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花神

初，冬雪漸融，而春至。萬物複蘇，瑞草返青，玉蘭始發，其花若玉顏，束如掌合，立於老虯之上，觸之雖韌，而觀之則婷婷楚楚，意態曼妙。花始發，而葉後至。其晶瑩出塵，風姿無雙。

俄而梨花之剔透，亦隨封家十八姨至。滿樹梨花，麗花曼殊，如玉雪蓋於樹上，風至則飄飄灑灑，亦如春雪。觀其細狀，玉蕊纖纖，其體態飄逸者，宛若玉蝶振翅而飛。

花謝則楓葉發，世人皆道秋日賞玩楓葉，餘獨言以綠楓之碧，不輸丹楓之朱也。餘園內嘉楓，已而一丈來高，其樹秀挺，風至則曳搖，每每午後，有陽光漏於葉間，或明或暗，淺青而深碧，不一而足。而月影漸移，溶溶如水，灑於葉間，泠泠有林下之氣，其意態之高雅，當以美酒祭之。

有友帶餘於一嘉木園中，餘乃購得桔樹一株，植於園中。是時桔花開得正好，體態嬌小，而清芬芷芷，隱隱有果結於上。餘嚐言：“當以一詩祭花神，才不旺他每年走一遭。”於是焚香沐浴，是時騰六正發了恨，已而春而雪忽至，其白雪積於葉尖，冰肌玉骨，清芬經雪一激，香乃愈奇。餘打點詩囊，則囊中羞澀，欲壓雅韻，而雅韻空空。乃用兒時曾讀席氏詩一首，詩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才換得今日之遇。前緣奇妙，餘雖不才，願為桔花知己，友愛相護。焚了，想那花神隨風而至，餘雖粗俗不堪，然花神亦可感餘念之誠矣。

四月漸至，而藤蘿曼曼，新芽萌發。餘園中葡萄，葉至，花開，果出。是時餘購得白色園椅一套，至於藤架下，葡萄花甚微，作綠色五星狀。嬌花疏雨，點點碧花打落於白色幾案之上，甚為清麗，意態妙不可言。以雨之清新，花之清麗，葉之清碧，虯之清邁，至於蠢物若餘之花園。餘每每歎息：“何幸！花神如此眷顧！”而果實累累而出，重重疊疊，月溶傾瀉而下，漏疏影於地，其清若水。餘嚐不敢睡，每每徘徊纏綿於藤下，由暮至晨。

餘亦購一瓷盆，發宏願，願五色荷花從盆冉冉而出，當燦如雲錦。將蓮種入盆，取沃土覆之，以清水養之，俄而葉發，修修如蓋。然終抵不過豔陽曝曬，雨至則水清，雨收則水濁，更有蜉蝣於水上，朝生而暮死。餘嚐謂夫雲：“何也？其惡如此？”夫乃答：“豈不聞‘出淤泥而不染’耶？”終究無果，餘常自嘲，想必定荷神甚為氣傲，不願棲身於惡水鬥盆之中。

而晨曦至，微光染透美園，蜂鳥高飛樹梢，其勢甚迅。餘乃置一五彩玻璃瓶於園中，內置甜水若幹，願蜂鳥感吾念甚誠，與餘相伴，然終究無緣。

某日又得緬桂一盆，緬桂者，白玉蘭也，其花小於玉蘭，而香則盛。餘兒時於南方，每每將花用細絲穿了，置於扣間，則異香撲鼻，芬芳滿體。覓得緬桂之日，餘欣喜若狂。那緬桂花，大小二十餘枝，婷婷立於葉腋之間，以葉之綠肥，花之娉婷，而香遠益清。夜半被繞梁清芬驚醒，醉於芬芳之中。是夜月華如水，餘已不辨此月香，花香，此夢，或醒。

其餘奇花異草，金桂飄香月窟，茉莉芬芳撲鼻，麥冬垂垂而下，玫瑰爭奇鬥豔，杜鵑含蕊吐芬，另有異國花草，狀若曇華，白而有奇香，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餘春色滿園，但願常醉於此青春之中。每每夜不能寐，晨則早醒，讀詩，讀聊齋，讀三言二拍，讀古文觀止，以唐詩之古樸，宋詞之端麗，元明話本之諧趣，清小曲之柔媚，融於天地萬物大氣之中。微雨則靜聽，豔陽則細察，月夜則凝思，風來則鼓袖。點點感悟，滴滴辰光，如以白話寫，失之直白，如以法文寫，以法蘭西文字之至豔至糜，又如何描寫此情狀之萬一？乃以半古半白寫此祭文，告白諸花神。並略改《喜秋天》一詩，詩雲：“此時卻相見，發卻千般願。有福之人何怨天，皆是由因緣。”

嗚呼哀哉，伏維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