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

青　　　　　　鳥

 

 

　　今天早上是被停在窗台上小鳥的啁啾聲叫醒的，我格外痛苦的呻吟了一下，摸出呼機一看，才７點，忍不住又哀號了一聲。翻身待要再睡時，小鳥歡樂的歌唱卻不容我進入夢鄉了。我屏著息趴在床上，輕輕掀開窗簾的一角，發現一隻有著翠色身姿的小鳥在窗台上不停的打著喳喳兒，模樣十分可愛。這時我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首很古老的法文歌“l’oiseau bleu”（青鳥），我怔了怔，待要仔細傾聽時，歌詞已自然而然的滑過了我的耳朵：

 

Quand l’oiseau bleu chante sur le val de la terre  　　(當青鳥在山穀歌唱的時候

Nous trouverons nos amours.　　　　　　　　　　　愛情就會出現在你身旁）

 

　　我於是馬上想起了梅特林克的“青鳥”，是關於兩個孩子出發去尋找代表幸福的青鳥的故事。這首歌應該是脫胎於此的吧，雖然歌詞聽得不是很全。我一直很喜歡“青鳥”這個詞，總覺得它有著某種幸福的含義。特別是在感傷的法語中，仿佛尤其代表了某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所謂的“詩意的失落”的幸福——我指的是，最幸福的乃是回憶，或是想象，你將永遠不可能親手抓住完全意義上的幸福。

我想現在該是我去抓住北京的幸福的時候了。在這個城市住了將近四年，隻有在也許快快離去的時候才體會到它的美，也才想到要去抓住“幸福的失落”——我個人被《小王子》影響得非常深，在那本書裏，到處都充滿了一種詩意的失落——誰也沒有得到什麽，但每個人都滿足於回憶，並且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幸福。這就象在北京，留給我的也全是一些舊日的回憶。我自不必說處處疏朗開闊的勝景：鍾鼓樓的夕陽，頤和園的殘雪，故宮的博大和陶然亭的。。。。。。這個。。。。。。Ｓ２０７寫詩，咳嗽和賞海棠。很慚愧，一般意義上的勝景我總是沒有時間，沒有交通工具，也沒有心情去細細賞玩——我就說說長安街吧，去年十一以後，長安街變成了一條真正好看的街道。如果你是一個北京人，或者你曾來過北京的話，那我覺得那又長又闊，安閑適意的長安街一定能吸引你，留下歡樂的回憶。但是對於我，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筋疲力盡的坐著巴士隔一層玻璃看來的。有時那些景象溫暖模糊，配著遠處的鴿哨招引倦鳥歸巢，有時那些景象冰冰涼涼，象玻璃櫥窗裏的日光燈管一樣又華麗又毫無生氣。你會發現在這城市穩定敦實的美中你迷失了，因為缺乏一種歸屬感，缺乏昂首拍胸“這是我的城市”的自然。朱自清說：“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就是這個意思，很蕭索的感覺。——青鳥就這樣在天邊一閃，又遠遠的飛走了。於是你抓不住幸福，卻抓住了關於孤獨的回憶和關於幸福的夢想。而你也會發現，有時候，坐在家中小小的廚房裏吃一碗熱麵就是你關於幸福的全部詮釋與渴望——記得在壇子裏第一次看到“無以為家”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心裏就有一種認同感。也許含著矯情的成分在內，但孤獨的感覺卻是很真很切的，揮之不去。後來再看他的“醉細雨西塘”，那種很細膩的傍晚，坐在小店裏吃東西的安詳和淡淡的惆悵，心中的認同感就更深了——無以為家你若是在北京的話，真想和你喝一杯酒，為了你的名字和你的好文。

可是如果在家就不一樣了，家中的青鳥俯仰皆是。今天路過中南海一帶的時候，很意外的發現廣玉蘭上已有了花苞。那是一種馥鬱芳香的花朵，會綻開大片大片噴香吐蕊的花瓣，迎風亭亭玉立著，其時天高雲淡，配著紅牆綠瓦和班駁的樹影，廣玉蘭在北京有了一份不輸於南方的婀娜剛勁。在我們家，以前也種有一棵廣玉蘭，每當傍晚的時候，我總是一邊心不在焉的彈門德爾鬆，一邊看花瓣突然從花萼上離析出來，墜落在地上。門德爾鬆的音樂溫柔憂傷，廣玉蘭的傍晚也同樣澄靜安詳。音樂與自然在那一刻是如此息息相通著——或者我也會和女友跑到沿江路上散步。我心不在焉的聽她講自己的愛情故事，有時講著講著她就要掉起眼淚來，這時心中的友愛會促使我伸手抱抱她說：“寶貝丫頭，不要哭”，然後我們倆一起攤手攤腳的坐在石凳上，看秋水與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在這些時候，我就會覺出青鳥離我那麽近，那麽近，或者說，它根本就是我的所有物——多麽可寶貴的回憶！曾有一度，代表幸福的青鳥屬於我這個小小孩童，正如歌中所唱“青鳥是我，孩子是你”，一切都那麽完美，我還遠不曾懼怕過什麽，也沒有失去過什麽——可是我想，那種幸福的日子怕是永遠過去了呢！

上大學以後我有過許多關於幸福的憧憬，多是一些很片斷的東西，比如關於故宮神武門與北海一帶淺灰色寧靜的夢，比如希望和自己的心上人沿著故宮高闊的宮牆散步。其時要麽天地間灑滿陽光的碎金，要麽鋪瀉的是銀色的月華。我的左手邊是護城河水，柳絮揚花落英齊齊繽紛著，我的右手邊是意中人，他在男子中，如同蘋果樹在樹林裏一般散發馨香。我們走啊走啊，不停的走著，可那長長的，班駁的宮牆卻總沒有個盡頭。遠處白塔上的鈴鐺因夜風響動，吹送來舒緩的情致，一片叮叮當當聲中我便會象孩子般喜悅靈動起來。有時我會覺得，這已是一種達到了極點的幸福，如果我能擁有，我就會很心平氣和，不再需索什麽，但是——幸福是一個多麽含混的概念呢？青鳥又是一個多麽疏於駐足的神話，我不知道這小小的，代表幸福的鳥兒是否願意為愁苦而平庸的人們稍作停留，但我明白誰也不能挽留它，仿佛挽留一隻會為繁花與青藤留戀的尋常小鳥一般，我還知道，假若它願意，它盡可以為我施展一個魔法，一個關於“幸福”的魔法——雖然我也無法確知“幸福“到底是什麽。也許，我應該相信那首歌曲的正確性，並耐心等待，等待我小小的鳥兒終於明白我是那個世界上最最珍愛它的人兒，等待它飛回我的身邊，為我開口歌唱——正如那兩句反複至嫋嫋的歌聲：

當青鳥在山穀開始歌唱，

幸福就會出現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