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一)紮西達傑賓館或其它

忙的時候,我總是對自己說:"等到閑了下來,我一定要寫一點東西".等到現在真的無事可做了,我又開始逃避發下的這個宏願.有一句成語叫做"近鄉情怯",旅遊的回憶雖然不是"近鄉",那種情怯的感覺卻是一樣的,仿佛在逃避或是美好或是惆悵的記憶.然而今天,我終於橫下一條心,坐在了電腦前,(頗有壯士斷腕的感覺),打下了上麵的題目--紮西達傑--我曾住過的一家小小賓館.

相信各位驢壇的大蝦們讀到這兒沒準就發出了會心的一笑:"嘿,想當年我也住在紮西達傑......"我記得那是一家不大的賓館,也不貴,就坐落在大昭寺旁,毗鄰雪域賓館,並且和一家甜茶館相連,我還記得那家賓館的房間裏鋪的是粉紅色的被罩,十分幹淨整齊(大約我去的那年剛剛開業,沒機會給摳鼻子的各位弄髒),廊子的盡頭是太陽能浴室與廁所,還有那家的"bonbon"(藏語發音,意思是"女服務員",不過按法文來看就是"蜜糖"了,也說得通)亦十分有風情......
    我在紮西達傑住的是217房,那是一個臨街的小間,每到清晨,總是緩緩升起的太陽把我喚醒,時間還早,才八點多(我一直倒不回那兩小時的時差),街上仿佛也沒有什麽人,十分安靜.我總是先把自己搖醒,然後再拉開窗簾,打開鋁合金的窗戶,頓時,熙攘的人聲傳入我的耳中,這時我總會想起崔健的"北京故事"(紅旗下的蛋,a 麵,最後一首),也是這樣,把門一推,老北京的氣息便撲麵而來.新鮮的空氣漫入房間,拉薩,不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神聖遼遠,而變得親切美好:我的左邊,大昭寺已騰起陣陣桑煙,前邊是布達拉紅宮的一隅,我的頭頂是白雲藍天，而我的下邊,就是大青石鋪成的街道了,走著行人,行著車輛,和內地的小鎮沒什麽區別,我的小小旅店,獨自屹立在拉薩的晨曦中,雖是小家碧玉,卻也楚楚動人.
    梳洗完畢,我走出紮西達傑的大門,大昭寺的金頂已在陽光中發出了燦爛的金光,我十分喜歡拉薩的早晨,有一些冷冷的,但卻仿佛是拉薩一天中最接近現實的時光了.
    不知不覺中,中午到了,這時的陽光仿佛是流瀉下來似的，讓你無處可逃,哪兒都是那耀目的陽光,你會覺得自己回到了千年以前,一切現代化的建築都不尋蹤跡,隻剩下殘酷的,赤裸裸的,活生生的曆史:想想十七世紀的古格王朝,這太陽就是曾照耀過安奪德神父的,照耀過輝煌與廢墟的太陽,想想曾在太陽底下走過的倉央嘉措,凶猛,倨傲,散發著岩石與山鷹的氣息,一切曆史的溫情都被這冷漠的陽光洪流衝走了......若是你不喜歡這樣的想象,那麽別忘了,這樣的陽光也使你進入了一個夢的世界,想想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吧,同樣的太陽也照耀過馬孔多城,同樣的安寧寂靜,同樣的不可思議的把你卷入了一個意識流的世界.

至於下午,啊,下午的拉薩便是另外一副模樣了,那是溫情的,優美的,感傷的,下午六,七點的陽光鋪灑開來,照耀著拉薩舊城區的大街小巷,用大青石砌成的民居外麵刷了一層白泥灰,五彩的窗框邊紋,隨風搖逸的花朵,幹淨美麗,都靜靜的沐浴在下午的陽光中,還有那青石板鋪成的小巷,彎彎曲曲,不知要領我去何方,還有那街角的小小轉經,白色的桑煙爐,小喇嘛廟裏熾熱的酥油燈也映紅了臉頰,還有那忽然飄過眼前的絳紅色衣角,抱著你的腿望著你的小乞丐,還有那瓦藍瓦藍的天空,明媚的陽光,昏昏的思緒,還有還有......還有那許許多多描繪不出的情懷,都讓你覺得,這遠離文化名城的邊陲小寨,這獨自屹立於三千米海拔的宗教聖地,竟也擁有一份不輸江南的浪漫情懷.它獨立於現實之外,在一天的不同時刻,呈現出不同的麵孔,卻總是那麽美麗,那麽讓人難以忘懷.
轉眼間,太陽落山了，我的臉頰被太陽曬得通紅,筋疲力盡的回到了我的紮西達傑，在夕陽的微光中,它顯得又美好又神秘,富於傳奇色彩,還記得Eagles 的那首Hotel California 嗎?在蒼涼的西部的那間小小旅店,那感傷的愛情,那不期然看見的lovely face......惆悵又抓住了我,直到吃完一碗酸辣粉,洗完一個澡,我穿上性感的睡衣,開始寫下今天的日記:
"多麽美麗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