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月

“起來，讓我們出去走走吧！”我對懶在床上的騎士說道。　　
“可是雨……” 　　
“可是雨已經停了。” 　　
“可是太陽……” 　　
“可是太陽已經落山了。”
 
這是真的。從窗口望出去，夕陽正為雨後初晴的麗江鋪灑柔和的色彩。青石路與黑瓦的屋相互依偎，延伸到遠方；由於了雨季，溪流在低凹的槽裏格外活潑的流動著；而在我的下方，路人正以深思與沉靜的表情前行。　　

真好！我模模糊糊的想著：我真享受這寧靜而困倦的黃昏呢！　　

“騎士，你喜歡麗江麽？”當我們並排走在小巷子裏的時候，我輕輕的問她。　　
“並不特別的喜歡。你知道，那份古意太真實了，有一點……妖異！” 　　
“妖異？！”我嚇了一大跳：“你那小腦瓜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眼中的麗江……哦你想，就想你曾經寫下的句子：車粼粼，馬粼粼，波映重閣，樓飛九天，杏衣青衫，款款而至…我就是不能太喜歡這古典的浪漫，那種真實的虛幻讓我覺得妖異。”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我很懂得不該繼續這個話題。要知道，你不能和女人爭辯什麽。她們也許會興起，用“無聲而透明的”、“唯美而感傷的”、“殘酷而浪漫的”、“真實而虛幻的”……等等這樣費解的詞匯把你聒噪得夠嗆！女人！女人真是奇怪而固執的動物！女人讓你完全摸不著頭腦，可就是為著這個原因你為她著迷癡狂。

“可我，我喜歡麗江！”我對騎士說道。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喜歡唄！你幹嘛老要問為什麽？”

我們默默的走著，肩並肩，手拉手，天漸漸的暗了下來。月上了，在我們的腳畔，月影在波光中流淌。從遠而又遠的街頭傳來“瑪達米”那樣的音樂和熱賣聲，到了這裏，卻隻為夜平添了一分寂靜。

“騎士你知道我在想什麽麽？”

“我知道。歐陽修的那首小令。” 她頑皮地踮起一隻腳快走幾步，回轉身笑著對我念道：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我不是喜歡這首詩，”我對她解釋：“你曉得男人不會這麽濫情。我隻是喜歡這詩中模糊而傷感的氣氛，就象這脈脈的溫情的夜，就象現在……”

溫暖的空氣在身側流動，那飽含著春的熏熏然，又帶著夜的寒意的輕風吹拂著我們，如同一個以每一寸肌膚等待愛情的女子。月上了，月映在波影中，月給腳底的青石釉上黝黃的月彩，月為靜默的門扉與窗欞投下暗影，月夜使得令人舒適的倦怠偷偷爬上心頭。暗中，你仿佛覺得有什麽深沉而舒緩的東西撥響了你的心弦……

“我們去酒吧好麽？”我對騎士建議道。

我們彎過一條巷子，又彎過一條巷子，街邊煮鍋裏冒出的水蒸氣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什麽也看不見，隻感覺人群在身邊熙來攘往，歡聲笑語與暈黃的燈光給夜潑上了一層活泛之極的色彩。 “這夜，精彩得不真實！”我耳語著騎士的語言。

我們坐在了河邊，騎士歡快的點了一份香蕉船。哦我可真喜歡月色下這笑容可掬的臉龐！

“這是奶油麽？”她匆忙而貪婪的用小勺挖著吃，臉上顯出狂喜的表情：“……從明天開始減肥吧。”
“這個啊……這個叫忌廉，你不要把它叫做奶油，正如你不能把煙肉叫做叉燒肉一樣，那很老土的！”
 
我點燃一枝煙，抬頭望著月色。異鄉人在我的周圍發出令人愉快的嗡嗡低語，可我知道，熱鬧是他們的，我的心中正享受著寧靜的幸福。

“你吃啊！”騎士殷勤的把一大勺奶油塞進我嘴裏：“我一個人吃會有心理陰影的。”　

　…… “這裏好麽？讓你喜歡麽？”
“並不比剛才的好。”我答道。
“這破壞了氣氛麽？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古城麽？我指的是……不是溫情而感傷的夜晚……”
“怎麽不是呢？……我仍是喜歡的。”

我從騎士的肩膀望出去。夜了，月了，在月華的浸潤下，黑瓦與青石呈現出柔和的流動的質感。街上彌漫的是爆米花的甜香，與月色緊緊糾纏在一起。你仿佛覺得，是這月，使你的周圍馨香滿溢……

“真奇怪……麗江能把一切結合得那麽好……我是指古典與現代，你並不覺得有什麽突兀。”

月深了，月涼了，月在低語，月幕四合，月給萬物釉上的是那麽憂傷而朦朧的光彩，月，月，月……低語“月”幾乎讓我迷醉。在月流的衝刷下，騎士細細的呼吸傳入我的耳朵，那麽均勻，那麽輕柔，幾乎要催我入眠。一瞬間，我開始懷疑這是否僅僅是一個夢，一個深沉的，悠遠的夢境，一個流淌著月熔的夢境，一個純淨的，不真實的，熱鬧而又孤寂的夢境……

鍾敲十二下。我的騎士是否要變回原形了呢？

“家去罷！”騎士拉起我：“黃伯要上門了。不應讓他等啊……”

我們站起身，朝遠方退走，細碎的步子在空巷裏回蕩著。我象醉了似的伸出手指，輕撫從高空滑下來的融融月緞。 我的心中正念著的是誰的詩句呢？

“馬蹄達達…… 　
我不是歸人，　　
隻是過客……”

寂靜的夜，悠遠而無聲。 10/2000