了Figaro那Picaro一般，西班牙行吟詩人似的，長長的，長長的一生。

而當上帝像我一樣——對不起，我僭越了——而當我像上帝一樣——在清晨四點被報更的夜鳥驚醒，無法入眠的時候，他打開了flash程序——無盡的工作啊！真是無聊！於是他打了個哈欠，很不耐煩的選擇了一個人物，在第一萬兩千幀，三萬五千幀和十萬八千幀的地方，加了幾個節點，然後他開始了copy paste的工作。

Copy paste, copy paste, copy paste……我們的人生由copy和paste完成。Copy paste, copy paste, copy paste，這樣的人——比如我——被稱為“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因為在從一萬兩千幀到三萬五千幀到十萬八千幀那長長的，長長的時間線裏，我們的人生是一種無盡的重複，像那隻圍繞著guideline飛舞的青煙一樣的蝴蝶，像那首被設定為loop的置身事外的冷冷的音樂，隻有耐心的等待那些遙遠的節點的到來。在這長長的，長長的等待之中，隻有初醒的朦朧是我們唯一的甜蜜。

“你騙人！”你瞪大了眼睛望著我說道。你可真漂亮！圓鼓鼓的雙頰，忽閃忽閃的眼睛，香噴噴的長發，寬廣而明淨的額頭。你還處在那條長長的，長長的時間線的最初，你的前麵還有一些激動人心的節點等待著你——去遇見一些激動人心的事情，去開始一些激動人心的可能性，去邂逅一些讓你如此低回的人們——但是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告訴你，因為不需要多久，在那個節點到來以後，你會像我一樣，變成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在時間無盡的洪流之中，存在著一座島的可能性。

“什麽意思？”你問。
意思是我在這座島嶼上歇息，順便等待著與你的邂逅。

“你沒有被那些無盡的淡藍色的小方框帶走嗎？”
“我請求上帝，在那些無盡的淡藍色的小方框上，給我按了一下f6，又給了我一個stop，我在那個時間的黑色圓點——仿佛問號的屁股的黑色島嶼中，歇息……因為一個沒有未來的人的旅程，實在比一個永遠在路上的人的旅程要累得多！接著我順便等待你的到來！”

“順便！”
對我親愛的，你直擊紅心！你不要傻到還相信一個男人會專程在那個時間的孤島上等待你的到來吧！

你不高興了，轉過了身，以為我會哄你——自然我那顆堅硬的心是不會被你這一小瓶稀釋的硫酸腐蝕的，而，當然我也知道你對我那些眼角和額頭的細紋也是不屑的，並且你回到寢室以後，也一定要和你那些青春逼人的傻妞們一起嘲笑我：“那個老男人！”。不過有甚麽關係，我不在乎，你在這個時間段裏愉悅了我，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知道，你自然要轉過身來，你怎麽可能放棄這些對你那幫村姑們吹噓的談資？

於是我愉快而惡意的（malin）的看著你轉回了身。

“你可曾遇到過那些被稱之為Picaro的人？”你皺著眉頭問我。

這時候那雙眼睛就逼視上來了。那雙眼睛，那雙那麽清亮的眼睛。

“遇到又有什麽用呢？我們在不同的層麵上，強行的交合隻能引起係統故障。”

但是我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個紅衣喇嘛——我的身體停頓在這時間的孤島之上，可是我的心靈已經飄回了五萬六千幀的過去——在西寧的街頭，當我仍然處在那條長長的，長長的時間線的最初的時候。我看不清自己的未來，滿心以為我會是一個Picaro——甚至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隻是在山寨Picaro的道路上輕快的行走著。

那個從十八世紀走出來的喇嘛在街的對麵停住了腳步。他想要過街，朝著我走過來，他的臉龐清瘦而秀麗，額頭上是疲憊而高貴的細紋，他的背上是行囊，頭頂是皮帽，手臂上是皮護肘。

我想係統一定出故障了。System error，很快程序就要被關閉了。

可是在那之前，我渴望著被你緊緊的，緊緊的擁抱，讓我在你的胸懷裏歇息我的魂靈。

他走過了街，我迎著他走了上去。

“你帶我一起走吧！”我在街的正中攔住了他，仰頭央求著：“我要做一個像你一樣的Picaro，帶我走吧，帶我遠離這些瑣細，帶我走吧，帶我，像Occitane的行吟瞽者一樣行走，在宮廷和鄉間吟唱。”

他驚奇的望著我。在那段時間的長長的，長長的停頓中——因為我特別央求上帝將速度放緩成一秒一幀！——汽車的喇叭被拖曳成支離破碎的心，被拖曳成支離破碎的青色的顏料，被拖曳成支離破碎的被螞蟻吃掉的蝴蝶的殘翼，被拖曳成支離破碎的被孩子撕裂的蟬翼，被拖曳成月的支離破碎的波影。而在這些支離破碎之間，他隻是驚奇的望著我，望著我，望著我，望著我，望著我……



一座島的可能性


我的生，我的生，我那些太古老的，
我的第一個沒有合璧的願望
我的第一個失敗的愛情
我需要你，你的回來。

我需要知道
生命中那些美好的存在
他們躲藏在某個角落
那些美好的存在
當兩具身軀彈奏著他們的幸福
反複著
永夜，
沒有未來，亦沒有休止。

我便向你繳械了
可是，為何此時
我又清楚的看到了生命的震顫
那些將要消逝的疑惑
（而它們其實永遠存在於心底）
那些照耀在我們邊緣的日線

而那愛情
當所有一切都曾如此簡單而童真時候的愛情
當所有一切都能在一秒鍾之內交付於你的愛情
在這時間的洪流之中
存在著一座孤島的可能性。

Carla Bruni演唱，歌詞來自於Michel Houellebecq的第四部小說，小說主要內容：克隆和由此產生的新人類。

Ma vie, ma vie, ma très ancienne
Mon premier voeu mal refermé
Mon premier amour infirmé,
Il a fallu que tu reviennes.

Il a fallu que je connaisse
Ce que la vie a de meilleur,
Quand deux corps jouent de leur bonheur
Et sans fin s'unissent et renaissent

Entrée en dépendance entière,
Je sais le tremblement de l'être
L'hésitation à disparaìtre,
Le soleil que frappe en lisière

Et l'amour où tout est facile,
Où tout est donné dans l'instant;
Il existe au milieu du temps
La possibilité d'une î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